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
第07章
1.北京養心殿咸豐正在炕桌旁,問肅順:「賽尚阿在龍家嶺不是大獲全勝了嗎?怎麼又有大峒之失利?」
肅順說:「賽尚阿奏報,由於烏蘭泰縱火坑殺了兩千長一毛一家屬,長一毛一幾萬人馬皆著喪服來拚命,賽尚阿說,這是哀師,他說奴才幾乎心竭力殫,仰天叫苦,撫膺頓足,憤愧莫名。」
「那有什麼用?」
咸豐喝了一口茶,說,「到底損折了多少兵馬?」
肅順欲言又止。
咸豐催一逼一:「誰割你舌頭嗎?」
肅順輕輕歎了口氣,念下去:「……是役,天津鎮總兵長瑞、甘肅涼州鎮總兵長壽、河南河北鎮總兵董元甲、湖北鄖一陽一鎮總兵邵鶴齡俱死難,為國盡忠……」
咸豐又驚又痛,流著淚跳了起來:「怎麼,一仗下來,折了朕四鎮總兵?天吶,這賽尚阿無能之至!將他拿下大牢,交刑部勘問定罪。」
肅順道:「皇上氣極,才有此語。
奴才以為不可。
賽尚阿做事勤勉,一直在前線,他是盡了力的,上次革職留任,不如再給他一次機會,降四級留任,皇上看行嗎?」
咸豐說:「上諭措詞要嚴厲。」
肅順說:「喳!」
咸豐說:「可憐朕的四鎮總兵,對他們該有封溢呀。」
肅順說:「這差不多是有成例的。
長壽、長瑞弟兄,可贈提督銜,封騎都尉或雲騎尉世職,溢武壯或勤勇,諭旨在永安建祠,那兩位想來也差不多。」
咸豐說:「你去辦吧,優恤一些,別冷了忠臣之心。
朕要下一道《罪己詔》,挫師折將,皆予罪也。」
2.賽尚阿大營中賽尚阿一一夜之間衰老得不成樣子,他在大蟈慘敗後一病不起,他天天夢見自己被皇上頒旨,用檻車押回京城去……幸好有肅順代為開脫,只是降四級使用,總算令他鬆了口氣。
這天,戈什哈剛剛服侍他喝了半碗燕窩粥,烏蘭泰趾高氣揚地進來說:「大帥,沐恩來報告你一個好消息,大帥聽了,保準疾病全無,四體康泰。」
賽尚阿有氣無力地說:「你又拿我這老朽尋開心。
蒙皇上開恩不殺,已是格外之恩了。」
「真的,」烏蘭泰坐在賽尚阿一床一頭,說,「在龍家嶺那一仗,沐恩抓住一個長一毛一里的大人物,是天德王洪大全,是洪秀全的弟弟。」
賽尚阿果然一精一神為之一振,隨即他又洩氣地說:「不大可能吧?這樣的賊首,豈是能輕易抓到的?多半是冒充。」
烏蘭泰說:「沐恩也這樣疑心過。
我是從被俘的長一毛一小賊口中探出來的,那洪大全本人並不承認。」
「是嗎?」
賽尚阿聽到這裡,有幾分相信了,他說:「這倒像是真的了。
去,馬上把那個小長一毛一帶來,我要親自審問。
若真抓住了洪大全,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屢屢受挫不能建功的烏蘭泰當然明白統帥的良苦用心。
他一笑反問:「進京獻俘?」
「正是。」
賽尚阿的病真的已去了一半,他一邊穿衣下一床一,一邊說,「一俊遮百丑,也多少可以在皇上面前交代過去,否則我們勞師糜餉、損兵折將,不用別人說,自己也覺得無地自容啊。」
烏蘭泰站起來,說:「沐恩馬上去押那個小長一毛一來聽候大帥審訊。」
烏蘭泰一走,賽尚阿馬上叫:「丁守存!」
丁守存是他從北京帶出來的軍機章京,手筆來得,辦事圓通,是賽尚阿的得力助手。
丁守存應聲來到後,賽尚阿說:「準備好你的文房四寶,這一回,你也許不用字斟句酌地天天報憂了。」
丁守存說:「喜從何來呀?」
