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
第41章
1.天王府上書房望著窗外飄飄灑灑的雪花,洪秀全的內心世界經歷著震盪。
他沒有想到李秀成在委屈的時候仍能這樣忠於他,忠於太平天國。
洪仁玕、傅善祥一直在等待著,他們知道洪秀全會有什麼舉動。
果然,洪秀全拿起了條案筆架上的大提鬥。
見他要寫字,傅善祥親自從青瓷花瓶中拿出一軸宣紙,鋪在條氈上。
洪秀全寫了四個瀟灑的大字:萬古忠義。
「這是給李秀成的嗎?」
洪仁玕問。
「是呀。」
洪秀全說,「草詔吧,朕封他為忠王。」
洪仁玕說:「李秀成一家六十口人,全在浦口,老母也在身邊,他想叛,一點後顧之憂也沒有。」
傅善祥舒了口氣,說:「這是板蕩識忠臣啊,沒有李昭壽,他封不了忠王。」
洪秀全心緒好,竟開了一句玩笑:「那你該告訴李秀成,讓他到李昭壽那裡謝恩去。」
洪仁玕和傅善祥都笑了。
洪秀全突然問洪仁玕:「朕聽說你寫了個皖北作戰方略,派一專使去找陳玉成,請他指正,有這事嗎?」
洪仁玕說:「有啊。」
洪秀全說:「自謙是美德,然而過謙則反使人看輕了你,你是首輔,你是軍師,不能大權旁落。」
洪仁評說:「我尊重英王,他反過來又更加了幾分對我的尊重,大事小情他都與我相商,往來信使不斷,最多的一天他派來三個信使。」
傅善祥說:「將相和則國安,干王是藺相如啊。」
這一說洪秀全也高興起來,說:「藺相如是尊敬一個耋宿老將,你卻籠絡一個小將,這更難能可貴呀。」
2.於王府門外三通鼓響後,兵部尚書劉悅及一女僕射才引著李秀成進了內殿。
內殿是新辟的第四進院子,平時外臣輕易不會涉足這裡,今天干王洪仁玕在這裡召見李秀成,足見他是想表示親近。
李秀成進了內殿,頗覺愉悅,中廳顯要位置掛著用玻璃罩起的金邊龍匾,內放洪秀全給洪仁玕御筆朱題絹制封王詔旨。
劉悅引他進了內殿右面一廳,鋪氈結綵,廳內環列幾張桌子,上面擺放著金、銀、玉器,還有西洋鐘表、古玩,壁上掛滿黃緞對聯,還有一幅七尺高、六尺寬的一個大「福」字,是洪仁玕手書,福字四周天地頭上,洪仁托親筆批天兄基督登山重訓「九福」諸條,這大概有托上帝賜福之意。
李秀成被引坐在廳中央會議桌旁,上面吊著十二盞玻璃燈,桌旁書櫥裡放有洪秀全親批御書,還有許多洋文書。
陳玉成笑吟吟地過來了,原來他正在旁邊茶室裡看書。
「英王殿下早來了嗎?」
李秀成上去打了招呼。
陳玉成說:「我也是剛到。」
二人坐在桌旁,議論品評了一回洪仁玕的字體、流派,又說了些閒話。
陳玉成又說起了韋俊:「韋俊真是個軟骨頭!聽說到了清妖那邊,才給了個參將,也並不把他當回事。」
李秀成說:「不管怎麼說,他叛降,總是太平軍的恥辱,他和捻子過來的李昭壽、薛之元不同,那兩個人無足輕重,韋俊可是元老啊。」
陳玉成說:「無傷我天朝毫一毛一。」
不一會,洪仁玕從左面寢殿出來了,拉住陳玉成、李秀成的手,說:「辛苦,辛苦。」
陳玉成、李秀成也說:「干王辛苦。」
三人落座後,洪仁玕說:「我本想把楊輔清也調回來一起商議的,可他分不開身。
目前,英王在潛、太、黃、宿地域,被曾國藩牽制著,不能移動,韋俊餘部已無多大戰鬥力,楊輔清在池州;東流,也被曾國藩纏住手腳,左軍主將李世賢此時在海寧、灣址一帶,現在天京四門皆為和春、張國梁兩部重重圍困,深壕重壘,朝內積穀無存,僅有浦口一線糧道可解燃眉之急。
必須找出解救天京、打破重圍的辦法才行。」
這是洪仁玕急調英、忠二王進京原因。
陳玉成說:「我們不能丟一了安徽,安徽的仗打好了,天京自然解圍。」
洪仁玕說:「侍王的意思是取閩浙,我以為應用圍魏救趙之法解天京之圍。」
李世賢和楊輔清此時也封了王。
陳玉成問:「怎麼個打法呢?」
洪仁玕又在桌上攤開了他的地圖,他指點著說:「我們可東取蘇、杭、上海,一待下路既得,我們可買小火輪二十個,沿長江上取湖北。
一旦取得了蘇杭,則敵必救蘇杭,這叫攻敵之必救。」
李秀成在地圖前看了一會,說:「好一個圍魏救趙!我贊成打蘇杭,這確是攻敵之必救,可分散清妖兵力。
一旦佔了蘇杭,我們再返旌自救,京國可解,這應是第二步。」
陳玉成想了想,說:「那就移兵蘇杭吧,我部可虛援安省,牽制上游湘軍,不讓他們東下。」
「這就周全了,」洪仁玕說,「忠王將浦口防務交哪一個呢?可要找一個穩妥之人,千萬別丟一了浦口,那可是得不償失了。」
李秀成說:「黃子隆、陳贊明二將皆可勝任。
我帶譚紹光、陳坤書等部前往蕪湖,會集諸路將領後,奇襲蘇杭,打清妖一個措手不及。」
