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演義
第056回 知海州收降及時雨 破杭城計出智多星
卻說宋江帶領一黨一羽數千人,逕趨海濱,適有商舶數十艘,停泊岸邊,被江一黨一一聲吆喝,跳至船上,船中人多已沒命,有被殺的,有自溺的,只水手等不遭殺害,仍叫他照常行駛,惟須聽宋江指揮,不得有違。
一艘被擄,各艘都逃避不及,一古腦兒被他劫住。
他遂命水手鼓棹南行,將至海州附近,忽有水上巡卒,各駕小舟,艤集左右,將有盤查大船的意思。
宋江瞧著,恐被露出破綻,不如先行動手,遂一聲號令,驅逐巡船。
巡船慌忙逃開,並作一路,向海濱奔回。
宋江率一黨一前進,將至海旁,見四面蘆葦叢集,飄颯有聲,智多星吳用忙語宋江道:「對面恐防有伏,不應前進。」
宋江聞言,亟命退回。
舟行未幾,果見蘆葦叢中,突出兵船多艘,前來截擊,那巡船亦分作兩翼,圍裹攏來。
江麾眾抵禦,且戰且退,不防敵舟裡面,搬出許多種火物,對著宋江手下各船,陸續拋來,霎時間,各船火起,烈焰衝霄,宋江連聲叫苦,也是無益;還是吳用有些主意,指揮一黨一羽,一面撲火,一面射箭,衝開一條血路,向大海中奔去。
《水滸傳》中,嘗寫吳用計謀,所以本書亦特別敘明。
此外各船,倉猝中不及施救,船中各盜目,或泅水逃逸,或恃勇殺出,剩著一大半,被官軍捉住。
宋江航海逃生,約行數十里,見後面已無官軍,方敢就海島下面,暫行停泊。
後來三阮、二童、二張等,陸續尋至,還有武松、柴進一班人物,領著幾隻七洞八穿的殘船,狼狽來會,大家統垂頭喪氣,不發一言。
宋江檢點一黨一羽,損失多人,不禁嚎啕大哭。
吳用在旁勸道:「大哥哭也無益,現在兄弟們多被捉去,須趕緊設法,保他一性一命為要。」
宋江才停住了哭,含淚答道:「偌大海州城,能有多少一精一兵猛將,凶橫至此。
我當通知盧兄弟,叫他傾寨前來,與他決一死戰。」
吳用道:「不可不可。
大哥曾見過官軍旗幟,有一斗大的張字否?」
宋江道:「張字恰有,究系誰人?有這麼厲害!」吳用道:「怕不是張叔夜麼?」
宋江道:「張叔夜有甚麼材干?」
吳用道:「他字嵇仲,素善用兵,前為蘭州參軍,規畫形勢,計拒羌人,西陲一帶,賴以無恐。
兄弟曾聞他調任東南,莫非海州長官,便屬此人!」叔夜系宋季忠臣,不得不表明履歷,但借吳用口中敘出,又是一種筆法。
說至此,有阮小二上前說道:「確是這個張叔夜。」
吳用道:「既系老張在此,我等恐難與戰,不若就此歸撫罷!」宋江道:「難道去投降不成?」
吳用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且可保全兄弟們一性一命,請大哥不必再疑!」宋江徐答道:「果行此策,亦須有人通使。」
吳用道:「兄弟願往。」
宋江遲疑不答。
吳用道:「兄長盡避放心,待弟前去,包管成功。」
言已,便另撥一船,向海州去訖。
宋江待了半日,未見吳用回來,心中忐忑不定,轉眼間,夕一陽一已下,天色將昏,乃自登船頭,向西遙望。
煙波一抹,掩映殘霞,隱隱有一舟東來,想是去船已歸,心下稍慰。
至來舟駛近,果見船中坐著吳用,當下呼聲與語,吳用亦應聲而起。
少頃,兩船相並,由吳用踱過了船,與宋江敘談。
宋江問及情形,吳用道:「還是恭喜,兄弟們都羈住囚中,明日就要押往汴京,虧得今日先去請降。
張知州已一概允諾,並教我等助征方臘,圖個進階,弟已斗膽與約,明晨偕兄長往會便了。」
復從吳用口中,敘出請降情形,可省許多的波折。
宋江淡淡的答道:「事已至此,也只好這般做去。」
言為心聲,可見宋江本意,未願招安。
隨即與同一黨一說明大略。
同一黨一也不加可否,但說了「惟命是從」四字。
是夕無話,翌日辰刻,宋江率同吳用,並手下頭目數名,乘船至海州。
