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
第11章
1.岳州資江入洞庭湖的林子口湖北巡撫常大淳與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岳州知府廉昌等人在岸上指揮堵江口。
水勇們在資水入湖處釘了很多暗樁,然後把一條很大的船開過去橫在水上,士兵開始往船上填充沙袋、巨石。
終於,「隆隆」一陣響,大船沉入了江中,尾巴翹在外面。
常大淳說:「資水入洞庭湖的口子一堵上,長一毛一就望洋興歎了。
即使他們想疏通開堵塞的水道,也非一個月時間不可。」
博勒恭武道:「有我駐防岳州,常中丞盡可放心。」
「那我就回武昌了,臨湘縣羊樓峒那裡我已派兩千兵勇駐守,與博軍門成犄角之勢,我想會萬無一失。」
2.資水林子口(一八五二年十二月五日)
太平軍的戰船正順江而下,石達開帶著唐正財的水軍作為先鋒,首先到達了林子口。
一見江口被堵,石達開問唐正財:「有辦法在兩日內疏通嗎?」
唐正財看了看,說:「小的要下去看看才能吃準。」
他把軍衣一脫,當即跳下水去。
他潛游到沉船的地方,轉了一圈,浮上岸來,對石達開說:「只要有人,一天就能拆除。」
石達開高興地說:「快去找人,大軍到來之前,一定要暢通無阻。」
3.岳州知府衙門知府廉昌坐臥不安,聽著城外隱隱傳來的炮聲,對部屬說:「也不知博勒恭武頂得住頂不住!這長一毛一不攻常德,幹嗎專門來打岳州呢?」
刑名師爺說:「長一毛一已擊潰土星港水勇,卑職看,博勒恭武手下只八百人,又分守岳州城外幾處,怕是頂不住。」
廉昌連連歎氣,說:「常大淳就該調重兵來,既知賊必攻岳州,就不該放任不管。」
刑名師爺說:「其實,向榮、和春、張國梁幾路大軍都跟在長一毛一後面束手無策,常撫台手上能有幾個兵?」
這時,有幾個衙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報告說:「不好了,長一毛一打進來了。」
廉昌急問:「博勒恭武將軍呢?」
衙役說:「全打散了,快逃吧。」
這時已聽到一陣震天動地的吶喊聲從衙門外傳人。
廉昌二話不說,從後門出逃,部屬緊緊跟隨。
4.長沙城門外一輛一精一巧的桐油花車順利地駛出城門。
趕車人就是胡玉蓉的父親,他長出了口氣,對坐在車中的胡玉蓉、陳玉成說:「老天保佑,守城門的一點也沒起疑心。」
胡玉蓉瞥了一眼陳玉成說:「那是因為他太像個女孩子了。」
陳玉成在車中已急不可耐地卸下頭飾、假髮。
胡玉蓉說:「你急什麼?再走一段路才安全啊。」
5.湘江邊渡口小桐油花車停在遠處,胡玉蓉送陳玉成來到渡口,他已經是男人裝束了,頭上仍然拖著一條假辮子。
正有一條大船要過渡,艄公正在等客,陳玉成向胡玉蓉深深一揖,說:「多謝救命之恩,他年將厚報。」
胡玉蓉說:「到現在,你連真名字都沒告訴我呢,你不會是劉三,那是假名,對不對?」
陳玉成說:「我叫陳玉成。
將來我們天國建成了小天堂,我到長沙來給你家掛功勞匾。」
「那不敢當。」
胡玉蓉說,「你能記得我就行了。」
說到這裡,她流下淚來,為了不讓陳玉成看見淚水,她別過頭去。
老艄公拖長聲叫道:「開船嘍,開船不等客嘍——」
「要開船了,我得走了。」
陳玉成對依依不捨的胡玉蓉說。
胡玉蓉見陳玉成已三腳兩步踏上了跳板,又跑過去:「你等等。」
這時船工已經撤了跳板,大船正緩緩離岸,胡玉蓉的腳已踏進淺水,她用力一擲,把一個繡花小口袋擲上了船尾。
陳玉成拾起繡著一對鴛鴦的小口袋,拉開束袋的繩一看,裡面是幾錠銀子。
他感動地舉目望去,向岸上的胡玉蓉招手,胡玉蓉的手一直在擺一動著。
後來,陳玉成看見,她的一雙手蒙在了臉上。
在胡玉蓉淚水婆娑的視線裡,客船的帆影已漸漸融進水天一色的蒼茫之中。
6.岳州知府衙門(一八五二年十二月十三日)
「公正廉明」的匾額被太平軍士兵從大堂上努了下來,幾個人在院子裡攏火,用大匾當柴燒,在燒開水。
大堂上,臨時擺了兩溜椅子,洪秀全、楊秀清正在召開將領會議。
洪秀全說:「我太平軍既克岳州,即可揮師北上攻武漢,我們不宜在岳州久駐。」
楊秀清說:「水師明天從岳州順流東下,陸師駐防城內外,堵截向榮、和春追兵,必須堅持到後天傍晚,方可撤出,那時充任後軍。
水師先遣軍應在三日後搶攻森州鎮,克金口,這樣武昌上游江防已在我手中。
陸師先鋒要搶佔咸寧,倘此時水師能控制鸚鵡洲江面的話,武昌就唾手可得了。」
7.岳州知府衙門洪宣嬌從大堂散會出來,江元拔立刻為她牽來坐騎。
洪宣嬌上馬,與他並轡而行。
8.岳州街上洪宣嬌對江元拔說:「我已跟東王說好了,你到羅大綱那裡去吧,先去當個旅帥,等你有了戰功,再陞遷,省得別人議論。」
江元拔憨直地問:「你不要我了?」
洪宣嬌忍不住想樂,她說:「瞧你,傻乎乎的。
你老跟著我當牌刀兵,有什麼出息門」
江元拔說:「我哪也不去。
西王在時,我保西王的駕,西王不在了,我給你保駕。」
「你這人怎麼只會一條道跑到黑呢?」
洪宣嬌說,「這是為你好,男子漢大丈夫當建功立業才是呀,在我跟前,能有什麼出息。
連給我餵馬的朱衣點我都打發了。」
「你到底願不願要我吧。」
江元拔說。
「說心裡話,」洪宣嬌說,「我捨不得讓你走,有你當牌刀兵,我睡覺也睡得實。」
「這就是了嘛。」
江元拔咧開嘴笑了,「那我就當牌刀兵,別說旅帥呀,軍帥、監軍、總制我也不當。」
洪宣嬌說:「你不後悔就行。」
這時,迎面見陳宗揚和謝滿妹一起進了一家首飾店,兩人親一親密密的樣子引起了洪宣嬌的注意,她勒馬站在那,向首飾店張望了一會。
江元拔問:「你看陳宗揚和謝滿妹吧?」
洪宣嬌不置可否。
