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
第19章
1.天京街上陳玉成走在街上,曾晚妹跟在一旁,她問:「今天進天王府不換女裝嗎?」
陳玉成說:「今天大可不必了,我是經過允許,以陳玉成的身份去拜別公主的呀。」
「我也去。」
曾晚妹突然說。
「你開什麼玩笑!」陳玉成沒理她。
「我說的是真的。」
曾晚妹固執地說。
陳玉成站住了,為難地說:「又上來你那小孩子脾氣了。」
「你能去看公主,我為什麼不能去?」
曾晚妹咂著嘴說。
「是你鼓動我去的呀。」
陳玉成說,「這會兒又反悔。
我知道你的小心眼,你是怕我又和公主有什麼藕斷絲連的事。」
曾晚妹說:「你小看人!你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是提著醋瓶子呢?」
陳玉成說:「那你又想怎麼著?」
曾晚妹說:「我呀,我早就想見見儀美公主了,我覺得她比我好,比我有修養,比我通情達理……」
陳玉成大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感覺,他睜大眼睛說;「晚妹,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曾晚妹莊重地點點頭。
陳玉成從她那對亮晶晶的眸子裡看到了真摯和火熱的光束,他說:「也好,也好,她也想見見你呢。
不過,到了天王府門外,你得先等等,我得去找人。
蘇三一娘一離開天王府以後,就不那麼方便了。」
曾晚妹問:「放著掌朝儀不當,蘇三一娘一幹嗎要去帶兵打仗啊?」
陳玉成說:「你只懂你自己的感情,從來不想別人的。
蘇三一娘一和羅大綱是怎麼回事你不知道嗎?」
曾晚妹又大吃一驚,她說:「聽人家說,蘇三一娘一和天王……」她不說了,笑個不住,下面的話心照不宣。
「你別聽傳言。」
陳玉成說,「我看不像。
蘇三一娘一也是個烈女子。
如果她是你說的那個樣子,她該老老實實在天王府裡呆著,還去找羅大綱幹什麼?」
曾晚妹說:「對呀!我怎麼沒想到?」
陳玉成他們已經來到了天王府前,東朝房、西朝房前面的十二面大鑼正在敲響,聲震百街,陳玉成說:「這是天王要出宮去了。」
2.天王府儀美公主寢殿廊下自從陳玉成來看過儀美後,她的病已奇跡般地痊癒了。
這幾天她的行為古怪反常,平靜隨和地各處走走,言語之中大有話別的意思。
當陳玉成和曾晚妹來到她寢宮的時候,她正坐在廊下的香鼎前,裡面燃著火,她把一摞摞詩稿、書籍都放在火中燒了,其中包括《太平禮制》等天朝頒行的書,這不能不令陳玉成驚訝。
「哎呀,你來了!」一見了陳玉成,儀美笑吟吟地起身,把焚化的活兒交給了一個宮女,說,「快請裡面坐。」
儀美發現了跟在陳玉成身後的曾晚妹,問:「這位是誰呀?」
曾晚妹搶先答:「回天長金,我是他的牌刀手曾晚生。」
儀美笑著打量她說:「牌刀手?不像,你這麼纖弱、文靜,倒像個女孩兒。」
陳玉成說:「公主好眼力,她叫曾晚妹,是曾天養副丞相的孫女兒,從小女扮男裝,沒有幾個人知道。」
儀美笑了:「天朝花木蘭。」
3.公主寢殿陳玉成一進屋,就敏一感地發現了屋子裡有變化,寶貴浮華之氣一掃而光,代之的是肅穆和冷清。
陳玉成問:「天長金的屋子這麼冷清?」
儀美笑了笑,說:「我真想帶髮修行。
可我知那就犯了天國大忌,也會讓父王震怒、傷心。」
陳玉成:「豈可信佛門妖教?」
儀美點點頭,請他們坐下後,一邊與他們說話一邊打量曾晚妹。
「這是為什麼呢?」
陳玉成頗為惋惜地說,「天長金應當高興才是。」
「也不為什麼。」
儀美淡然答道,「在凡世間倦了,想斬掉煩惱之根,現在心靜如水,身一體也好多了。」
曾晚妹歎道:「可惜你這個金枝玉葉了。」
