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俠傳
第八十八回 馬心儀白晝宣淫 張汶祥長街遇俠
話說柳無非眼望著馬心儀笑嘻嘻的向他打了一躬,說道:「好妹妹,你真想死我了。」
柳無非嚇得心裡一跳,正待掙扎起來,無奈在醉了酒的時候,身一體不由自主。
馬心儀來得真快,只一霎眼工夫,已被摟一抱入懷。
柳無非身一體既不能動,惟有打算張口叫六姨太快來。
不張口倒也罷了,口才張開,隨即就被塞一進一件又軟又滑的東西來,只塞滿了一口,不能出聲。
動不能動,喊不能喊,掙扎又無氣力。
此時的柳無非,除了聽憑馬心儀為所欲為外,簡直是一籌莫展,因此柳無非遂被馬心儀玷污了。
馬心儀最會在婦人跟前做工夫,柳無非一落他的圈套,便覺得他是個多情多義的人。
大凡婦人一被虛榮心衝動,「一操一守」兩個字是不當一回事的,只有如何才能滿足自己的欲一望,倒是馬心儀還存了幾分畏懼鄭時的心思,明知道鄭時有殺柳儒卿的事,因恐怕對柳無非說出來,柳無非不能忍耐,在鄭時跟前露出形跡來。
鄭時機智過人,必能看出其中一毛一病。
萬一因這一奸一情事,彼此弄決裂了,鄭時不是好對付的。
此時的馬心儀心目中,只覺得鄭時可怕,以為張汶祥不過一勇之夫,不足為慮的。
幸虧馬心儀不把張汶祥放在心上,方有以後驚天動地的事鬧出來。
若馬心儀將張汶祥和鄭時一般看待,那就難免冤沉海底了。
這是題外之文,不去敘他。
且說馬心儀既誘一奸一了柳無非,就每日教六姨太藉故將柳無非接到上房裡來,以滿足雙方的獸慾。
鄭時雖也是一個好色之徒,然尚顧體面,不似馬心儀這般不擇人不擇時不擇地,公然白晝行一婬一。
鄭時自進巡撫部署院後,每日除了同張汶祥去外面閒逛些時外,總是獨自坐在西花廳裡看書。
白天非有事故,並不和柳無非在一塊兒廝混。
也不是鄭時對柳無非的一愛一情減少了,不願意親密。
一則因已成了眷屬,自以為夫妻是天長地久的,不必和露水夫妻一般的如膠似漆。
二則因柳無儀與柳無非不曾離開過,姊妹的感情厚,歡喜時刻在一處笑談。
並且馬心儀的六姨太太和春喜也不斷的到柳無非房一中來,自覺坐在一塊兒不方便。
加以鄭時喜讀書,日常手不釋卷,夫妻在一間房裡坐著,總不免有些分心,不如獨自在花廳裡的清靜些。
因此六姨太每日來引一誘柳無非到秘室去行一婬一的事,鄭時絲毫沒有察覺。
馬心儀的欲一望若是容易滿足的,便不至有了六個姨太太,又弄上了春喜,還要想方設法的銹一奸一柳無非。
即是個逞欲無厭的人,初與柳無非成一奸一的時候,似乎很滿足,及至每日歡會,經過若干度之後,趣味就漸漸的減少了,一縷情絲,又不知不覺的繞到柳無儀身上去了。
尋常一愛一情專一的女子,醋心也非常濃重。
和馬心儀鬼混的這些婦女,既無所謂一愛一情,便也沒有甚麼醋勁,並巴不得多拖幾個人同下渾水,免得人家獨為君子。
柳無儀從小就異常服從柳無非,有時他母親叫她做甚麼事,反不如柳無非說的,一些兒不敢違背。
就是在船上與張汶祥成親的事,柳無儀因張汶祥的年齡比自己大過一倍,又是一個武人,沒一些溫柔文雅之氣,原不甚情願的。
只為柳無非已與鄭時發生了夫妻的情感,鄭時恐怕張汶祥不高興,也是竭力想把張汶祥拉下渾水,教柳無非勸柳無儀與張汶祥成親。
柳無儀服從慣了,不敢說出不情願的話來,張汶祥一般的是服從鄭時的人,遂由雙方生拉活扯的成了眷屬,然這般成親的夫妻,自表面上看去,好像是經過一番患難的,可以稱得是一段美滿姻緣,其實夫妻各有各的情願。