「他倆膽子可大了。」
江元撥說罷嘿嘿地樂。
洪宣嬌問:「你傻樂什麼?」
江元拔說:「昨晚上在船上,他們兩個摟在一起親嘴兒,叫我看見了。」
洪宣嬌想嚇唬他:「胡說,這是不可能的。」
「我向天發誓。」
江元拔說。
洪宣嬌問:「你跟別人說了嗎?」
江元拔說:「沒說。」
「那就永遠爛在肚子裡,」洪宣嬌說,「咱太平天國嚴禁男一女私通,你知道這是什麼罪嗎?」
江元拔說:「殺頭。」
洪宣嬌問:「你聽我的話嗎?」
江元拔說:「我只聽你一個人的話。」
洪宣嬌見陳宗揚和謝滿妹從首飾店裡出來了,好像買了一個什麼東西,兩個人笑著托在手上邊走邊品評。
9.童子軍營曾晚妹一如既往,一有空就坐在高處向遠處望。
她此時正坐在高檯子上。
李世賢在底下興奮地大叫:「晚生,還傻看什麼,陳玉成回來了!」
曾晚妹木然地說:「你又騙人!」
「騙你是小狽!」李世賢說,「快下來吧,陳玉成真的回來了。」
曾晚妹下了檯子,跟在李世賢後頭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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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中譚紹光、范汝增、陳坤書等一大群童子軍把陳玉成圍在中間,歡快地七吵八嚷,有的說:「我還以為你回不來了呢!」有的說:「天王都升你為軍帥了,好大的官啊。」
范汝增笑嘻嘻地說:「我以為向榮老賊把你留下,招了養老女婿了呢!」
童子軍營爆出一陣大笑聲。
陳玉成的目光在人群中四處搜尋。
譚紹光問:「你是找曾晚生吧?」
陳玉成問:「他不在嗎?」
陳坤書說:「曾晚生差一點都急瘋了,為了你不吃不喝,你再不回來,他都活不成了,你們倆是不是拜了把子了,他對別人怎麼不這麼好?」
陳玉成問:「他在哪?」
恰在這時曾晚妹跟在李世賢後頭走進帳篷,她一見了陳玉成,眼淚先流了下來,本想上前,卻又莫名其妙地跑了出去。
陳玉成已經看見了她,忙叫:「曾晚生!」
「怎麼倒跑了?」
范汝增納悶地說。
譚紹光說:「假丫頭。
曾晚生又一愛一生氣又一愛一哭,真像個丫頭。」
陳玉成追了出去。
11
女營洪宣嬌拉著馬,站在營門外。
江元拔帶著謝滿妹出來了。
謝滿妹說:「人家都睡下了,明早晨要開拔了,又有什麼急事嗎?」
洪宣嬌向江元拔使了個眼色,江元拔接過馬韁繩,把馬牽向遠處。
洪宣嬌問:「今天買了件什麼首飾呀,讓我見識見識。」
謝滿妹臉上的笑容沒有了,她的頭垂下了。
「這會兒知道低頭了?」
洪宣嬌用訓斥的口氣說,「你找死呀!你好大的膽子,敢違抗聖命,與男人勾勾搭搭。」
「這是沒有的事。」
謝滿妹的臉都白了,她矢口否認說,「我發誓,絕對沒有出格之事,我……我只是請表哥陳宗揚去幫我挑選一件首飾。」
洪宣嬌說:「我諒你也不敢胡作非為。
你別忘了,東王為男一女一奸一情,殺過好幾個老兄弟了。」
「我真的沒事。」
謝滿妹又申辯說。
「我也沒說你有事呀。」
洪宣嬌說,「男一女交往,總要避一點嫌才是。」
謝滿妹忙說:「我記住了。」
12童子軍營帳之中夜已深,除了上哨的人以外,孩子們都已進人夢鄉,戰時需要每個人的舖位前都擺放著一槍一械,每個人都是和衣而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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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位上曾晚妹挎著腰刀來回走動著,江濤聲陣陣傳來。
天有點冷,曾晚妹不時地一搓一搓一手。
陳玉成從營帳裡出來,把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曾晚妹衝他笑笑:「你怎麼還不去睡?明天要向武昌進兵了。」
陳玉成說:「我得出來查哨。」
曾晚妹望著白茫茫一片大霧的江面,問:「武昌比岳州要大吧?」
「那當然。」
陳玉成說,「除了北京、南京,就屬得著武昌了。」
曾晚妹說:「我聽說要在武昌建都。」
陳玉成說:「不會吧。
天王想著在開封、洛一陽一定鼎建都,東王想占金陵。」
「你說哪兒好?」
曾晚妹問。
陳玉成說:「這幾個地方都是故都,都有風水,哪都行。」
「你不冷嗎?」
曾晚妹想把斗篷給陳玉成披上,陳玉成按住了她的手:「我一點都不冷。」
曾晚妹問:「你一個人陷在長沙,舉目無親,你不怕嗎?」
「也有點怕。」
陳玉成說,「怕也沒用,清妖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又是個禿頭,我真以為出不來了,幸虧一個藥堂掌櫃的好心收留了我,送我出了城。」
「沒遇上一個後花園的小一姐呀?」
曾晚妹「撲」一下笑了。
陳玉成說:「你怎麼想這上去了?」
曾晚妹說:「我爺爺講古書時老是這麼講,公子落難,後花園裡丫環小一姐相救。」
這話引發了陳玉成對胡玉蓉的思念,他半晌沒言語。
「你怎麼了?」
曾晚妹問。
「啊,沒怎麼。」
陳玉成說,「你怎麼那麼傻呀!太平軍撤圍長沙,你一個人坐在三岔路口等我,你能等到嗎?」
曾晚妹說:「我真怕你死了。
我都打定主意了,若是你死了,或者你永遠回不來,我就不活了,跟你去。」
「這更傻了!」陳玉成說,「你這麼小,別動不動說死呀活的。」
「真的,」曾晚妹說,「我不是順口胡說,你還不知道我因為什麼要為你而死嗎?」
陳玉成問:「為什麼?」
