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演義
第014回 高梁河宋師敗績 雁門關遼將喪元
卻說劉繼元降宋後,太宗命中使康仁寶監督繼元,催他部署行裝,召齊族屬,限日離開太原,馳赴汴都。
繼元除挈眷隨行外,所有宮一妓一,盡獻與太宗。
太宗分賜立功將士,仍飭康仁寶監護繼元等,赴京去訖。
北漢始祖劉崇,本後漢高祖劉知遠弟,受封太原,自郭氏篡漢,劉崇乃僭稱帝號,傳子劉鈞。
有甥繼恩、繼元二人,繼恩姓薛,繼元姓何,都是崇女所出。
崇女初適薛釗,生繼恩,再醮何氏,生繼元。
崇以劉鈞無嗣,均命收為養子,鈞歿後,養子繼恩立,繼恩被弒,繼元入嗣。
繼元弒鈞妻郭氏,幽殺劉崇諸子,又好殘殺臣民,至窮蹙乃降。
或請太宗按罪加懲,太宗道:「亡國君主,非失諸暗懦,即失諸殘暴,否則何至滅亡?這等人只應憫惜,若朕也把他虐一待,豈非與他相似麼?」
此語亦似是而非。
隨命毀太原舊城,改為平晉縣,以榆次縣為并州,遣使分部徙太原民往居。
復縱火焚太原廬舍,老幼遷避不及,焚斃甚眾。
這是何意?
太宗即出發太原,意欲順道伐遼,奪取幽、薊,潘美等多以師老餉匱,不欲北行,獨總侍衛崔翰道:「勢所當乘,時不可失,臣意恰主張北伐,不難取勝。」
太宗遂決計北行,進次東易州,遼刺史劉宇獻城出降,太宗留兵千人協守,復入攻涿州,遼判官劉原德亦以城降,乘勝至幽州城南,遼將耶律奚底,一譯作耶律希達。
率著遼兵,自城北來攻宋軍,宋軍殺將過去,銳不可當,遼兵敗走。
太宗乃命宋偓、崔彥進、劉遇、孟玄喆四將,各率部兵,四面攻城,另分兵往徇各地。
薊州、順州次第請降,但幽州尚未攻克,守將耶律學古,多方守禦,經太宗親自督攻,晝夜猛撲,城中倒也恟懼起來,幾乎有守陴皆哭的形景。
忽有探卒入報宋營,遼相耶律沙,來救幽州,前鋒已到高梁河了。
太宗道:「敵援已到高梁河麼?我軍不如前去迎戰,殺敗了他,再奪此城未遲。」
言畢,即拔營齊起,統向高梁河進發。
將到河邊,果見遼兵越河而來,差不多有數萬人,宋將均躍馬出陣,各執兵械,殺奔前去。
耶律沙即麾兵抵拒,兩下裡金鼓齊鳴,旌旗飛舞,幾殺得天昏地黯,鬼哭神號。
約有兩三個時辰,遼兵傷亡甚眾,漸漸的不能支持,向後退去。
太宗見遼兵將卻,手執令旗,驅眾前進,驀聽得數聲炮響,又有遼兵兩翼,左右殺來,左翼是遼將耶律斜軫,右翼是遼將耶律休哥。
哥一作格。
休哥系遼邦良將,智勇兼全,他部下很是一精一銳,無不以一當十,以十當百,況宋軍正戰得疲乏,怎禁得兩支勁卒橫衝過來,頓時抵擋不住,紛紛散亂。
休哥趁這機會,衝入中堅,來取太宗。
太宗亟命諸將護駕,無如諸將各自對仗,一時不能顧到,急得太宗也倉皇失措,幸虧輔超舞著鋼刀,呼延贊揮著鐵鞭,前遮後護,翼出太宗,南走涿州。
宋將亦陸續逃回,檢查軍士,喪亡至萬餘人。
這是宋軍第一次吃虧。
時已日暮,正擬入城休息,不料耶律休哥,帶著遼兵,又復殺到,宋軍喘一息未定,還有何心成列,一聞遼軍到來,大家各尋生路,統逃了開去,就是太宗的衛隊,也多奔散。
太宗此時,除了三十六計的上計,簡直沒法,只好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偏偏天色漸昏,蒼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難行,後面喊殺的聲音,尚是不絕,那時心下越慌,途中越黯,連這馬也一蹺一突,跑不過去。
