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演義
第054回 造雄邦恃強稱帝 通遠使約金攻遼
卻說童貫經略西陲,屢次晉爵,至政和八年,改元重和,貤恩內外文武百官,貫復得升為太保。
越年,復改元宣和,貫又欲幸功邀賞,命劉法進取朔方。
法不欲行,經貫連日催促,不得已率兵二萬,出至統安城。
適遇夏主弟察哥,一作察克。
引兵到來,法即列陣與戰,察哥自領步騎為三隊,敵法前軍,別遣一精一騎登山,繞出法軍背後。
法正與察哥酣鬥,不防後隊大亂,竟被夏兵殺入。
法顧前失後,顧後失前,亟擬收軍奔回,怎奈夏兵前後環繞,不肯放行。
督戰至六七時,累得人馬困乏,且部兵多半死亡,料知招架不住,只好棄軍潛遁。
天色已晚,夤夜奔走,行至黎明,距戰地約七十里,地名蓋朱峗,四顧無人,乃下馬卸甲,暫圖休息。
少頃,有數人負擔前來,法疑是商販,向他索食。
數人不允,法瞋目道:「你等小民,難道不識我劉經略麼?」
一人答道:「將軍便是劉經略,我有食物在此,應該奉獻。」
言訖,便向擔中取出一物,跑至劉法身旁。
法尚道是甚麼食物,哪知是一一柄一亮晃晃的短刀,急切不及躲避,突被殺死,首級也被取去。
看官聽著!這數人,乃是西夏的負擔軍,隨充軍前雜役,可巧碰著劉法,正是冤冤相湊,當即斬首報功。
是屠城之報。
察哥見了法首,惻然語左右道:「這位劉將軍,前曾在古骨龍、仁多泉兩處,連敗我軍,我嘗謂他天生神將,不敢與他交鋒,誰料今日為我小兵所殺,攜首而歸,這是他恃勝輕出的壞處,我等不可不戒!」察哥有謀有識,卻是西夏良將。
當下麾軍再進,直搗震武。
震武在山峽中,熙、秦兩路轉餉艱難,自築城三載,知軍李明、孟清皆為夏人所殺,至是城又將陷。
察哥道:「勿破此城,留作南朝病塊,也是好的。」
遂引軍退去。
童貫聞夏人已退,反報稱守兵擊卻,就是劉法敗死,也匿不上聞,一面通使遼主,請他出場排解,再與夏人修好。
遼正與金構兵,恐得罪中朝,更增一敵,乃轉告夏主,令與宋修和。
夏主乾順亦頗厭用兵,乃因遼使進表納款。
貫遂上言,夏主畏威,情願投誠。
徽宗乃飭罷六路兵,加貫太傅,封涇國公,時人稱貫為媼相,與公相蔡京齊名。
貫班師回朝,剛值蔡京定議圖遼,遣武義大夫馬政浮海使金,與約夾攻。
貫本首倡此議,當然極力慫恿,主張北伐。
一時興高采烈,大有唾手燕雲的情景。
全是妄想。
看官道金是何邦?便是前文所說的女真部。
應五十一回。
徽宗政和二年時,遼天祚帝延禧赴春州,至混同江釣魚,女真各部酋長,相率往朝。
阿骨打奉兄命,亦出覲遼主,釣罷張宴。
飲至半酣,遼主命諸酋依次起舞,輪至阿骨打,獨辭不能。
遼主勸諭再三,始終不肯聽命。
遼主欲殺阿骨打,經北院樞密使蕭奉先諫阻乃止。
阿骨打脫歸,恐遼主疑有異志,將加討伐,遂日夕籌防,招兵賣馬,先併吞附近各族,拓地圖強,嗣且建城堡,修戎器,扼險要,以備不虞。
至長兄烏雅束病歿,阿骨打襲位,並不向遼告喪,且自稱勃都極烈。
一作達貝勒。
遼主遣使詰責,阿骨打道:「有喪不能弔,還說我有罪麼?」
因拒絕來使。
先是遼主好獵,每歲至海上市鷹,征使四出,道出女真,往往需求無厭,因此各部亦相繼怨遼。
獨紇石烈部酋阿疏,當盈哥在位時,與盈哥有怨,戰敗奔遼。
盈哥、烏雅束相繼索仇,終不見遣。