海州雖在海濱,城卻距海數里,宋江捨舟登陸,徒步入城,到了州署,吳用首先通報,當有兵役傳入,梆聲一響,軍吏統登堂站立。
那儀表堂堂的張知州,由屏後出來,徐步登堂,即命兵役,傳召宋江。
宋江與吳用等,聯步趨入,江向上一瞧,望見這位張知州儀容,不覺心折,便在案前跪稟道:「淮南小民宋江謁見。」
叔夜正色道:「你就是宋江麼?今日來降,是否誠心?不妨與本知州明言。
如或未肯投誠,本知州也不加強迫,由你去招集徒眾,來與本知州決一雌雄。」
儒將風一流。
宋江聞言,越覺愧服,遂叩首道:「宋江情願投效,誓不再抗朝廷。」
叔夜道:「果願投誠,不愧壯士。
且起來,聽我說明!」宋江、吳用等,申謝起立,叔夜乃溫顏與語道:「你等皆大宋子民,應知朝廷恩德,日前不服吏命,想亦有激使然。
但背叛官吏,不啻背叛朝廷,就使有貪一官污吏,逞虐一時,終屬難逃國法,你等何勿少忍須臾,免為大逆呢!迸人有言:『既往不咎』,你等前日為非,今日知悔,本知州何忍追究!現當替你等保奏朝廷,令你等往討方臘,成功以後,不但可贖前愆,且好算得忠臣義士,生得蒙賞,死亦流芳,豈不是名利兩全嗎?」
大義名言,令人感佩。
宋江等聽這議論,都覺天良發現,感激涕零。
叔夜又將俘虜釋出,申誡數言,均叩頭泣謝。
隨由宋江遵依命令,願仍回梁山泊,調集一黨一徒,同往江南,投效軍前。
叔夜即給與一札,限期赴軍,宋江等拜謝而去。
叔夜將招降宋江事,奏聞朝廷,朝議以海州無事,復將叔夜調任濟南府,叔夜奉命移節,自不消說。
惟宋江回至梁山泊,與盧俊義等說明一切,當即將各寨毀去,並遣散嘍?,只與一黨一徒百餘人,同赴江南。
剛值熙河前軍統領辛興宗等,在浙西境內的江漲橋,與方七佛等接戰。
兩下相持未決,宋江即麾眾殺入,一陣沖蕩,即將方軍驅退。
當下遇著辛興宗,忙繳呈叔夜手札,興宗按閱畢,便道:「既由張知州令你到此,且留在營中,靜候差遣!」宋江道:「江等來此投軍,願為朝廷效力,現在浙西一帶,久苦寇氛,何不即日南下,規復杭州?杭州得手,便可溯江西上,進攻睦州了。」
興宗瞪視良久,方道:「恐沒有這般容易。」
言下即有妒功忌能的意思。
宋江道:「江等願為前鋒,往攻杭州。」
興宗又瞋目道:「你有多少人馬?」
宋江道:「一百餘人。」
興宗反冷笑道:「一百多人,也想破杭州城麼?」
宋江道:「這也仗統帥派兵接應呢。」
興宗哼了一聲,才答道:「照你說來,仍須要我兵出力,何必勞你等前驅?惟你等既要前去,我便撥給弁目,帶你同去,看你等能破杭州麼?」
這等統領,實屬可殺。
宋江憤懣交迫,急切說不出話來,還是吳用在旁接口,說道:「此事全仗統帥威靈,小民等恭聽指揮,勝負雖未敢預料,但既在統帥麾下,聲威已足奪人,賊眾自容易破滅哩。」
興宗聽了這番恭維,才覺有些歡容,便召入神將一名,令率所部千人,與宋江等同攻杭州。
且語吳用道:「你等須要仔細,可攻則攻,否則我即前來接應。
須知本統領一視同仁,並沒有異心相待呢。」
還要掩飾。
吳用等唯唯而出。
宋江語吳用道:「我實不耐受這惡聲,若非張知州恩義,我仍返梁山泊去。」
吳用道:「梁山泊亦非安樂窩,我等且去破了杭州,聊報張州官知遇。
此後大家同去埋跡,做個逍遙自在的閒民,可好麼?」
宋江道:「這恰甚是。」
言已,即帶領百餘人,先行登程。
興宗所派的裨將,亦隨後進發。
將到杭州,方軍扼要駐守,均被百餘人擊退,乘勢進薄城下。
官軍亦隨至杭州,惟不敢近城,卻在十里外,紮住營寨。
宋江與吳用計議道:「看來官軍是靠不住的,我等只有百餘人,就使個個努力,亦怎能破得掉這座堅城?」
吳用也皺起眉來,半晌才道:「我等且退,慢慢兒計議罷!」道言未絕,忽見城門大開,方七佛驅眾殺出,吳用忙命一黨一徒退去。
七佛等追了一程,遙望前面有兵營駐紮,恐防有失,乃回軍入城。
