江湖奇俠傳
第一百十二回 工調笑名師戲高徒 顯神通酒狂驚惡霸
話說鏡清回頭看時,只見山腳下立著一十巨人,大與山等,高與山齊,含笑向他望著。
一時猜不出他是鬼是怪,倒不覺吃了一驚。
正在這驚疑不定的當兒,卻聽那巨人含笑說道:「鏡清,鏡清!你真愚騃得很,怎連師傅都不認識麼?但是這也怪不得你,你雖從我學道這多年,卻從來沒有和我見過一面呢。」
鏡清這才知道這巨人就是他師銅鼎真一人的化身,慌忙跪下行禮道;「恕弟子愚昧,沒有拜見師傅尊頗的時候,一心想和師傅見一見。
如今見了面,卻又不認識了。
只可惜弟子緣淺之至,剛一瞻拜師顏,為了種種因緣,又不得不立刻和師傅分手了。
還請師傅訓誨數語,以便銘記在心,隨時得所遵循。」
鋼鼎真一人道:「你要我對你訓誨幾句麼?這是不必待你請求,我也頗有這番意思的。
否則,從沒有見過面的師弟,就是永遠不見一面,到也不著跡象,今天又何必定要見這一見,不是有點近於蛇足麼?如今你且聽著:你在我門中學道,雖是半途而廢,沒有得到正果,但只就你所學得的這些本領而論,已是大有可觀。
除了一般成仙得道者之外,在這塵世之中,也就找不到幾個人可以和你抗手的了。
可是如此一來,將來你的一切行動,就更要十分出之慎重,一點兒戲不得。
倘能走到善的一條路上去,果然可以打倒世間一切的妖魔鬼怪,做一個衛道的功臣。
萬一弄得不好,竟走到惡的一條路上去,那世間一切的妖魔鬼怪,就要乘此機會,陽以歸附為名,陰行蠱惑之實,把你當作他們的一個傀儡,你就不由自主的會成了旁門左道中的一個首領。
換一句
話說,也就是吾道中的一個罪人了。
而且善與惡雖是立於對等的地位,然而為惡的機緣,每比為善的來得多。
為惡的引一誘力,每比為善的來得強。
倘不是主意十分堅決的人,就會誤入歧途中。
所以我望你對於這件事,以後更宜刻刻在意,一點錯誤不得。
倘使到了那時,萬一你真的入了歧途中,做起一班妖魔鬼怪的領袖來了,這在我固然有方法可以處分你,懲治你,只要我把主意一決定,略施一點法力,你就會登時失了靈一性一。
你所學得的種種本領,就立刻歸於無用了。
不過我在最近的五百年中,只收了你一個徒弟,你在我門下學道,也經過了不少的年數,並不是怎樣容易的。
因此,非至萬分無奈的時候,決不肯下這最後的一步棋子。
而我在這和你將要分手的時候,這樣的向你千盯嚀,萬囑咐,探恐你誤入歧途,也就是這種意思啊。」
鏡清忙道:「這個請師傅放心,我總拿定主意,不負師門期望便了。
倘若口是心非,以後仍舊誤人歧途,任憑師傅如何懲治,決無怨尤。」
銅鼎真一人道:「如此甚善。
你就向這軟紅十丈中奮鬥去罷。」
說完,衣袖一拂,倏忽間形象都杳,化作輕煙一縷,吹向山中去了。
鏡清又恭恭敬敬的向空中叩了三個頭,方始立起身來,辨認來時舊路,向金雀村中行去。
誰知到得村中,卻不勝滄海桑田之感了。
父母,兄嫂都已去世,由侄輩撐持門戶。
因為睽隔了有五十年之久,而侄輩中,又有一大半還是在他上山後出世的,故見面後彼此都不相識。
至於村中一班的人,更是後生小子居多,沒有一個能認識他的。
好在鏡清學道多年,塵緣已淡,倒一點不以為意,也就不在村中逗留,逕向縣城行去。
可是關於他的將來,究竟應該如何進行?卻已成了一個亟待解決的問毫。
他不禁暗想道:我對於學道一事,雖已半途而廢,成仙證道,此生是沒有什麼希望的了。
但是究已被我學會了不少本領,難道我從此就隱遁下來,把這一身本領一齊都埋沒了麼?這未免辜負了我多年學道的苦心了。