「你裝糊塗!」曾晚妹背過身去不理他。
陳玉成扳過她的臉說:「這是從何說起,我真的不明白呀!」
曾晚妹羞澀地鼓起勇氣說:「我……早已是你的人了呀!」
陳玉成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又胡說什麼呀!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呀!?」
曾晚妹立刻哭起來,她一抽一抽一噎噎地說:「我受傷那會兒,你扯開我的衣服,你什麼都看到了,我怎麼不是你的人!」
陳玉成心裡一陣熱一浪一翻滾,他愣了片刻,雙手一抱,把曾晚妹擁人懷中,緊緊地抱住了她。
14
江面上千帆競發,號炮連聲,石達開統水軍向北進發。
15
陸路馬蹄如翻盞,韋昌輝率羅大綱先遣軍浩浩蕩蕩向北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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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目湖北巡撫衙門(一八五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常大淳顯得十分驚慌,他問提督雙福:「我們怎麼辦?」
雙福道:「長一毛一已佔了金口,鸚鵡洲水面全是賊兵戰船,城外我們站不住腳了,不如撤掉江防和各隘守軍,併入城內防守,以待援兵。」
常大淳說:「也只好這樣。
好在武昌城可長期固守,他們八十一天圍攻長沙,到底沒攻下來,武昌麼,我想他再加一個八十一天也撼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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鸚鵡洲江面上(一八五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楊秀清與石達開站在統帥的大船上向武昌城瞭望。
楊秀清問:「守武昌的提督是哪個?」
「叫雙福。
滿人。」
石達開說。
「這是個笨蛋。」
楊秀清嘲弄地說,「清妖都用了些這樣的酒囊飯袋,豈有不亡之理?你看,他們居然把武昌外圍守兵全撤到城中,撤也罷了,連炮台、營壘都不拆毀,這不是給我們準備的嗎?」
石達開也笑道:「那個巡撫常大淳也是個笨伯!在岳州用沉船塞江的就是他。
他竟然下令把守漢一陽一的兵也撤走,這不是使武昌成了一座孤城了嗎?」
楊秀清說:「我們必須打好這一仗,不能像圍長沙那樣勞而無功。」
石達開道:「武昌古往今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是九省通行,佔了武昌,可北窺荊襄,則蜀、豫震動,順流而東,則可據贛、皖、蘇。
武昌一役,實關係天國大局呀。」
楊秀清點頭說:「要連夜構築兩座浮橋,現在是冬季,江水淺,可用大船排列江中,上鋪木板,一座從漢一陽一鸚鵡洲至武昌白沙渡,另一座從漢一陽一南岸至武昌土堤口,使水陸大軍聯成一體。
水軍現在尤為重要那個唐正財怎麼樣?」
石達開說:「這個人懂點兵法,對水戰十分內行。」
「那就委他做水軍的指揮,總統船務,派幾個好幫手給他。」
石達開說:「我馬上去找他。」
楊秀清說:「攻城的先鋒你想派誰?」
石達開說:「還是林鳳祥、李開芳、羅大綱他們幾個吧,他們所率的先鋒軍已經很會輕騎突進了。」
楊秀清說:「我不擔心攻城,我怕的是追兵。
向榮老妖極其狡詐,達開弟,你親自帶兵去攔截向榮援兵,我才放得下心。」
石達開說:「我已著手在城南築三十里長牆,堵御向榮。」
「這樣最好。」
楊秀清滿意地說。
18
武昌巡撫衙門總兵常祿來向常大淳、雙福請戰,他說:「常中丞、雙軍門,沐恩以為,我們應打出城去,與向軍門夾擊長一毛一,趁其立足未穩,可獲大勝。」
常大淳說:「我們只宜深溝高壘固守。」
雙福說:「你衝出去,又如何能與向軍門形成合擊陣勢?現長一毛一在長江佈防嚴密,會打仗的石達開親自上陣,防堵援兵,向提督不敢輕進,已退至柏木嶺,我們怎能冒這個風險?武昌城內一兵一車也不能動。」
常祿歎道:「只怕城破無日了。」
常大淳怒道:「你別在這念喪經,城破不破,自有我和雙軍門主持。
皇上自有辦法,皇上已急令向榮為幫辦軍務,賞還了提督銜,節制所有提鎮,向軍門還是有辦法的。」
雙福說:「長一毛一往往利用城外的百姓,這些百姓也容易通匪,如能讓城外成為無人區,武昌城就安全了。」
常大淳說:「這個主意甚好。」
他轉對常祿道,「常總兵,你立即派兵出城,將武昌城外民房民宅盡行燒燬。」
常祿提出異議道:「這怕不得民心,這不是驅趕百姓投靠長一毛一嗎?」
「我不管這些。」
常大淳說,「武昌安危是最重要的,去吧,馬上去放火。」
常祿不得不去。
19
武昌城外清兵衝出城來,立刻散成數股,不由分說,向民房潑油、點火。
霎時村莊火光燭天,百姓哭喊求饒,清兵根本不理,百姓在大火中搶救財物,成群結隊逃出村子。
一處、兩處,村村起火,鎮鎮狼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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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鳳祥先鋒軍營寨林鳳祥望著武昌城外大火,對李開芳說:「狗日的清妖,光天化日下放火。」
