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演義
第016回 進治道陳希夷入朝 遁窮荒李繼遷降虜
卻說李昉入奏,報稱大臣病筆。
大臣為誰?就是參知政事李穆。
太宗聞喪,更加嗟悼,遂親往賜奠,語侍臣道:「穆一操一履純正,真不易得,朕方倚用,遽爾淪沒,實屬可悲。
這並非穆的不幸,乃是朕的不幸呢!」言下甚是慘切,且對靈哭了一場,然後還朝。
待兄弟如彼,待臣子如此,以見太宗之親疏倒置。
既而群臣請封禪,太宗不許,至闔廷聯銜奏請,乃命學士扈蒙等,詳定儀注,擬至仲冬往祀泰山,不意時當仲夏,乾元、文明二殿,忽然失火,太宗以天象示儆,詔求直言,並罷封禪。
到了孟冬,來了華山隱士陳摶,入京覲見。
陳摶,亳州人,四、五歲時,戲渦水岸側,有青衣媼給一乳一與飲,得辟一性一靈,每讀經史百家,一見成誦,毫不遺忘,至後唐中與試進士,試文非有司能解,擯置不錄,摶自此不求祿仕,惟游放山水間,怡情自適。
嗣得遇奇士二人,導以服氣辟榖諸術,並與言武當山九室巖中,可以隱居,摶遂受教往隱,歷二十餘年,但日飲酒數杯,便算了事。
既而移居華山雲台觀,又止少華石室,每寢時,或至百餘日不起,俗人有大睡三千日,小睡八百日的謠傳。
周世宗好黃白朮,嘗召摶至闕下,叩問方術。
摶從容奏道:「陛下為四海主,當以致治為念,奈何留意黃白朮呢?」
甚是甚是。
世宗爽然自失。
留摶住京月餘,命為諫議大夫,摶固辭不受。
嗣見摶無他技能,乃放還華山。
及太祖受禪,摶正乘驢過天津橋,聞受禪消息,竟墮驢大笑道:「天下從此太平了。」
太宗元年,有旨召摶入京,摶奉命至汴,進見太宗,很蒙優待,賜以金帛,不受而去。
雍熙元年,摶復入朝,太宗益加禮重,語相臣宋琪等道:「摶有志獨善,不求利祿,這真所謂方外散人呢。
朕與他談及世事,他自言歷經離亂,今幸天下太平,所以復來朝覲。
朕看他年近百歲,終日不食,卻覺得一精一神矍鑠,步履雍容,真正難能,真正難得!」可令汝自愧。
宋琪道:「從前巢父、許由,想亦如是。」
貢諛之言。
太宗笑而不答,隨命中使送摶至中書省。
宋琪等相率迎入,款待慇勤,座間問道:「先生玄默修養,得此道術,可否賜教一二?」
摶答道:「摶系山野人民,無益世用,所有神仙煉丹,及吐納養生的方術,統未知曉,怎能傳人?就使白日昇天,亦與國家無補。
今皇上龍顏秀異,冠絕天人,博達古今,深究治亂,真有道仁聖的主子。
諸公生當盛世,正君臣協心同德,興化致治的時候,勤行修煉,無出此右,不必再求異術了。」
不談左道,見識獨高。
琪等聞言,無不稱善。
翌日奏對,即述摶所言,太宗益加歎賞,詔賜摶號希夷先生,復給紫衣一襲,留摶闕下。
暇時與談詩賦,輒令屬和。
摶夙擅詩才,隨口吟成,無不中律,以此益稱上旨。
一面命有司增葺雲台觀,俟修築告竣,乃送歸華山,由太宗親書「華山石室」四字,作為贐儀,摶拜辭而返。
至端拱元年,即太宗十三年。
摶令弟子賈德升,就張超谷下,鑿石為室。
室成,摶手書數百言,囑咐弟子繼送汴京,略言:「臣摶大數已終,聖朝難戀,當於本月二十二日,化形於蓮花峰下張超谷中。」