吳用見賊眾已回,方擇地安營。
當夜編一黨一徒為數隊,令他潛往城下,分頭探察,如或有隙可乘,速即報知。
各人應聲去訖。
到了夜靜更闌,才一起一起的回來,多說是守備甚堅,恐難為力,不如待大軍到來,併力攻城。
獨一浪一里白條張順,奮然入報道:「我看各處城門,統是關得甚緊,惟湧金門下,恃有深池,與西湖相通,未曾嚴備,待我跳入池中,乘夜混入,放火為號,斬關納眾,不怕此城不破。」
吳用沉思多時,方道:「此計甚險,就使張兄弟得入杭城,我等只有百餘人,亦不足與守賊對敵,須通知官軍,一同接應。」
宋江道:「這卻是最要緊的。」
鼓上蚤時遷道:「艮山門一帶,間有缺堞未修,也可伺黑夜時候,扒入城去。」
吳用道:「這還是從湧金門進去,較為妥當。」
商議已定,遂於次日下午,將密計報聞官軍。
官軍倒也照允,待至夜餐以後,張順扎束停當,帶著利刃,入帳辭行。
吳用道:「時尚早哩。
且只你一人前去,我等也不放心,應教阮家三兄弟,與你同行。」
張橫聞聲趨進道:「我亦要去。」
兄弟情誼,應該如此。
吳用道:「這卻甚好,但或不能得手,寧可回來再商。」
張順道:「我不論好歹,總要進去一探,雖死無恨。」
已寓死讖。
言已即出。
張橫與阮家兄弟,一同隨行,踅至湧金門外,時將夜半,遠見城樓上面,尚有數人守著。
張順等即脫了上衣,各帶短刀,攢入池內,慢慢兒摸一到城邊。
見池底都有鐵柵攔定,裡面又有水簾護住,張順用手牽簾,不防簾上系有銅鈴,頓時亂鳴。
慌忙退了數步,伏住水底。
但聽城上已喧聲道:「有賊有賊!」嘩噪片時,又聽有人說道:「城外並無一人,莫非是湖中大魚,入池來游麼?」
既而嘩聲已歇,張順又欲進去。
張橫道:「裡面有這般守備,想是不易前進,我等還是退歸罷。」
三阮亦勸阻張順,順不肯允,且語道:「他已疑是大魚,何妨乘勢進去。」
一面說,一面游至柵邊,柵密縫窄,全身不能鑽入,張順拔刀砍柵,分毫不動,刀口反成一小缺,他乃用刀挖泥,泥松柵動,好容易扳去二條,便側身挨入。
那懸鈴又觸一動成聲,順正想覓鈴摘下,忽上面一聲怪響,放下閘板,急切不及退避,竟赤條條被他壓死。
煞是可憐。
張橫見兄弟畢命,心如刀割,也欲撞死柵旁。
虧得阮家兄弟,將他攔住,一齊退出,仍至原處登陸,衣服具在,大家忙穿好了,只有張順遺衣,由張橫攜歸。
物在人亡,倍加酸楚。
這時候的宋江、吳用等,已帶著官軍,靜悄悄的繞到湖邊,專望城中消息,不防張橫等踉蹌奔來,見了宋江,且語且泣。
張橫更哭得淒切,吳用忙從旁勸住,仍轉報官軍,一齊退去,尚幸城中未曾出追,總算全師而退,仍駐原寨。
越日,中軍統制王稟率部到來,宋江等統去謁見。
王稟問及一切,由宋江詳細陳明。
他不禁歎息道:「烈士捐軀,傳名千古,我當代為申報。
惟聞城內賊眾,多至數萬,辛統領僅撥千人,助壯士們來攻此城,任你力大如虎,也是不能即拔,我所以即來援應。
今日且休息一宵,明日協力進攻便了。」
與興宗一性一質不同。
宋江等唯唯而出。
翌日黎明,王稟傳命飽餐,約辰刻一同進軍,大眾遵令而行。
未幾已至辰牌,便拔寨齊起,直搗城下。
方七佛開城搦戰,兩陣對圓,梁山部中的戰士,先奮勇殺出,攪入方七佛陣中。
王稟也驅軍殺上,方七佛遮攔不住,即麾軍倒退。
急先鋒索超,赤髮鬼劉唐等,大聲呼道:「不乘此搶入城中,報我張兄弟仇恨,尚待何時?」
一黨一徒聞言,均猛力追趕,看看賊眾,俱已入城,城門將要關閉,劉唐等搶前數步,闖入門中,舞刀殺死三五個門卒,急趨而進。
不防裡面尚有重闉,已經緊閉,眼見得不能殺入,只好退回。
行近門首,城上又墜下閘板,將劉唐等關入城闉,頓時進退無路,被守賊開了內城,一哄殺出。
劉唐等料無可逃,拚命與鬥,殺死守賊多人,等到力竭聲嘶,不是被戕,就是自盡。
又是一挫。