賽尚阿說:「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3.臨時拘押太平軍戰俘的四室幾捆稻草鋪在潮一濕的地上,洪大全和十幾個俘虜坐在地鋪上,鐵門上著大鐵栓,門外有清兵看守著。
洪大全對身邊叫唐四的人說:「等一下他們准來問你,你可別說走了樣。」
唐四道:「你這是何苦呢!人家都往小了報官職,你卻往大了說,你還不知道嗎,小兵小卒容易放了,官兒是非砍腦袋不可的喲!」
洪大全頗有城府地說:「這你小兄弟就不明白了。
我也沒工夫跟你細說,你按我吩咐的說沒錯,將來我走了運,你也跟著借光,我絕不會忘了你。」
對他的空頭許願,唐四半信半疑。
鐵門嘩啦一聲打開,丁守存背手站在門外,問:「誰叫唐四?」
洪大全推了唐四一把,且給他使了個眼色。
唐四從草堆裡一挺身站起來,說:「我就是唐四。」
「你出來!」丁守存叫了一聲。
唐四隨他走了。
4.一間帳篷裡店四一進這間帳篷就不禁一毛一骨依然起來,地當中放著好幾種刑具,兩邊雁翅般站著十多個持大軍棍的清兵;個個像是凶煞神模樣。
丁守存坐在上面,說:「唐四,你仔細聽著,說實話有賞胡言亂語,小心打得你皮開肉綻。」
唐四忙跪下:「小的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敢隱瞞。」
丁守存拉長聲問:「你認識一個叫洪大全的人嗎?」
唐四想起洪大全的叮囑,忙說:「人家是天王的弟弟,咱哪能沾得上邊啊?」
丁守存拍了一下桌子:「我問你認不認識。」
唐四說:「認識。」
丁守存又問:「這洪大全現在哪裡呀?」
唐四故意繞圈子:「在太平天國……啊,小的該死,在、在、在長一毛一的大營裡。」
「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丁守存大喝一聲,「大刑伺候!」
持軍棍的壯漢們一聲吼,擁上來把唐四拖翻在地,正要把他塞到佈滿釘子的滾籠裡,唐四叫道:「我招,我招,老爺千萬開恩。」
丁守存揮揮手,壯漢們鬆開了他。
丁守存說:「說吧。」
唐四裝成有氣無力的樣子說:「他,他就在囚室裡,他那天在龍家嶺督戰,和小的一起被你們抓來了。」
丁守存問:「他果真是洪秀全的弟弟嗎?」
唐四說:「千真萬確。
那洪秀全哥四個,長見洪仁發,次兄洪仁達,洪秀全是老三,這洪大全排行老四,下面有一個妹妹叫洪宣嬌,好生了得!」
「你說什麼?」
丁守存喝問。
「小的說走嘴了!」唐四說,「什麼好生了得,狗屎一堆。」
軍漢們忍不住背過身去發笑。
丁守存又問:「這洪大全封的是什麼爵位,管的是什麼差事啊?」
唐四說:「他這人在洪家四兄弟中,算是最有學問的,肚子裡熟記兵書,他與東王楊秀清共同執掌軍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德王,九千歲。」
丁守存忽然問:一你們一起被俘後,他告訴過你們什麼?「
唐四說:「他讓我們別說出他的身份,他說萬一誰洩露出去,天父天兄在天上知道得一清二楚,會受懲罰。」
丁守存點了點頭,不再疑心了。
5.中軍帳一桌豐盛的酒宴擺在正中間,當洪大全被帶進來的時候,賽尚阿、丁守存笑容滿面地迎過來,賽尚阿說:「請,快請上座,今天本帥備一點薄酒為先生壓驚,請賞臉。」
洪大全站在門口,掃了一眼酒席,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說:「我既已做階下囚,自當引頸就戮,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但殺而已,何必來這一套!」