是表上後,太宗遣使往視,至二十九日始到,摶一屍一陳石榻上,肢一體猶溫,有五色雲遮蔽洞一口,冉冉不散。
使臣返報太宗,太宗嘉歎不已。
摶好讀《易》,手不釋卷,嘗自號扶搖子,著《指玄篇》八十一章,詳言導養及還丹各事。
宰相王溥,稿??肟垂儻鷂??罅ā!」儷?孕擰?br>
閒文少表,且說太宗因中宮虛位,尚未冊立,不得不選擇繼配,作為內助。
李妃容德俱茂,入宮數年,素無過行,特冊立為後。
應十三回。
儀文繁備,典禮矞皇,不但內宮外廷,賜宴數天,並賜京師人民,大酺三日,彷彿有慶澤均行,醉人為瑞的景象。
翌年春季,復召宰相近臣,齊集後苑賞花,並面諭群臣道:「春風暄和,萬物暢茂,四方無事,朕願與臣民共樂,卿等可各賦一詩,抒寫情意!」群臣奉命,大家搜索枯腸,挖出幾個堯天舜日,帝德皇恩的字樣,配搭亭勻,湊成律句,呈上藻鑒。
挖苦得很。
太宗一一取閱,多半是敲金戛玉,鼓吹休明,樂得心花怒開,滿口稱美。
群臣均叩謝天褒,盡歡而散。
到了孟夏,又召輔臣、三司使、翰林樞密直學士、尚書省四品、兩省五品以上三館學士,均至後苑賞花釣魚,各賜宴飲,免不得又令賦詩。
大家換湯不換藥,仍舊是一曲賀聖朝。
太宗又命習射水心殿,你想穿楊,我誇貫虱,彼此競射一場,或中或不中,不過是陶情作樂,無關功過,足足的鬧了一日,統向太宗叩謝,一併散去。
先是太宗長子元佐,為李妃所出,見十三回。
幼即聰警,貌類太宗,很得太宗歡心。
及長,善騎射,嘗從征太原、幽、薊,返拜檢校太傅,加職太尉,晉封楚王,另營新邸。
廷美得罪,元佐力為營救,再三請免,屢受乃父呵斥。
元佐誼屬懿親,情實可嘉。
至聞廷美憂死,他憤極成狂,嘗手一操一挺刃,擊傷侍人。
跡類佯狂。
旋因醫治少瘳,太宗頗加喜慰,為赦天下。
重九佳節,詔諸王宴射苑中,元佐因新瘥不預。
及諸王宴歸,暮過元佐門,元佐問明左右,方知諸王侍宴消息,便憤憤道:「他人都得與宴,我有何罪,不聞宣召?這是明明棄我呢!」左右從旁勸解,並呈上佳釀,俾他解悶。
元佐取來就飲,飲盡索添,連下數十大觥,已是酩酊大醉,他尚不肯罷休,直飲到夜靜人闌,方才停杯,回入寢室。
左右總道他是熟睡,誰料他竟放起火來,霎時間煙霧迷漫,光燭霄漢,內外侍從,慌忙入救,已是不及,只把元佐及所有眷屬,救出門外,可惜一座大廈,倏成焦土。
儻來富貴,均可作是觀。
太宗聞楚邸被焚,正在驚疑,嗣有人報稱由元佐縱火,不禁大怒,立遣御史捕治,將他廢為庶人,安置均州。
宋琪率百官上表,請恕他病狂,仍留京師,太宗不許,竟令元佐即日出都,不得逗留。
嗣經宋琪等三次奏請,乃下詔召還。
元佐時已行至黃山,奉詔乃歸,幽居南宮,餘事後表。
且說秦、隴以北,有銀、夏、綏、宥、靜五州地,為拓跋氏所據。
唐初拓跋赤辭入朝,賜姓李,至唐末,黃巢作亂,僖宗奔蜀,拓跋思恭糾合蕃眾,入境討賊,得封為定難軍節度使,復賜李姓,五代時據境如故。
周顯德中,適李彝興嗣職,受周封為西平王。
宋太祖初年,彝興遣使入貢,太祖授彝興為太尉,彝興旋歿,子克睿嗣,未幾克睿又死,子繼筠立。