加之張汶祥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早晚必鍛煉身一體,終年無間,對於女色,雖不說視如毒蛇猛獸,但是存心要留著這有用的身一體,好待將來做一番事業,是絕對不肯在婦人身上銷磨豪氣的。
因此柳無儀空得了一個嫁人的名,夫妻之樂領略得極少。
心裡早就有些怨恨柳無非,不該拿她當送禮的人情。
柳無非這回引一誘她上馬心儀的圈套也和六姨太引一誘她一般的做作。
柳無儀一旦嘗著了這滋味,對張汶祥更加冷淡了。
張汶祥那裡拿他的行為言語放在心上。
盡寇柳無儀冷淡,他只是不覺得。
倒是鄭時看出柳無儀不親一熱張汶祥的神氣來了,背地裡勸張汶祥道:「我知道三弟把工夫看得認真,不肯在女色上糟蹋了身一體。
不過少年夫妻,實在不有過於疏淡。
你要知道,你是練工夫的人,越是不近女色越好。
三弟媳不是練工夫的,又在情一欲正濃的時候,何能和你一樣呢?」
張汶祥聽了,從容問道:
「二哥這話怎麼說起來的,難道無儀對二嫂說了甚麼話,二嫂叫二哥來勸我的嗎?」
鄭時連忙搖頭,笑道:「豈由此理。
不但你二嫂不敢對我說這類話,就是三弟媳又難道肯拿這類話向你二嫂說麼?」
張汶祥緊接著問道:「然則是二哥親眼看出無儀甚麼情形來了麼?」
鄭時道:「你知道的,我生平的大一毛一病,就在好色。
因為好色的緣故,和女人親近的時候居多。
因親近得多,對於女人的一性一情舉動,也揣得很透澈。
我眼睛裡三十年來所見的少年夫妻,其和好親一熱如膠似漆的,必是男一女的身一體強弱相等,一性一情靈活也相等的。
聰明強健的丈夫,沒有親一愛一愚蠢衰弱婦人的。
反轉來,婦人對丈夫也是一樣,少年夫妻不和好,不是一邊的身一體太衰弱,便是一邊的一性一情太古板。
總而言之,十九是由於情一欲上一方太過,一方不及。
若兩邊能如願,夫妻就沒有不和好的了,你對三弟媳,自成親之日起,到於今舉動言語都無改變。
只是我細心體察三弟媳對你的神情,就彷彿一日冷淡一日,不似成親時那般親切了。」
張汶祥笑道:「我倒不曾在她身上留心,不覺得她冷淡,也不覺得她親切。
二哥既看出她對我冷淡的神情來了,卻教我有甚麼法子又使她親切呢?」
鄭時笑道:「你我做丈夫的,也得代她們做女人的設想設想。
她們終身所依賴的,在兒女未成立的時候,就只能依賴丈夫。
若丈夫不和她親近,她終身的快樂便保不住了,她心裡安得不著急呢?只要你我做丈夫的肯體貼她,親一熱她,除了生一性一下賤,不顧名節不知廉恥的女子而外,決沒有不體貼丈夫親一熱丈夫的。」
張汶祥也搖頭道:「這只怪我的生一性一不好,從來拿女子當一件可怕的東西,不僅覺得親近無味,並時刻存心提防著,不要把一性一命斷送在女子手裡。
我未嘗不知道這種心思,只可以對待娼一妓一及勾一引男子的卑賤一婦人,不能用以對待自己的妻子,無奈生一性一如此,就要勉強敷衍,也敷衍不來。
我這頭親事,原是由二哥二嫂盡力從中作成的,我自己不曾有過成立家室的念頭。
二哥方才勸我體貼親一熱的話,我也知道是要緊的。
但我仔細想來,即算我依遵二哥的吩咐,從此對無儀,照二哥對二嫂一樣,無儀心裡自是快樂。
不過我為圖她快樂所受的委屈,就真是啞巴吃黃蓮,說不出的苦了。
何況在我這個生一性一不會體貼不會親一熱的人,縱勉強做作,能不能得她快樂,還不可知呢?我想與其是這般兩邊不討好的延長下去,不如仍由二哥二嫂作主,另物色一個好男子……」
鄭時不等張汶祥再說,急伸手去掩著張汶祥的口,說道:「這不像話,快不要如此亂說,便是這般存心也使不得。