然欲這身本領不致埋役,除了開廠投徒,實在沒有第二個好辦法。
於是,他就在濰縣租賈了一所房子,掛了塊教授武藝的牌子,開始授起徒來。
山東本是一個尚武的地方,素來武士出產得很多,一班少年都喜歡練幾手拳腳的。
聽得他開廠授徒,自然有人前來請業,倒也收了不少門弟子。
但是這個風聲傳出去不打緊,卻惱怒不一個人。
這人不是別人,便是那老道李成化。
暗想:
在這濰縣周圍百里之內,誰不知道我李成化的威名?隱隱中這濰縣差不多已成了我的管轄區域,凡是江湖上人,要在這濰縣賣藝的,總得來拜見我,掛上一個號。
好大膽的這個不知何方來的野道,竟一聲招呼也不向我打,便在這裡開廠授徒了,這不是太瞧不起我麼?當下氣憤憤的帶了一把刀,就一個人前去踹廠。
但是還沒有和鏡睛見得面,早被鏡清的一班門弟子瞧見了。
他平日的威名,大家早都知道的,今天見他怨氣勃勃,帶刀而來,更把他的來意譙料了幾分,忙去報與鏡清知道。
鏡清笑道:「他修他的道,我授我的徒,河水不犯井水,大家各不相關。
他有什麼理由可以這們其勢洶洶的來找我呢?你們去對他說,我不在家就完了。」
弟子們果然依言出去向李成化擋駕。
李成化沒法可想,也只得咆哮一場而去。
但是這只能把他緩著—時,那裡就能打消他踹廠的這個意思?所以接著他又去了兩趟?鏡清卻總是回復他個不在家,到了第四次,李成化可再也不能忍耐了,就當場大吼一聲道:「咄!好沒用的漢子,你難道能躲著一世不出來麼?你既然沒有什麼本領,就不應該開廠授徒。
既然是開得廠,授得徒,便自認是有本領的了,就應得出來和我見個高下。
如今你兩條路都不走,只是老躲著在裡面,這有什麼用?哼,哼!老實說,今天你如出來和我見個高下,或是打個招呼,萬事俱休。
否則,惹得我一性一起,定要把你這鳥廠打得一個落花流水,休要怪我太不客氣。」
說時,聲色懼厲,顯出就要動武的樣子。
慌得鏡清的一班門弟子,一面設法穩住了他,一面忙去報知鏡清。
鏡清卻很不當作一回事,哈哈大笑道:「這廝倒也好一性一子,今天才真的發起脾氣來了。
那醜媳婦總得見公婆面的,也只好出去和他見一見,不能再推托什麼了。
也罷,你們且去對他說,我就要出來了,教他準備著罷。」
等得鏡清走到外邊廳上,卻已運用玄功,搖身一變,變作了一個長不滿三尺的侏儒。
那時不但他的一班門弟子瞧了,覺得十分驚詫。
就是那李成化,也暗地不住稱奇:怎麼這開廠授徒的拳教師,竟是這們的一個株儒?這真是萬萬想不到的,但是這也可算得是一樁新聞,人家以前為什麼不傳給我聽呢?當下他卻又向著鏡清一陣大笑道:「我道你這炎炎赫赫的大教師,總是怎樣一個三頭六臂的人物,氏不是尋常人所能比擬的。
萬不料竟是這們一個矮倭瓜,這真使我失望極了。」
鏡清微笑道:「我也只藉著授徒,騙口飯吃吃罷了。
這種炎炎赫赫的頭銜實在出於你的獎借,我是萬萬不敢受的。
不過為了我生得短,競使你失望起來,這未免太有點對不住你了。
還是趕快讓我把身一子長出些來罷。」
一壁說著,一壁跳了幾跳,果然立刻長出了幾寸來。
這一來,可真把一班在旁瞧看的人驚駭住了,尤其是身在局中的李成化,竟嚇得他呆呆的向鏡清瞧著,一句話也不能說。
鏡清卻又笑著說道:「你呆呆的望著我做什麼?莫非還嫌我太短,仍使你覺得有點失望麼?那我不妨再長出幾寸來。」
隨說隨跳,隨又長出幾寸長。
這樣的經過了好幾次,居然比李成化的身度還要來得高了。