她隨手拿起了公主放在案几上的一本經書,是《佛說大乘天星無量壽莊嚴清靜平等覺經》,打開第一頁,便是「佛說請佛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檀過度人道經」之類的深奧之語,她放下了,更覺公主進人佛門的枯燥乏味,她指指無量壽經說:「天長金天天看這個?好人也看呆了,看癡了。」
陳玉成拍了曾晚妹的手一下,說:「快別胡說。」
儀美笑笑,說:「我今為菩薩道,已發無上正一黨一之心……如法修行,拔諸勤苦生死根本,速成無上正等正覺,我心清遠而高潔矣。」
「公主說些什麼呀,我一個字聽不懂,」曾晚妹說,「好好一個人,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陳玉成又拍了拍曾晚妹的手,不讓她說下去,他問儀美:「天長金,咱們天朝可是痛斥佛教的。」
儀美說:「我並不想在這裡修行。
我是偷著看佛經的,沒人知道。」
她說這話時,忍不住打量晚妹,忽有所悟,她笑吟吟地說:「哦,我知道了,你這個美貌的女孩子便是陳玉成青梅竹馬的伴兒,是吧?」
陳玉成忙說:「正是。
我們馬上要到武昌前線去了,她一直沒見過公主面,想來看看你。」
曾晚妹沖公主笑笑,儀美說:「天造地設的一對啊!玉成,難怪你癡心如此,值得呀,值得。」
她發著感慨的時候,顯然是心旌搖動,臉都紅了。
曾晚妹說:「我是來謝公主的大恩大德的。」
「說哪裡話。」
一瞬間,儀美摒棄了幾心浮動的意念,又變得平靜如水了,她說,「生生之處,常識宿命,一切皆命也,豈是別人能幫得了的嗎?」
又是幾句檻外之語。
三個人相對無話,曾晚妹望著公主的樣子直想哭。
陳玉成覺得索然無味,站起來告辭:「公主,那我們走了,改日再來拜會。」
儀美也不挽留,也站了起來,說:「爾時大千三千世界,六種震動,異日相見,原妙花紛紛而降。」
她伸出一隻手,向他們揖了揖。
走出宮門,曾晚妹幾乎哭出聲來了。
「你怎麼了?」
陳玉成問。
「她好可憐啊!早知這樣,我當初會成全你和公主,這都是因我而起的呀。」
曾晚妹說。
陳玉成深深地歎口氣,說:「這不能怪你,你沒聽公主說嗎?生生處處,常識宿命,一切都是命,都是天定的。」
4.靜海北伐軍營寨(一八五四年五月一日)
太平軍為防清兵突人,在大營四周密佈鹿角、樹柵,有五六層之多,最裡面一層用鐵鎖勾連。
清兵正引河水向大營倒灌。
僧王僧格林沁和副都統烏陵額騎馬在營前督促士兵掘水。
北伐軍的房屋全都被水淹了一半,衣物盡皆漂在水上,上兵正搶出火藥放到房頂上。
林鳳祥趟著水找到李開芳,說:「這裡已經守不住了,必須向南突圍了。」
李開芳說:「突圍出去,怕也要折損很多弟兄,但也只有這樣了。」
林鳳祥說:「北上援軍不是出發了嗎?怎麼還沒有消息?」
汪一中說:「我化裝溜出去,接應一下,看援軍到了什麼地方。」
林風樣說:「你去吧,我們馬上要突圍,你在河北東光一帶找我們。」
汪一中答應一聲走了。
5.突圍路上林鳳祥率騎兵開路,從僧格林沁的包圍中殺開一條血路。
李開芳統後軍緊緊跟上。
僧格林沁帶騎兵追擊。
6.東光縣東、西連鎮(一八五四年五月五日)
東、西連鎮跨於運河兩側。
林鳳祥率兵到達,他騎馬在運河畔兜了一下,說:「就在連鎮死守,在運河上搭一浮橋,我們可以據河以守。」
總制汪玉道說:「我去紮營盤。」
「可以借用民房。」
林鳳祥說。
總制蕭在仁說:「我去找木料搭浮橋。」
這時李開芳的後隊到了,李開芳說:「僧格林沁跟得很緊,不過有十里地之遙。」
這時,汪一中沿著運河劃一條小船過來了,他說:「我們的北上援軍到達臨清了,離我們不過二百里!」
林鳳祥高興地說:「好!李丞相,你帶兵去吳橋接應一下曾立昌。」
李開芳說:「好,我帶兵南下。」
7.館陶縣外曾立昌率北伐援軍正在用先鋒炮(火球)攻打陝西提督桂明的兵營。
陳仕保對曾立昌說:「我們本不應該南撤,打臨清時就該北上,現在不是離林丞相他們越來越遠了嗎?」