休說無儀是你很好的內助,你不可胡存這駭人聽聞的念頭。
就是無儀的德、容、工、貌都很平常,只要她沒有失腳的事,你也不能這們亂說。
你非不知道她姊妹都是詩禮之家的小一姐,這話若傳到她姊妹耳裡去,你試代她們著想。
寒心不寒心?」
張汶祥道:「我並不是胡亂說的,二哥既以為不能這們做,我只好依二哥的話,此後凡事將就她一點兒就是了。」
鄭時喜道:「好嘛,夫妻間很有一種樂趣,非做丈夫的凡事將就妻子,這種樂趣便不能領會。
你依我的話,將來嘗著了這種樂趣,還得向我道謝呢。」
張汶祥不說甚麼,自悶悶不樂的走開了。
魁了幾日,張汶祥忽於無人處對鄭時說道:「我們山遙水遠的來依靠大哥,到這裡也住了幾個月了。
初到時還見過幾次面,近來簡直面都見不著了。
他口裡雖道竭力設法安插我們,心裡不見得有這一回事。
我想久住在這裡也無味,我們原不是為官作宰的人,娶了個官家小一姐做妻子,已經是不相匹配了。
再加上久住在這種富貴的地方,使他們終日和一般驕奢一婬一逸的姨太太住在一塊兒廝混,把兩個眼眶兒看得比籃盤還大,將來一定有不把我們這些窮小子看在眼裡的時候。
我想不如趁早離開山東,去另尋事業。
不知二哥的意思以為如何?」
鄭時笑道:「三弟的一性一情,還是這們躁急。
你不知道在官一場中誤差候缺的人,每日得上衙門鑽營巴結,無所不至。
常有候到幾十年,還候不著一點兒差事的。
我們在此地才留了幾個月,也並不曾去巴結人,向人求差事,怎樣就著急要去另尋事業呢?我並不是貪戀這地方,且圖一時的快樂。
我們既是在幾年前便動了這個想混進官一場去的念頭,好容易才得了這條門路。
你不要把這條路看輕了,尋常做官的人,花多少萬銀子,還趕不上我們這種際遇呢。」
張汶祥見鄭時這們說,沒話回答,只低下頭象思索甚麼。
鄭時道:「我料著你說這番話的心事了。
你必是因三弟媳近來終日和大哥的幾個姨太太在一處廝混,你覺得對你益發冷淡了,由這一點原因就動了率眷離開此地的心思。
我料的是與不是?」
張汶祥面上透著不耐煩的神氣,說道:
「這倒用不著說了,我當日在四川的時候,看了那些督撫司道的排場,只覺得做官的快樂。
於今來這裡住了些時,才知道做到督撫司道的人,都已受過大半世鑽營巴結的苦了。
我生一性一不慣巴結人,將來有不有給我快樂說不定,此時的苦我便已不能受了。
並且我自知是個粗一魯人,就有官給我做,也幹不了。
二哥不妨在此多住些時,我打算動身去湖南走一趟。
我已有多少時候不見我師傅了,心裡思念的很切。」
鄭時問道:「你去湖南,來回大約須多少時日?」
張汶祥道:「好在此刻不比當年了,此地沒有少不了我的事,來回的時日不必計算。」
鄭時道:「這使不得,三弟不能就此撇下我,自去另尋生活。
我也不是貪圖富貴的人,若此地實在不能混了,要走得大家同走。
我勸三弟暫且安住些時。
我明、後日上去見大哥問他一個實在,他沒有你我放在心上,言語神氣之間是可以看得出的,且待見後再作計較。」
張汶祥點頭道:「我等候二哥便了。」
次日,鄭時照例坐在西花廳裡看了一陣書,覺得心裡有事看不下去。
他的書籍,原是安放在他自己臥室裡的,就捧了這本書回房,安放在原處。
一看柳無非不在房一中,料知又是被幾個姨太太邀到上房裡閒談去了,心裡登時轉念道:「我何不趁這時候去上房裡找大哥談論一回。
三弟是個生成的急猴子一性一格,談論了一個著落,免得他在這裡等得焦急。」
想罷,即反一操一著兩手,一步一步踱進上房的院落。
平時這院子裡照例有幾個伺候上房的人坐著,聽候呼喚傳達,此時卻靜悄悄的,一個人影沒有,一點兒聲息也沒有。