太宗伐北漢,繼筠曾遣將李光遠、光憲,渡河略太原境,遙作聲援。
既而繼筠復歿,弟繼捧襲位,太平興國七年,繼捧入覲太宗,獻銀、夏、綏、宥四州地,且自陳親族不睦,願居汴京。
太宗乃遣使至夏州,迎接繼捧親屬,且授他為彰德節度使。
另派都巡檢曹光實,往戍四州。
獨繼捧族弟繼遷,為定難軍都知蕃落使,留居銀州,不願入汴,聞宋使到來,詐言一乳一母病筆,出葬郊外,竟與同一黨一數十人,奔入地斤澤。
澤距夏州東北三百里,繼遷號召部落,聲勢漸盛。
曹光實恐為邊患,率師襲擊,斬首五百級,焚四百餘帳,繼遷倉猝遁去,母與妻不及隨奔,均被光實拿住,押回夏州。
不善撫輯,徒逞詐謀,曹光實亦太失策。
繼遷輾轉遷徙,連娶豪族,復日強大,隨即召集眾人,慨然與語道:「李氏世有西土,一旦讓人,豈不可恨?爾等若不忘李氏,幸大家努力,共圖興復!」蕃眾齊聲許諾。
繼遷復道:「用力不如用謀,我當設詐降計,誘殺那曹光實,一則可報前仇,二則可恢先業,爾等以為何如?」
蕃眾復應聲道:「全憑調度。」
繼遷大喜,遂率眾向夏州進發,先遣人致書光實,略言:「勢蹙途窮,幸網開一面,俯允歸降,此後生成,全出公惠」等語。
言甘心苦。
光實信是真言,即與來人面約,期會葭蘆川,收納降眾,來使自去。
光實屆期,帶領百騎,至葭蘆川,見繼遷已率數十人,守候該處,彼此相見,繼遷拜謁馬前,執禮甚恭,並請光實往撫餘眾。
光實志得心驕,全不加察,竟昂然隨往。
及到繼遷營帳前,蕃眾盡出,約有數千人,繼遷忽舉手揮鞭,大聲呼道:「仇人已到,大眾何不動手?」
言未畢,但聽蕃眾一聲喊殺,都持著大刀闊斧,向光實殺來。
光實手下,只有百人,就使每人生著三頭六臂,也是擋架不住,眼見得同時畢命,一個不留,繼遷遂乘勢襲據銀州。
邊警傳達汴京,太宗亟命知秦州田仁朗等,會師往討。
仁朗奉命調軍,待各路兵馬,陸續會齊,乃啟程北行。
到了綏州,聞繼遷圍攻三族寨,有眾數萬,自恐寡不敵眾,飛章至汴,請再添兵。
嗣又聞三族寨失守,寨將折裕木,殺死監軍使者,與繼遷聯合,進攻撫寧寨。
將士請速即赴援,仁朗笑道:「不妨不妨!番人烏合,同來寇邊,勝即進,敗即退,今繼遷嘯聚數萬,盡銳出攻孤壘,撫寧寨雖狹小,勢甚險固,斷非十日五日,可能攻入,我待他勞敝,發兵掩擊,再遣強一弩一數百人,截他歸路,我料虜必成擒了。」
將士各默然退出。
仁朗故示閒暇,縱酒摴蒱,流連竟夕。
副將王侁,乘間媒孽,上訴宋廷。
仁朗亦有自取之咎。
太宗得悉情形,遂下詔征仁朗還京,下御史獄。
廷訊三族寨被陷,及無故奏請添兵等事,仁朗抗聲答道:「銀、綏、夏三州守兵,均托詞守城,不肯出發,所以奏請添兵。
三族寨相距太遠,待臣勉集人馬,行至綏州,已聞失守,一時未及趕救,臣不負責。
且臣已定有良策,足擒繼遷,但因奉詔還京,計不得行,臣料繼遷頗得人心,若此時不能擒他,只好優詔懷徠,或用厚利啗餌他酋,令圖繼遷,早除一日好一日,否則邊蠹未除,必為大患。」
太宗怒道:「朕聞縱酒摴蒱,種種不法,難道繼遷肯自來就死麼?」
仁朗道:「這便是臣的誘敵計。」
太宗又怒道:「什麼誘敵不誘敵,朕不用你,看繼遷果猖獗否?」