洪仁玕說:「好,若沒有異議,就奏報天王了。」
陳玉成、李秀成都說此計可行。
這圍魏救趙之計已令李秀成對洪仁玕另眼相看了。
3.杭州城外(一八六零年三月十日)
李秀成、譚紹光、陸順德、吳定彩等人率輕騎已趨杭州城外。
站在高處,李秀成對部將說:「攻克廣德州後,又佔泅安鎮,克虹星橋,現侍王已佔安吉縣,清妖浙江巡撫羅遵殿和杭州將軍瑞昌慌了,據探子報,杭州有兵不過二千名,他們又截留了江南大營新募的一千壯勇,如此而已。
現在江南大營已奉命來援浙了。」
譚紹光說:「清妖總兵張玉良不是從蘇、常來援了嗎?江南大營也援浙了。」
李秀成說:「江南大營都調來才妙呢,我們的圍魏救趙不就成功了嗎?」
譚紹光問:「圍魏救趙下蘇杭的主意是忠王殿下出的吧?實在是妙極。」
「這是干王所定,我不過附議而已。」
李秀成說,「原來我以為他也是洪仁發、洪仁達一樣的酒囊飯袋,其實錯了,他是個才學淵博又為人謙和的人。」
譚紹光說:「連忠王都服氣,我們更沒說的了。
天朝有幸啊,走了石達開,來了個干王!」
太平軍正在挖地道攻城。
轟隆一聲巨響,杭州清波門轟坍,李秀成立刻指揮大軍攻入杭州。
4.和春的江南大營中軍帳(一八六O 年四月二十八日)
和春和張國梁等將領正在商討對策,他說:「現在看起來,他們攻蘇浙杭,是虛晃一一槍一啊。」
張國梁說:「是啊,這次長一毛一悍將陳玉成、李秀成、李世賢、楊輔清各股,有十萬眾,殺回南京,來勢迅猛。
西路陳玉成與南路楊輔清部首先攻破南京西南我方長壕,總兵貢靖、副將馬登富、守備吳天爵俱死難,我帶兵前往救援,行至上河一毛一公渡,衝不進。」
和春說:「孝陵衛不是也丟一了嗎?」
張國梁說:「現在事急了,我們請曾國藩分兵來救,他根本不理睬。」
和春說:「湘軍也是徒有其名。
不要怕,我們守住小水關,你和許乃釗、王灘在馬巷口截殺,萬無一失。」
張國梁信心不足地:「怕沒有那麼簡單吧?」
5.江南大營夜,和春正高臥酣睡。
這時外面陳玉成率兵正在突破江南大營最後一道防線,營中兵敗如山倒。
和春的外甥常亮慌忙推開和春臥房,上去推醒他:「舅舅,不好了,長一毛一衝進來了!」
睡眼惺忪的和春坐起來,說:「怎麼可能!」
隨即又有許乃釗等人沖人,大叫:「快走!再不走,成了長一毛一階下囚了!」
和春這才慌了,連衣服也沒穿好,在眾人簇擁下,張皇失措地逃走了。
6.江南大營幾路太平軍搶佔了江南大營老巢,到處升起了太平天國旗幟。
陳玉成、李秀成在轅門口會師,萬眾歡騰。
7.安慶曾國藩大營李鴻章走人曾國藩房一中時,見曾國藩極為反常,竟然自己一個人在獨酌。
李鴻章笑了:「人逢喜事一精一神爽,老師從來滴酒不沾,而今有這樣好的興致,定是喜從天降。」
曾國藩城府森嚴地說:「有什麼喜事?我是悶了……」
李鴻章說:「我倒想喝他三杯,我有喜事。」
「是嗎?」
曾國藩說,「來,少一莖一,我與你對飲,只不知你有什麼喜事。」
李鴻章喝乾了一盅酒說:「慶賀長一毛一二破江南大營,此不是喜嗎?」
曾國藩愣了一下,說:「豈不是胡說,這是長一毛一之喜,豈是你之喜?」
李鴻章說:「是學生之喜,更是老師之喜。」
曾國藩眨著三角眼:「你且說說看。」
李鴻章道:「朝廷最寄予希望的是和春的江南大營,希望他與江北大營合力剿滅長一毛一,我們湘軍、漢人不過是後一娘一養的。
這回好了,江北、江南大營兩次被打得落花流水,學生想,永無再振的可能了,朝廷的夢也該醒了。
除了大帥您再無別人可以指望了,為大帥建功立業青雲直上掃平了道路,這豈不是大喜事?老師難道不是為此而獨飲暗喜?」
曾國藩點了點李鴻章的鼻子,說:「你太一精一明過人了,果然是內方正而外圓通,日後建樹非凡啊。」
李鴻章道:「但學生如將老師的城府學到爐火純青地步,尚有十萬八千里之遙呢。」
二人撫掌大笑。
8.廣西柳州(一八六零年八月十日)
石達開自出走後,轉戰幾省到了廣西,距離他的老家不遠了。
他的部下紛紛離他而去,但這並沒能令石達開猛醒。
他的親信們也都開始動搖了。
這一天,右一旗大軍略擴天燕彭大順、一精一忠大柱國孝天豫朱衣點,還有吉慶元、總領汪海洋等人來到了石達開的駐地,一進屋,都給石達開跪下了。
石達開有點摸不著頭尾,一個個扶起他們來,他知道,他們有要事,不然不會這麼心齊,又這麼莊嚴地下跪。
石達開說:「你們都是我最親信的人了,有什麼話盡可以說,別這樣。」
彭大順說:「從廣西打出來,我跟了翼王十一年,我從來沒有過二心,翼王所指,便是我彭大順所向。