阿骨打又迭使往索,仍屬無效,乃召集諸部,約會來流水上,一作拉林水。
得二千五百人,禱告天地,誓師伐遼,進軍遼境,擊敗遼兵,射死遼將耶律謝十,謝十一作色錫。
乘勢攻克寧江州。
遼都統蕭嗣先,率兵萬人,出援寧江。
阿骨打時已引還,嗣先竟追至出河店,一譯作珠赫店。
天晚駐營。
翌晨聞阿骨打返兵迎擊,急令前隊往阻,不到半日,已被阿骨打殺敗逃回。
嗣先乃整軍出迎,甫經交綏,忽大風陡起,飛沙瞇目,阿骨打正居上風,麾兵奮擊,遼兵不能支持,盡行潰散,將校多半死亡,嗣先踉蹌遁歸。
於是阿骨打弟吳乞買等,勸兄稱帝。
阿骨打起初不從,旋經將佐等,再行勸進,乃於乙未年正月元日,即宋徽宗政和五年,就按出虎水旁,按出虎水一譯作一愛一新水。
即皇帝位,國號大金,取金質不壞的意義。
建元取一柄一,易名為旻,命吳乞買為諳班勃極烈。
從兄撤改,一作薩拉噶,系劾裡缽兄劾者子。
及弟斜也,一譯作捨音。
為國論勃極烈。
兩種官名,均系女真部方言,尊貴的官長,叫作勃極烈,諳班是最尊的意思,國論就是國相。
諳班一譯作阿木班,國論一作固倫。
遼人嘗言女真兵滿萬,便不可敵,至是已達萬人以上,乃厲兵秣馬,再議攻遼。
遼主遣使僧家奴,一作僧嘉努。
繼書往金,令為屬國。
金主復書,要求遼主送還阿疏,並遣黃龍府至別地,方可議和。
遼主再貽書,呼金主名,諭令歸降。
金主亦復書,呼遼主名,諭令歸陣。
煞是好看。
兩下裡各爭尊長,那金主已進兵益州,直搗黃龍府。
遼兵屢戰屢敗,黃龍府竟被奪去。
遼主聞報大怒,即下詔親征,號稱七十萬,分路出師。
金主聞遼兵大舉,乃以刀剺面,涕泣語眾道:「我與汝等起兵,無非苦遼邦殘忍,欲自立國,今天祚親至,恐不可當,看來只有殺我一族,大眾出去迎降,或可轉禍為福。」
遣將不如激將。
吳乞買等趨進道:「火來水淹,兵來將擋,況天祚一婬一虐不仁,眾心離散,就使來了一、二百萬,也不過暫時烏合,怕他甚麼?」
金主乃道:「你等果能盡死力,須聽我號令,同去禦敵!」諸將齊聲應令,遂調齊人馬,傾國而出,行至黃龍府東,遙見遼兵遍野,勢如攢蟻,乃下令軍中道:「敵利速戰,我利固守,且深溝高壘,靜觀敵釁,再行進兵。」
將士遵令,擇險駐紮,按兵不動。
遼兵也不來挑戰,越日,竟陸續退去。
原來遼副都統章奴,謀立天祚叔父耶律淳,誘將士亡歸上京,遣淳妃蕭地裡告淳。
淳不願依議,拘住迪裡,會遼主聞章奴謀叛,亟遣使慰淳,淳斬迪裡首,取獻遼主,孑身待罪。
遼主待遇如初。
偏章奴入掠上京,至遼太祖廟,數天祚罪惡,移檄州縣,將犯行宮。
遼主亟從軍中退歸,軍士均無鬥志,也隨了回去。
事被金主察悉,遂拔寨齊起,西追遼主,至護步答岡,護步答一作和斯布達。
見前面輿輦甲仗,迤邐行去,他即分開兩翼,一鼓而上,自率一精一兵猛將,專向遼中軍殺入。
遼主猝不及防,急忙退走,遼兵亦紛紛四散。
金主麾殺一陣,斬馘以萬計,奪得車馬,兵械軍資,不可勝計,乃引兵回國。
遼主奔赴上京,適章奴已為熟一女真部所敗,眾皆潰散。
邏卒擒住章奴,送至遼主所在,立斬以徇。
遼主乃還都。
看官聽著!從前遼都臨潢,號為上京,自聖宗隆緒,徙都遼西,稱為中京,又以遼一陽一為東京,幽州為南京,雲州為西京,共計五京。
提出五京,下文金、宋攻遼,庶有眉目可辨。
章奴誅死,上京方才告靖。
不意東京又鬧出亂端。