鄭時並不躊躇,仍是一步一步的踱上去。
剛踱近上房的窗格跟前,耳裡便隱約傳進了一種氣喘的聲息,這聲息不待審辯,就能聽出是有人在房裡白晝宣一婬一。
這聲息若是傳進了張汶祥的耳裡,必立時退出去,連呼晦氣。
無奈鄭時也是生一性一好一婬一的人,聽了這聲息,心中就猜度這行一婬一的不是別人,必是馬心儀和最一寵一愛一的六姨太。
難得有機緣遇著,何不從窗格張望張望,畢竟是何情景?不張望倒沒事,這一張望,卻把一個足智多謀的鄭時氣得發昏。
和馬心儀行洩的,那裡是甚麼六姨太,原來就是他自己最一寵一愛一的柳無非。
當時看了柳無非的醜態,不由得氣的舉手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知道若被馬心儀看見了,必有一性一命之憂。
不忍觀看,也不敢再看,連忙三步作兩步的退了出來。
仍從臥室裡取了一本書,坐在西花廳裝做看書的樣子,咬牙切齒的心裡恨道:「我真瞎了眼,人面獸心的馬心儀,我不曾看出來;水一性一楊花的柳無非,我也看不出,拿她生一個義烈女子。
怪道他近來每夜說身一體疲倦,上一床一就睡著不言不動。
我還心裡著急,以為她身一體虛弱,慾念淡薄,打算找一個名醫來,替她診治診治,誰知是這們一回事。」
鄭時獨自越想越氣,恨不得拖一把快刀,即時衝進上房去,將馬心儀和柳無非都一刀殺死,再回刀自一殺。
但是立時又轉念道:「我與柳無非原不是明媒正娶的夫婦,亦船上乘她之危,將她輕薄,因此勾的她上手,這樣配合的夫妻,原來是靠不住的,她若是一個三貞九烈的女子,便不應胡亂在船上許我親近,這事只能怪我自己不好,所謂悖入者悖出,我不值得因此氣忿。
為這種一婬一賤一婦人,送了我的一性一命,更是不值得了。
就這回的情形看起來,不待說兩姊妹都被這一婬一賊馬心儀一奸一佔了。
我真被鬼迷了眼睛,前日還竭力勸三弟親近那一婬一婦,為今之計,除了我和三弟偷逃,沒有別法,不過我和三弟忽然棄眷潛逃,在別人不知為的甚麼,那一婬一賊心裡是明白的,那一婬一賊既懷著鬼胎,又知道我和三弟的履歷,未必不想到放我們逃了,不啻留下了兩條禍根。
那時為要免他自己的後患,即不能不藉著四川的事,破臉緝拿我們,使我兩人到處荊棘。
也是不好過活的。
待藉故帶著兩個一婬一婦走罷,姑無論沒地方可走,那一婬一賊也決不肯放。
那一婬一賊是何等機警的人,一疑心被我識破了,便是危險。」
鄭時如此翻來覆去的思量了好一會,一時委實想不出兩全的方法來。
正在悶悶的難過,忽見張汶祥興匆匆的走了進來,笑道:「可惜今日二哥不曾跟我出去。
我今日連遇著兩個異人,都是尋常不容易遇著的。」
鄭時勉強陪著笑臉,問道:「兩個甚麼樣的異人,你如何遇著的?」
張汶祥吃驚似的在鄭時面上打量了兩眼,湊近身坐下來,問道:「二哥身一體不舒服嗎?面上的氣色很不好?」
鄭時搖頭道:「沒有甚麼不舒服,只心裡覺得有些悶罷了。
你說你所遇的異人罷。」
張汶祥見鄭時說沒有不舒服,便又鼓起興致來,說道:「我今日出衙門去街上閒逛,信步走到一處,只見前面一個癆病寬也似的人,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衣服,低頭曲背的向前走。
那走路的形象,一歪一扭的,簡直是一口風來就得吹倒的樣子,左手提了一根尺多長的旱煙管,右手擎著一個酒葫蘆,邊走邊用嘴對正葫蘆,仰面咕羅咕羅喝下酒去。
喝了這口酒,又將旱煙管送到嘴邊呼呀呼的噓幾口煙。