曾立昌說:「現在也不過幾百里,我們拿下館陶再向北,打到阜城去,就快到靜海了。」
許中洋憂慮地說:「新加入太平軍的人害怕困苦,不願北上,陸續有好多人逃散。
方才又走了一千多人,自動南撤了。」
曾立昌長歎一聲,說:「又是功虧一簣呀。」
8.豐縣漫口支河(一八五四年五月五日)
曾立昌帶兵退至河岸時,河水正漲大水,漫出四野,背後勝保騎兵追來,曾立昌人馬都陷進了河灘淤泥中,越急越拔不出馬腿來。
敵騎師追到,雙方展開馬戰,太平軍傷亡慘重。
曾立昌見大勢已去,站在河崖上,一縱馬,躍入滔滔河中。
許中洋大叫了一聲:「曾丞相——」
陳仕保在與勝保拼馬刀時受傷落馬,許中洋撲過去救他,陳仕保說:「別管我,快走,一定要……打到天津去呀。」
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許中洋上馬,大吼一聲,帶著幾百殘兵沿河岸撤退而去。
9.天京滿城內一隊隊騎兵從東王府門前衝過來,趕著市民,大聲吆喝:「迴避,東王駕臨!」
市民逃難似的走避,來不及的全都臉沖外跪下。
東王的儀仗過來了。
第二隊大鑼二十面,藍鑲白、紅、黑等色旗幟幾十面,接著是第二隊,前導者軍健馬牌百人,各執皂旗。
第三隊馬牌八對,黃傘六頂,龍鳳黃旗兩對,蜈蚣旗四對,接下來便是傅善祥、陳承瑢等東殿百官騎馬而來,後面才是楊秀清的龍鳳黃幔大轎,最後面跟著鼓樂隊、牌刀手,浩浩蕩蕩佔了一條街。
正巧此時一乘小藍轎從斜胡同裡出來,沒有看見東王大駕,等轎夫發現急向後退時已遲了,第三隊馬牌手衝過來,三拳兩腳打倒了轎夫,轎子在東王儀仗大隊前傾倒,裡面爬出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他正是韋昌輝之父韋源玠
楊秀清的轎也被迫停下來了,他打開轎簾,怒氣沖沖地問:「怎麼了?前面出了什麼事?」
陳承瑢、傅善祥立刻打馬前去。
這時韋源玠已經跪下了:「小的該死,誤衝了東王大駕。」
一個牌刀手對傅善祥小聲說:「他是北王韋昌輝的父親。」
傅善祥看了陳承瑢一眼,對韋源玠說:「你快走吧。」
沒想到,楊雲嬌此時也在一旁,她大聲制止說:「慢。」
她騎馬跑到了楊秀清轎前,報告了前面發生的事。
楊秀清說:「把他給我鎖了,拿回東殿去審!」
楊雲嬌得令又跑到前面,此時韋源玠已經走遠,楊雲嬌親帶牌刀手追上去,將韋源玠鎖了,讓他跟在大隊後面遊街。
韋源玠又羞又愧,不敢抬頭。
傅善祥小聲對陳承瑢說:「這不是太過分了嗎?」
恰在這時,韋玉一娟從街上走過,一眼見到老父被鎖,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往北王府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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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王府守望台上韋昌輝正帶領蒙得恩、李秀成等幾個將住在守望台上觀看天京城外敵情,他站在一面黑旗下說:「你們看到江面上向妖頭的紅單船了嗎?」
李秀成說:「聽說是向榮從廣東運來的,每個紅單船上有十幾門火炮,打起來一片火海;封鎖江面很厲害的。」
韋昌輝說:「向榮讓皇帝一逼一急了,再圍而不攻不行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翼王又令各部天天夜間擾敵,向敵船、敵營投擲火藥罐,不讓他們有可乘之機。
城內也要防範,據情報線人說,城中有清妖的探子,要特別防備裡應外合。」
蒙得恩說:「我已在著手查處,東殿的陳丞相也在嚴防密查。」
李秀成向下一看,忽然看見了韋玉一娟在守望台底下喊什麼,風大聽不清。
李秀成指指韋玉一娟,對韋昌輝說:「令妹在找殿下。」