丁守存附在賽尚阿耳邊輕聲說:「果然有點文墨,不是粗人,看來是真的。」
賽尚阿滿臉堆下笑來,說:「先生差矣。
老夫向來求賢若渴,敬重義士,豈有加害之理?請,快請坐。」
洪大全依舊凜然不可犯威的樣子,他說:「吾雖身陷囹圄,人格不矮半分,倘你心存僥倖,希冀勸降於我,請免開尊口,立即送我回牢房。」
「敬佩,敬佩之至。」
賽尚阿連連拱手說,「人各有志,老夫歷來敬重忠義之人,豈能讓君子做蠅營狗苟之事?請放心,老夫別無他意,只想結交名士,做個朋友有何不可?」
洪大全這才落座,賽尚阿親自把盞替他斟酒,三人碰了杯,飲了幾杯後,賽尚阿像深有感觸似的說:「人頂三分氣,不知足下信不信。
有的人雖然是寶馬輕裘,穿金戴銀,蓋不住糞土之身,俗人也;有的人破衣敝履,粗食淡菜,卻掩飾不住斑雅之氣,人的面相是再准不過的了。」
洪大全問:「先生看我這頭上有什麼氣呀?」
賽尚阿笑而不答。
丁守存說:「不才曾學過幾天麻衣神相。
恕我直言,先生的頭上有顯貴之氣,不過時下有晦暗之氣浸一潤,將來自然清明。
先生讓我猜猜嗎?」
洪大全說:「試請言之。」
了守存道:「先生乃大命之人。
先生在逆一黨一之中,也不是平常人,乃萬乘之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洪大全煞有介事地說:「沒有的事。
我不過村夫而已,不堪官府欺壓,奮而起事,如此而已。」
「洪兄何必矢口否認?」
賽尚阿道,「老夫已知先生乃偽天王之胞弟,天德王是也,既知,不曾加害,又以禮相待,先生卻不待老夫以誠,老夫不懂。」
洪大全做出艱難抉擇的樣子,垂頭思付良久,顯得十分沉痛地歎氣道:「是何人洩露,置我於死地呀?」
這等於承認他是天德工了,賽尚阿大喜過望,忙斂袖斟酒,說:「先生盡可放心,老夫沒有別的意思,無非想請你助我一臂之力,功成之日,老夫上奏折,為你贖罪請功。」
丁守存不失時機地說:「那時先生頭上的氣就轉旺了。」
洪大全說:「既已如此,待我想想,三天後再答覆。」
賽尚阿連連表態:「當然可以。
這也是大事,先生乃大義之人,豈能輕易相背?」
6.仙國太平軍大營洪秀全、楊秀清主持又一次軍事會議。
大帳篷裡坐滿了高級將領。
楊秀清說:「原擬向平樂進兵,但平樂清妖已設防,撫河水漲,現大軍向荔浦進發,羅大綱仍率偏師襲據馬嶺後,經高田圩,取六塘,圍攻桂林。」
洪秀全說:「桂林是廣西省城,非小小的永安州可比,城池堅固,易守難攻。
朕意可做兩手打算,進襲長沙當是上策。」
這時,曾立昌來到大營門口,曾天養看到他,以為有什麼急事,便迎了出去,曾立昌拿了一箭矢,穿著一張紙,他說:「剛從敵營射過來的。」
曾天養略看了看,嘴角浮起冷笑。
他對兒子說:「你先去吧。」
這時洪宣嬌正與楊秀清比比畫畫地說著什麼。
曾天養把箭矢與信交給了洪秀全,信在諸王之中傳了一圈,最後落到石達開手中,石達開看了後大聲說:「諸位,這是無恥的洪大全從清妖大營裡射來的勸降信,他自稱是天王胞弟,是天德王,賽尚阿以為撈到了一塊肥肉,卻沒想到是一塊骨頭!」
眾人一大笑。
石達開當眾撕了勸降信。
楊秀清說:「我早看他不是個正經貨,幸虧沒有委以重任,不然全叫他出賣了。」
洪秀全說:「這樣無恥之人少見。」