李開芳說:「你看——」
順他手指方向看去,成百上千逃難的百姓向太平軍大營擁來,他們聚集在寨柵外面大呼小叫:「沒有活路了,我們來投太平軍了!」「這是官一逼一民反啊!」「收下我們吧!」
師帥江一中跑過來請示:「收不收?」
「造反還怕人多嗎?」
林鳳祥說,「大開寨門,有一個收一個,有兩個收一雙。」
21
武昌東門外長春觀楊輔清、曾立昌帶人開挖隧道。
22
武昌外圍洪山(一八五三年一月七日)
清兵分幾路向石達開的東路抗擊援兵的防線進攻。
炮彈紛紛落在太平軍陣地上,敵人騎兵攻勢猛烈。
向榮立在旗下督戰。
一個守備向他報告:「向軍門,福興、玉山、蘇布通阿四鎮兵也已同時攻上去了。
和春所部在向田家園突進。」
向榮說:「好,我們的目標是攻陷雙一峰山,直抵武昌城下,讓長一毛一首尾不能相顧,武昌之圍可解。」
大炮繼續轟擊,向榮率騎兵掩殺衝鋒。
太平軍節節抵抗,漸漸不支,連續丟一了很多營盤,向洪山後面撤退。
石達開與石祥禎、李秀成、曾水源各將都親自上陣廝殺。
利用暫時殺退敵兵的間隙,石達開對李秀成說:「你馬上衝出去向東王、天王報告,向榮、和春各部來勢兇猛,我們對打援過於輕視,用兵過少,請速派援軍來。」
李秀成帶兩個兵丁騎馬馳去。
23
東王中軍帳東王聽了李秀成的報告,問:「雙一峰山陷落了嗎?」
李秀成說:「是。
已有十五座營盤落人清妖之手。」
洪秀全有些焦急:「對武昌圍而不攻是不對的,不能光指望一穴一地攻城,我們攻長沙時就因一穴一地攻城誤過事。」
「不要緊,」楊秀清顯得鎮定,說,「昌輝,你馬上帶所部馳援石達開,你要在雙一峰山、文昌門立即構築炮台,配置重兵把守。」
韋昌輝道:「韋俊已在小標山、一陰一龜閣、田家園連營九座,環列城外,向榮不容易突人。」
「好,」楊秀清說,「你馬上去,叫林鳳祥、羅大綱各將,在文昌門加緊一穴一地攻城。
陳承溶你去林鳳祥那裡代我督師。」
陳承熔說:「得令。」
疾步趨出。
楊秀清對洪秀全說:「天王下去歇息吧,不必擔心,武昌城攻不下,我楊秀清碰死在文昌門下。」
洪秀全拍了拍楊秀清的手,站起身來。
24
武昌文昌門外(一八五三年一月十一日)
為了掩護隧道作業,林鳳祥所部土營士兵壘土造起一牆,面對文昌門。
曾立昌從隧道內鑽出來,說:「已經挖到城牆下,可安放炸藥了。」
林鳳祥說:「把棺材抬來。」
士兵抬過一口空棺材,裡面裝滿了炸藥,林鳳祥看著士兵在竹筒中裝好了引線,就下令:「抬下去。」
士兵們抬起大棺材進人隧道。
25
文昌門城上常大淳、雙福帶著按察使瑞元等人在城上巡察,瑞元說:「長一毛一不急於攻城,一定在挖隧道,我們應派兵衝出去破壞其地道。」
雙福說:「萬一開了城門,長一毛一乘虛而人怎麼辦?」
常大淳也說:「不可出城。
我倒有一法,我們在城內挖內壕,引水注滿,他們的火藥一濕,不就爆破不了了嗎?」
雙福說:「那就趕快挖壕吧。」
26
浮橋上從漢一陽一到武昌的兩座浮橋已經架好,羅大綱、曾天養指揮士兵、民工正把一支支大鐵錨拋到江中固定板橋。
一隊隊太平軍將士正通過這巨大的浮橋向武昌城下運動。
洪宣嬌、蘇三一娘一的女營上來了,隨後是陳玉成、李世賢的童子軍。
27
武昌城下(一八五三年一月十三日)
黎明時分,武昌城外奇靜。
武昌大霧,颶尺難辨,各路攻城太平軍都已就緒。
林鳳祥、李開芳軍伏一在文昌門外。
羅大綱、吳如孝伏一在平湖門外。
九門之外,均有重兵準備突擊。
洪秀全、楊秀清站在黃色傘扒下,像在默默等待。
洪秀全小聲說:「成敗在此一舉,天父天兄佑我。」
楊秀清說:「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今天大霧,正好攻城。」
他的手向下一壓,身旁的蒙得恩點燃了一個火藥球,飛上天。
林鳳祥見紅火球升空,立刻喊:「引火,爆破。」
士兵引著導火線,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等。
震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後,硝煙、火光在文昌門左面騰起幾十丈高,煙雲散去,那裡露出二十八丈寬的豁口。
守城清兵一見,四散漬逃,有的用繩子爬城而遁。
霎時,喊殺聲地動山搖,如山崩地裂一般,林鳳祥一馬當先,率兵向缺口猛一衝。
洪宣嬌淡妝出陣,蘇三一娘一紅綃抹額、腳著芒鞋,英武十分。
她們率女營撲到城下,豎一起雲梯攻城。
陳玉成的童子軍也在奮勇攻城。
林鳳祥身先士卒,第一個登上文昌門城樓,手執太平天國大旗揮舞。
城門洞一開,馬步兵潮水般湧一入。
站在城外觀戰的洪秀全指著城樓上揮旗的林鳳祥問:「登城首功者何人?」
「林鳳祥。」
楊秀清答。
「又是他,」洪秀全不由讚道,「真一員虎將也。
他現在身居何職?」
楊秀清說:「林鳳祥一路斬將攻關,一路榮升,十月攻長沙時是士官正將軍;十二月克岳州,升殿左一指揮;克漢一陽一,升殿左一檢點。」
洪秀全說:「傳朕詔旨,即封林鳳祥為天官副丞相。」
楊秀清說:「羅大綱、李開芳和林鳳祥都是打先鋒的,功不可沒。」
洪秀全說:「封李開芳為地官副丞相,羅大綱升殿左一指揮吧。」
武昌城上霎時插滿了太平天國旗幟。
28
巡撫衙門外在這個平素路人不敢正視的地方,此時排列起四十多個站籠,每個站籠裡囚禁著一個清朝官員,都有招子標明身份:巡撫常大淳,提督雙福,學政、光祿寺馮培元,布政使梁星源,按察使瑞元,知府明善、董振擇,同知周祖銜,總兵王錦繡,道員王壽同、王東槐、林思熙……
陳玉成率童子軍看押著示眾。
百姓蜂擁而來,有的往他們臉上吐唾沫,有的大聲咒罵。