韋昌輝向下望,妹妹拚命在招手。
韋昌輝對蒙得恩、李秀成說:「明天咱們到城外去視察大營,翼王在城外呢。」
蒙得恩、李秀成答應一聲,韋昌輝匆匆下了守望台。
11
守國台下韋昌輝腳一落地,韋玉一娟哭著說:「哥,父親被東王鎖了去了。」
「什麼?」
韋昌輝一聽,頭皮發炸,忙問:「為了什麼?」
韋玉一娟說:「只因父親的轎沖了東王的儀仗。」
韋昌輝的手摸得骨節咯咯作響,眼裡露出凶光,他咬牙切齒地說:「欺人太甚,連天王尚且不敢如此辱我,這楊秀清太不像樣子了!」
韋玉一娟說:「快去救父親吧。」
韋昌輝走了幾步,卻又停下,說:「我不去。
我不信他敢把父親怎麼樣。
我若是去了,他更以為我怕他,今後沒有安生日子了。」
就在韋昌輝轉身欲進北王府大門時,東殿大尚書李壽春坐了一乘轎趕來,叫住韋昌輝道:「北王留步。」
韋昌輝站住,冷冷地問剛下轎的李壽春:「是不是東王要拿家父正法呀?」
「那怎麼會呢。」
李壽春賠笑說,「東王叫我來請你過去一趟。」
「連我一併責罰?」
韋昌輝問。
「北王殿下又說笑話了。」
李壽春說,「快過去吧,東王等著呢。」
韋昌輝不能再說下去,就喊聲:「打轎。」
幾個等在朝門房內的牌刀手和轎夫應聲出來,抬出了大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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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王府便殿外楊秀清威嚴地坐在殿內,丹陛下跪著韋源研和幾個轎夫。
楊秀清說:「把幾個目中無我的東西推出去斬首!」
牌刀手上來,把幾個轎夫提著領子提起來往外拖。
幾個轎夫大嚷大叫:「東王饒命,小的確實沒看見大駕呀……」
轎夫拖出去後,楊秀清對韋源研說:「你自己說說,你是什麼罪呀?」
韋源價又羞又氣,梗著脖子不語。
「你是等你的兒子來救你吧?」
楊秀清冷笑道,「本王成全你。
我已令人去宣你的兒子了,看他怎麼救你。」
坐在楊秀清一旁的傅善祥看不下去,走過來說:「適可而止吧,他畢竟是北王的父親,訓斥幾句就是了。」
楊秀清說:「你不要多嘴。」
傅善祥仍耐心勸諫:「天國還要靠北王出力呢,萬一一逼一得他……〞」他敢反不成?「楊秀清冷笑道,」你退下,我自有道理。
「
這時韋昌輝大步流星進了二門,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受辱的老父,當著眾官之面,北王又羞又恨,可他別無良策,趕忙趨步上殿,單腿跪在東王面前說:「啟稟東王,家父衝撞殿下,多有得罪,看在他年邁昏噴分上,饒過他吧。」
傅善祥立刻給楊秀清使眼色,讓他借台階下來,可楊秀清視「
而不見的樣子,他對北王韋昌輝說:「你不知道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道理嗎?」
韋昌輝想說「沖了你的駕算犯的什麼法」。
可他想想,又換成了:「念他初犯……」
「你可不是初犯了。」
楊秀清咄咄一逼一人地說,「當年你慫恿你的族人與我的岳父爭房基地,你不是說過,東王府的狗難道也高人一等嗎?」
韋昌輝嚇了一跳,忙說:「東王息怒,這恐是流言中傷。」
楊秀清不理睬,問他:「你說,令尊該怎麼處置呀?」
韋昌輝冷汗直流,他說:「東王怎麼責罰都行,由我代受其刑,望東王殿下成全我孝子之情。」
楊秀清說:「這才像個孝子的樣。
好吧,成全你,就免杖汝父了。
來人啊,將韋昌輝拖到院子裡,責打五十軍棍。」
一聽這話,在場百官無不驚愕萬分。
陳承瑢站出來求情道:「看在北王德高望重分上,求東王免打。」
傅善祥也說:「請東王開恩。」
楊秀清哼了一聲:「德高望重?他有何德?德有多高?不准求情,打!」