7.仙回大營散了會,洪宣嬌、蘇三一娘一和曾晚妹三人追上了羅大綱,蘇三一娘一說:「女營和童子軍和你一起去攻桂林,怎麼樣?」
羅大綱說:「不行,沒有將令。」
羅大綱身後的陳宗揚說:「人多勢眾還不好嗎?」
曾晚妹掖在腰上的手一槍一吸引了羅大綱,他奇怪地問:「哎呀,我都沒有短一槍一,你從哪弄來的?」
曾晚妹說:「從清妖大將手裡繳來的。
你若讓我們跟先鋒軍去打桂林,這支一槍一送給你。」
她把手一槍一舉給羅大綱看。
羅大綱道:「一槍一是想要,不過,女營、童子軍是累贅。」
「怎麼說話呢?」
蘇三一娘一拿馬鞭子一抽一了羅大綱一下。
洪宣嬌說:「你這人不好說話。
我早已討來了東王將令。」
羅大綱說:「那你們跟上就是了,囉嗦什麼。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可沒工夫照顧你們,到時候別孩子哭、老婆叫的。」
曾晚妹在一旁抗議說:「你瞧不起人,我們童子軍什麼時候丟過臉!一槍一不給了。」
羅大綱早一把奪走了一槍一,哈哈大笑地跑了。
8.賽尚阿大營丁守存進來對賽尚阿說:「長一毛一北上去攻桂林了,向榮雖先到了桂林,怕孤掌難鳴。」
賽尚阿道:「我已諭令烏蘭泰兼程追擊。」
丁守存說:「洪大全寫給長一毛一的勸降信已經送去好幾天了,怎麼如泥牛人海無消息?」
賽尚阿有些消沉地說:「賊勢益熾,氣焰囂張,他們此時怎麼會因為洪大全一紙招降書而束手就擒呢?原是我們太天真了。」
丁守存說:「那我們花這麼大氣力軟化洪大全,豈不是白費力氣了嗎?」
「那倒不盡然。」
賽尚阿當過首輔,到底比了守存歷練,他老謀深算地說:「洪大全這張牌還是要打的,只是不能是當初的打法了。
他寫的這份長一毛一逆首的名單假不了,連每個人相貌都開列上了,這是珍貴的。
這樣吧,你押他進京獻俘,儘管我們在戰場上連連失利,可捉住一個長一毛一賊裡的二號匪首,多少可以抵消一些過失。
也可以轟動京城,為我挽回一點面子。」
丁守存說:「那就盡快。
是不是草擬一個折子?」
「獻俘的事也由你去辦,你辛苦一趟吧。」
賽尚阿說,「路上要好言好語對待那個洪大全,萬一惹惱了他,他在皇上面前胡說八道,我們可是自討苦吃了,這些亡命徒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丁守存說:「我明白。」
9.桂林巡撫衙門巡撫鄒鳴鶴是個庸碌無能之輩,此時如熱鍋上的螞蟻,連聲問:「向提督還沒有到嗎?」
底下人回答:「尚無蹤影。」
鄒鳴鶴道:「長一毛一兵臨城下,我手上老弱殘兵不過八百,怎麼禦敵?」
他忽然說,「把全城八歲以上的孩子都趕到城上去守城。」
一位師爺道:「孩子怎能禦敵?」
「怎麼不能!」鄒鳴鶴說,「人多勢眾,吶喊助威也好,拿石頭砸長一毛一也好嘛。」
底下的人都忍不住發笑。
鄒鳴鶴仍一本正經地下令:「鳴鑼,挨家挨戶去集中八歲以上的孩子。」
10
桂林城中一場亙古未聞的奇聞、鬧劇正在桂林城上演。
差役滿街敲鑼,挨家挨戶砸門,喊著:「八歲以上兒童上城守城了,違令者斬!」然後把又哭又叫的孩子們從父母手中拖走。
11
桂林城下枯牛山(一八五二年四月十七日)
雄奇的拔地而起的山體拱衛著桂林城,漓江的水碧綠如染,環城而過。
羅大綱就在漓江左岸扎上營盤。
女營與童子軍也一左一右紮營完畢。
羅大綱與蘇三一娘一、洪宣嬌、陳玉成幾個圍著桂林城在察看時,突然聽見一片哭叫、吵嚷聲,抬頭看見許多孩子被趕上城牆。
羅大綱說:「你看,他們也有童子軍。」