殿下,我們現在該想一想了,我們越走越遠,越走越是死胡同啊!」
吉慶元說:「翼王,去年宰制傅忠信、青天豫中旗中制譚體元首先率部回朝,接著李鴻昭、鄭喬率部出走,兩個月後,後旗宰輔余忠扶也起義出江,接著是武衛軍宰輔蔡次賢欲東返天京,僅因謀事不周,被元宰張遂謀誅殺……殿下,你沒想想,這是為什麼嗎?」
朱衣點說:「如回師天京,不但太平天國有了生力軍,對我們這些跟隨殿下多年的人也值得,有誰願意走上死路呢?」
「夠了!」石達開說,「你們也想叛我而去,是不是?」
見他動了怒,人們又都不響了。
停了一下彭大順說:「如翼王怕回天京獲罪,我等願與百名將領聯名具保,我們會證明你翼王幾年來東征西討,給清妖以重創,絲毫未有辱太平天國。」
石達開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石達開既已脫離天京另辟新路,我就一定走到底,至死不會回頭。
既然你們跟了我這麼多年,你們還不知我的脾氣嗎?」
朱衣點流著淚很動情地說:「翼王,為了我們,為了你,也為了太平天國,你就聽我們一次吧。」
眾將都哭了。
石達開也是眼含熱淚,他沉默了好一陣,問:「這麼說,你們是執意要返篩天朝,出江扶主的了?」
彭大順代答:「除了我們,還有五十多個將領。」
這個數字怎能不讓石達開心驚和傷感。
朱衣點說:「我們一走,殿下,你手下還有人嗎?你不能只聽張遂謀、曾錦謙之言啊!」
石達開喃喃地說:「五十多個將領一次背我而去……你們走吧,你們回去吧,只有我不能回去,天王不能原諒的只有我一個人……」他把淚眼掉向江海洋,這個給他當了多年牌刀手,與他生死與共的人,一個他視為周倉一樣的人物:「難道他也要棄我而去了嗎?」
他知道他面臨的眾叛親離的處境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可是他寧願當一個鐵骨錚錚的末路英雄,也絕不走回頭路。
經過內心倒海翻江的權衡、鬥爭,最後石達開很平和地告訴他的一愛一將們:「你們走吧,良禽擇木而棲,既然你們看我石達開已是窮途末路了,就各奔前程吧。
這麼多年來,你們對我忠心耿耿,我心裡都記著呢,此生不報,來生也要報啊……」他終於嗚咽出聲了。
他一哭,眾將領全都大放悲聲。
石達開再也坐不下去了,掩面而出。
彭大順站起來,說:「這事叫張遂謀知道恐有變,立即行動。」
吉慶元說:「由彭將軍說一下北上的分兵部署吧。」
彭大順說:「兵分三路,一路由我和朱衣點率領西人融縣,經湖南打回江西;一路由左旗武衛軍正統戎張志公、統式魯子宏、內王旗大軍略睹天豫鄭忠林和總領汪海洋統領回永寧,之後取道北上;一路由吉慶元率領由永福北上。
到了江浙,或投侍王李世賢,或投忠王李秀成均可。
今晚連夜行動。」
朱衣點說:「我們對翼王已盡了最後的忠心,於國家大義大於小義,我們沒什麼不對的。」
9.柳州城北彭大順和朱衣點站到隊前,軍旗在風中呼一呼作響,黑雲低垂,騎兵、步兵列著整齊的方陣。
朱衣點站在將台上,大聲說:「太平天國有難,天京危機,我們這些天國熱血男兒,今日誓師北上救主。」
軍陣中吼聲震天:「出江扶主,振興天國!」喊聲經久不息,殘響在山谷間久久震盪。
10
石達開住處石達開站在院子裡,從遠方飄來「出江扶主,振興天國」的悲壯吼聲,他的內心似乎被打動了、震撼了,正經歷苦痛的折磨。
羞愧、後悔和不屈的種種複雜感情融會而成的感覺,嚙咬著他的心。
天京事變後他新娶的妻子岳氏帶著三歲的兒子石定忠來到石達開身旁,岳氏問:「他們都走了嗎?」
石達開不想讓妻兒知道他的悲涼心境,他說:「人各有志,走的是少數。
張遂謀、曾錦謙、曾仕和、黃再忠、韋普成,這些人都在嘛。」
石定忠問:「汪海洋也在嗎?他不會走吧?一娘一說,你身邊剩一個人時,就是汪海洋。」
石達開捧著兒子的臉,問:「你怎麼知道他不會離我而去?」
石定忠說:「他是最忠於你的呀。」
這一句話勾起了石達開心底的悲涼,兒子哪裡知道,這個最後的忠臣也要離他而去了。
一個幽靈般的影子問了進來,不用回頭,聽腳步聲他就知道是江海洋。
石達開不願妻兒聽到他們的訣別,他對岳氏說:「帶孩子回屋去吧,天要下雨了。」
他說得真準,果然有稀稀落落的雨點打在了木瓜樹頂光禿禿的木瓜上,打在香蕉葉上,打在繁密的菠蘿蜜樹上,發出叭叭的聲響,空氣中立刻衝起一陣土腥氣。
「翼王!」汪海洋低低地叫了一聲。
石達開背對著他,問:「你要走了嗎?」
「是。」
江海洋說。
「走就走吧,還來見我幹什麼?」