鏡清卻又做出一種絕滑稽的樣於,笑嘻嘻的說道:
「呀!不對,不對!我又做了樁冒失的事情了。
這生得太短,固然足以使你失望。
而太長了,恐怕也要引起你的不滿意的。
還得和你一樣長短才對呢!」說著,跳了過去,和李成化一併肩,隨又向下略一蹲,果然短了幾寸,同李成化一樣的長短了。
這時李成化卻已由驚詫而變為惱怒,厲聲說道:「這算不得什麼,不過是一種妖法罷了。
別人或者被你嚇得退,我李成化是決不會為了這區區的妖法就嚇退的。
如果真是漢子,還是大家比一下真實的本領,不要再弄這丟人的妖法罷。」
剛剛把
話說完,便一抽一出一一柄一鋼刀,劈頭劈腦的向鏡清揮了來。
鏡清一邊閃躲著,一邊仍笑嘻嘻的說道:「你這人也太不客氣了。
怎麼連姓名都沒有通報,就無因無由的,向人家揮起刀來呢?」
李成化大吼一聲道:「你別再油嘴滑舌了。
我是李成化,外間誰不知道。
老實對你說,我今天是特地來找著你的。
照形勢瞧起來,你是無論如何不能躲避的了。
真是漢子,快與我際走上幾合。」
鏡清笑道:「原來你是要和我比武的麼?好,好,好!
那你何不早說?不過真要比武,也得彼此訂定—個辦法。
如今還沒有得到對方的同意,你冷不防的就是這們一刀,所謂英雄好漢的舉動,恐怕不是如此的罷?」
李成化被他這們的一請問,倒也自己覺得有點冒失了,忙道:「你既然肯和我比武,事情就好辦了。
如今閒話少說,你要怎麼比?
我依你怎樣比便是。
不過你不能再在這辦法上,作出種種留難的舉動來。」
鏡清道:「這是決不會的。
只有一樁,我的年歲雖然還說不上一個老字,然比你總大了許多了。
如要和你們這種少年人走上幾合,腿力恐怕有些不對,恕我不能奉命。
現在我卻有個變通辦法,不如盡你向我砍上三刀,你能把我砍傷,就算是你贏了。
如果不能把我砍傷,就算是你輸了。
萬一你竟能把我砍倒,不是更合了你的意思麼?不知你對於這種辦法,也贊成不贊成?」
李成化聽了,暗想道,這廝倒好大膽,竟肯讓我砍上三刀。
難道他又有什麼妖法麼?不過我不信他竟有這許多的妖法,倒要試上一試。
自問我這一柄一刀,能削鐵如泥,最是鋒利無比的。
只要他不施展出什麼妖法來,怕不一刀就把他的身一子劈成兩半,還待我斫上三刀麼?」
當下大聲說道:「好,好,好1我就砍你三刀。
不過這是你自己定的辦法,想來就是我萬一的一個手重,當場把你砍死,也只能說是你自己情願送死,萬萬不能怨我的呢。」
鏡清又笑道:「那個會怨你。
你有什麼本領,盡寇施展出來便了。」
於是,李成化略略定一定神,覷著了鏡清的胸膛,就是很有力的一刀。
滿以為這一刀下來,縱不能就把他當場搠死,重傷是一定免不了的了。
誰知刀還沒到,眼簾前忽地一陣黑,手中的刀就有點握不住,向右偏了許多。
因此只在鏡清的衣上,輕輕劃了一下,並役有傷得毫髮。
這時李成化倒有點不自信起來了,莫非因為我一心要把他一下砍死,力量用得過猛。
同時又因為心情太憤激一些,連腦中的血都衝動了,以致眼前黑了下來,所以刀都握不住了麼?如果真是如此,那都是我自己不好,怨不得別人的。
這第二刀,我須得變更一下方法才對。
當下,他竭力把自己慎靜著,不使有一點心慌意亂,然後覷準了鏡清的胸膛,又是不偏不倚的一刀。
煞是奇怪!當他舉刀的時候,刀是指得準準的,心是鎮得定定的,萬不料在剛近胸膛的時候,眼前又一陣的烏黑,刀鋒便偏向旁邊了,依然是一個毫髮無傷。
這一來,可把李成化氣得非同小可,立時又大吼起來道:「這可算不得數。
