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演義
第052回 信道教詭說遇天神 築離宮微行探春色
卻說童貫與蔡京,本相友善,京得入相,半出貫力,至是貫自遼歸朝,又為京極力幫忙,勸徽宗仍召京輔政。
徽宗本是個隨東到東、隨西到西的人物,聽童貫言,又記念蔡京的好處,當即遣使馳召。
京趲程入都,徽宗聞京至都下,即日召對,並就內苑太清樓,特賜宴飲,仍復從前所給官爵,賜第京師。
京再黜再進,越覺獻媚工諛,無微不至。
徽宗因大加一寵一眷,比前日尤為優待。
且令京三日一至都堂,商議國政。
京恐諫官復來攻擊,特想出一法,所有密議,概請徽宗親書詔命,稱作御筆手詔。
從前詔敕下頒,必先令中書門下議定,乃命學士草制,蓋璽即行。
至熙寧時,或有內降詔旨,不由中書門下共議,但亦由安石專權,從中代草。
蔡京獨請御筆,一經徽宗寫定,立即特詔頒行,如有封駁等情,即坐他違制罪名。
廷臣自是不敢置喙,後來至有不類御書,也只好奉行無違。
煬蔽已極。
貴戚近幸,又爭仿所為,各去請求。
徽宗日不暇給,竟令中書楊球代書,時人號為書楊。
蔡京又復生悔,但已作法自斃,無從禁制了。
京又欲仿行古制,改置官名,以太師、太傅、太保,古稱三公,不應稱作三師,宜仍稱三公,以真相論。
司徒、司空,周時列入六卿,太尉乃秦時掌兵重官,並非三公,宜改置三少,稱為少師、少傅、少保,以次相論。
左右僕射,古無此名,應改稱太宰、少宰,仍兼兩省侍郎,罷尚書令,及文武勳官,以太尉冠武階,改侍中為左輔,中書令為右弼,開封守臣為尹牧,府分六曹,士、戶、儀、兵、刑、工。
縣分六案,內侍省識,悉仿機廷官號,稱作某大夫。
這一條想是由童貫主議。
修六尚局,尚食、尚藥、尚醞、尚衣、尚捨、尚輦。
建三衛郎。
親衛、勳衛、翊衛。
京任太師,總治三省事,童貫進職太尉,掌握軍權。
美人亦可教戰,媼相應當典兵。
追封王安石為舒王,安石子雱為臨川伯,從祀孔廟。
熙寧新法,一律施行。
京又恐徽宗一性一敏,或再燭察一奸一私,致遭貶斥,乃更想一盅惑的方法,令徽宗墮入術中,愈溺愈迷。
看官道是何術?乃是惝恍無憑的道教。
是一件亡國禍階,不得不特筆提出。
自徽宗嗣統後,初一寵一郭天信,繼信魏漢津,天信被斥,漢津老死,內廷兒無方士蹤跡。
可巧太僕卿王亶,薦一術士王老志,有旨召他入京。
老志,濮州人,事親頗孝,初為小吏,不受賂遺,旋遇異人,自稱為鍾離先生,授丹服藥,遂棄妻拋子,結廬田間,為人決休咎,語多奇中。
至奉召入都,京即邀入私第,館待甚優。
老志入對,呈上密書一函,徽宗啟視,系客歲秋中,與喬、劉二妃燕好情詞,不由的暗暗稱奇,乃賜號洞微先生。
老志謝退後,歸至蔡第,朝士多往問吉凶,他卻與作筆談,輒不可解。
大眾似信非信,至日後,竟多奇驗。
於是其門似市。
京恐蹈張商英覆轍,因與老志熟商,禁絕朝士往來,但令上結主知,便不負職。
老志遂創製乾坤鑒,繼獻徽宗,謂帝后他日恐有大難,請時坐鑒下,靜觀內省,借弭災變。
又勸京急流勇退,毋戀權位,老志頗識玄機。
京不能從。
老志見時政日非,漸萌退志,留京一年,託言遇師譴責,不應溺身富貴,乃上書乞歸。
徽宗不許,他即生起病來,再三請去。
至奉詔允准,便霍然起一床一,步行甚健,即日出都,歸濮而死。
徽宗賜金賻葬,追贈正議大夫。