傅善祥失望地別過臉去,她看到了韋昌輝眼中的忿忿之情,轉而便成了仇恨之火,在他眸子裡流動,她感到膽寒。
韋昌輝被牌刀手拖了下去。
楊秀清看著牌刀手一杖一杖地打下去,無動於衷。
韋昌輝一聲不吭地挺著挨打。
跪在旁邊的父親心痛而憤懣地流淚。
牌刀手停了下來,楊秀清說:「怎麼停了?我數著呢,才四十九下。」
行刑的牌刀手相互看看,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舉起大杖同時打下,等於多了一下。
楊秀清拍拍手,十分輕鬆地說:「扶北王起來。」
北王府的人忍氣吞聲地扶起韋昌輝,正要往外走,楊秀清說:「別走哇,武昌久圍不下,我正要與北王商議軍情呢。」
眾皆愕然,楊秀清降階而下,扶住韋昌輝說:「方纔我責打的是不遵天朝律令的韋昌輝,現在我器重的是鎮守天京不可多得的將才北王。」
傅善祥在一旁心情複雜地搖了搖頭。
13
武昌上游金口(一八五四年六月十日)
六月的長江沿岸已是酷暑難當,好多太平軍士兵泡到江水中。
韋俊也在營外江中洗浴。
陳玉成、曾晚妹、范汝增騎馬馳到金口大營轅門,哨兵向江邊指點,他們又馳到韋俊洗浴處。
韋俊水一淋一淋上岸,穿上衣服,問陳玉成:「你從天京來嗎?」
陳玉成說:「是。」
說著遞上了一封公文,說,「東王浩諭。」
韋俊坐到插在江灘上的一一柄一大青羅傘下,看罷一言不發。
陳玉成說:「東王的意思,對武昌不能圍而不攻,嚴令速決。」
韋俊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說:「我何嘗不想拿下武昌?我分兵駐紮在金口、白湖鎮,是因武昌城兵多餉足,要等消耗殆盡時一舉可破。」
陳玉成說:「東王已得悉武昌城中內情並非如此。」
韋俊說:「好吧,待我召集將領,計議攻城之事,屆時請陳小將軍也來。」
陳玉成幾人告辭,上馬離去。
韋以德也從水裡上來,見韋俊手裡拿著一封信,問:「叔叔,什麼事?」
韋俊說:「東王指責我們圍城四個月而不克,貽誤戰機。」
韋以德說:「不聽他的,他東王也是王,憑什麼當眾責打我北王叔?」
韋俊說:「別亂說,北王來信,再三囑我們忍耐,到處是東王耳目呀。」
韋以德說:「我們韋家人就這麼讓人宰割嗎?」
韋俊四下看看,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北王是那麼好欺侮的嗎?」
韋以德問:「武昌打不打?」
「打。」
韋俊說,「功還是要立,功昭天下,這是楊秀清抹不掉的。」
14
武昌城外鸚鵡洲陳玉成帶所部五百一精一兵進到鸚鵡洲一線。
陳玉成帶著晚妹、范汝增在察看敵情。
他說:「我們先把黏魚套攻下來,可以從梁子湖攻城。」
范汝增說:「韋俊大兵在何處?」
陳玉成說:「他們從洪山攻城。」
15
武昌城下(一八五四年六月二十六日)
武昌攻城戰打響了,火炮齊鳴,炮彈在城上開花,湖北巡撫青麟率布政使岳興阿、按察使曹懋堅等在城上死守,組織炮火還擊。
陳玉成已帶五百人攻到城下。
范汝增親手擎著陳玉成的大旗,他說:「攻上去,把你的大旗第一個插上武昌城!」
曾晚妹說:「他們都沒上來,就咱們攻進去,行嗎?」
「行!」陳玉成掏出打簧表看看,下令,「縋城而上!」
命令一下,勇士各個爭先,他們從腰間解下大繩,向城上一甩,三角鉤便牢牢地鈞在城牆垛口上,他們便鈞住繩子往上攀援,一時形成極為壯觀景象,離遠看去,滿牆是人。
曾晚妹緊挨著陳玉成向上攀,左面是背後插了大旗的范汝增。
青麟發現了,大叫:「長一毛一縋城了,開炮!」
可這時的炮火已經打不到附在牆上的太平軍了。
青麟又喊聲:「砍繩子!」他拉了一把因丁憂開缺的前任巡撫崇綸,二人急忙溜走。
岳興阿親自拿斧子砍太平軍的繩子,已經來不及了,范汝增第一個上城,他用大旗一掃,將岳興阿掃下城去,岳興阿大叫一聲摔到城下,口吐鮮血而死。