大概又是你在那裡施展妖法了。
否則,我的刀子剛近你的腳前,為什麼好端端的,跟著就是一陣烏黑呢?」
鏡清道:「這明明是你自己不中用,不能把我刺中罷了。
怎麼好無憑無據的,捏造出妖法二字,輕輕諉過於我呢?如今你三刀中巳砍了二刀,剩下的這一刀,如果再砍不中我,可就要算是你輸了。」
說完,哈哈大笑。
李成化道:「不,不!這可算不得敷,須得再把方法改變一下。
如果你肯解去衣服,把胸膛坦露著,坦然再聽我砍上三刀,不施展一點什麼妖法,那就對了。
那時我如再砍不中你,不但當領認輸,還得立刻拜你為師。」
鏡清道:
「好,好!這有何難!我今天總一切聽你吩咐就是了。」
一壁說著,一壁即解去衣服,把胸鞋袒露著,坦然的說道:「請你將刀砍下來罷,這是你最後的一個機會,須得加意從事,再也不可輕易讓它失去呢。」
李成化也不打話,對準了鏡清祖著的胸膛,接連著一刀不放鬆的,就是很結實的三刀。
但是說也奇怪,這三刀砍下去,不但沒有把鏡睛穿胸洞腹,而且砍著的地方,連一些傷痕都沒有。
再瞧瞧那一柄一刀時,反折了幾個口,巳是不能再用的了。
這一下子,可真把孿成化驚駭得不可名狀。
暗想:我這三刀砍下去,確是斫得結結實實的,並沒有一刀落了空,怎麼依舊沒有傷得他的毫髮呢?這可有點奇怪了。
看來他的內功也練得很好,所以能挨得上這很結實的刀子,倒不見得全持妖法的呢。
正在他這們想的時候,又聽得鏡清一陣的哈哈大笑,向他說道:「如今你又有何說?
你的刀子,不是一刀刀都砍在我的身上麼?然而我卻一點兒傷都沒有。
這明明是你砍得不合法,太不濟事罷了。
難道還能說是我施展什麼妖法麼?」
李成化到了這個時候,可再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
一張鍋底也似的黑臉,漲得同豬肝一般的紅。
慌忙把刀丟在一旁,跪下說道:「恕弟子有眼不識泰山,同師傅糾纏了這半天。
如今也無別話可講,就請師傅收了我這徒弟罷。
我總赤膽忠心的跟著師傅一輩子,不敢違拗一點便了。」
鏡清這時卻把剛才那種嘻皮笑臉的神氣完全收起,一壁忙把他扶住,一壁正色說道:「你真要拜我為師麼?那妖法兩字,當然是不必說,巳由你自動的否認了。
不過我所會的本領也多得很,像你已是這般年紀,不見得還能一樁樁都學了去。
你究竟想學我那幾樁本領呢?」
李成化道:「別的本領,弟子還想慢一步再學。
現在弟子所最最拜服而羨慕的,就是能將身一子倏長倏短,及在霎時間能使敵人眼簾前起了一片烏黑。
師傅能先將這兩手教給我麼?至於鋼刀砍在身上,可以運股氣抵住,不使受一點兒傷,這恐怕是一種絕高深的內功,不是一時所能學得會的罷?」
鏡清笑道:「原來你看中了我的這兩手工夫了。
不過這兩手工夫,一名孩兒功,一名烏鴉陣。
你不要小覷他,倒也不是短時間中所能學得會的。
你既然願從我學習,我總悉心教授你。
大概能用上五六年的苦功,也就不准學會的了。」
李成化聽得鏡清已肯收他為徒,並肯把這兩手工夫教給他,當下十分歡喜,忙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行了拜師大禮。
從此便在鏡清門下,潛心學習起來了。
可是這一來不打緊,更把鏡清的聲名,傳播得絕遠,竟是遐邇皆知,不但是在這濰縣周圍的百里以內,就是在幾百里幾千里外,也有負笈遠來,從他學藝的,鏡清又來者不拒,一律收錄,竟成了一位廣大教主了。