惟蔡京本意,欲借王老志蒙蔽主聰,偏老志獨具見解,反將清心寡慾的宗旨,作為勸導,當然與京不合。
京乃捨去王老志,別薦王仔昔。
仃昔籍隸洪州,嘗一操一儒業,自言曾遇許真一人,即晉許遜。
得大洞隱書豁落七元各法,出遊嵩山,能道人未來事。
京得諸傳聞,遂列入薦牘。
以人事君,果如是耶?徽宗又復召見,奏對稱旨,賜號沖隱處土。
會宮中因旱禱雨,遣小黃門索符,日或再至。
仔昔與語,道今日皇上所禱,乃替一愛一妃求療目疾,我且療疾要緊,你可持符入呈。
言至此,即用硃砂菉符,焚符入湯,令黃門持去,並語道:「此湯洗目疾,可立愈。」
黃門以未奉旨意,懼不敢受,仔昔笑道:「如或皇上加責,有我仔昔坐罪,你何妨直達?」
黃門乃持湯返報。
徽宗道:「朕早晨赴壇,曾為妃疾默禱求痊,仔昔何故得知?他既有此神奇,何妨一試。」
遂命一寵一妃沃目。
不消數刻,果見目翳盡撤,仍返秋眸,乃進封仔昔為通妙先生。
想是學過祝由科,若知妃目疾,恐由內侍所傳,揣摩適合耳。
嗣是徽宗益信道教,便命在福寧殿東,創造玉清和一陽一宮,奉安道像,日夕頂禮。
政和三年長至節,祀天圜丘,用道士百人,執杖前導,命蔡攸為執綏官。
車駕出南薰門,徽宗向東眺望,不覺大聲稱異。
攸問道:「陛下所見,是否為東方雲氣?」
徽宗道:「朕不特見有雲氣,且隱隱有樓台複雜,這是何故?」
莫非作夢?攸即答道:「待臣仔細看來。」
言畢下車,即趨向東方,擇一空曠所在,凝眺片刻,便回奏徽宗道:「臣往玉津園東面,審視雲物,果有樓殿台閣,隱隱護著,差不多有數里迤長,且皆去地數十丈,大約是上界仙府哩。」
海市耶?蜃樓耶?徽宗道:「有無人物?」
攸即對道:「有若干人物,或似道流,或似童子,統持幢幡節蓋,出入雲間,眉目尚歷歷可辨。
想總由帝德格天,因有此神明下降呢。」
滿口說謊。
徽宗大喜,待郊天禮畢,即以天神降臨,詔告百官,並就雲氣表見處,建築道宮,取名迎真,御制天真降靈示現記,刊碑勒石,豎一立宮中,並敕求道教仙經於天下。
越年,又創置道流官階,有先生處士等名,秩比中大夫,下至將仕郎,凡二十六級。
嗣復添設道官二十六等,有諸殿侍宸校籍授經等官銜,彷彿與待制修撰直閣相似。
於是黃冠羽客,相繼引進,勢且出朝臣上。
王仔昔尤邀恩一寵一,甚至由徽宗特命,在禁中建一圓象徽調閣,畀他居住。
一班卑瑣齷齪的官僚,常奔走伺候,托他代通關節,希附一寵一榮。
中丞王安中看不過去,上疏諫諍,略謂:「自今以後,招延術士,當責所屬切實具保,宣召出入,必察視行徑,不得與臣庶交通。」
結末,又言蔡京引用匪人,欺君害民數十事。
徽宗頗為嘉納。
安中再疏京罪,徽宗只答了「知道」二字,已為蔡京伺覺,令子攸泣訴帝前,說是安中誣劾。
徽宗乃遷安中為翰林學士。
未幾,又命為承旨。
安中工駢文,妃黃儷白,無不相當,所以徽宗特別器重,不致遠斥,且因此猜疑仔昔,漸與相疏。
怎奈仔昔一寵一衰,又來了一個仔昔第二,比仔昔還要刁狡,竟擅一寵一了五六年。
這人姓甚名誰?乃是溫州人氏林靈素。
道流也有興替,無怪朝臣。
靈素少入禪門,受師笞罵,苦不能堪,遂去為道士。
善作妖幻,往來淮、泗間,嘗丐食僧寺。
寺僧復屢加白眼,以此靈素甚嫉視僧徒。
左階道徐知常,因王仔昔失一寵一,即薦靈素入朝。
知常前引蔡京,此時又薦林靈素,名為知常,實是敗常。
至召對時,靈素便大言道:「天有九霄,神霄最高。
上帝總理九霄事務,以神霄為都闕,號稱天府。