太宗一性一急得很,只將馬韁收緊,用鞭亂捶,馬忍痛不住,不管什麼艱險,索一性一亂竄,撲塌一聲,陷入泥淖中,忙呼衛卒救駕,哪知前後左右,已無一人,自己欲下騎掀馬,猶恐馬足難拔,連自身先墜淵莫測,不禁仰天呼道:「我為崔翰所誤,親蹈危機,目今悔已無及了。」
並非崔翰所誤,實是驕盈取敗。
言未已,但見前面火光熒熒,有一隊人馬到來,也不知是南軍,是北軍,越覺惶惑不定。
待來軍行至附近,方見旗幟上面,現出一個楊字,又不覺喜慰道:「大約是楊業來了。」
原來楊業降宋後,本已從征幽、薊,只因太宗命他再赴太原,搬運糧械,接濟軍需,所以去了好幾日,至此才運糧回軍,適值太宗遇險,中途接著,太宗急忙呼救,楊業躍馬入淖,把太宗輕輕掖起,遞交岸上的小將,然後再去牽引御馬,好容易才得登岸。
太宗早在岸上坐著,業復率小將拜謁,自稱:「救駕來遲,應該負罪。」
太宗道:「卿說哪裡話來,朕非卿到,恐一性一命都難保哩。」
隨問小將何人?業答道:「這是臣兒延朗。」
太宗道:「卿有此兒,也好算作千里駒了。」
說著,後面塵頭起處,似有遼軍趕至,太宗皺眉道:「追軍又至,奈何?」
業答道:「請陛下先行一程,由臣父子退敵便了。」
言已,即去牽御馬過來。
哪知馬已臥地,不能再騎,乃返奏太宗道:「御馬不堪再駕,請乘臣馬先行。」
太宗道:「卿欲退敵,不能無馬,朕看卿裝載餉械,備有驢車,可騰出一乘,由朕暫坐先行罷。」
楊業遵旨,遂命部卒騰出驢車,請太宗坐入,命部卒保護前行。
所有餉械,亦一律載回,自與延朗勒馬待敵。
未幾,有軍馬趨至,乃是孟玄喆、崔彥進、劉廷翰、李漢瓊等一班宋將,並帶著敗兵殘卒,均已垂頭喪氣,狼狽不堪。
又未幾,潘美等亦復馳到,且問楊業道:「皇上到哪裡去了,將軍有無遇著?」
你為招討使,如何連主子也不顧著。
楊業述明情形,潘美道:「後面尚有追兵,如何是好?」
楊業道:「業父子二人,尚思退敵,今得諸將帥到來,怕他甚麼?」
潘美自覺懷慚,即命楊業部勒殘兵,列陣以待。
不到一時,果有遼兵追至,前隊二將,一名兀環奴,一名兀裡奚,楊業策馬掄刀,當先出陣,大呼「胡虜慢走!」兀環奴、兀裡奚大怒,上前迎戰,楊業雙戰二將,毫不懼怯。
延朗恐乃父有失,急挺槍出戰,與兀裡奚對仗。
楊業與兀環奴,戰不數合,被楊業一刀砍死。
兀裡奚心中一慌,把刀一鬆,被延朗當胸一槍,也刺落馬下。
宋將等見楊業父子,殺斃遼將,統來助陣,遼兵見不可支,慌忙退去,當由宋軍追殺數里,奪還貲械若干,方才收軍,馳至定州,得遇太宗。
太宗命孟玄喆屯定州,崔彥進屯關南,劉廷翰、李漢瓊屯真定。
又留崔翰、趙延進等,援應各鎮,自率軍返汴梁,整日裡怏怏不樂。
武功郡王德昭,曾從征幽州,當宋軍敗潰時,軍中不見太宗,多疑太宗被難,諸將謀立德昭為帝,未成事實,偏被太宗聞知,愈加憤悶。
德昭尚未察悉,因見太宗還京,已有多日,並不聞戰下太原的例賞,且諸將多懷怨望,恐不免有變動情形,乃入謁太宗,即請敘功給賞。
太宗不待詞畢,便怒目道:「戰敗回來,還有甚麼功勞?甚麼賞賜?」
德昭道:「這也不可一概論的。
征遼雖然失利,北漢究屬蕩平,應請陛下分別考核,量功行賞罷!」語雖合理,然適中太宗之忌。