蒙得思正在領人貼佈告,最醒目的是八個大字:「官兵不留,百姓不傷。」
一隊騎兵在林啟蓉、李秀成率領下向衙門走來,人人扛著大砍一刀。
在巡撫衙門前下馬,李秀成對陳玉成說:「小將軍請帶童子軍去吧,這裡要開殺戒了。」
曾晚妹說:「該歸我們殺。」
李秀成說:「小一弟一弟,快去吧,你力氣小,一下子砍不下頭來,會咬你一口的。」
周圍的百姓都笑。
陳玉成帶童子軍離開。
李秀成立刻讓士兵打開一個場子,他第一個把常大淳從站籠裡提出來,問:「妖頭,你有何話說?」
常大淳說:「一死而已,何必多說。」
李秀成說:「成全你對清妖皇上盡忠的美名吧!」手起刀落,血衝起一丈高,人頭飛出幾丈遠。
29
臨時東王府躊躇滿志的楊秀清倚在臥榻上,對陳承瑢說:「要好好發佈幾個浩諭,貧苦百姓不是爭相報名入營嗎?要讓他們知道規矩。」
陳承瑢拿著一沓紙說:「我已擬好誥諭,男一女分館,二十五人為一館。」
楊秀清說:「無論士農工商,都是聖兵。
再過幾天,就是天國天歷十二月三十,除夕了,在閱馬場那裡辦一個講道理會,我去講。
讓宣嬌委人好好管理女館,嚴禁一奸一婬一,沒收官庫及官紳財物,概入聖庫,不許入私囊。」
陳承瑢道:「對富戶財產怎樣處置?」
楊秀清說:「非官的,不能叫沒收,給開借票,告訴他們取天下後奉還。」
30
武昌街頭到處張貼著太平軍的誥諭。
到處設置著太平天國「人營處」,分別標著男館、女館、老人館、能人館字樣。
每個人營門前都排著長隊。
童子軍們在當地小孩的引導下,在「闖大戶」。
一個小孩指著一個高門樓,說:「那是李大戶家,是武昌最有錢的人家,皇上都向他借銀子。」
曾晚妹不信,說:「皇上那麼有錢,還能向老百姓借錢?」
陳玉成說:「國庫也年年吃緊,為徵兵打仗,向富戶借餉的事常有。」
31
李祥興家門口說著,他們已經來到了李大戶門口,那小孩早溜了。
范汝增、陳坤書上去用力拍幾好一會,才有一個門房出來開門,問:「什麼事呀?」
陳玉成說:「找你家老爺。」
門房想關門:「我家老爺不在。」
陳玉成道:「你家老爺在不在沒關係,金銀財寶在就行。」
小傢伙們哄堂大笑,一邊笑一邊往院裡擁去。
門房一見攔不住,急忙拚命在前面跑,跑進了第二進院子。
32
窗戶李樣興家幾十個童子軍站在院子裡大呼小叫:「叫你們當家的出來!」「不出來我們可不客氣了!」
半天沒有動靜。
33
閣樓上胖得喘氣都困難的李祥興此時貓腰在閣樓上,從小天窗往外看,一見都是孩子,他放下心來,擺擺手,把管家李貴叫到跟前,耳語了幾句。
34院子裡李貴點頭哈腰地出現在正廳台階上,他笑容滿面地說:「各位辛苦、辛苦。」
李世賢問:「你是李祥興嗎?」
「小的是管家。」
李貴說,「我家老爺到京城去了,不在家,諸位小老總有什麼話請對我說。」
「你能做得了主嗎?」
陳玉成問。
「小的可以做主,但請吩咐。」
李貴說。
「那好,」陳玉成說,「我們太平軍正在起兵討妖,一直要打到北京去,把清妖全部掃蕩乾淨,那時天下太平,真正進入了小天堂,你懂嗎?」
李貴賠笑地說:「懂、懂,我全懂。」
陳玉成說:「我們征戰討妖需要糧餉,買馬、買一槍一、買炮、買火藥,都要銀子,今天特來向你家借餉,我們給你開借票,等日後得了天下時分文不差地奉還。」
李貴皺了眉頭說:「本來呢,太平軍是為百姓打天下,簞食壺漿歡迎大軍,犒勞天朝軍隊,義不容辭,只是,小的東家已經沒有多少現銀,如果你們要田產,小的就去拿地契。」
范汝增冒了一炮:「放屁,我們要地契幹什麼?那地又不能當吃當喝,也背不走、扛不動。」
李貴說:「那我就沒辦法了。
不瞞各位小將,兩個月前,皇上剛剛借走了二十萬兩銀子,皇上借,敢不借嗎?我家老爺現賣了上千畝地,才交了差,皇上……」
「什麼皇上!是清妖頭!」曾晚妹斥了他一句。
「是,是。」
李貴可沒敢重複清妖頭一詞。
陳玉成問:「這麼說,你們是想一一毛一不拔了?你知道通妖是什麼罪名嗎?你家老爺給清妖頭二十萬兩銀子,這是彌天大罪,可以抓住殺頭的。」
李貴已嚇得兩一腿發一抖了,他回頭叫:「來呀!」
四個家丁抬著一個鐵皮大箱子,放到了台階上,李貴打開箱蓋,裡面是白花花的銀子,李貴說:「這是兩千兩銀子,是我家太太的私房錢,拿出來孝敬小將軍們。
這是給各位的一點小意思,請笑納。」
陳玉成道:「你以為我們是打家幼捨的強盜嗎?我們天朝的規矩,一兩一錢都繳人聖庫。
我們每個人都兩袖清風,錢,對於我們來說,沒有用。」
李貴這一招失靈了,已經一籌莫展。
陳玉成冷笑著說:「告訴你家老爺,你們是欺我們年幼,是不是?告訴你,今天不把你家掘地三丈,你們不知道太平天國童子軍的厲害。
我都不用去搬兵,就我們就行。」
他拿了個板凳放在地當中,坐下,蹺起二郎腿,對李世賢下令:「動手吧,拆房子,挖暗道,咱們自己費點事,我不信找不出銀子來。」
小將們發一聲喊,個個拿起鍬鎬,蜂擁入室,乒乒乓乓地砸壁牆。
這時,李祥興從閣樓上下來了,一揖到地,連連告饒說:「小將們請住手,小的願傾囊倒筐,把銀子獻出來。」
陳玉成問:「你是何人?」
「小的是李祥興。」
李祥興垂頭喪氣地說。
陳玉成說:「你最好是放聰明些,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問你,你一共有多少銀子?」
李祥興說:「小的再不敢隱瞞,小的能拿出現銀二十萬兩。」
曾晚妹一聽,吐了吐舌頭,說:「呀,這麼多!」
陳玉成怪她多嘴,踩了她腳一下,對李祥興說:「我們還是自己搜吧,我們能搜出多少是多少。」
李祥興賭咒發誓地說:「如果你們能多翻出來,你們砍我頭。」
范汝增小聲在陳玉成耳邊說:「行了,二十萬兩,夠拉多少大車了,我看這胖老頭也沒多少油水可搾了。」