石達開忽地轉過身來,神情無比激動地說,「你們一人一把刀插在我身上還不夠嗎?還要你來往我的傷口上撒鹽嗎?」
汪海洋說:「翼王,我十五歲的時候,快餓死在桂平街頭了,殿下救了我,看在我跟了你十幾年的分上,我求你回心轉意,由你自己帶大軍返回天京吧。」
「我放你們走了,還不夠嗎?」
石達開大聲說,「你還要我怎麼樣?」
「想想石益一陽一吧,她用死來諫你,你都沒能醒來,你再這樣下去,你對不起死了的石益一陽一啊……」汪海洋又哭了。
一提起這段令石達開傷心裂膽般疼痛的往事,他再度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他揮了揮手,說:「你快走吧,將來,你能在太平天國裡說上話的時候,你說上我一句公道話,行嗎?」
汪海洋流淚點頭:「讓我說什麼?」
石達開說:「你就說,石達開不是個完人,可他的心繫天朝,他走到窮途末路,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一屍一骨碾成粉末那一天,他也是太平天國的人。」
他說得聲淚俱下,江海洋分明聽出了他對未來道路和前途的悲觀估計,也聽出了他隱隱約約的仟悔,可江海洋也知道,他是一愛一面子一愛一到不願更正自己失誤程度的人。
汪海洋趴下去給石達開磕了個頭。
石達開從腰間解下一塊綠瑩瑩的美玉來,上面刻了一首詩,那是一八六零年春天,石達並三十壽辰時,他率一大群太平軍將領遊覽慶遠城郊白龍洞時,見粉牆上劉雲青的詩寓意高超,出詞英俊,頗有斥佛息邪之慨,石達開高興就原韻賦詩一首,刊石以記,事後又得了一塊好玉,請工匠刻在了上面。
汪海洋至今還能背下這首詩來:挺身登峻嶺,舉目照遙空,毀佛崇天地,移民復古風,臨軍稱將勇,玩洞羨詩雄,劍氣沖星斗,文光射日虹。
當汪海洋接過石達開的饋贈時,江海洋完全是一種生死訣別的感受,忍不住淚出痛腸,他們走後,石達開是隨從寥寥,真快成孤家寡人了。
11
安慶城外(一八六一年八月六日)
陳玉成、林紹璋、黃文金會同楊輔清部,來援安慶。
在安慶外圍,陳玉成在野地裡召集眾將會議,陳玉成說:「曾國藩的湘軍圍攻安慶已近一年,張朝爵、葉芸來派人出來送信,城裡又斷糧了,以前他們還能出高價從外國商人手中買些糧,現曾國藩通過朝廷與外國人交涉,不准洋人賣糧給城內太平軍,他們就真正彈盡糧絕了。」
楊輔清說:「我們惟一指望的是忠王在武昌發動攻勢了,那樣可以吸引曾國藩回援。」
陳玉成說:「別指望了,忠王已東返江浙,路過這裡也沒有來助我們解安慶之圍。」
黃文金髮牢一騷一地說:「現在大家都忙著打自己的地盤了。」
楊浦清說:「從前東王執政時,誰也沒有地盤,哪用哪到,連翼王、燕王也是忽而武昌、忽而江西的。」
陳玉成說:「說這些已沒有用了。
我們為解救安慶,盡最後的努力吧。
我和輔王由清河、三橋頭一帶出擊,林紹璋、吳如孝你們從桐城西進掛車河,黃文金部從東路繞至雞公廟、麻子嶺,三路攻安慶。」
眾將都說:「勝敗在此一舉了。」
12
曹國筌大營曾國藩來到曾國筌處後,說:「長一毛一三股兵力來援安慶,一定要截住,只要攻下安慶,長一毛一的京城就失去了門口,上游屏一蔽就被拆除了。」
曾國筌說:「昨天,陳玉成以大隊為掩護,派人用小船向城內運米,被我們水師阻截,一粒米也沒運進去。」
「好,」曾國藩說,「餓也要餓死城裡的太平軍。」
13
安慶外圍曾國藩住處曾國藩癬疾又發作了,泡在大木桶中洗浴,老家僕曾貴在為他一搓一背、止癢。
曾貴說:「我也老了,侍奉不動你了。
夫人再三說,讓你在軍中納個妾,也替替一我。」
曾國藩說:「又提這事。
軍務在身,已不勝其煩,哪有心思?」
曾貴說:「韓正國為你尋得一個陳姓女子,人品很好,你要的話,我叫人送來。
你也可憐可憐我,我實在幹不動了。」
曾國藩看了曾貴一眼:「你今年有六十嗎?」
「六十有六!」曾貴說,「人活六十六,不死掉塊肉,不行了。」
曾國藩說:「不過要對外守口如瓶,別壞了我一世清名。
何況現在是國喪時期。」
「皇帝真的殯天了嗎?」
曾貴問。
「雖是傳聞,必是真的。
梓宮在承德,估計一半天廷寄就到。」
正說到此,趙烈文捧了一套凶服進來了:「滌帥——」
「廷寄到了?皇上真的……」
趙烈文點點頭:「是七月十六在熱河行宮崩的,已令端華、肅順八人為顧命大臣。」
曾國藩長歎一聲:「真乃多事之秋啊。
通令全軍,國喪期間禁婚嫁、禁娛樂。」
趙烈文答應一聲出去。
14
曾國藩下榻處燈光幽暗,一床一帳低垂。