太宗復怒道:「待你為帝,賞亦未遲。」
這兩語是把心中的疑恨,和盤說出。
看官!試想這地處嫌疑的德昭,如何忍受得起?他低了頭,退出宮廷,還至私第,越想越惱,越惱越悲,默思父母早逝,無可瞻依;雖有繼母宋氏,季弟德芳,一個是被徙西宮,跡類幽囚,一個是才經弱冠,少不更事,痛幽衷之莫訴,覺生趣之毫無,一時情不自禁,竟從壁間懸著的劍囊中,拔一出三尺青鋒,向頸一橫,頓時碧血模糊,暈倒地上,渺渺英魂,往鬼門關去尋父母去了。
自尋短見,愚等申生。
及他人得知,已是死去多時,無從解救,只好往報太宗。
太宗亟往探視,但見他僵臥榻上,目尚未瞑,不覺良心發現,涕淚交橫,帶哭帶語道:「癡兒癡兒!何遽至此?」
恐尚不免做作。
隨即命家屬好生殮葬,自己即還至宮中,頒詔贈德昭為中書,令追封魏王,於是論平漢功,除賞生恤死外,加封弟齊王廷美為秦王,算是依從德昭的遺奏,這且慢表。
且說遼軍殺敗宋軍,回國報功,遼主賢尚欲報怨,遣南京留守韓匡嗣,與耶律沙、耶律休哥等,率兵五萬,入寇鎮州。
劉廷翰聞警,忙約崔彥進、劉漢瓊等,商議抵禦方法。
廷翰道:「我軍方敗,元氣未回,今遼兵又來侵擾,如何是好?」
彥進道:「若與他對仗,勝負未可逆料,不如用詐降計,誘他入內,然後設伏掩擊,定可取勝。」
廷翰道:「我聞耶律休哥,素有才名,恐他持重老成,未必納降。」
漢瓊道:「先去獻他糧餉,令他信我情真,料無不納之理。」
廷翰點首道:「且依計一試,再行定奪。」
當下差人至遼營中,繼糧請降。
匡嗣見有糧餉,問他何日出降?差人答以明日,匡嗣允諾,差人自去。
耶律休哥進諫道:「宋軍未曾交鋒,即來請降,莫非具有詐謀,元帥不可不防!」也不出廷翰所料。
匡嗣道:「他若用詐降計,怎肯到此獻糧?」
休哥道:「這乃是欲取泵與的計策。」
匡嗣道:「我兵銳氣方盛,殺敗宋師數十萬,理應人人奪氣,今聞我軍復出,怎得不驚?我想他是真情願降哩。
就使詐降,我也不怕。」
休哥見他不從,只得退出,自去號令部兵,不得妄動,待有自己軍令,方准出發。
只匡嗣與耶律沙,約定明日入城,很是欣慰。
彷彿做夢。
且說宋將劉廷翰,得差人回報,整點軍馬,令李漢瓊率步兵萬名,埋伏城東,掩擊遼兵來路,崔彥進率步兵萬名,埋伏城北,截斷遼兵去途。
再約邊將崔翰、趙延進,連夜發兵,前來夾攻。
分佈已定,安宿一宵。
翌晨,大開城門,自率兵往伏城西,專待遼兵到來。
遼帥韓匡嗣,當先開道,耶律沙押著後軍,望鎮州城前來。
將到城下,見城門開著,並無一人,匡嗣即欲揮眾入城,遼護騎尉劉雄武諫阻道:「元帥不可輕入,他既請降,如何城外不見一人?」
匡嗣聞言,恰也驚異,猛聽得一聲號炮,響徹天空,城西殺出劉廷翰,城東殺出李漢瓊,匡嗣料知中計,拍馬便走,部眾隨勢奔回,衝動耶律沙後隊。
耶律沙也禁遏不住,只好倒退,忽然間炮聲又響,崔彥進又復殺出,截住遼兵去路。
遼兵腹背受敵,好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痛,那時無法可施,沒奈何拚著一性一命,尋條血路。
不料宋將崔翰、趙延進各軍,又遵約殺到,人馬越來越眾,把遼兵困在垓心。
韓匡嗣、耶律沙領著將校,冒死衝突,怎奈四面八方,與鐵桶相似,幾乎沒縫可鑽,宋軍又相繼射箭,眼見得遼邦士卒,紛紛落馬,傷亡無數。