曾晚妹也上城了,她腳蹬磚垛口,正碰上按察使曹懋堅帶三個兵勇來砍她,她叫了聲:「先拿你這官祭刀!」用盡氣力將大刀掄成了圓弧形一道光,刀砍下去,曹懋堅的頭如同葫蘆瓢一樣滾到城下去。
吶喊聲震耳,五百壯士全部登城,清兵四散逃走。
城門打開,韋俊、韋以德率軍衝入城中。
16
東王府許中洋征袍襤樓,血跡斑斑地站到了楊秀清面前。
楊秀清臉色冷峻地說:「讓你去北援,你怎麼回來了?你帶回多少人馬呀?」
許中洋說:「我該死,臣隻身一人回來的,曾立昌、陳仕保都戰死了。」
「你倒有臉回來!」楊秀清說,「你該學曾立昌的榜樣。」
許中洋說:「我帶回五百餘人,留在六安州了。」
楊秀清問:「你給自己定個罪吧,你是什麼罪呀?」
許中洋說:「我願一死。」
楊秀清揮揮手,命陳承瑢:「先把他押入東牢吧。
秦日綱來了沒有?」
陳承瑢說:「頂天候秦日綱昨晚上從安徽趕回來的,在承宣廳等著呢。」
「叫他來見我。」
楊秀清說。
陳承瑢讓李壽春帶走了許中洋,自己去叫秦日綱。
「宣頂天侯」的喊聲一聲一聲接力一樣傳出去。
在承宣廳候旨的秦日綱聽到喊聲,急趨上殿來。
楊秀清賜秦日綱坐在一旁,說:「聽到曾立昌北伐援軍全軍覆沒的消息,我一連幾夜睡不著覺,林鳳祥他們不是陷入絕地了嗎?」
秦日綱早就認為孤軍北伐是個失誤了,這時說:「當初偏師北伐即是不明智之舉,進攻清妖老巢,豈是一旅之師所能奏效的?」
楊秀清很反感,說:「我找你來,不是計議北伐得失的。」
秦日綱不敢再多言。
楊秀清說:「前幾天,我向天王奏明,封你為燕王了,詔旨已下,你回來得正好,我意好好張羅一個封典。」
秦日綱喜出望外,說:「秦日綱何德何能,蒙東王殿下如此栽培。」
楊秀清說:「你知道就行了。
為了封你為王,惹得天王心裡不高興。」
秦日綱想問為什麼,卻不敢貿然發問,只以疑問目光看著楊秀清。
楊秀清說:「天王最想封王的是蒙得恩,還有他的內弟賴漢英,我是看重軍功的,也有人為胡以晃打抱不平,胡以晃是也該封王了。」
秦日綱說:「東王為我作難了,我心裡不舒服。」
楊秀清說:「都過去了,不提了。
你沒去過天王府吧?」
秦日綱說:「下了船,就來東王府候旨了。」
楊秀清頗為滿意,說:「回頭你去天王府去謝恩吧。
雖說是本王為你力爭,倘天王執意不肯,你也封不成王的。」
秦日綱點頭唯唯。
楊秀清這才書歸正傳:「我叫你回來,是有重任給你。」
秦日綱說:「請東王示下,我萬死不辭。」
楊秀清說:「你去救林鳳祥、李開芳吧。
別人去,我不放心。」
秦日綱毫無思想準備,愣了一下,他想提出異議,可看到楊秀清的堅定不移的目光,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楊秀清說:「你回去就點好本部人馬,從廬州北上,不要像曾立昌那樣逢州過縣必打一仗,可繞開清妖,快速趕到林鳳祥那裡去。」
秦日綱說:「我馬上回去點兵出征。」
楊秀清說:「你別辜負了我的一片心。
自南王、西王陣亡後,除了天王,只剩三王,如今你是第四個,我全靠你在外領兵了。」
秦日綱說:「我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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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東光縣連鎮(一八五四年六月三十日)
林風樣身先士卒,正領兵在連鎮四周建木城,外面挖了無數的梅花坑,下面掘地道,縱橫四野,每個坑道口裡都有士兵守著。
林鳳祥對江玉道說:「我們只能在這固守待援了。」
汪一中說:「只怕這麼一個小城守不住啊。」
林鳳祥說:「只要曾立昌丞相的援軍一到,裡外夾攻,僧格林沁就會大敗而逃,那時我們就可合兵一路北進了。」