陳玉成不屑地說:「那是穿開襠褲的童子軍。」
洪宣嬌說:「這位鄒巡撫真是窮途末路了,差不多把吃一奶一的孩子都驅趕來守城了。」
羅大綱說:「告訴弟兄們,攻城時不要對孩子下手。」
洪宣嬌說:「桂林三面臨水,又是重城,可不像永安那麼好打。」
羅大綱說:「可在文昌門挖地道,用炸藥攻城。」
當他們快繞到南門時,只聽一片喊殺聲驟起,煙塵起處,「向」字大旗隱約可見,南門大開,向榮帶他的騎兵沖人桂林城中。
蘇三一娘一道:「向榮人城固守來了。」
羅大綱說:「向榮是老對手了,這傢伙難對付。」
洪宣嬌說:「等東王統大軍到達,就好了。」
羅大綱說:「我們先打一陣!」
12
桂林城文昌門外(一八五二年四月十九日)
羅大綱正命令部下用火炮向文昌門轟擊。
向榮站在文昌門城樓上也指揮炮兵向太平軍還擊。
黑夜中,火球和散落的火星如同禮花在夜空中開放。
忽然陳宗揚從城門外跑來,說:「文昌門轟不開,城根的石頭又大又硬。」
「西門呢?」
羅大綱問。
陳宗揚說:「西門地道叫向榮掘地下水淹了,火藥全濕了。」
羅大綱揚起滿臉大鬍子的堅毅下巴,下令道:「強攻!」
牛角號吹起來,太平軍喊殺聲四起,羅大綱的先鋒軍、童子軍、女營奮勇當先,用雲梯爬城。
敵兵用炮火和滾木擂石反擊,好多太平軍戰士犧牲在城下,有的雲梯上爬了很多人,卻被敵軍掀翻,連人帶梯傾倒在城下。
童子軍現出一絕。
他們不知從哪裡弄來些八仙桌、飯桌,上面包著濕棉被,兩個人頭頂一桌,向城下衝。
羅大綱在遠處看見,說:「真聰明,陳玉成日後必是良將!」
童子軍頂著一大片桌子陸續衝到了城下,相繼豎一起了雲梯。
向榮十分驚慌,向這邊跑來,連呼:「開炮!用石頭砸!」
炮火和火藥包向城下攻擊,石頭像冰雹一樣砸下去,很多桌子斷裂,一些童子軍受傷,開始後撤。
此時陳玉成和曾晚妹二人最先爬上了雲梯,陳玉成的一隻腳已踏上了城牆垛口,向榮大叫:「開炮、開炮!」他跑過來時,發現最先登城的是兩員小將,不禁目瞪口呆。
陳玉成與曾晚妹用刀與清兵在城上搏殺著。
羅大綱與洪宣嬌看到了陳玉成、曾晚妹處在險境中,一邊馳馬去支援,一邊大叫:「開炮,怎麼不開炮?」
陳宗揚道:「沒有火藥了!」
正當陳玉成、曾晚妹殺得一性一起時,一顆炮彈在他們跟前炸開來,兩個人都被炸飛起來,被拋到了城下。
前來迎救的羅大綱勒住馬,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洪宣嬌迸著哭聲大叫:「玉成、晚妹!」
13
桂林文昌門外城下人夜,到處是焦糊氣味,城下躺滿了太平軍的一屍一體,一槍一械丟得滿地皆是。
此時太平軍已經收兵回營,向榮軍更加警惕地守著城。
在眾多一屍一體當中,有一個人動了動。
他終於爬了起來,他正是陳玉成,是被炮彈震昏了。
他坐在漆黑的城下,四處看看,四處摸索,他摸一到了曾晚妹,他摸了一手血。
藉著城上燈火的微弱光亮,他看到了曾晚妹那蒼白的臉,他伸手到她鼻子底下試試,還有一絲微弱的氣兒。
陳玉成把曾晚妹架起來,讓她伏一在自己背上,他不敢站起來走,就這樣馱著她,一步步向遠處爬,後面的地上鮮血淋一漓。
14
漓江畔一精一疲力竭的陳玉成伏一在地上喘一息著。
忽然,淙淙的水聲吸引他抬起了沉甸甸的頭。
他發現,在一片搖曳的鳳尾竹後,便是閃亮著漣漪的漓江了。
他又鼓起勇氣背著曾晚妹向前爬,總算爬到了水邊。
漓江水亮晶晶一片,水裡倒映著那些異峰凸起的山,水裡有明有暗。