東京留守蕭保先,虐一待渤海居民,為暴徒所戕,經遼將大公鼎、高清明等,率兵剿捕,亂勢少平。
偏稗將高永昌收集潰匪,入據遼一陽一,匝旬間,得八千人,居然僭號,稱為隆基元年。
遼主遣韓家奴、張林等往征,永昌恐不能敵,向金求救。
金主遣胡沙補一譯作華沙布。
報永昌道:「同力攻遼,我願相助,但須削去僭號,歸順我國,當以王爵相報。」
永昌不從。
金主遂命大將斡魯,率諸軍攻永昌,巧與遼將張琳相值,兩下開仗,張琳敗走,斡魯乘勢取瀋州,進薄遼一陽一城下。
永昌開城出戰,哪裡敵得住金軍?遂敗奔長松。
遼一陽一人撻不野,一作托卜嘉。
擒住永昌,獻與金主,眼見得一刀兩段,於是遼國的東京州縣,及南路熟一女真部,陸續降金。
金主任斡魯為南路都統,斡倫一作鄂楞。
知東京事。
遼主聞東京失陷,未免驚慌,乃授耶律淳為都元帥,募遼東人為兵,得二萬二千餘人,使報怨女真,叫作怨軍,以渤海鐵州人郭藥師等為統領。
耶律淳倡議和金,遣耶律奴苛一譯作訥格。
如金議好,金主要索多端,議不能決。
旋由金主最後復書,迫遼以兄禮事金,封冊如漢儀,方可如約,否則不必再議。
遼主尚不肯許。
適遇大饑,人自相食,各地盜賊蜂起,掠民充糧。
樞密使蕭奉先等,勸遼主暫從金議,乃冊金主為東懷國皇帝。
金主不悅,語冊使道:「什麼叫作東懷國?我國明號大金,應稱為大金國便了。
且冊書中,並無兄事明文,我不能遵約。」
當下將冊書擲還。
金主既迫遼兄事,何必再受遼冊封,這也奇怪。
看官這東懷國三字,明是遼人暗弄金主,取小邦懷德的意義。
他總道金主未達漢文,或可模糊騙過,偏金主要他兄事,要稱大金,仍然和議不成,雙方決裂。
蔡京聞得此信,遂欲約金攻遼,規復燕雲。
武義大夫馬政,航海至金,與金主面議遼事。
金主亦令李善慶等賚奉國書,並北珠生金等物,偕馬政同至汴都。
徽宗即命蔡京與約攻遼,善慶等不加可否,居十餘日乃去。
徽宗復令馬政持詔,及還賜禮物,與善慶等渡海報聘。
行至登州,政奉詔止行,乃只遣平海軍校呼慶送善慶等歸金。
金主遣呼慶歸,且與語道:「歸見皇帝,果欲結好,當示國書,若仍用詔命,我不便受,莫怪我卻還來使。」
呼慶唯唯而還。
至童貫入朝,力主京議,請再遣使貽書。
中書舍人吳時,獨上疏諫阻,又有布衣安堯臣,亦諫止圖遼。
吳且言不應敗盟。
安堯臣一疏,卻很是剴切詳明,略云:
陛下臨御之初,嘗下詔求言,於是諤士效忠,而儉人乃誤陛下,加以詆誣之罪,使陛下負拒諫之謗,比年天下杜口,以言為諱。
乃者宦寺交結權臣,共倡北伐,而宰執以下,無一人肯為陛下言者。
臣謂燕、雲之役興,則邊釁遂開,宦寺之權重,則皇綱不振。
昔秦始皇築長城,漢武帝通西域,隋煬帝遼左之師,唐明皇幽、薊之寇,其失如彼,周宣王伐狁,漢文帝備北邊,元帝納賈捐之議,光武斥臧宮馬武之謀,其得如此。
藝祖撥亂反正,躬環甲冑,當時將相大臣,皆所與取天下者,豈勇略智力,不能下幽、燕哉?蓋以區區之地,契丹所必爭,忍使吾民重困鋒鏑,章聖澶淵之役,與之戰而勝,乃聽其和,亦欲固本而息民也。
今童貫深結蔡京,同納趙良嗣以為謀主,故建平燕之議,臣恐異時唇亡齒寒,邊境有可乘之釁,狼子蓄銳,伺隙以逞其欲,此臣之所以日夜寒心者也。
伏望思祖宗積累之艱難,鑒歷代君臣之得失,杜塞邊釁,務守舊好,無使外夷乘間窺中國。
上以安宗廟,下以慰生靈,則國家幸甚!生民幸甚!