陳玉成不看范汝增,聲音不高卻不容置疑地下令:「掘吧,先掘院子,後掘堂屋,曾晚生,你去報告東王,再派二百人來。」
曾晚妹答應一聲跑出大門。
一見這陣勢,李祥興癱在了地上,他帶著哭腔說:「小祖宗啊,天吶,我前世造了什麼孽,今生遭此報應!祖宗啊,我是個敗家子呀!」
陳玉成說:「你乾號也沒有用。」
這時李世賢等人已經在院子裡開創了。
李祥興這才說:「我拿,我拿,千萬別刨了,這所房子是我老少一家存身之處啊!」
陳玉成問:「你到底有多少銀子?」
李祥興垂頭喪氣地說:「一百二十萬兩廣小將們哇的一聲全震驚得叫了起來。
陳玉成說:「早這樣多痛快!把窯口指給我們吧。」
李祥興像被一抽一了筋一樣,向左面廂房一指。
35
大街上一眼望不到頭的馬車從李祥興家出來,每輛車上都拉著閃閃發光的白銀。
每輛車上坐兩個童子軍守衛著。
一路上百姓爭相駐足觀看,個個眼睛都瞪大了,不相信一戶人家會藏這麼多白銀。
36
臨時東王府(原藩司衙門)
韋昌輝興沖沖地跨進來時,楊秀清正對陳玉成等一大群童子軍誇獎,見韋昌輝進來,楊秀清說:「陳玉成他們一下子從大戶李祥興手裡起出一百二十萬兩銀子,真是為天國立一大功呢。」
韋昌輝說:「還有高興的事呢。
我剛從罷官的總督程南采家過來,這個狗貪一官,你猜從他家起出多少銀子?」
楊秀清驚問:「會比李祥興家還多?」
韋昌輝道:「全是一水的官制元寶,一共六十萬個。」
陳玉成叫道:「啊呀,五兩一個,那就是三百萬兩啊!」
孩子們全都歡呼起來。
韋昌輝笑著申飭道:「成何體統,你們在東王府裡大喊大叫,真是反了!」
陳玉成說:「那我們走了。」
一揮手,帶著他的童子軍一溜風跑了。
楊秀清說:「武昌沒有白白攻下,我們的兵餉不愁了。」
韋昌輝說:「天王說,明天要議一議北上還是東下的大計。」
楊秀清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說:「從來沒感到今天這樣乏困,攻城幾夜不眠,也不覺得累。」
韋昌輝說:「東王為國事一操一勞,重擔壓在你一人肩上,你實在是太辛苦了。」
楊秀清問:「將士們都在幹什麼?」
韋昌輝說:「城外的和平時一樣,枕戈待旦,不敢稍有鬆懈;城內的,都在玩樂。」
楊秀清問:「沒發現嫖女人的吧?」
韋昌輝道:「軍法森嚴,哪個敢啊!青一樓都被我們放把火燒了,娼婦們被弟兄們趕得哇哇亂叫。」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楊秀清問:「聽說天王又納了一個王一娘一?」
韋昌輝說:「是在馬廠搭台講道理時選的,是個當鋪家的女兒。」
他看了看楊秀清的臉色,猜不透楊秀清心裡在想什麼,就試探地說:「有閒言碎語,說天王太一愛一納妃。」
楊秀清說:「這不能算是無德。
況且,有了女人在他身旁獻媚,使天王能時時處在溫柔之鄉,就能少讓他為大事煩惱,盡著你我幾個人累就是了。」
韋昌輝道:「是啊,自古君王盛置妾膦啊。」
韋昌輝覺得此言從正反方面理解都說得通,但也不敢深談下去。
他看了一眼疲倦地閉上眼睛的楊秀清說:「有一個女人,真可謂國色天香,誰見了都要動心。」
楊秀清問:「青一樓女子?」
「不,」韋昌輝說,「是程采的二女兒,叫程嶺南。」
「怎麼像個男人的名字?」
楊秀清說。
韋昌輝說:「大約是在嶺南任上生的,今年十七歲,正當妙齡。」
楊秀清的眼睛轉了轉,問:「是不是押在大牢裡?程家的人應該滿門抄斬的呀。」
韋昌輝說:「我把她押在另外一處,單獨叫人看押著。」
楊秀清說:「我明白了。
你是想納她為王一娘一,是不是?」
韋昌輝顯得誠惶誠恐:「小弟沒有這個艷福,無福消受。
我是覺得東王過於克勤克儉,所以我想……」
楊秀清坐起了身一子,他問:「昌輝,你我交往幾年,出生人死,你看我有好色之癖嗎?」
「沒有。」
韋昌輝說,「東王實在是我等的表率。」
「七情六慾,人共有之。」
楊秀清說,「天下未定,無此心思罷了,這樣吧,承你一番美意,你去把那個程嶺南給我送過來,我倒要品評一番,你說的國色天香是不是言過其實。」
楊秀清的態度令韋昌輝大感意外,意外之後是內心的喜悅,楊秀清對韋昌輝一貫冷漠,韋昌輝內心是很懼他的,究竟是什麼原因,自己也說不清楚。
現在,楊秀清總算為他敞開了一扇親近之門。
37
沐浴房熱氣蒸騰,燈光在霧氣中顯得幽暗,只聽得見嘩嘩的水響。
程嶺南坐在一個大木桶中洗浴著,水沒其頸,她的確美貌出眾。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程嶺南本能地用雙手捂蓋在胸部。
楊秀清一手秉一支又粗又高的大蠟來到了木桶旁,他把蠟插在高高的錫蠟台上。
「東王殿下……」程嶺南囁嚅地叫了一聲。
楊秀清沒有答話,他挪來一張椅子,放到大木桶旁的檯子上,坐上去,恰恰可以俯視程嶺南赤一裸一的身一體。
程嶺南有些慌亂、恐懼。
楊秀清問:「我很可怕嗎?」
「不,不可怕。」
程嶺南的答話裡充滿了恐懼味道。
「說不怕是假的。」
楊秀清的聲音很柔,「我們今天一天砍了巡撫常大淳以下一百多個人頭,提督、學政、總兵、知府、按察使、道台……巡撫衙門前血流成河,怎麼不叫人害怕?你們一家老小還都押在牢中,都在該殺之列,你能不怕嗎?」
程嶺南說:「我看東王面善,是個仁慈之人。」
這話連楊秀清自己都不信。
楊秀清說:「我也是個本分之人,從前在大山裡燒炭從沒想封侯拜相,可這暗無天日的世道一逼一得百姓不得不反。
你看,今天從你家就掘出三百萬兩銀子,看看你老子貪贓枉法到了什麼地步,還不該百姓起來反他們嗎?」
程嶺南不敢言語,有點發一抖。
「你冷了吧?」