只是一樁,人數一多,不兔良莠不齊。
就有許多地痞無賴,混進了他的門中。
這些人從前沒有什麼本領,已是無惡不作。
如今投在他的門下,學會了幾種武藝,更是如虎添翼,益發肆無忌憚的了。
所以,在地面上很出了幾樁案子,總不出一奸一盜一婬一邪的範圍。
就中有個鄭福樣,綽號小霸王,更是人人所指目的,也可算是這一群惡徒中的一個領袖。
以前所出的這幾樁案子,差不多沒有一樁是和他沒分的。
這一天,他同了幾個和他同惡相濟的壞朋友,到大街小巷去逛逛。
在一頂轎子中,臆見了一位姑一娘一,年紀約莫十八九歲,生得十分美貌。
雖只是驚鴻一瞥,露眼間,這乘轎子已如飛的抬了走了,然已把這個小霸王,瞧得目瞪口哆,神飛魄越,露出失張落智的樣子。
一個同伴喚小扇子張三豐的,早把這副神情瞧在眼中,就把肩膊略略一聳,笑著說道:「鄭兄真好眼力。
莫非在這一霎眼間,已把這小雌兒看上了麼?」
鄭福祥聽了這話,驚喜交集的說道:
「難道你也瞧見了她麼?你說她的小模樣兒,究竟長得好不好?」
張三豐又諂笑道:「我並不是今天第一次瞧見她,她的模樣兒,已在我眼睛中好似打上一個圖樣了。
她的眉峰生得怎樣的秀,她的眼兒生得怎樣的媚,我是統統知道,畫都畫得出來呢。」
鄭福樣很高興的說道:「如此說來,她是什麼人家的女兒?住在什麼地方?你大概也都知道了。」
張三豐道:「這個不消說得。」
說到這裡,忽又向路旁望了一望,裝出一種嘻皮涎臉的樣子,說道:「鄭兄!這裡已是三雅園了。
我們且上去喝杯酒,歇歇力罷。
在吃酒的中間,我可以一樁樁的告訴你。
如此,你這頓酒,也不能算是白請我吃的啊。」
說了這話,又把肩兒連聳了幾聳。
鄭福祥笑著打了他一下道:「你這人真嘴饞之至!借了這點色情,又要敲起我的竹槓來了。
好,好,好!我就做上一個東道,也算不了什麼一回事。」
隨即招呼了眾人,一窠蜂的走上了三雅園酒樓,自有熟識的夥計們招呼不迭。
這時還沒有到上市的時候,一個酒樓上,冷清清的並無半個酒客。
他們便在雅座中坐下,要酒要菜,鬧上一陣,方始靜了下來。
鄭福祥忙又回到本題,向張三豐催著問道:「這小雌兒究竟是什麼人家的女兒?又住在什麼地方呢?」
張三豐滿滿的呷了一口酒,方回答道:「她便是張鄉紳的女兒,住在東街上那所大屋中。
鄭兄,我可有一句話。
這比不得什麼閒花野草,看來倒是不易上手的呢。」
鄭福祥陡的把桌子一拍道:「咄!這是什麼話,無論那個姑一娘一,凡是被我姓鄭的看中的,差不多已好像入了我的掌握中了,那會有不易上手的?」
那班狐群狗一黨一,見他發了脾氣,忙也附和著說道:「不錯啊,不錯!這是決沒有不上手的。
我們預先替鄭兄賀一杯罷,大家來一杯啊。」
誰知等到眾喧略止,忽聽外面散座中,也有一個人拍著桌子,大聲說道:「不錯啊,不錯!來一杯啊。」
倒把眾人嚇了一跳,鄭福祥正靠門坐著,忙立了起來,一手掀起門簾,同時便有幾個人和他一齊探出頭去,向著外面一望。
只見散座中,不知在什麼時候,已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獨個兒據著一張桌子,朝南坐著。
衣衫很不整齊,而且又敝舊又污穢,一瞧就知是個酒鬼。
當眾人向他望的時候,又見他舉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嘖嘖的稱歎道:「不錯啊,不錯!這真是上等紹興女貞酒。