曾國藩穿著孝服徐徐步人房一中時,不禁怔住。
他面前坐著一個衣著樸素、淡雅的小女子,裊裊婷婷,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曾國藩問:「你是誰?」
「回大帥,」小女子站起來,斂袖垂眉答道,「姜趙曼,湖北人氏,特來服侍大人。」
曾國藩問:「你多大了?」
趙曼回答:「妾今年十七歲。」
「太小了。」
曾國藩臉上是不忍之色,「我今年已經五十一歲,差不多可以做你的祖父了。」
「大人要歇息嗎?」
趙曼忙著要為他鋪一床一。
曾國藩坐下,趙曼為他泡了一壺茶,見他拿起一本書,又趕緊為他端來了明燭。
曾國藩看了她一眼,覺得脊背癢,就去拿「老頭樂」,趙曼知趣地過來,站在他背後,把纖纖玉手伸進他衣領中,輕輕抓撓,由於舒服,曾國藩輕輕閉上了眼睛。
他輕聲問:「你不嫌我老嗎?」
趙曼說:「大人說哪裡話,我倒怕大人嫌棄我呢。
我不識幾個字,是個粗人。」
「這沒關係,」曾國藩把她的手抓在自己手心裡,說,「我教你讀書,你呢,在我心煩意亂、心力交瘁之時,給我一點安慰,我們算是相濡以沫,行嗎?」
趙曼順勢靠在他身上,說:「行啊。」
曾國藩終於抵不住誘一惑,把她攬在了懷中,向她的臉輕輕俯下去。
15
安慶城中(一八六一年九月一日)
守城太平軍全都集中在城上,個個餓得站不起來,滿面菜色。
他們把一筐筐樹皮運上城牆,每人抓一塊樹皮嚼著。
守將葉芸來上城來,對士兵們說:「我們要頂一住,為了救我們,英王已派三路大軍在城外與曾妖頭激戰。」
他見聖兵們不肯吃樹皮,他抓起一塊帶頭吃,牙一床一都吃出一血來,葉芸來說:「吃,不吃能守住城嗎?」
忽然,北門轟隆隆一聲巨響,硝煙散去,城牆倒了十幾丈,湘軍蜂擁殺入。
葉芸來大喊:「殺呀,把清妖殺出去!」
聖兵們與湘軍在北城展開了白刃格殺,已經毫無氣力的太平軍紛紛陣亡。
湘軍擁入城中,大肆搶掠、放火。
到處是沖天的火光。
16
曾國藩住處曾國藩正得意洋洋地試穿西太后賞的黃馬褂,他問趙曼:「好看嗎?」
「不好看。」
趙曼道,「我們家鄉那裡,吹鼓手都穿這種衣裳,給人家辦紅白喜事時,吹吹打打的。」
曾國藩說:「只有極少的有功之臣才能賞穿黃馬褂呢!這明黃色,是皇家的專用顏色,皇宮的房瓦是黃的,龍椅是黃的,皇上的龍袍也是黃的,連坐墊都是黃的。」
趙曼說:「皇上也不會挑顏色,黃色有什麼好看?我們那裡死了人,蓋死人的一屍一布倒是黃的。」
曾國藩哭笑不得,說:「這可不能亂說呀!」
「我跟誰說去呀!」趙曼說,「你誰都不讓我見,我成了籠子裡的鳥了,太憋悶了。」
曾國藩說:「現在不是國喪嗎?過了國喪期,你露面就沒關係了。」
趙曼說:「依你說,國喪期間,男一女都不能同房了?皇上看得過來嗎?」
這句話問得曾國藩也忍不住笑了。
他一笑,趙曼更是咯咯地笑個不住。
這時,曾貴來報:「少筌來了。」
曾國藩忙推了趙曼一把,示意她快快躲起來。
趙曼噘著嘴,不十分情願地走進裡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把一件長坎肩忘在了曾國藩的椅子背上。
李鴻章進來了,說:「恭喜老師,朝廷終於公正待你了,讓你節制四省巡撫、提鎮以下大員,這是權挽蘇皖浙贛,從來沒有過的殊榮啊!」
曾國藩有些不好意思地急忙脫一下黃馬褂,想往桌上放時,發現李鴻章正盯著椅背上的女人坎肩發愣,曾國藩更是窘態畢現了,為掩飾一下,把黃馬褂搭到坎肩上,卻不想都是綢緞質料,太滑,兩件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曾國藩愈加尷尬,正要去拾撿,李鴻章搶先哈腰拾在手中,有意無意地抖了抖塵土,搭在了椅背上。
曾國藩說:「安慶大捷,兩位剛剛垂簾聽政的太后高興,才一次賞了我和官文、胡林翼三個黃馬褂,三個太子少保銜。
上諭也說,安慶乃金陵門戶,皖北要衝,逆賊久居,正如常山之蛇,首尾相應,今日掃除凶焰,為東南軍務一大轉機呀,我也鬆了一口氣。」
李鴻章說:「是啊,我們佔了安慶,就可以以上制下,比當年攻佔九江更為重要。」
曾國藩道:「我也該歇一口氣了,癬疾又重了,我想體歇幾天。」
李鴻章小聲說:「年家子有一個好去處,在安慶以北十里外,有個有山有水的村子,到那裡去歇歇,我為老師找一個嬌美可人的女子,陪陪老師,老師也太清苦了,學生於心不忍……」
曾國藩正色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更何況現在又是國喪之時?」
