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演義
第004回 紫金山唐營盡覆 瓦橋關遼將出降
卻說周世宗還都後,尚擬再征江南,因思水軍不及南唐,未免相形見絀,乃於城西汴水中,造了戰艦百艘,命唐降將督練水師,一面搜乘補卒,連日閱一操一,約期水陸大舉。
適唐遣員外郎朱元,出兵江北,攻奪舒、和、蘄各州,兵鋒直至揚、滁。
揚、滁守城諸周將,聞風遁走,轉入壽春,周主聞知,正是忿恨,只因水師尚未練就,不得不忍待時日,惟遙飭李重進,嚴行戒備,休為唐兵所乘。
重進圍攻壽州,又閱半年,唐節度使劉仁贍,扼守壽州城,多方抵禦,無懈可擊,所以重進仍頓兵城下,不能攻入,自接奉周主詔命,格外小心,把步兵分為兩隊,一隊屯駐城下,專力圍攻,一隊遏守要衝,專防敵援,自己居中調度,日夕不怠。
重進系周室忠臣,故敘筆亦較從詳。
會唐將朱元、邊鎬、許文赬等率師數萬,來援壽州,各軍據住紫金山,共立十餘寨,與城中烽火相應。
又南築甬道,輸糧入城,綿亙數十里。
重進乘夜襲擊,殺敗唐將,奪了數十車糧草,得勝回營。
朱元等吃了敗仗,不敢一逼一攻,只守住紫金山,遙作聲援。
周主聞唐兵援壽,恐重進有失,遂命王環為水軍統領,自己親督戰船,從閔河沿穎入淮,旌旗蔽空,舳艫橫江。
這消息傳到唐營,朱元等不勝驚駭,飛向金陵乞援。
唐主再遣齊王景達,及監軍使陳覺,率兵五萬,來援唐軍。
過了數日,周主渡淮抵壽春城,朱元登山遙望,但見戰船如織,順流而來,縱橫出沒,無不如意,不禁大驚道:「嘗謂南人使船,北人使馬,誰料北人今日,也能乘船飛駛,反比我南人敏捷,這真是出人不料了。」
事在人為,何分南北。
既而復見一艨艟大艦,蔽江前來,正中坐著一位袞衣龍袍的大元帥,料知是周世宗,旁邊有一位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的大將,比周主還要威武,禁不住稱羨起來,便指問將校道:「他是何人?」
將校有經過戰陣,認識周將,便道:「這便叫作趙匡胤。」
作者注意在此,下筆特著神采。
朱元歎息道:「我聞他智勇兼全,屢敗吾將,今日遙望豐儀,才知名不虛傳了。」
後來傾寨降周,已伏於此。
說著,周主已薄紫金山,號炮三聲,即飭軍士登岸。
周主親環甲冑,率兵攻城。
趙匡胤領著偏師,來攻紫金山唐寨,唐將邊鎬、許文赬,開寨搦戰,兩陣對圓,刀槍並舉。
戰不多時,匡胤忽勒兵退去,邊鎬、許文赬不知有計,驅兵大進。
匡胤且戰且走,行到壽州城南,突然翻身殺轉,各用長槍大戟,刺入唐陣。
唐兵前隊,紛紛落馬。
邊、許兩將,才知中計,正擬整隊奮鬥,忽左邊衝入一隊,乃是周將李懷忠的人馬,右邊又衝入一隊,又是周將張瓊人馬。
兩隊周軍,搗入陣內,好似虎入羊群,大肆吞嚼,急得邊鎬、許文赬,無法攔阻,慌忙退還原路。
哪知部兵已被橛數截,首尾不能相顧,連退避都來不及,只剩了數十騎,隨著邊、許,奔回紫金山。
匡胤復率眾大呼:「降者免死!」於是進退兩難的唐兵,都下馬投甲,跪降道旁。
是匡胤第四次立功。
歷敘匡胤戰事,無一重複,是筆法矯變處。
匡胤收了降軍,再一逼一紫金山下寨。
邊鎬、許文赬已喪失全師,只望朱元寨中,出來救應,不防朱元寨內,已豎一起降旗,輸款周軍。