楊秀清起身拿了一一床一被來,說,「你站起來。」
程嶺南不敢不依,水一淋一淋地從木桶中站起來,用手掩住下一體。
楊秀清把被子往她身上一裹,輕輕一抱,把她抱起來,下了台階向外走。
楊秀清一邊走一邊說:「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我楊秀清從無好色之病,我不知道你哪一點打動了我的心。」
程嶺南說:「是東王可憐我這個弱女子吧。」
楊秀清說:「也許是吧。」
38
睛川閣頂樓月色皎潔,大江裡輝映著皓月,像無數碎銀子散落在江心,晚風徐來,晴川閣上的風鈴叮叮噹噹地響,聲音悅耳。
陳宗揚和謝滿妹倚在晴川閣的畫欄上,欣賞著大江月夜。
謝滿妹說:「你們守著的這個地方真美,若不是打仗,該有多好!」
陳宗揚說:「你知道那首有名的詩嗎?『晴川歷歷漢一陽一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說的就是這裡。」
謝滿妹說:「我背過這首詩。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這詩不合咱們的心境,佔了武漢,打了勝仗,哪有什麼愁事啊!」
陳宗揚說:「怎麼沒有,我想你,又不能常常見到,這不令人發愁嗎?」
「又來了!」謝滿妹說,「我這不是在你身邊嗎?」
一陣江風猛烈吹來,嗚嗚作響,謝滿妹說:「我好冷。」
陳宗揚趁勢把她緊緊地攬在懷中,兩個人熱烈地擁一吻起來。
漸漸的,陳宗揚的手伸向她的衣帶,謝滿妹抓住他的手:「你幹什麼?」
陳宗揚說:「我……我實在熬不住了。」
「你不怕殺頭啊?」
謝滿妹冷靜下來。
陳宗揚說:「我什麼都不怕,能和你親一熱一回,殺了頭也沒關係了。」
「又胡說!」謝滿妹打開他的手。
陳宗揚又一次抱住她,親一吻她。
謝滿妹漸漸鬆了手,不再推拒。
波光粼粼的江水無語東流。
39
東王臥室東王把程嶺南緊緊擁在懷中,程嶺南淚眼迷一離地說:「妾已經委身於東王,就是東王的人了,望你不要拋棄我。」
楊秀清一愛一撫地撫一弄著程嶺南的秀髮,說:「我所能做的事,是赦免你程家一家老小的死罪。」
程嶺南感激涕零地說:「謝謝東王不殺之恩,臣妾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萬一呀。」
楊秀清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你今後能聽我的話嗎?」
程嶺南說:「東王說一不二。」
楊秀清說:「這麼多年來,我守著我那黃臉婆過日子,我從來沒對哪個女人鍾情過,你是第一個。」
程嶺南撒嬌地偎在楊秀清懷中,說:「從今往後,妾盡心盡力侍候東王……」
40
晴川閣上謝滿妹在陳宗揚懷中瑟瑟發一抖。
「你還冷嗎?」
陳宗揚柔聲地問。
謝滿妹說:「我是怕的。
你膽子太大了,萬—……」
陳宗揚說:「我們在晴川閣上,誰有知道?」
謝滿妹說:「上次在岳州,咱們去買首飾,都叫洪宣嬌看見了,幸好是她,若換別人,不是闖大禍了嗎?」
陳宗揚說:「別擔心,沒事的。」
謝滿妹說:「再說,若是懷上了孩子可怎麼辦?」
這可是陳宗揚所沒有想過的,他呆了一下,反問:「能嗎?」
「怎麼不能!」謝滿妹說,「你這個冒失鬼,萬一闖出禍來,那可真是死路一條了。」
陳宗揚說:「你別怕,有那一天,我陪你去死。」
「別死呀活的。」
謝滿妹伸手去堵他的嘴,說,「真有事,我一個人擋著,我一定不會把你供出來的,萬一我被處死了,你記著年年到我祭日時,別忘了在我墳頭壓幾張紙就行了。」
說到這裡,她竟然潸然淚下。
陳宗揚把她摟得更緊了。
41
石達開臨時王府石達開臨時居住的房子是從前提督雙福的,十分闊綽。
大清早起來,石益一陽一就在窗明几淨的書房裡讀起書來。
石達開從外面踱進來,悄悄走到石益一陽一身後,看了看,欣慰地笑了。
石益一陽一說:「爹,你這麼早就起來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石達開說:「剛佔了武昌,城外清妖雲集,可不能高枕無憂啊。」
石達開正要走開,石益一陽一說:「昨天我上東王府,看見一個非常美的女人,聽說是總督的女兒,納為東三一娘一了。」
石達開說:「小孩子管這麼多閒事!」、。
他一抬頭,見左宗棠為他寫的條幅不知什麼時候懸掛了出來,石達開笑問:「益一陽一,這是你掛出來的?」
益一陽一說:「我見爹每次行軍打仗之餘,總是拿出來看看,在那時候沒地方張掛,這回在武昌要住一陣子,我把它掛出來讓你天天看了高興啊!」
石達開看著那十六個字,似有所感。
江海洋進來說:「殿下,陳承瑢來了。」
石達開說:「讓他進來吧。」
不一會,陳承瑢進來,對石達開說:「東王的意思,沿途所克州縣,不但對百姓要秋毫無犯,還要宣佈免除三年租賦。
天王也說,清妖對百姓橫徵暴斂,太平軍令農民休養生息,百姓才能擁戴我們。
天王和東王的意思,讓臥槽擬一個條款,現請翼王殿下過過目。」
說著拿出一沓紙。
石達開看了看,說:「對農民這樣最好。
只是城裡有些過火,對一般居民財產也一律沒收充公,我已聽到些不滿的話,也似應制訂一些相應條款。」
陳承瑢說:「殿下何不向東王、天王去說?」
石達開說:「我是要說的。」
陳承瑢偶一抬頭,見了左宗棠寫的「身無半畝,心憂天下」的條幅,吃驚地問:「殿下這條幅從何而來?哦,這是有題款的,是專門寫給殿下的?」
石達開道:「一個賢者,本來可助我天國出力的,可借失之交臂。」
陳承瑢問:「翼王可見過此人?」
「當然。」
石達開說,「他到兵營來過,那是我們圍攻長沙的時候。」