徽宗連接兩疏,正在懷疑,會有二御醫自高麗歸,入奏徽宗,亦以圖燕為非。
原來高麗嘗通好中國,因國主有疾,向宋求醫,徽宗乃遣二醫往視,及高麗送二醫歸國,臨歧與語道:「聞天子將與女真圖契丹,恐非良策。
苟存契丹,尚足為中國捍邊。
女真似虎似狼,不宜與交,可傳達天子,預備為是。」
高麗人頗有見語。
二醫遂歸白徽宗,徽宗乃以吳時、安堯臣所言,不為無見,擬將聯金伐遼的計議,暫從擱置,並擬擢安堯臣為承務郎,借通言路。
可奈蔡京、童貫二人,堅執前議,謂天與不取,反致受害;還有學士王黼,時已升任少宰,鄭居中乞請終喪,因進余深為太宰,王黼為少宰。
與蔡、童一同勾結,斥吳時為腐儒,且以安堯臣越俎進言,目為不法,怎得再給官階?三人併力奏請,徽宗又不得不從,因遣右文殿修撰趙良嗣,借市馬為名,再出使金,申請前約。
巧值遼使蕭習泥烈一作蕭錫裡。
至金續議冊禮,金主仍不愜意,竟興兵出攻上京,令宋、遼二使,隨著軍中。
遼主方在胡土白山一譯作瑚圖哩巴裡。
圍獵,聞金主出師,亟命耶律白斯不等,白斯不一作博碩布。
簡率一精一兵三千,馳援上京。
金主至上京城下,先諭守兵速降,留守撻不野不從,金主乃督兵進攻,且語宋、遼二使道:「汝等可看我用兵,以卜去就。」
言訖,遂親擊桴鼓,促軍猛撲,不避矢石,自辰及午,金將闍母一譯作多昂摩。
等,鼓勇先登,部眾隨上,遂克外城。
撻不野無法可施,只好出降。
耶律白斯不等將至上京,聞城已失守,不戰自退。
金主入城犒師,置酒歡宴。
趙良嗣等捧觴上壽,皆稱萬歲。
丑。
越日,金主留兵居守,自偕趙良嗣等還國。
良嗣因語金主道:「燕本漢地,理應仍歸中國,現願與貴國協力攻遼,貴國可取中京大定府,敝國願取燕京析津府,南北夾攻,均可得志。」
金主道:「這事總可如約,但汝主曾給遼歲幣,他日還當與我。」
良嗣允諾,金主遂付良嗣書,約金兵自平地松林趨古北口,宋兵自白溝夾攻,否則不能如約。
並遣勃董一作貝勒。
偕良嗣申述己意,徽宗乃復遣馬政報聘,且復致國書道:
大宋皇帝,致書於大金皇帝:遠承信介,特示函書,致討契丹,當如來約。
已差童貫勒兵相應,彼此兵不得過關,歲幣之數同於遼,仍約毋聽契丹講和,特此復告!
馬政持書至金,金主答稱如約,協議遂成。
至馬政返報,有詔令童貫整軍待發,獨鄭居中以為未可,特往語蔡京道:「公為大臣,不能守兩國盟約,致釀事端,恐非妙策。」
京答道:「皇上厭歲幣五十萬,所以主張此議。」
居中道:「公未聞漢朝和親用兵的耗費麼?漢嘗歲給單于一億九十萬,西域一千八百八十萬,與本朝相較,孰多孰少?今乃貪功啟釁,徒使百萬生靈,肝腦塗地,首禍惟公,後悔何及!」居中雖非好人,語卻可取。
京默然不答,但心中總以為可行,且已與金定約,勢成騎虎,不能再下,仍與童貫決議興兵。
忽接到兩浙警報,睦州人方臘作亂,睦、歙、杭諸州,接連被陷,東南幾已糜爛了。
徽宗大驚,急召輔臣會議,暫罷北伐,亟擬南征。
正是:
滿望燕雲歸故土,誰知吳、越起妖氛?
欲知南征時命將情形,且至下回續敘。
遼王延禧,一婬一荒無度,以致女真部崛起東北,僭號稱尊,是遼固有敗亡之道,而因致敵人之侮辱者也。
宋之約金攻遼,議者皆謂其失策,吾以為燕雲十六州,久淪左衽,乘隙而圖,未始非計。
但主議非人,用兵非時,妄啟兵端,適以致禍。
兵志有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試問君如徽宗,臣如蔡京、童貫,能控馭遠人否乎?百年無事,將驕卒惰,能戰勝外夷否乎?且與女真素未通好,乃無端遣使,自損國威,強弱之形未著,而外人已先輕我矣。
拒虎引狼,必為狼噬,此北宋之所以終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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