陳玉成放下曾晚妹,踉蹌著走到水邊,掬起一捧水喝下去,又洗了幾把臉,走回來,坐到曾晚妹身旁。
陳玉成發現,曾晚妹醒過來了,她此時正睜開一雙圓溜溜烏黑的大眼睛在四處搜尋。
「晚生!」陳玉成叫了一聲。
曾晚妹認出了陳玉成,她像怕再失去他一樣,伸手緊緊摟住了陳玉成的手,問:「我們這是在哪?」
「在漓江邊上。」
陳玉成說,「你受傷了。」
曾晚妹想坐起來,可掙扎了半天沒有成功,疼出一臉冷汗。
「你別動。」
陳玉成藉著微弱的天光,發現曾晚妹傷在腹部,那裡一片血漬,血仍在流。
陳玉成把自己的上衣脫一下來,扯成了幾大條布,準備為她包紮止血。
當陳玉成去解曾晚妹的褲帶時,曾晚妹顯得格外清醒,她神經質地雙手用力按住腰帶說:「不,不!」
陳玉成有點不解,就勸道:「傷得這麼重,我給你止血呀!」
疼得咬著牙的曾晚妹依然說:「不!」
陳玉成哄著她說:「別怕,好兄弟,止了血就不疼了。」
一邊說一邊又去脫她的褲子。
這一次,曾晚妹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道:「不,你滾開!」
陳玉成也火了,說了一句:「哪有你這樣的人!」不由分說,刷地一下扯斷她的腰帶。
曾晚妹叫了一聲,又昏厥過去。
陳玉成不由分說地剝下了曾晚妹的褲子,只見陳玉成驚嚇得叫了一聲「天吶」,立刻緊閉起雙眼。
漓江水嘩啦嘩啦地流淌著,水波輕輕地搖蕩著蔥翠奇異的群山。
15
漓江畔五里圩太平軍大本營中軍帳楊秀清正在對蕭朝貴發火:「我不信桂林城就難倒了我們!」
蕭朝貴說:「以我們現有實力,不宜屯兵城外久攻,清妖援兵越來越多,我們就要兩面應付。」
這時林鳳祥進來報告:「東王,我們造了一種呂公車,攻城要比一般雲梯管用。」
「走,看看去。」
楊秀清與蕭朝貴隨同林鳳祥走出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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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軍營外范汝增在門外架了三塊石頭,吊起一個小兵正在熬藥。
陳玉成走來,問:「曾晚生見好嗎?」
范汝增說:「他自己說傷口快好了,他也不讓別人看吶。」
陳玉成又問:「賴內醫怎麼說?」
范汝增說:「賴內醫說沒什麼大妨礙。」
陳玉成就掀一開帳簾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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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晚妹養傷的帳篷曾晚妹氣色很好,本來正在照著菱花鏡梳理短髮,冷不防見陳玉成進來,立刻躺下,把被蒙在頭上。
陳玉成抿著嘴笑了笑,坐在一床一旁,好一陣子曾晚妹都不露臉,陳玉成就故意向門口走了幾步,並隨手掀了一下門簾子。
曾晚妹以為陳玉成走了,從被裡鑽出來,卻見陳玉成站在一床一前對她笑呢。
她飛紅了臉,不好再鑽被窩,就把臉對著牆。
陳玉成說:「我哪對不起你了?怎麼誰都能見,就不見我?」
曾晚妹不做聲。
陳玉成說:「行了,我這童子軍裡也不敢再要你了,等你傷一好,就把你送回女營去!」