陳承溶道:「殿下不知道此人是誰嗎?」
石達開說:「這不是題了名嗎?高季左先生。」
陳承瑢問:「倘把這三個字顛倒過來念呢?」
石達開沉吟著剛念出「左季高」三字,立刻拍著大一腿道:「左季高,哎呀,這不是左宗棠的字嗎?我何其愚笨!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
「這左季高是誰呀?」
石益一陽一問。
石達開說:「他就是我親自造訪柳莊茅廬去請的左宗棠啊!真是無緣對面不相逢,當面錯過。」
陳承瑢說:「我想起來了,東王對他的指責很惱火,還疑心他是清妖的一奸一細呢。」
石達開道:「我當時若知高先生即是我朝夕渴慕的左宗棠,我死活不會放他走呀。」
石益一陽一插言道:「這有何難,派一些人去,再把他請來就是了。」
「談何容易!」石達開道,「他現在湖南巡撫張亮基的幕中,不為我用,已為敵人謀劃,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也許,日後處處與我作對的倒是他。」
陳承瑢說:「殿下也不必為此苦惱,一個左宗棠就算有才,在清妖那裡,也是獨木難成林,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石達開說:「你不知道,這左宗棠是個有心計的人,他在我們太平軍大營中短短一兩日,對我們的戰術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知我們之長,也知我們之短,這對我們是極為不利的。」
石益一陽一說:「爹,我潛到長沙去,殺了這個左宗棠,省得讓爹這麼煩惱。」
對她這孩子氣的話,石達開和陳承瑢都忍不住笑了。
42
東王府洪秀全、楊秀清、韋昌輝、石達開四王正在議事。
洪秀全說:「如今之計,還是北上中原為好。
長安、洛一陽一、開封向有帝王鍾靈之氣,在那裡建立我們的小天堂,不是最好嗎?」
楊秀清說:「現在我們有水軍幾萬人,戰船兩千多艘順江東下才用得上。
如果向北攻入中原,豈不全廢了?」
石達開道:「金陵也是六朝故都,又地處中國物產最豐饒之湖廣、江浙中心,我們取餉、徵糧都比中原便捷。」
天王說:「你們說的也不無道理,待朕再想想。」
楊秀清說:「大計一定,硝磺、火藥、糧米就該裝船了,沒有幾百條大船,裝不下,我們這次在武昌所獲,實在是太豐厚了。」
韋昌輝說:「上千萬兩銀子可要仔細押運,這是一注大財呀。」
這時,程嶺南裊裊地從後面走出來,用漆盤端了些水果,向諸王請了安,退下。
洪秀全的目光一直追蹤著程嶺南,楊秀清看見了,韋昌輝也注意到了。
倒是石達開先問:「這女子是誰?不像咱女營中的人。」
洪秀全說:「可稱得上國色天姿,想必是秀清吾弟所納新一寵一了?」
楊秀清爽朗地笑道:「小弟哪有這等艷福啊。」
支吾過去,卻也沒有再說什麼,韋昌輝看著楊秀清莫測高深的神態,若有所思。
43
東王臥房楊秀清與程嶺南臥在被中,程嶺南依偎在東王胸脯上,楊秀清撫弄著她的頭髮,心不在焉的樣子。
程嶺南仰頭望著楊秀清,說:「東王,您怎麼了?好像有什麼心事。」
東王說:「啊,沒什麼。」
程嶺南說:「我知道,您不把我當親人看,不然不會不對我說,我就是不能為東王解難,也能分分憂啊!」
「傻子,這事與你有關,但是你分不了憂的呀!」他一愛一撫地摸一著她的粉臉。
「與我有關?」
程嶺南坐了起來,說,「我一個弱女子,我能有什麼作為?怎麼會把我牽涉在內呢?」
楊秀清說:「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會忘了我吧?」
「東王您怎麼了?」
程嶺南大驚,「難道東王把妾當做風塵女子看,看我是無情無義的人嗎?」
「不是。」
楊秀清長長地歎口氣說,「今天我實在不該讓你在天王面前拋頭露面,讓你送什麼水果呀!」
程嶺南愣了一下,說:「不是東王您非讓我送水果的嗎?」
「我原想讓你上水果,人標緻,也體面,誰想弄巧成拙,天王看上了你。」
楊秀清神情沮喪地說。
「那怎麼辦?」
程嶺南說。
「他是天王,」楊秀清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氣,「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呀,何況一個一愛一妾!」
程嶺南滴下淚來說:「你真的又讓我去服侍天王?我也是好人家的閨女,好女不適二夫,我不會從命的,只有一死報君!」
楊秀清把她攬在懷中,替她擦著眼淚,說:「別哭,你一哭我心裡更亂了。
你不知道,天王要你,如摘了我的心肝一樣不好過,可這是沒辦法的事。
好在,天王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不會錯待你的。」
程嶺南哭著抱住他:「我不去。」
「這由不得你我了。」
楊秀清扳過她的臉,問,「我對你怎麼樣?」
程嶺南說:「如再生父母。
這還用問嗎?我們全家人得以活命,全賴您一聲命令了,我家上一上一下一下已是天天上香祝您長命百歲了。」
「既然這樣,你能做到心永遠在我這裡嗎?」
楊秀清柔情地問。
淚眼迷一離的程嶺南鄭重地點頭。
「也許,我一日後有用得著你之處。」
楊秀清說,「你能不忘了今日的許諾就行了。」
程嶺南說了句「東王放心」,又撲到他懷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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