是這般怪模怪樣的走著,引得滿街的人都笑嘻嘻的看他,他彷彿全不覺得有人看了他好笑,只管偏偏倒倒的一面噓煙,一面喝酒。
許多過路的見了,多停步望著他,也有好事的,跟在他左右背後,和看甚麼新奇把戲一樣。
我正是無事出來閒逛,見了這般怪物,不知不覺的也就跟在他後面,看他究竟是個幹甚麼事的,跟過了一條街,只見他轉身走進一條狹巷子裡去。
「剛走迸巷口,忽然迎面來了一輛騾車,那騾車因是空的,行走的很快,騾夫更在將出巷口的時分,催著那騾快走。
不提防湊巧這怪物迎面走進來,一時收韁那裡來得及,騾頭不偏不斜的正與怪物撞個滿懷。
騾夫只嚇得哎呀一聲大叫,以為這一下撞出大禍來了,跟在背後後的人,也都齊聲叫不好了,連我也吃了一驚。
再看那怪物真是作怪,經騾頭那們一撞,倒撞得不歪不扭了,身一體都不曾向後仰一下,只立著屹然不動。
葫蘆口正對著嘴邊喝酒,並不因騾頭撞過來停止不喝,咕羅咕羅喝下了酒,一面提旱煙管往嘴邊送,一面仍舉步向巷裡行走。
「這條騾子就走了倒運了。
騾頭抵著怪物的胸膛,怪物向前行著,騾車便被抵得向後倒退,騾子大約被抵得不忍痛不住,弓著背屈著頸亂跳起來,牽連得騾車一掀一落。
若不是在狹巷子裡,早已翻倒在一旁了。
騾夫也驚得出了神,不知待怎樣才好,委實奇怪。
那頭騾子雖是弓著背亂跳,騾頭貼在怪物的胸膛,就和有膠漆粘著了的一樣,無論如何跳,總是貼著不能離開。
騾子亂跳的時候,怪物就立著喝酒。
騾子一停腳,怪物又銜著煙管前行幾步。
是這們一停一走的約有十來次,我們看的人都擁進了巷口。
大家吼起來大笑。
騾夫在這時方才明白,知道得罪了這怪物,非陪禮軟求是不得了的。
也顧不得騾車翻倒,慌忙跳下地來,搶到怪物跟前,屈膝請了個安,哀求苦告的說道:『求爺爺恕小人粗心,小人實在不知道爺爺在這當兒走進巷口來。
』怪物見騾夫這們哀求,才慢慢的順過臉來,說道:『你們趕車的,在轉彎抹角的地方,照例是應該催著騾子快走的麼?』騾夫還不承認道:『小人並不曾催著快走,求爺爺饒恕。
』那怪物一聽,也不開口,銜著煙管向前又走了幾步。
沒有騾夫在車上,車輛更掀簸得厲害了,嚇得騾夫雙膝跪下來道:『是小人不該,是小人不該,千萬求爺爺不要再走了。
』怪物遂止步用旱煙管指著騾夫,說道:『你們這類東西真該死。
幸虧今日撞的是我,若換上一個年老的或小孩,便不撞死也得踏死了。
你們下次再敢是這們胡衝亂撞,就休怨我不容情啊。
』說著,身一體一偏,又是歪歪倒倒的走過騾車去了。
「許多看熱鬧的人,也有想再跟上去的。
無奈那輛車塞滿了一條狹巷,擠不過去,只得退出巷口,讓騾車走過。
我知道這是個異人,有心想結識他,便不肯跟著大眾退出來,側身從車旁竄過去。
看那人還在前面,我想趕到他前面,看看他的容貌。
但是趕到了他背後,正打算從他身邊搶上前去,他卻不先不後的將身一體向這邊一歪,恰好擋住了我的去路,我以為他走路本是這們偏偏倒倒的,偶然倒在這邊,我搶那邊過去便了。
等我剛搶到那邊,他就和有後眼相似,又不先不後的倒向了那旁,又是恰好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還不覺得他是有意的,直到連搶了十多次,無論我用甚麼身法,他只輕輕的一歪就擋住了,我才知道他是存心與我開玩笑,只得立住腳待開口問他的話。
他已回過頭來望著我,說道:『你到底為甚麼事,只管在我背上左一下右一下的這們撞,我一立著不動讓你過去,你倒也立著不動,不是存心開我的玩笑嗎?你要過去就快過去罷,我的頭都被你撞昏了。