層層反跌,為耶律休哥作勢。
韓匡嗣與耶律沙,正當危急萬分,忽有一大將挺刀躍馬,帶領健卒,從北面殺入,韓匡嗣瞧將過去,不是別人,正是耶律休哥,不覺大喜過望,急與耶律沙隨著休哥,殺出重圍。
宋軍追了一程,奪得輜重無數,斬獲以萬計。
比前日所獻之糧,獲利應加數倍。
直至遂城,方收兵回屯原汛,隨即報捷宋廷。
太宗聞報,語群臣道:「遼兵入寇鎮州,不能得志,將來必移寇他處,朕看代州一帶,最關重要,須遣良將屯守,才可無患。」
群臣齊聲道:「陛下明燭萬里,應即簡擇良將,先行預防。」
太宗道:「朕有一人在此,可以勝任。」
隨語左右道:「速宣楊業入殿。」
左右領旨,往召楊業。
須臾楊業傳到,入謁太宗,太宗語業道:「卿熟習邊情,智勇兼備,朕特任卿為代州刺史,卿其勿辭!」業叩首道:「陛下有命,臣怎敢推諉?」
太宗大喜,便敕賜橐裝,令他指日啟程。
業叩謝而出,即率子延玉、延昭等,出赴代州。
延昭即延朗,隨父降宋後,受職供奉官,改名延昭,業嘗謂此兒類我,所以屢次出師,必令他隨著。
既到代州,適值天時寒凍,業親督修城,雖經風雪,仍不少懈。
轉眼間已是太平興國五年了,寒盡春回,塞草漸茁,那遼邦復大舉入寇,由耶律沙、耶律斜軫等,領兵十萬,逕達雁門。
雁門在代州北面,乃是緊要門戶,雁門有失,代州亦危。
楊業聞遼兵大至,語子延玉、延昭道:「遼兵號稱十萬,我軍不過一、二萬人,就使以一當十,也未必定一操一勝局,看來只好捨力用智,殺他一個下馬威,方免遼人輕覷哩。」
延昭道:「兒意應從間道繞出,襲擊遼兵背後,出他不意,當可制勝。」
楊業道:「我亦這般想,但兵不在多,只教夤夜掩擊,令他自行驚潰,便足邀功。」
當下議定,即挑選勁卒數千名,由雁門西口西陘關出去,繞至雁門北口。
正值更鼓沈沈,星斗黯黯,遙見雁門關下,黑壓壓的紮著數大營,便令延玉帶兵三千人,從左殺入,延昭帶兵三千人,從右殺入,業自領健卒百騎,獨踹中堅。
三支兵馬,銜枚疾走,一到遼營附近,齊聲吶喊,搗將進去。
耶律沙、耶律斜軫等,只防關內兵出來襲營,不意宋軍恰從營後殺來,正是防不及防,幾疑飛將軍從天而下,大都嚇得東躲西逃。
中營裡面,有一遼邦節度使駙馬侍中蕭咄李,自恃驍勇,執著利斧,從帳後出來抵敵,湊巧碰著楊令公,兩馬相交,並成一處,戰到十餘合,但聽楊令公大叱一聲,那蕭咄李已連頭帶盔,飛落馬下。
蕭咄李,一譯作蕭綽裡特。
小子有詩詠道:
百騎宵來搗虜營,刀光閃處敵人驚。
任他遼將如何勇,一遇楊公命即傾。
蕭咄李既死,遼兵越覺驚慌,頓時大潰,俟小子下回再詳。
高梁河一役,為宋、遼勝敗之所由分。
宋太宗挾師數十萬,乘勝伐遼,而卒為遼將所乘,幾至身命不保,宋軍自此膽落矣。
鎮州之捷,雁門關之勝,均不過卻敵之來,不能入敵之境,且皆由用智徼功,然則全宋兵力,不能敵一強遼,可斷言也。
德昭之自刎,本應與廷美之死,聯絡一氣,然事相類而時有先後,太原之賞不行,德昭之言不納,於是德昭憤激自刎,作者依時敘入,免致混亂。
坊間舊小說中,有稱德昭為八大王,至真宗時尚輔翊宋廷,此全系臆造之談,固不值一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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