看官!試想這妙手空空的邊、許兩將,如何退敵?沒奈何卸甲改裝,潛越紫金山後,抱頭竄去。
唐齊王景達,及監軍陳覺,正率兵入淮,巧遇周水師統領王環,迎頭痛擊,兩下裡正在酣鬥,那周主已經聞著,自率數百騎,夾岸督戰。
水軍見周主親到,越戰越勇。
還有趙匡胤一軍,也因紫金山已經蕩平,分兵相助。
景達、陳覺尚未知邊、許敗耗,兀自勉強支持,及見周兵越來越多,不勝驚訝,方令弁目緣桅遙望。
不瞧猶可,瞧將過去,那紫金山,已遍懸大周旗號了。
當下報知景達,景達語陳覺道:「莫非紫金山各寨,已被周兵奪去?」
陳覺道:「若不奪去,如何懸著周字旗號?看來我等只好回軍。
再或不退,也要全軍覆沒哩。」
正是鼠膽。
景達遂傳令回軍。
軍士接到此令,自然沒有鬥志,戰艦一動,被周軍乘勢追殺,奪去艦械無算,唐兵或乞降,或溺死,共失去二萬餘人。
景達、陳覺都逃回金陵去了。
壽州城內的劉仁贍,連年防守,已是鼓衰力竭,械盡食空,此次又聞援軍敗衄,急得疾病交乘,臥不能起。
周主耀兵城下,且射入詔書,勸令速降,唐監軍使周廷構,與左騎都指揮使張全約議道:「主帥病重,不能理事,況又兵疲糧盡,如何保守此城?與其被敵陷入,致遭屠戮,不如見機迎降,尚望瓦全,君意以為何如?」
全約連聲贊成,乃代仁贍草定降表,並舁仁贍出降。
仁贍已不省人事,由周主仍令還城,傳諭仁贍家屬,安心侍奉,並封他為天平節度使,兼中書令。
仁贍即日逝世,追賜爵為彭城郡王,仁贍實是忠唐。
並改名清淮軍為忠正軍。
壽州已下,周主還都,匡胤亦隨駕北歸,加拜義成軍節度使,晉封檢校太保。
未幾,周主又出攻濠、泗,匡胤自請為前鋒,兵至十八里灘,見岸上唐營森列,周主擬用櫜駝濟師,匡胤獨躍馬入水,截流先渡,騎兵追隨恐後,霎時間盡登彼岸。
唐營中不及防備,驟被匡胤搗入,害得腳忙手亂,紛紛潰散,營外泊有戰艦,艦內已虛無一人,匡胤乘勢下船,進薄泗州城下。
泗州守將范再遇,驚慌的了不得,當即開城乞降。
匡胤入城後,禁止擄掠,秋毫無犯,人民大悅,爭獻芻粟給軍。
是匡胤第五次立功。
周主聞泗州已定,移師攻濠,濠州一團一練使郭廷謂,自知力不能支,命參軍李延鄒草表降周。
延鄒不允,被廷謂殺死,自作降表,舉城歸降。
周主即遣郭廷謂徇天長,別派指揮使武守琦趨揚州,南唐守將,望風披一靡一,天長、揚州陸續平定,泰州、海州亦相率歸附。
於是周主進攻楚州,楚州防禦使張彥卿,與都監鄭昭業,督兵登陴,誓死固守,周主猛攻不克。
唐節度使陳承詔,復出兵清口,與城中連為犄角,互相呼應,因此楚城益固。
周主愁煩得很,乃調趙匡胤助戰。
總需此人出馬。
匡胤即調集水師,泝淮北上,將到清口,已值黃昏時候,諸將請覓港寄泊,匡胤道:「清口聞有唐營,他不意我軍驟至,勢必無備,我正好乘夜掩襲,搗破唐營,奈何中流停泊呢?」
言訖,即命揚帆疾駛,直達清口。
是夕天色沉一陰一,淡月無光,唐營中雖有邏卒,巡至夜半,不見什麼動靜,便都回營安睡。
匡胤正率兵駛至,悄悄登岸,爇起火炬,吶一聲喊,竟向唐營奔入。
營兵方入睡鄉,及至驚醒,見營帳已是通明,連忙起一床一,不及攜械,憑著赤手空拳,如何對敵?周兵已殺進寨門,順手亂剁,殺死唐兵數千名,一屍一如山積。