遂命將仁朗仍復系獄。
越日下詔,貸他一死,貶竄商州。
惟副將王侁,既排去仁朗,統兵出銀州北面,連破敵寨,斬蕃酋折羅遇,麟州諸蕃,因此惶懼,均請納馬贖罪,助討繼遷。
侁遂大集各兵,入濁輪川,正值折裕木糾眾前來,兩下交鋒,折裕木殺得大敗,被王侁軍士擒住。
繼遷從後馳至,又由王侁麾兵,驅殺一陣,十成中喪亡六七成,竟落荒遁去。
王侁奏凱而回,適有詔令郭守文到邊,與侁同領邊事。
守文復與知夏州尹憲,共擊鹽城諸蕃,焚千餘帳,自是銀、麟、夏三州,所有蕃眾百二十五族,盡行內附,戶口計萬六千有餘,西北一帶,皆就敉平。
惟繼遷窮蹙無歸,不得已奉書遼廷,願作外臣。
遼許他歸附,冊封他為夏國王,並將宗女義成公主,嫁給了他。
繼遷既得榮封,復配豪女,真個是兩難兼併,三生有幸了。
怪不得人喜降虜。
小子歷敘遼事,未曾將遼國源流交代明白,本回將要結束,下回又須接說宋、遼交戰情形,趁這筆底余閒,略略一敘。
遼本鮮卑別種,初居潢河附近,自稱神農氏後裔,聚成部落,號為契丹。
朱梁初年,契丹主耶律阿保機,併吞諸部,僭稱帝號,遼人稱為太祖。
阿保機死,子耶律德光嗣,助晉滅唐,得幽、薊十六州。
至晉出帝不願稱臣,德光舉兵滅晉,改國號遼,縱兵飽掠,歸死殺狐嶺,是謂遼太宗。
侄兀欲嗣立,更名為阮,在位五年遇弒,稱世宗。
德光子兀律入繼,亦改名為璟,嗜酒好獵,不恤國事,又被近侍謀斃,稱穆宗。
兀欲子賢繼立,是為景宗,用蕭守興為尚書令,即立蕭女燕燕為後。
燕燕一譯作葉葉。
燕燕色技過人,兼通韜略,既得為後,遂干預國政。
景宗又夙嬰風疾,諸事皆委燕燕裁決,國中只知有蕭後,不知有景宗。
俗呼為蕭一娘一娘一者即此。
太宗七年遼景宗賢殂,子隆緒嗣位。
隆緒年尚沖幼,由母后燕燕攝政,史稱為蕭太后,復國號大契丹,用韓德讓即韓匡嗣子。
為政事令,兼樞密使,總宿衛兵。
耶律勃古哲一譯博郭濟。
總領山西諸州事,耶律休哥為南面行軍都統。
號令嚴明,威震朔漠。
至收降李繼遷後,且使他窺伺宋邊,一陰一圖南下,偏三交屯將賀懷浦父子,竟獻議宋廷,極言幽、薊可取狀,於是鼙鼓復鳴,王師又出,這一番有分教:
雄主喜功偏失律,元戎僨事又亡師。
欲知宋廷出師情形,且待下回續敘。
五季有一陳摶,得無道則隱之義。
宋初有一陳摶,得高尚其志之象。
觀其入朝論治,不尚虛無,不談隱怪,其持行之純正,可以想見,以視陶淵明、賀季真輩,且高出一籌。
苟目為張道陵、佛圖澄之流亞,毋乃太輕視之乎!元佐力救廷美,甚至病狂,彼豈真狂人哉?不悅父行,甘心讓國,有吳泰伯之遺風焉。
彼李繼遷一點酋耳,田仁朗之用計襲取,未始非策,只以縱酒摴蒱啟王侁媒櫱之口,卒至良謀不用,狡寇降遼,秦、隴以北,從此多事。
夫平一李繼遷尚不能,遑問耶律氏乎?朝曰取燕薊,暮曰取燕薊,燕、薊果若是易復乎?觀於此而已知宋之漸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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