』
「我見他倒來是這般責備我,不覺好笑道:『我如何敢和你老人家開玩笑。
我在各地遊行,本領高強的人也會了不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老人家這般高強的。
我心裡佩服極了,願聞尊姓大名?』我在說這話的時候,一面留心看他的面貌,那副臉嘴,可是醜得怕人。
面盤瘦削得不到一巴掌寬,皮色比刨了皮的南瓜還要難看。
頭髮固然是蓬鬆散亂的,連兩道長不過半寸的眉一毛一,也是叢叢的如兩堆亂草。
兩眼合擾去只留兩條線縫,鼻孔朝天。
一張闊口,反比尋常人口大一倍。
口角在兩腮上,倘出許多涎來。
聽了我的話也不回答,好像已被酒醉得迷迷糊糊的神氣,胡亂將頭點了幾點,掉轉身軀就走。
旋走旋舉起酒葫蘆在頭上敲著,口裡怪腔怪調的不知唱些甚麼。
我心想這人必非瘋顛,也不是喝醉了酒,大概是裝成這個樣子,以免有人看出他的行徑。
我已經請教他的姓名,不肯回答,就再追上去問,照這情形看來,也是問不出所以然的。
不如且緩緩的跟著他走,看他走到甚麼所在停留?知道了他停留的所在,就好去從容結識他了,隨即遠遠的釘在他後面。
看他走進關帝廟裡去了,我也跟迸廟去,只見他已頭枕葫蘆,鼾聲動地的睡在廟門彎裡。
我找著廟祝打聽,據說,已在那廟門彎裡睡了半個月。
有時整日的睡著不動,有時日夜不睡,擎著酒葫蘆喝個無休無歇。
我打聽了走出廟門,因關帝廟已靠近鄉村了,心想索一性一到鄉村裡玩玩,打算玩一會回頭,再到關帝廟裡去,看那異人醒也沒醒。
「主意既定,照著一條小路信步走去,約莫也走了三四里,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的後生,挑著一副豆腐,從一個小山上走了下來。
我看那後生就覺得可怪:皮膚白皙,面貌姣好如女子,完全不像鄉村裡賣豆腐的人。
並且身穿一件長單衫,腳上穿著鞋襪,也不像一個賣豆腐的裝束。
我在這邊打量他,他的一對眼睛也不住的打量我,只望了我幾眼,就折身走過那邊去了。
我心裡揣測這後生多半是世家子弟,原是讀書的,只因家業衰敗了,不能安心讀書,沒奈何挑了這擔兒販賣豆腐。
讓我去問明他,湊這們幾十兩銀子給他,那他便不愁無錢讀書了。
我心裡這們思量著,就提步追上去。
我與他相離雖不甚遠,只是那後生的腳下倒很快,我就放緊了腳步追趕,總相差一箭之地,追趕不上,不由得詫異起來。
暗想:我自問腳下不慢,怎的他挑著擔兒從容行走,我倒追趕不上呢?難道這後生也是個異人嗎?不相信山東有這麼多的異人,偏在一日遇著了,倒得盡我的力量追他一回試試看。
遂提起一精一神來,施展生平本領向後生追去。
並不見後生奔跑,約莫又跑了二三里,忽見前面有個村莊,後生挑著擔兒走進莊子裡去了,我這時相隔還有一箭遠近。
心裡已斷定這後生決非尋常人物,估量他既進了村莊,是不難與他會面了,仍不停步的走著,再看從莊子裡突然跳出三條極雄壯的狗來,只略吠了兩聲,即同時對著後生猛竄過來,竄的比後生的頭還高……」
張汶祥說到這裡。
柳無非姊妹同走出花廳來,笑問:「甚麼事說得這們起勁?」
便把張汶祥的話頭打斷了。
不知那後生怎生對付三條惡狗!且待第八十九回再說。
--------------------------------------------------
金山人掃瞄,zhuyj OCR 獨家連載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