匡胤踹入後帳,不見什麼陳承詔,料他先行逃走,遂帶著百騎,從帳後越出,向前追趕,約行五六里,已至山一陽一境內,方見前面有一黑影,隱約奔馳,當即加鞭疾驅,急行里許,才得追著。
這黑影正是陳承詔,他自夢中驚覺,孤身潛遁,好容易跑了若干裡,偏偏冤家路狹,不肯放手,沒奈何束手就擒,任他縛去。
匡胤既擒住承詔,遂轉趨楚州,獻俘軍前。
是匡胤第六次立功。
周主大喜,便與匡胤併力攻城,城中勢孤援絕,哪裡抵擋得住?當被周兵攻入。
張彥卿與鄭昭業,尚率眾巷戰,殺到矢盡刀缺,彥卿尚舉起繩一床一,捨命抗拒,卒被亂軍殺死,鄭昭業拔劍自刎,守兵千餘人,一律斗死,無一生降。
周主不禁嗟歎,命將張、鄭兩人的一屍一首,棺殮安葬,隨即出示安民,休息數天,再行南下。
唐主聞報大懼,寢食俱廢,若坐針氈。
嗣聞周主復出揚州,乃遣陳覺奉表,願傳位太子弘冀,聽命中國,並獻廬、舒、蘄、黃四州地,畫江為界,哀懇息兵。
周主道:「朕興師只取江北,今爾主舉國內附,尚有何求?」
乃賜書唐主,通好罷兵。
唐主自去帝號,奉周正朔,江北悉平,周主奏凱還朝,大小百官,依次行賞;賜賚匡胤,特別從優。
既而唐主遣使至周,私貽匡胤書,並饋白金三千兩。
匡胤笑道:「這明明是反間計,我難道為他所算麼?」
遂將書函白金,悉行呈入,周主嘉他忠藎,溫言褒獎;嗣復改授忠武軍節度使,會弘殷舊疾復發,醫藥無效,竟至謝世。
周主又厚賜賻儀,追贈太尉,並武清節度使官銜;封匡胤母杜氏為南一陽一郡太夫人。
匡胤世受周恩,不為不厚,歷敘封贈,以著匡胤負周之罪。
匡胤居喪守制,不聞政事。
越年為周世宗顯德六年,周統終於是年,故特筆點醒。
周主以北鄙未復,北漢嘗引遼入寇,屢為邊患,乃下詔親自征遼,當召匡胤入朝,命為水路都部署,另簡親軍都虞侯韓通,為陸路都部署。
兩將先行出發,水陸並進,車駕自御龍舟,作為後應。
匡胤帶領戰艦,剋日出發,順風順水,駛過瀛、莫各州,遼地兵民,毫不防備,驟見周兵到來,都心驚膽落,逃得不知去向。
遼寧州刺史王洪,也接到周兵入境消息,正擬請兵守城,誰知遼兵尚沒有影響,周師已飛薄城河。
王洪居守空城,自知不能抵敵,便即開城乞降。
匡胤乃收降王洪,令為嚮導,進抵益津關。
關中守將終廷輝,登關南望,但見河中敵艦,一字兒排著,旌旗招颭,戈戟森嚴,不覺大驚失色;正在徬徨失措,忽聞關下有人一大叫道:「快快開關!」當下俯視來人,乃是寧州刺史王洪,便問道:「你來此何事?」
王洪道:「我為關內生靈,單騎到此,特欲與君商議。」
廷輝乃下關迎入。
相見後,王洪便言:「周兵勢大,未易迎敵,不如降周為是。」
廷輝躊躇半晌,想不出甚麼方法,只好依王洪言,隨他出降。
匡胤好言撫一慰,並問廷輝路徑。
廷輝道:「此去到瓦橋關,不過數十里,但水路狹隘,不便行船,大帥若要前行,須捨舟登陸,方可前進。」
匡胤乃即派遣裨將,與王洪返守寧州,並留兵數百,助廷輝守益津關;自思韓通未至,不應久待,索一性一乘勢前行,入搗瓦橋關,於是令軍士一齊登岸,鼓行而西。
不一日,即至瓦橋關下,守將姚內斌,率著馬兵數千騎,出來截擊,不值匡胤一掃,內斌遁回關中。
由匡胤攻撲一晝夜,未曾得手。
翌日,韓通亦到,報稱莫州刺史劉楚信,瀛州刺史高彥暉,俱已降服了。