所有下界聖主,多繫上帝子姓臨凡。
現在上帝長子玉清王,降生南方,號稱長生大帝君,就是陛下。
次子號青華帝君,降生東方,攝領東北。
陛下能體天行道,上帝自然眷顧,寧有親為父子,不關痛癢麼?」
一派胡言。
徽宗不覺驚喜道:「這話可真麼?」
靈素道:「臣怎敢欺誑陛下?陛下若非帝子降生,哪能貴為天子?就是臣今日得見陛下,亦有一脈相連,臣本仙府散卿,姓褚名慧,因陛下臨凡御世,所以臣亦隨降,來輔陛下宰治哩。」
越發荒唐。
徽宗聞了此言,即命靈素起身,賜令旁坐,又問答了一番。
靈素自言,能呼風喚雨,驅鬼役神,徽宗大喜。
會當盛暑,宮中奇熱,徽宗出居水殿,尚苦炎熇,乃命靈素作法祈雨。
靈素道:「近日天意主旱,不能得雨,但陛下連日苦熱,待臣往叩天閽,假一甘霖,為陛下暫時致涼罷。」
徽宗道:「先生既轉凡胎,難道尚能升天麼?」
靈素道:「體重不能上升,魂輕可以駕虛,臣自有法處置。」
言已,即退入齋宮,小臥一時,復起身入奏道:「四瀆神祇,均奉上帝誥敕,一律封閉,唯黃河尚有路可通,但只可少借涓流,不能及遠。」
徽宗道:「無論多少,能得微雨,也較為清涼呢。」
靈素奉命,即在水殿門下,披髮仗劍,望空拜禱,口中喃喃誦咒,左手五指捏訣,裝作了一小時,果然黑雲四集,蔽日成一陰一,他即向空撒手,但聽得隆隆聲響,阿香車疾驅而來。
震雷甫應,大雨立施,約三五刻時候,雨即停止,依然雲散天清,現出一輪紅日。
惟水殿中的炎熱氣,已減去一半。
最可怪的,是雨點降下,統是濁流,徽宗已是驚異,忽由中使入報,內門以外,並無雨點,赫日自若,於是徽宗愈以為神,優加賞賚,賜號通真達靈先生。
史稱靈素識五雷法,大約禱雨一事,便用此訣。
先是徽宗無嗣,道士劉混康,以法菉符水,出入禁中,嘗言:「京師西北隅,地勢過低,如培築少高,當得多男之喜。」
徽宗乃命工築運,疊起岡阜,高約數仞。
未幾,後宮嬪御,相繼生男,皇后也生了一子一女。
徽宗始信奉道教。
蔡京乘勢獻媚,即一陰一嗾童貫、楊戩、賈詳、何?、藍從熙等中官,導興土木。
土木神仙,本是相連。
遂於政和四年,改築延福宮,宮址在大內拱辰門外,由童貫等五人,分任工役,除舊增新。
五人又各為制度,不相沿襲,你爭奇,我斗巧,專務侈麗高廣,不計工財。
及建築告竣,又把花石綱所辦珍品,派布宮中。
這宮由五人分造,當然分別五位,東西配大內,南北稍劣,東值景龍門,西抵天波門,殿閣亭台,連屬不絕,鑿池為海,引泉為湖,鶴莊鹿砦,及文禽、奇獸、孔雀、翡翠諸柵,數以千計,嘉葩名木,類聚成英,怪石幽巖,窮工極勝。
人巧幾奪天工,塵境不殊仙闕。
徽宗又自作延福宮記,鐫碑留跡。
後來又置村居野店,酒肆歌樓,每歲長至節後,縱民遊觀,晝懸彩,夕放燈,自東華門以北,並不禁夜。
徙市民行鋪,夾道僦居,花天酒地,一聽自一由。
直至上元節後,方才停罷。
尋又跨舊城修築,佈置與五位相同,號為延福第六位。
復跨城外浚濠作二橋,橋下疊石為固,引舟相通。
橋上人物,不見橋下蹤跡,名曰景龍江。
夾江皆植奇花珍木,殿宇對峙,備極輝煌。
徽宗政務余閒,輒往宮中遊玩,仰眺俯矚,均足賞心悅目,幾不啻身入廣寒,飄飄若仙,當下快慰異常,旁顧左右道:「這是蔡太師一愛一朕,議築此宮,童太尉等苦心構成,亦不為無功。
古時秦始、隋煬盛誇建築,就使繁麗逾恆,恐未必有此佳勝哩。」
左右道:「秦、隋皆亡國主,平時所一愛一,無非聲色犬馬,陛下鑒賞,乃是山林間棄物,無傷盛德,有益聖躬,豈秦、隋所可比擬?」