「我不!」曾晚妹猛地坐了起來,看了他一眼,又害羞地低下頭。
陳玉成說:「那你叫我怎麼辦?」
曾晚妹到底抬起了頭,卻滴滴答答地淌起了眼淚。
「好好的,哭什麼?」
陳玉成說,「我又沒欺侮你!」
「還說沒欺侮!」曾晚妹噘著小嘴說,「你那天……你叫我都沒臉見人了。」
陳玉成說:「我就猜到你是為這個。
都是我不好,冒犯了你。
可我哪知道曾晚生是個女的呀!」
「你還說!」曾晚妹又羞又氣地伸手捶打他的背。
陳玉成替她拭去臉頰的淚珠,說:「別小心眼了。
我為救你的命,那也是不得已的事。」
曾晚妹問:「你告訴別人了嗎?」
「沒有。」
陳玉成說,「傳出去,對你不好,我臉上也沒光啊!你放心,我把這事爛在肚子裡,行不?你還是曾晚生,一個男兵,還不行嗎?」
曾晚妹臉上這才浮出一絲羞怯的笑意。
18
桂林城下太平軍戰鼓齊嗚,吶喊聲震天,幾十架呂公車在向文昌門推近。
楊秀清在遠遠觀看。
林鳳祥、李開芳都分別站在呂公車上。
到了有效距離,藏在呂公車中的士兵開始向城上擲炸藥包。
向榮指揮大炮向太平車轟擊,同時投擲火藥包。
一個火藥包恰好扔在了一架呂公車藏火藥的一層,砰的一聲巨響,火光騰空,日公車爆炸,太平軍紛紛後撤。
19
桂林城內巡撫衙門鄒鳴鶴正在焦灼踱步,向榮跨入。
鄒鳴鶴說:「向軍門,聖上又來諭旨了,措詞嚴厲,讓我們速勝呢。」
向榮一絲不慌,他這個久經戰陣的老將,向來以不變應萬變,他拿過上諭,略看一看,便放在一邊,說:「我何嘗不想一朝破敵立功!紙上談兵,總是容易的。」
鄒鳴鶴一聽,臉都變色了,他又拿起了咸豐的上諭,說:「大帥沒仔細看吧?你聽,我念給你聽:」……省城被圍匝月餘,萬無株守孤城一無展佈之理。
若鄒鳴鶴專恃向榮為長城,向榮又借堅城為坐鎮,賊來不能擊之使去,賊竄又恐其復來,固守待援。
豈桂林一城之外,皆不顧耶?省城固屬緊要,他處亦不得再有疏虞!『你聽,這不是說你我無能,不顧大局嗎?「
向榮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嘴上不敢說違旨的話,心裡卻有一定之規,他敷衍地說:「當遵旨徐圖之。」
20
桂林城下(一八五二年五月十九日)
太平軍已經連夜撤圍而去。
漓江渡口,上千隻竹筏將大軍運往漓江東岸。
范汝增、譚紹光抬著擔架,曾晚妹躺在上面,他們也上了竹排。
桂林城外,石達開正帶兵猛攻西門,城內敵人倉惶應戰。
天亮前,石祥禎騎馬來向石達開報告:「大軍已渡江完畢,東王令你馬上撤出。」
意猶未盡的石達開一面命停止攻擊,一面爬上雲梯,拿把石灰刷子,在城牆上刷寫起來。
21
桂林城上天已大亮,向榮來巡城,忽大驚道:「長一毛一撤了,撤得如此利落!」
鄒鳴鶴說:「天祐我也,桂林總算保全住了。」
一士兵指著外牆上的白粉字,說:「長一毛一題了字。」
向榮看不清,乃下城去。
22
桂林城外騎馬來到城外的向榮、鄒鳴鶴舉目望去,石達開在牆上題了兩句譏諷向榮的打油詩:最妙我軍渡江去,向妖猶作枕中眠。
鄒鳴鶴說:「他們還有心思寫詩調侃。」
向榮歎道:「這正是他們很有章法的明證。」
這時一騎快馬沿漓江奔來,在向榮面前下馬,遞上文件:「大帥緊急公文。」
向榮展開看了,交給鄒鳴鶴,說:「不出我所料,大帥飭我全力追堵。」
鄒鳴鶴說:「大兵一撤走,萬一長一毛一再折回來攻桂林怎麼辦?」
向榮說:「這也是我所慮。」
他索要紙筆,伏一在鞍上寫了幾行字交給信使,說:「回去呈大帥。」