李鴻章沒再說什麼,目光卻又一次落到那件女人坎肩上。
17
天王府上書房為安慶失守一事,洪秀全大為光火,他把洪仁玕叫來,問:「安慶丟一了,怎麼辦?安慶是天京的鎖鑰,是安徽的屏障啊!」
洪仁玕沉痛地說:「安慶一落人一妖手,天京危急,安慶一日無恙,天京一日無險,臣知罪,只能令英王他們再想法奪回。」
「陳玉成現在哪裡?」
洪秀全問。
洪仁玕說:「陳玉成已與楊輔清、林紹璋、黃文金回師桐城。」
洪秀全冷著臉說:「連清妖皇上也知道安慶為金陵門戶,皖北要衝。」
他把一件截獲的咸豐上諭扔在洪仁玕面前,說:「這是截來的清廷廷寄。
咸豐也說,安慶不克,則皖北何由平?皖北未平,則金陵何由復?克復名城,掃除凶焰,為東南軍務一大轉機,曾國藩今奪安慶,居首功,思賞加太子少保銜……」
洪秀全停了一下又說:「朕該怎樣封賞你呀?」
洪仁玕汗顏地說:「臣有罪,願受處罰。」
洪秀全說:「軍師你先別當了,降你為一精一忠又副軍師,不這樣,朕無以公平治天下。」
「理應如此。」
洪仁玕說,「不知陛下用誰來主持軍政大事?」
洪秀全問:「你看呢?」
「陳玉成吧,」洪仁玕說,「非他莫屬。」
洪秀全哼了一聲,說:「他有能力,為何丟一了安慶?讓林紹灣進京來提理軍務吧。」
洪仁玕大為意外。
洪秀全又說:「要擬旨,對陳玉成嚴責,他失安慶、失太湖、退安省,應革其職,立功自贖。」
洪仁玕諫道:「對他的處分是不是太重了?」
洪秀全不予理睬,說:「再擬一道旨,對陳玉成的部下多封幾個王,叫他們分頭去招兵買馬。」
洪仁玕說:「封王太濫,恐有後患。」
洪秀全道:「不封王,招兵買馬沒有旗號,誰肯用命?」
洪仁玕問:「都封誰呢?」
洪秀全說:「賴文光、陳得才、梁成富、藍成春、陳佳榮、林大居、秦日南都封,封號你去擬,遵王、扶王、啟王、枯王……查字典封吧。」
洪仁玕有點發懵了,他說:「有些人是不夠封王的……英王部下一下子封了這麼多那忠王手下封不封?不是要引起新的動盪嗎?」
洪秀全說:「該封的時候再封。
安慶一戰,陳玉成所部一精一銳死傷殆盡,部下爾言我語,各又一心,不廣施爵賞,無法安眾人之心,也許這些後起之秀中有能替代陳玉成的人。」
「恐無人可替代陳玉成。」
洪仁玕說,「這次安慶失利,不能把板子全打在陳玉成一個人的屁一股上。
像林大居、秦日南這些人,連我都不知其人,驟然封王,我以為弊大於利,還請天王三思。」
天王洪秀全之意已決,盡避洪仁玕再三勸諫而無用,他此時對洪仁玕的熱度也比兩年前大大降溫了。
18
蘇州忠王府李秀成比起陳玉成來說,是很走運的,一八六一年九月他回師浙江,再克杭州,他的名聲遠播海內。
不久他回到了一年多前佔領的蘇州。
他對石益一陽一說:「江南這麼多秀美的地方,我獨看上了蘇州。」
石益一陽一說:「怪不得你下這麼大氣力在蘇州蓋忠王府呢。
你在天京有了王府,在外面又建,天王不會有想法嗎?」
李秀成笑而不答,他饒有興致地領著石益一陽一瀏覽已經部分建完的王府館舍。
他指著拙政園的園林左面說:「拙政園原來面積有限,我把附近的潘宅、汪宅並人了,這東西兩個音樂廳和東西轅門就是後劃進來的。」
石益一陽一看著門外的石獅說:「獅子大張口不好吧?不是防己便是防人。」
李秀成帶她走在儀門內石板前道上,觀看著兩廂分別繪著的清新秀麗的山水和祥文瑞獸的壁畫,石益一陽一說:「太俗氣了些。」
他們來到拙政園新建的四方形五層明望樓,李秀成說:「這裡是眷屬休息的地方。
這花園、人工湖都比天王府的要好。
人工雕琢的痕跡少些。」
石益一陽一笑道:「忠王的眷屬何在?都要從天京接來嗎?」
李秀成笑了起來:「不,這裡是虛位以待呀。
我已有了七八個王一娘一,卻從來沒想到過把她們當中的哪個扶正。」
石益一陽一說:「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李秀成仰頭看著幾個畫工正往樑上彩繪,有包袱錦、博古、百結,也有飛禽走獸、花卉蟲魚各種圖案。
「這個也俗嗎?」
李秀成問。
石益一陽一說:「俗不可耐。」
李秀成問:「那你喜歡什麼?」
石益一陽一笑道:「我又不是這裡的主人。」
李秀成說:「假設你是忠王府的主人,你喜歡什麼圖案呢?」
石益一陽一說:「別太實了。
畫什麼都行,要似是而非,譬如,魚頭可以是三角形的,樹葉子可是一堆堆的小綠點兒……」
李秀成眨了半天眼也始終沒能明白石益一陽一在說什麼,他從畫工手裡要來紙筆,說:「你畫個樣子給他們看。」