宋江等留駐城外,無法施救,只眼睜睜的探望城頭,不到一時,已將劉唐等首級懸掛出來,可憐宋江以下,統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城踏破,可奈王稟已傳令回軍,只好退歸原寨。
是夕,時遷與同一黨一密約,自去扒城,將到城頭,驀見有一大蛇,長可丈許,昂頭吐舌,蜿蜒而來,那時心中大駭,一個失足,墜一落城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同一黨一趕緊舁回,還算是個全一屍一,不致身首異處。
看官試想!城中正在守禦,哪裡來的大蛇?相傳此蛇是用木製成。
夜間特地設著,借嚇官軍。
時遷不知是假,竟為所算。
做了一生的竊賊,到此亦遭賊算,可謂果報昭然。
宋江聞時遷又死,越覺愁悶。
吳用也急得沒法,悶守了一兩日,忽由王稟召他入商。
宋江偕吳用進見,王稟道:「此城只可智取,不可力攻,現有偵卒來報,錢塘江中,有賊糧運到,我想派諸位同去奪糧,若能得手,守賊無糧可依,當不戰自潰了。」
吳用拍手道:「不必奪糧,就此可以奪城。」
王稟忙問何計,吳用請屏去左右,密與王稟談了數語。
王稟大喜,宋江、吳用返入本營,即令凌振、杜興、李雲、石秀、鄒淵、鄒潤、李立、穆春、湯隆及三阮、二童等人,扮作梢公,扈三一娘一、顧大一嫂、孫二一娘一扮作梢婆,並將兵械炮石等物,裝入袋中,充作糧米,用軍船載運,從內河繞出外江,往隨糧船後面。
適值城中賊眾,開城納船,各糧船魚貫而入,假糧船亦尾隨進去,城門復閉。
賊眾正要逐船看驗,忽報官軍攻城,急忙登陴拒守。
官軍猛撲至晚,守賊只管抵禦,無暇顧及糧船。
凌振等乘隙行一事,將袋中兵械炮石,潛行運出,棄舟上岸。
尋至僻處,放起號炮,霎時間滿城鼎沸,方七佛忙下城巡邏。
城上守禦頓疏,那梁山部中的武松、李逵等人,便架梯登城,守賊紛紛逃竄。
王稟亦督眾隨入,殺斃賊眾無數。
方七佛料不能支,開了南門,向西逸去。
武松見七佛竄出,飛步追趕,也不及招呼同一黨一,只是大膽馳行。
七佛手下尚有數十騎,回顧背後有人追來,欺他孑身孤影,便回馬與戰。
武松雖然力大,究竟雙手不敵四拳,鬥了片刻,左臂忽被砍斷,險些兒暈倒地上。
七佛跳下了馬,招呼從賊,來取武松一性一命,忽劈面一陣一陰一風,吹得頭眩目迷,竟致倒地。
可巧張橫等也己趕到,你刀我斧,殺死七佛從騎。
武松見有幫手,一精一神陡振,即將七佛撳住,張橫忙替他反縛,牽押而歸。
俗稱武松獨手擒方臘,想即由此誤傳。
行了數武,張橫問武松道:「武二哥!曾見我兄弟麼?」
武松道:「約略看見,可惜未曾瞭明。」
張橫道:「我也這般,想是一陰一靈未散,來助二哥。」
武松道:「是了,是了。」
及返入城中,餘賊已經蕩盡,當將方七佛推至軍前,由王稟驗明屬實,遂擺了香案,剝去七佛衣服,作為犧牲。
當下剖腹取心,薦祭張順等一班烈士。
小子有詩歎道:
休言草澤乏英雄,效順王家肯死忠。
香火綿延祠墓在,浙西尚各仰英風。
祭畢,王稟擬論功加賞,忽聞辛興宗、楊惟忠等到來,免不得出城相迎。
欲知後事如何,容至下回再敘。
本回敘宋江歸降,及克復杭城諸情形,事雖不見正史,而稗乘中固嘗載及。
且證諸杭人所言,更屬歷歷可考。
張順也,時遷也,武松也,祠墓猶存,杭人猶一屍一祝之。
倘非立功杭地,誰為之立祠而表墓者?惟俗小說中,有授宋江為平南都總管,令率全部往討方臘,此乃子虛烏有之談,不足憑信。
即如武松獨手擒方臘事,亦屬以訛傳訛。
方臘為韓世忠所擒,正史中曾敘及之。
況臘在睦州,不在杭州,其謬可知。
作者雖有聞必錄,而筆下自有斟酌,固非信手掇拾者所可比也。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