他們正要回轉城中,一個漁夫樣的人從江邊走來,走到向榮、鄒鳴鶴面前跪下,說:「回大人,太平軍,啊,不對。」
那漁夫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又說:「長一毛一撤退時,交給小的一副棺材,現在小的船上,讓我親自找向軍門。」
向榮疑惑地望望鄒鳴鶴,說:「長一毛一又玩什麼花樣?走,看看去。」
他們帶了一群兵來到江邊,見一隻大漁船上果然放著一口棺材,棺材正面靈位處大書:清妖都統烏蘭泰之靈樞。
向榮、鄒鳴鶴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卻又本能地感到這並非玩笑。
向榮親自用戰刀撬開棺材蓋,果見烏蘭泰的一屍一體躺在棺中。
向榮以手加額,痛惜地說:「烏蘭泰將軍統三鎮兵,曾在後莫村七戰七捷,最終還是死在長一毛一之手,嗚呼——」
江風吹起一江巨一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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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江上(一八五二年五月二十日)
太平軍幾乎徵集了漓江兩岸所有的漁船,漁夫們也成了駕船運兵的人。
幾千隻戰船、竹筏蔽江而上,岸上的騎兵步兵也在疾行,捲起沖天沙塵。
坐在飄揚著帥旗舟中的楊秀清對洪秀全說:「沿漓江北進,由靈渠人湘江,直下湖南,這是一條最便捷之路。」
洪秀全道:「我們只能北上。
有些將領欲下廣東,那是驅羊趕虎。
你想,兩廣總督徐廣縉剛剛打散了凌十八義軍,正是氣焰囂張之時,我們何必去硬碰硬?」
楊秀清也說:「兩廣是老家,地形、人情都熟,這是大家願打回兩廣的原因。」
洪秀全道:「湖南的清兵幾乎調空了,長沙、岳一陽一、湘潭,儘是空城,探馬不是報得很清楚了嗎?不用疑慮,北上是最好選擇。
何況古往今來成大業者最終奠都在北面,或北京或南京,或開封或洛一陽一,沒聽說在兩廣建國者。」
這時前面隱隱傳來炮聲。
少頃一騎快馬自岸邊飛馳而來,馬上的人是曾立昌。
知有重要軍情,楊秀清命船夫把大船攏岸,曾立昌跳下馬來,拱手報告:「啟稟天王陛下,東王殿下,秦丞相讓小的來報告,前軍已與清妖秦定三部接仗,秦定三搶先佔領漓江東岸貓兒山,扼住我軍北上之路。」
楊秀清大聲說:「傳我令,命石達開率部增援,務必擊敗秦定24
貓兒山太平軍與秦定三所部清軍在激戰,太平軍幾路衝擊秦營,皆被強大的炮火擊潰。
站在漓江船上觀戰的楊秀清對洪秀全說:「看來只得改變路線了,不能強攻。」
洪秀全說:「那就宜快不宜遲。」
楊秀清道:「放棄水路,翻越山嶺,直攻興安縣,從陸路北進。」
洪秀全問:「目標呢?」
「打全州!」楊秀清說,「清妖絕想不到這一步棋。」
洪秀全說:「發佈軍令吧。」
楊秀清說:「必須讓秦日綱、石達開加緊進攻秦定三,讓他毫無覺察才行。」
洪秀全由衷讚道:「秀清沒學過兵法,卻是無師自通啊。」
楊秀清笑道:「都是上帝賜予靈氣呀。」
兩個人會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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