突然,浮橋上有一個人跑來,對面僧格林沁的守軍發現了他,用火球擲打他,林鳳祥說:「扔先鋒彈!」
太平軍也以火球回擲,壓下了清軍氣焰,浮橋上的人漸漸跑近。
江玉道認出了來人,說:「是黃懿端,他是李丞相手下的總制。」
黃懿端是個膀大腰圓的大漢,他跑到了林鳳祥跟前,要了一大瓢水,咕嘟嘟地喝下去,說:「我們佔了高唐州,勝保、德勒克色楞、崇恩、善祿各股清妖把我們圍在裡面了。」
林鳳祥問:「你們沒有和北伐援軍會師嗎?」
黃懿端說:「在咱們突圍南下的前天,曾丞相兵敗身亡,援軍潰散了,我們等不到援軍了。」
林鳳祥眼裡那絲希望之光一點點淡下去了。
18
北王府內書房高了東王府,秦日綱馬上去叩北王府的大門。
他沒有想到東王府的侯淑錢親自遠遠盯著他進了北王府。
韋昌輝早已準備好了一桌宴席等著秦日綱了,一見他進來,馬上說:「恭喜呀,燕王一爺。」
「北王又拿我尋開心。」
秦日綱坐下,兩個開始吃飯。
北王問:「是不是東王跟你說,是他力主封你為王的?」
「是呀。」
秦日綱笑笑。
「是不是說天王反對,說天王想封蒙得恩、賴漢英啊?」
韋昌輝又問。
秦日綱說:「你真神,你怎麼全知道?」
韋昌輝笑道:「他在極力拉攏自己的勢力呀。」
秦日綱說:「不過,他說的可信,蒙得恩是天王身邊的近臣,賴漢英是親戚,天王能不器重嗎?」
韋昌輝說:「封你為王,卻恰恰是天王的意思,一開始東王是反對的,他見天王決意要封,才改口。」
這大出秦日綱意外,他停止了嚼咽,問:「此話當真?」
韋昌輝說:「據我猜測,天王畏懼東殿權勢太大,多封幾個王以為掣肘。
東王豈能願意王多?」
秦日綱認為很有道理,不由得冷笑了幾聲,說:「許中洋打人東牢了,我看用不了幾天就得處死。
照理說,他雖兵敗,可也是血戰沙場回來的呀!」
韋昌輝說:「這裡有不能見人的隱情,東王今天不殺他,改日也會殺他。」
秦日綱忙問:「什麼隱情?」
韋昌輝說:「楊秀清曾托陳承瑢為媒,想把他妹妹楊雲嬌給許中洋,這許中洋不識好歹,說楊雲橋長得醜,是裝神弄鬼的巫婆出身,不肯要,惹惱了東王。」
秦日綱不禁大搖其頭。
他忽然問:「聽說東工居然在大庭廣眾對令尊大人非禮,又杖責你五十大板?」
「這都不去提他了。」
韋昌輝歎道,「你多好,領兵在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像我,矢天受氣。」
秦日綱說:「外面的人聽說此事,都認為東王過火了。
到底北王殿下因何事得罪了東王?」
「我怎麼敢得罪他?」
韋昌輝說,「我事事請他示下,大事不敢越俎代庖,小事必躬親,怎樣小心翼翼也不行,他認為韋家有幾個人在外握有兵權,我又執掌天京鎖鑰,他怕我奪其權,如此而已。」
秦日綱:「這你想得多了。」
韋昌輝:「也許。
我不能不想得多一些,我真的盼望相安無事,我哪有野心與東王爭鋒啊。」
秦日綱不敢多插言,只是說:「將相和才能拒敵於國門之外,有些事,只得委曲求全了。」
韋昌輝問:「你對二次出兵北援有多大信心?」
秦日綱沉默了一會,說:「不敢抱多大希望。
與其說損兵折將,不如固守皖省和兩湖。
不知天王是什麼意思?」
「北伐中原,天王、東王倒是一致的。」
韋昌輝說,「天王急欲將清妖從北京趕出去。」
「欲速則不達呀!」秦日綱說。
這裡韋昌輝的侄兒韋以邦在門口向韋昌輝示意,韋昌輝走到門口問:「什麼事?」
韋以邦說:「方纔我看東王府的人在門口來來回回地走,不知為什麼。」
秦日綱聽到了,神情有些緊張,說:「是不是他們看到我到北殿來了?」
韋昌輝說:「與殿下無關,這是常有的事,來,我們接著吃。」
秦日綱坐是坐下來了,可已經心不在焉。
19
岳州南六十里之鹿角(一八五四年七月十日)
戰船如雲,蓋滿了江面,曾國藩率水師四營泊於此處,曾國藩坐在官船中艙,正與彭玉麟、楊載福交談。
彭玉麟說:「此次攻岳州,必能全勝。」
曾國藩說:「我們的心是盡到了。