再來一杯啊。」
說著,又拿起酒壺,自己斟酒了。
眾人見此悄景,才知上了這酒鬼的當,不覺一齊失笑,重行歸座。
卻又聽那張三豐說道:「剛才確是我失言了。
鄭兄的本領誰不知道,姑一娘一既被鄭兄看中得,好像已是鄭兄的人了,當然不會有弄不上手的。
不過想用什麼方法去弄他到手,也能對我們說一說麼?」
座中一個一黨一徒,不等到鄭福祥回答什麼,就先獻一下殷勒道:「這種方法容易得很。
最普通的,先遣一個人前去說親,然後再打發一頂轎子去,把她接了來。
如果接不成,老實不客氣的,便出之於搶。
那鄭兄要怎樣的受用,便可怎樣的受用了。
從前我們處置那田家的小雌兒,不是就用這個法子麼?」
鄭福祥先向說話的這人瞪了一跟,然後哈哈大笑道:「人家都說你是個沒有心眼的粗漢,我倒還不大相信。
如今你竟要自己承認這句話,獻起這種其笨無比的計策來了。
小扇子剛才曾說,這雌兒是張鄉紳的女兒,你難道沒有聽得麼?你想張鄉紳是縣中何等聲勢赫赫的人家,豈是那田家所可相提並論的?那遣人前去提親,當然沒有什麼效果,弄得不好,或者還要被他們攆了出來。
至於說親不成,便即出之於搶,果然是我們常弄的一種玩意兒。
但這張家,房屋既是深邃,門禁又是森嚴。
試問我們從何處搶起呢?你的這條計策,不是完全不適用麼?」
這話一說,眾人也大笑起來。
頓時羞得那人滿臉通紅,只得訕訕的說道:「這條計策既不可行,那麼,你可有別的妙策沒有?」
鄭福樣微笑道;「計策是有一條,妙卻說不到的。
因為照我想來,這張家的房屋雖是十分深邃,門禁又是十分森嚴,我們前去搶親,當然是辦不到,但也不過指日間而言罷了。
倘然換了夜間,情形就不同了。
而且仗著我這身飛簷走壁的輕身本領,難道不能跑到這雌兒的臥室中,一遂我的大欲麼?」
說著,從兩個眼睛中,露出一種很可怕的凶光來。
張三豐聽到這裡,卻不由自主的大聲問道:「哦,哦!原來你想實行采一花麼?」
接著又有人拉長了調兒,吟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侍無花空折枝。
哈哈哈,這個主意確是不錯啊。」
便有一個一黨一徒,立起身來,向著門簾外一望,笑得一路打聽的回歸原座,向眾人報告道:「這酒鬼大概是巳吃得有點醺醺了。
真是有趣得很,他竟在外面陳設的盆景上,摘下一朵花來,也文縐縐的吟著迭兩句詩句呢。」
可是,鄭福祥聽了,卻把兩眼圃睜,露山十分動怒的樣子,喝道:「什麼有趣,無非有意和俺老子搗亂罷了,俺定要出去揪住了他,嘔出他那滿肚子的黃湯,打得他連半個屁都不敢放。」
說完,氣沖沖的立起身來,就要衝出房去。
張三豐忙一把扯住了他,含笑勸道:「天下最不可理喻的,就是一班醉漢。
你何必和這醉漢一般見識呢?老實說,像他這種無名小卒,就是把他殺了也算不了什麼一回事。
但是人家傳說出去,倒疑心你器量很小,連酒鬼都不能放過門,定要較量一下。
不是於你這小霸王的聲望,反有些兒損害麼?」
鄭福樣一聽這話,略略覺得氣平,重又坐了下來。
但仍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大聲說道:「外面的酒鬼聽著,這一冷飲俺老子總算饒了你,你如再敢糾纏不清,俺老子定不放你下此樓。」
說也奇怪,這話一說,這醉漢好像是聽得了十分懼怕似的,果然悄無聲息了,倒惹得眾人又好笑起來。