石益一陽一也不客氣,拿起筆就畫,許多畫工、油漆匠全圍過來新奇地看熱鬧。
石益一陽一畫的全是圖案式幾何形和寫意的一抽一象繪畫,這令眾人一大開眼界,幾個畫工都誇好。
李秀成問他們:「畫這樣的,會嗎?」
一個領頭的畫工說:「行。
不過,請這位大人畫些樣子給我們。」
石益一陽一興趣盎然地說:「好,晚上我給你們畫。
你們也可以參考一下漢代畫像磚,那就很有韻味。」
離開這裡走向剛剛上梁的「天父堂」時,李秀成說:「你可是這座王府的主人了!畫樣是你選的,畫稿是你定的。」
石益一陽一飛紅著臉,不敢看他。
李秀成說:「我早就想說了,可一直不敢說,你要不嫌棄,就給我當王一娘一吧,我請干王為媒,請天王主婚,一定讓你嘗盡人間風光。」
石益一陽一說:「我怎敢嫌棄你呢。
我答應你,不過,我不想急於結婚,要等一等。」
「等到忠王府全部落成,行嗎?」
李秀成問。
「那要多久?」
石益一陽一問。
「還要兩年多。」
李秀成說。
石益一陽一說:「行吧,但願我能活到忠王府落成的年月,我說不定哪天戰死呢。」
李秀成說:「從今天起,我讓你留在蘇州,你就監管忠王府修建,你也放心了,怎麼修,全由你做主。」
「我可不幹這差使。」
石益一陽一說,「我天生不是籠中鳥,你若想金屋藏嬌,你找錯了人,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反正你也沒下聘禮呢。」
李秀成笑了起來:「好,都依你。」
石益一陽一冷不丁想起了陳玉成,就問:「天王不是要為陳玉成、曾晚妹主持婚禮的嗎?怎麼沒動靜了?」
李秀成說:「陳玉成連吃敗仗,雖說現在又賞還了封爵,天王也不像從前那麼器重他了,哪還有心思為他們主婚?」
「所以呀,我可不敢期望天王主婚,」石益一陽一說,「說不定你哪天打了敗仗,天王一翻臉,我不是自找沒趣嗎?」
李秀成說:「現在英王不好辦了。
他手下封了一大堆王,大家一封了王,都忙著蓋王府、選王一娘一,誰還像從前一樣聽英王號令啊!」
「真怪,」石益一陽一說,「天王不知做了個什麼夢,一覺醒來心血來一潮,封了那麼多王。
那你手下卻一個不封,他們能高興嗎?」
「當然不高興,誰不想戴王冠呢!」李秀成說,「不過,我倒害怕在我部下濫封一氣,那我就沒法統帥了。」
石益一陽一說:「說點正事。
你看沒看出來,太平天國正在走下坡路?」
李秀成苦笑:「這還用說嗎?打下蘇浙杭,二破江南大營、江北大營,一時的繁榮,畢竟掩蓋不了日落西山啊。」
石蓋一陽一有些詫異:「咦,你比我還要悲觀!我看,過失都在天王身上,他不反躬自省,天朝危機越來越重了。」
李秀成說:「你別亂說。」
「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石益一陽一說,「天京之變,先是指使韋昌輝殺了東王,再殺了北王,一逼一走了石達開,現在連洪仁玕也不信任了。
如果按照干王的《資政新篇》治國,太平天國才有望,可現在希望在哪裡?人人在搶王帽子,一下子封了兩千多。」
李秀成長歎一聲:「我只能盡我的綿薄之力,為天國之業死而後已,我管不了力所難及的事了。」
兩個都心事重重,默然相對。
忽然,譚紹光騎馬衝進大門,在天父堂前下馬。
李秀成問:「有緊急軍情嗎?」
譚紹光說:「沒有,天王下詔,讓忠王馬上進京。」
「不知什麼事?」
李秀成不禁有幾分狐疑。
石益一陽一對譚紹光說:「他若知道,他不成天王了嗎?」
譚紹光笑起來。
李秀成說:「我馬上去,譚紹光你守城,要小心。」
石益一陽一說:「城,我守,讓譚紹光回天京去。」
「不行,」李秀成說,「又想藉機逛天京城啊?」
「你這叫什麼話?」
石益一陽一說,「你不去讓他見見傅善祥,小心她在天正面前說你壞話!」
李秀成哈哈笑了起來,說:「我倒忘了。
那就和我一起去吧,我不為別的,為封上傅善祥的嘴,讓她上天言好事。」
傅善祥說:「主上不是說過他的最可放心處是平庸無能嗎?」
洪秀全沒有說什麼,他問:「李秀成到了沒有?」
傅善祥說:「還沒有。
此事是不是再請天王斟酌一下,一下子封李秀成部下這麼多王,好不好?」
洪秀全說:「有先例的嘛,陳玉成部下不都封過了嗎?」
傅善祥說:「可那時陛下說,是為了便於部下招兵買馬呀。」
洪秀全說:「你知道『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道理嗎?」
傅善祥說:「我明白,是多封王,分李秀成之權勢。」
洪秀全說:「權力集中,便是禍患肇興之始。