塔齊布的中路會成為主力,羅澤南、胡林翼的西路我也放心,我怕的是東路,同知林源恩、江忠淑不怎麼會用兵。」
楊載福說:「我怕糧餉籌集不上來,重賞之下才有勇夫啊!」
「這請放心,有左宗棠拍了胸脯,我們不會吃不上飯的。」
這時,曾國筌上了座船,說:「好消息,塔齊布在新牆與長一毛一老將曾天養打了一仗,曾天養大敗,退進岳州去了。」
曾國藩馬上說:「趁賊立足未穩,水師攻上去,向東洞庭湖君山、雷公湖長一毛一水師攻擊。」
楊載福、彭玉麟立即站了起來。
20
岳州太平軍水師曾天養座船上(一八五四年七月二十八日)
曾天養正召集部將計議,他說:「我們必須把岳州從曾剃頭手裡奪回來。」
這時有一個牌刀手送了一封信來,曾天養拆開信看過,眼裡滾下兩顆渾濁老淚。
黃再興問:「怎麼了?」
曾天養說:「我兒子曾立昌在北伐途中戰死在江蘇豐城了。」
眾皆沉默。
曾天養說:「振作起來,與曾國藩決一死戰。
岳州之戰,我水陸皆敗,損失四百戰船,傷亡弟兄千餘人,曾國藩與我之仇不共戴天!」
停了停,他對黃再興說:「去為我準備一口棺材!」
黃再興勸道:「曾丞相,這又是何必呢?」
曾天養不容置疑地說:「勿多言,去為我備一口好棺材。
我曾氏一門忠烈,現在只剩我一個男了了,為國捐軀,在所不惜。
如果打敗了曾國藩,就用這口棺材葬他,萬一我戰死了,請代奏天王,我不是有意違背天條,我老了,信奉人士為安,不希望黃土壓臉,要一口棺材,請天王饒恕……」他的話,說得將領們個個心酸。
21
城陵(一八五四年八月十一日)
曾天養率水陸軍三千人剛剛從城陵礬登岸,見遠處煙塵陡起,有探馬來報,說塔齊布殺過來了。
曾天養立刻擺開陣勢,曾天養居中,分開門戶,滾牌數十面,穩住大炮,左右繼以抬一槍一、鳥一槍一,眾軍吶喊。
曾天養的身後一架炮車上有一口黑漆棺材。
當塔齊布、曾國藩率兵駐至時,曾國藩看到了曾天養在馬上的雄姿,他對塔齊布歎道:「長一毛一中有這等英雄人物,你看,他拉了棺材來拚命的。」
塔齊布大聲說:「你的棺材預備對了,今天就是你這老賊的忌日!」
曾天養一揮手,抬一槍一火炮和火球一齊向湘軍發射。
湘軍後撤一段,也向太平軍發射火炮。
曾天養不顧一切,大吼一聲:「殺清妖!」一馬當先衝上去。
黃再興緊緊跟定,太平軍來勢兇猛。
曾天養捨棄塔齊布,連砍數人,殺開一條血路直奔曾國藩撲去。
曾國藩本來在陣外,沒想到這員老將找他來拚命,嚇得掉轉馬頭伏鞍而走。
曾天養拍馬舞刀緊追不捨。
眼看兩匹馬距離在逐漸縮短,看看兩馬就快並行了,曾天養大喝一聲,向曾國藩舉起了大刀。
就在這時一槍一響了,塔齊布在他背後舉起手一槍一連發兩彈。
曾天養的大刀在空中停了有好一會才掙然落地,他胸口流一出鮮血,他眼睜睜看著曾國藩馳遠。
他掙扎著調轉馬頭,向塔齊布衝去,塔齊布又向他連開幾一槍一。
曾天養的身一子向上一挺,栽下馬來。
黃再興拍馬前來搶救曾天養,幾個部將掩護他,終於奪回了曾天養的一屍一體。
22
城陵韋俊的援軍已從武昌趕到,陳玉成、曾晚妹隨軍而行。
韋俊忽見一彪人馬落荒而來,正要派人看虛實,范汝增看到了旗號,叫道:「是曾丞相的人馬。」
一見幾百人丟盔卸甲的樣子,韋俊道:「他們打了敗仗。
我們來晚了。」
黃再興帶殘兵越走越近,在距離韋俊幾十步的地方勒馬停住。
韋俊大聲問:「曾丞相呢?」
眼含熱淚的黃再興門在一旁,前隊騎兵也向兩邊散開,在黃色大旗後,炮手拉著一口黑漆棺材。
棺材沒有蓋蓋,曾天養的遺體用黃絹纏裹,仍然透出斑斑血漬。
曾晚妹跪在棺材旁,撫一屍一大拗,哭叫道:「爺爺,你怎麼也扔下我走了?咱們曾家一門四十多口人,就扔下我一個人了!」
西風掃過江面,掃過樹叢,發出渾濁的吼聲,彷彿是奏起了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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