張三豐便又回顧上文,笑著說道:「你這條計策果然來得妙。
像你這身本領,這手工夫,怕不馬到成功。
不過有一件事要問你,這雌兒住在那間屋中,你究竟已經知道了沒有?如果沒有知道,那可有些麻煩。
因為這並不是什麼冠冕堂皇的事,你總不能到一間間屋子中去搜索的啊。」
這一問,可真把這小霸王問住了。
爽然道:「這倒沒有知道,果然是進行上的一個大障礙。
但是不要緊,只要略略費上一點工夫,不難訪探明白的。」
張三豐倒又噗哧一笑道:「不必訪探了,只要問我張三豐,我沒有不知道的。
否則,我也不敢擾你這頓東道啊。」
鄭福祥大喜道:「你能知道更好,省得我去探訪了。
快些替一我說罷。」
張三豐道:「你且記著,他家共有五進屋子,這雌兒住在第三進屋子的樓上,就在東首靠邊的那一間。
外面還有走馬迴廊。
你要走進她的繡房一中去,倒也不是什麼煩難的事情。」
鄭福祥當然把這話記在心上。
不多一刻,也就散了席。
當他們走出三雅園的時候,這酒鬼卻巳不在散座中,想來已是先走的了。
鄭福樣便別了眾人,獨自回家。
誰知還沒有走得多少路,忽有個人從一條小弄中踅了出來,遮在他的面前,笑唁嘻的向他說道:「朋友,你的氣色很是不佳。
凡事須得自家留意啊。」
當他說話的時候,一股很濃的酒氣,直衝入了鄭福樣的鼻管中。
鄭福祥不由的暗喚幾聲晦氣。
在這今天一天之中,怎麼走來走去,都是碰著一班酒鬼啊?一壁忙的向著那人一瞧,卻不道不是別人,仍是剛才在酒店中向他接連搗亂的那個酒鬼。
這一來,可真把他的無名火提得八丈高了。
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手來,就向他很有力的一拳。
可是這酒鬼雖已醉得這般地步,身一體卻矯健得很,還漢有等得拳頭打到,早已一跳身,躲了開去。
卻又笑嘻嘻的,向他說道:「我說的確是好話,你千萬不要辜負我的一番美意啊。
俗浯說得好:海闊任魚躍,天空聽鳥飛。
你總要記取著這兩句話,不要做那不必做不該做的事情。」
鄭福樣見一下沒有打著那酉鬼,已是氣的了不得。
再見了這副神情,更是惱怒到了萬分,那裡再能聽他說下去?早又舉起拳頭,向他打了過來。
這酒鬼倒也防到有這一下的,所以把
話說完,不等得拳頭打到,即巳拔足便跑了。
鄭福祥一時起了火,恨不得立刻把這酒鬼打死,怎肯放他逃走?自然也就追了下來,但是這酒鬼生就一雙飛一毛一腮,走得飛也似的快。
不到幾段路,已是走得無影無蹤的了。
鄭福祥弄得沒法可想,只好把這酒鬼頓足痛罵幾聲,然後悵悵然的回得家去。
而為了這酒鬼幾次三番的糾纏,弄得他意興索然,對於采一花這件事,倒想暫時不進行的了。
無如,睡到一床一上,剛一閉眼,又見那裊裊婷婷的張家小雌兒,彷彿巳立在他的面前了。
惹得他欲一火大起,再也按捺不住,一翻身坐了起來,咬牙切齒的說道:「這醉鬼算得什麼?他難道能阻礙我的好事麼?我今天非去採一花不可。」
即穿了一身夜行衣裝,出了家門,直向東街行去。
一路上到未有什麼意外。
一會兒,已到了張鄉紳的大屋之前。
剛剛躍上牆頭,忽於月明之下,見有一件東西,飛也似的向他打來,暗叫一聲:不好!不知這向他打來的是一件什麼東西?且待第一百十三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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