韓通一路用虛寫法,因本書注重宋祖,故詳此略彼。
匡胤大喜,便親至關下,召姚內斌答話。
內斌在關上相見,匡胤朗聲道:「守將聽著!天軍到此,所有瀛、莫各州,及寧州益津關諸吏,都已望風降順,畏威懷德。
獨你據住此關,不肯歸服,難道我不能搗破麼?但念南北生民,莫非赤子,若為你一人,害得玉石俱焚,你心何忍?不如早日投降,免致糜爛。」
內斌道:「且待明日報命。」
匡胤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若明日不降,管教你粉骨碎身,悔無可及。」
言畢返營。
巧值都指揮使李重進等,帶領禁軍,呼喝前來。
匡胤知周主親到,便與韓通出營接駕,行櫜鞬禮。
周主入營巡視,慰問勞苦,三軍無不欣躍。
是夕,周主便留宿營中。
到了次日,姚內斌親至營前,奉表請降。
是匡胤第七次立功。
匡胤引見周主,由內斌拜跪畢,周主亦嘉他效順,溫語褒獎。
內斌復叩首謝恩;敘述各降將,亦無一條重複。
隨起導周主入關。
周主置酒大會,遍宴群臣,席間議進取幽州,諸將奏對道:「陛下離京,不過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即得燕南各州,此正陛下威靈遠播,所以得此奇功。
惟遼主聞失燕南,勢必大集虜騎,扼守幽州,還望陛下先機審慎,幸勿輕入。」
周主默然不答。
已露不悅之意。
散宴後,便召先鋒都指揮使李重進入帳,與語道:「朕志在統一,削平南北,今已出兵到此,幸得燕南各州,難道就此罷手不成?你率兵萬人,明日出發,朕即統軍後至。
不搗遼都,決不返師!」李重進唯唯而退。
又傳諭散騎指揮孫行友,令帶騎卒五千,即日往攻易州。
孫行友亦奉命去訖。
越日,李重進發兵先行,到了固安,守吏已逃避一空,城門大開,一任周兵擁入,重進略命休息,轉眼間周主亦到,當下奉駕前進,行至固安縣北,只見一帶長河,流水潺一潺,望將下去,深不可測;詢問土人,叫作安一陽一水,水中本有渡筏,因對岸遼人,聞有敵軍,將筏收藏,眼見得汪洋浩淼,不便輕涉。
周主乃命各軍采木作橋,限日告竣,自率親軍還宿瓦橋。
不意夜間竟發寒疾,本是孟夏天氣,偏覺挾纊不溫,到了翌晨,尚未痊可,一臥兩日,孫行友捷報已至,並押獻遼刺史李在欽。
周主抱病升帳,見左右綁入囚犯,便問他願降願死?在欽卻瞋目道:「要殺就殺,何必多言!」周主便喝令梟首。
自覺頭暈目眩,急忙退入寢室。
又越兩日,疾仍未瘳,諸將欲請駕還都,因恐觸一動主怒,未敢請奏。
匡胤獨奮然道:「主疾未癒,長此羈留,倘或遼兵大至,反為不美,待我入請還蹕便了。」
乃徑入周主寢門,力請還駕。
正是:
雄主一生期掃虜,老臣片語足回天。
未知周主曾否邀准,且看下回表明。
周世宗為五季英主,而拓疆略地之功,多出匡胤之力,史家記載特詳,雖未免有溢美之辭,而後此受禪以後,除韓通諸人外,未聞與抗,是必其平日威望,足以制人,故取周祚如反掌耳。
本回敘匡胤破紫金山,降瓦橋關,寫得聲容突兀,如火如荼,且妙在與前數回戰仗,敘筆不同,令閱者賞心豁目。
至若舊小說中捏造杜撰,概不採入,無征不信,著書人固不敢妄作也。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