今李秀成、李世賢兄弟擁兵百萬,佔據蘇、浙膏腴之地,聽說李秀成在蘇州蓋的忠王府比朕的天王府還闊氣,諸侯大而王小,那是要出事的。」
傅善祥這才明白了洪秀全已經對李秀成不放心了。
傅善祥問:「封三名單有了嗎?」
洪秀全說:「你記。
陳坤書、譚紹光、童容海、部永寬、陸順得、黃文金、胡鼎文、古隆賢、劉官芳。」
傅善祥—一記下後問:「侍王、輔王手下的將佐不封嗎?」
「過幾天也要封。」
洪秀全說。
20
杭州城下(一八六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凌晨)
炮聲隆隆,濃煙滾滾,杭州城外清兵死一屍一狼藉。
李秀成正在指揮各路大軍進攻杭州。
李秀成站在清波門外,看著潮水般的太平軍攻人杭州。
李秀成對譚紹光、陳炳文等人說:「聽說杭州城裡百姓十之八九餓死了。」
譚紹光說:「不。
昨天我們劫了幾十艘糧船,是巡撫王有齡用重金從寧波買的,逃出來的杭州百姓都交口稱讚這個王有齡是個清官。」
李秀成說:「是嗎?這倒很難得。
我們失去了安慶,皖北一敗塗地,可我們拿下了蘇州、杭州,我們還要打上海,我們的希望在東南。」
這時江海洋騎馬來報:「忠王,城門全破,可以進城了。」
李秀成說:「你們去帶兵吧,我也進城去看看。」
21
杭州城內到處是死一屍一,到處是濃煙烈火,號稱人間天堂的杭州已面目全非了。
李秀成單騎入城,只有幾個牌刀手遠遠跟著。
在巡撫衙門裡,李秀成下馬步入,見台階上、簽押房裡,到處是自一殺的清朝官員和家屬一屍一體。
李秀成不勝嗟歎地走人內書房,在圖書有如汗牛充棟的書房裡,李秀成看見了巡撫工有齡吊在房樑上。
李秀成向後面擺擺手,幾個牌刀手上來,剪斷繩子,把王有齡的一屍一體放下。
他拾起案上王有齡的一份遺疏,看了看。
譚紹光跟了進來:「這王有齡寫了什麼?」
「他倒是個方正的人。」
李秀成說,「可惜,他只能在給皇上的遺疏裡發發牢一騷一了,他這裡說,他曾請求派僧格林沁『統帶京東勁旅經略東南』,但清妖皇上沒有辦,王有齡又向安慶曾剃頭求援,曾國藩也不願東援杭州。
倒是英國人給了王有齡四十尊洋炮、二百五十六支洋一槍一。」
「提督張玉良不是統兵萬人來救杭州了嗎?」
譚紹光說,「他自稱是『杭州救命人』,可張玉良沒救別人命,自己的命卻斷送在了杭州城下。」
這時陳炳文、鄧光明、部永寬等人也紛紛來到了巡撫衙門。
有一個簿書來報:「稟忠王,杭州城破,有如下清妖官員自一殺斃命:杭州將軍瑞昌,副都統傑純、關福,布政使麟趾,按察使寧曾給,學政張錫庚,提督饒廷選,總兵文瑞,副將繼興,鹽運使方煥文,糧道退福,修補道胡元博、朱倚、彭斯舉,仁和縣知縣吳保中。
另有總兵米朝興、織造恆旗、杭嘉湖道劉奇昂、知縣袁忠清等被我們活捉。」
這時被活捉的官吏已推到了階下。
李秀成點點頭,看了看這些階下囚。
譚紹光下令:「把這個倒霉巡撫的一屍一首搬出去吧,給他弄一副薄板棺材。」
「不。」
李秀成說,「作為人來說,王有齡還不錯。
我們一下杭州時,他為了給全城饑民弄吃的,派商人胡雪巖千里運米,他自己陪著百姓一起挨餓。
這樣吧,把王有齡厚殮,撥十五條船,派五百親兵護送棺材回原籍,給三千兩銀子發送。」
部將多少感到意外,面面相覷。
李秀成的做法也令清朝被俘官員很是驚詫。
譚紹光說:「這樣,是不是太寬縱了?我們自己人戰死,也沒這等殊榮啊!」
李秀成道:「王有齡不同於別人,是英才志士,各扶其主,各有一忠,念其忠志之故吧。
況且,傳出去,也看出我太平天國的襟懷,會感化很多人來降。」
說罷又下令:「把這些抓到的清妖官統統放了,發給川資,可以回家,不要再為清妖效力。」
林福祥、米朝興那幾個人一聞此語,忙跪下叩頭。
譚紹光不以為然道:「將來,我等若落入清妖之手,怕沒這樣的寬大了,林鳳祥、李開芳,哪個不是一刀刀凌遲處死的!」
其他幾個將領也有不平之色。
李秀成仍舊面色平和,不去與他們計較。
他吩咐說:「立即賑富救貧,從嘉興運一萬擔米來,發放給杭州難民,願做生意的,可供給本錢,不計利息,六個月還本。」
陳炳文說:「忠王真菩薩心腸啊,啊,不對了,是上帝的心懷。」
幾個人都笑了。
李秀成對陳炳文說:「你留下守杭州,我帶主力去打上海,洋人助清妖攻我,我們絕不能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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