一味逢君。
徽宗道:「朕亦常恐擾民,只因蔡太師查核庫余,差不多有五六千萬,所以朕命築此宮,與民同樂呢。」
哪知已為蔡太師所騙。
左右又諛頌一番,引得徽宗神迷心蕩,越入魔境。
看官聽著!人主的侈心,萬不可縱,侈心一開,不是興土木,就是好神仙,還有征歌選色等事,無不相隨而起。
徽宗宮中,除鄭皇后素得帝一寵一外,有王貴妃,有喬貴妃,還有大小二劉貴妃,最邀一寵一幸,以下便是韋妃等人。
二劉貴妃俱出單微,均以姿色得幸。
大劉妃生子三人,曰棫,曰模,曰榛,於政和三年病逝。
徽宗傷感不已,竟仿溫成後故事,溫成事見仁宗時。
追冊為後,謚曰明達。
小劉妃本酒保家女,夤緣內侍,得入崇恩宮,充當侍役。
崇恩宮系元符皇后所居,元符皇后劉氏自尊為太后後,見四十九回。
常預外政,且有曖一昧情事,為徽宗所聞,擬加廢逐。
詔命未下,先飭內侍詰責,劉氏羞忿不堪,竟就簾鉤懸帶,自縊而亡。
孟後尚安居瑤華,劉氏已不得其死,可見前時奪嫡,何苦乃爾?此即銷納法。
宮中所有使女,盡行放還。
小劉妃不願歸去,寄居宦官何?家。
可巧大劉妃逝世,徽宗失一一寵一嬪,抑鬱寡歡。
內侍楊戩,欲解帝愁,盛稱小劉美色,不讓大劉,可以移花接木。
徽宗即命楊戩召入,美人有幸,得近龍顏,天子無愁,重諧鳳侶。
更兼這位小劉妃,天資警悟,善承意旨,一切妝抹,尤能別出心裁,不同凡俗!每戴一冠,制一服,無不出人意表,一精一致絕倫。
宮禁內外,競相倣傚。
俗語說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況徽宗春秋鼎盛,善解溫一存,驟然得此尤物,比大劉妃還要慧艷,哪有不一寵一愛一的情理?不到一兩年,即由才人進位貴妃。
嗣是六宮嬪御,罕得當夕,惟這小劉妃承歡侍宴,朝夕相親,今日倒鸞,明日顛鳳,一索再索三、四索,竟得生下三男一女。
名花結果,未免減芳,那徽宗已入魔鄉,得隴又要望蜀。
會值延福宮放燈,竟帶著蔡攸、王黼及內侍數人,輕乘小輦,微服往游。
寓目無非春一色,觸耳儘是歡聲,草木向一陽一,煙雲夾道。
聯步出東華門,但見百肆雜陳,萬人駢集,鬧盈盈的捲起紅塵,聲細細的傳來歌管。
徽宗東瞧西望,目不暇接,突聽得窗簾一響,便舉頭仰顧,湊巧露出一個千嬌百媚的俏一臉兒來,頓令徽宗目眙神馳,禁不住一齊喝采酷似一出《挑簾》。
曾記得前人有集句一聯,可以彷彿形容,聯句云:
楊柳亭台凝晚翠,芙蓉簾幕扇秋紅。
畢竟徽宗有何奇遇,且看下回便知。
王老志也,王仔昔也,林靈素也,三人本屬同流,而優劣卻自有別。
老志所言,尚有特識,其諷徽宗也以自省,其勸蔡京也以急退,蓋頗得老氏之真傳,而不專以隱怪欺人者。
迨托疾而去,翛然遠引,蓋尤有敝屣富貴之思焉。
王仔昔則已出老志下矣,林靈素狡猾逾人,荒唐尤甚。
禱雨一事,雖若有驗,然非小有異術,安能幸結主知?孔子謂攻乎異端,斯害也已,靈素固一異端也,奈何誤信之乎?且自神仙之說進,而土木興,土木之役繁,而聲色即緣之以起。
巫風、一婬一風、亂風,古人所謂三風者,無一可犯,一弊起而二弊必滋,此君子所以審慎先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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