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
第34章
1.安慶石達開王府議事大廳石達開坐在「天下為均」的巨匾下,兩側坐著上百位身穿素袍的太平軍高級將領,陳玉成、李秀成是侯、相之位,離石達開最近。
石祥份正在慷慨陳辭:「今翼王奉詔討逆,順應天理,順應人心,就是發傾國之兵也不為過。」
林啟蓉說:「大家的心情是一樣的,討逆靖難是對的。
可是如果把主力全都一抽一走,丟失了城池、防地,那天國的損失就大了。」
陳玉成、李秀成交換了一個稱讚的目光。
石鎮常站了起來:「誰家的人不被殺,誰家人不會掉眼淚,我看用不著別人,我石姓國宗回去復仇,不麻煩別人。」
石達開馬上拍了一下桌子:「這是本王與將領們計議討逆救國大事,豈是為石姓人報仇雪恨的私事?」
石鎮常梗著脖子坐下,很不服氣。
陳玉成站了起來,審時度勢地說:「事有大小之分,也有輕重緩急之分。
太平天國的大敵是清妖、曾國藩,如殺了韋昌輝而讓清妖乘虛而人,這勝利則微不足道。」
話沒說完,國宗石鎮古站了起來,說:「說話這位侯爺,可是住天候陳承瑢的侄子呀?」
有人在下面喊:「是他,只有他陳家一門兩侯啊!」
石鎮吉說:「陳將軍的叔叔親手用刀殺死翼王的叔叔,這是大是小,是輕是重呢?」
底下一片起哄聲。
石達開說:「聽他說完。
韋昌輝之壞,壞在株連。
陳承瑢為虎作悵,不等於他的侄子也是惡人。」
雖然石達開為陳玉成開脫了幾句,他依然覺得尷尬,已無法說下去了。
坐在後面的曾晚妹目視李秀成,李秀成卻裝看不見,他已不想觸怒眾人。
石達開清了清嗓子,大廳裡頓時靜了下來。
石達開說:「天王之命不可違,石達開決心奉詔靖難。」
說著站起來。
將領們呼一呼隆隆地都肅穆起立。
石達開說:「奉詔回京,本是無需商議的,可是我們的每一支兵都守衛著兵家要地,我左右為難。」
他沉了一下,接著下了決心。
「江西之兵,不動一兵一卒,各將領要協同作戰,狠狠打擊湘軍,你們打得好,天京才無後顧之憂。」
將領全都驚訝了,陳玉成、李秀成、林啟蓉等在驚奇之外多了一層敬佩之情。
石達開又說:「即令陳玉成統帥皖北諸師,強化桐城、廬州、機一陽一一線,擊退清妖進攻,聯合捻軍各部,擴大疆土,不准後退半步,天京之事不要分心!」
陳玉成、李秀成眼含熱淚高聲應道:「遵命。」
他們發現了石益一陽一投來會心的微笑。
石達開又說:「武昌也在爭奪,此處兵力也不動,惟將西上援鄂萬餘兵馬,即日撤下來,作為討伐韋昌輝之兵力。
不過,也不是專為討逆,先順路救援寧國,我們不能丟一了寧國。」
大廳裡一時鴉雀無聲,許多人臉上都是敬佩之情,在人們最容易迷了心竅的時候,石達開把家仇放在國事之後,將對敵置於內訌之先,他又一次贏得了人心。
2.送行路上當陳玉成、李秀成帶著各自的隨從離了安慶城時,石益一陽一騎一匹光背馬追來。
二人一見忙跳下馬來。
李秀成說。
「翼王實在仁義。
都是你的大功啊。」
石益一陽一說:「也不全是。
在大事上他並不糊塗,大主意是他自己拿,我的話該說的都說了,他怎麼用兵,連我也是剛聽到,值得慶幸。」
陳玉成說:「翼王的翼應改成仁義之義,義字當頭,太平天國無往而不勝。」
李秀成說:「你小小年紀這麼厲害,又一枝太平之花。」
「我不當。」
石益一陽一說,「太平之花命都不好。
洪宣嬌死了丈夫、死了情一人,傅善祥也是太平之花,不是更慘嗎?」
李秀成說:「花與花不同嘛。
你這朵是奇葩。」
石益一陽一說:「我這花是鐵樹之花,說不定千年一開呢!」
曾晚妹說:「千年一開,總是開了。
我這是無花果,根本無花。」
幾個人都大笑起來。
3.長江上(一八五六年十月十日)
石達開親率的復仇討逆之師壓江而來,白旗白幡,白衣白甲,長幡大書「奉旨討逆,靖難復仇『八個大字,威武而悲壯。
石達開站在指揮船上,對張遂謀等人說:「到了蕪湖,兵分兩路。
一路駐紮蕪湖,一路下救寧國。」
張遂謀問:「救完寧國馬上進一逼一天京嗎?」
「到時候看天京形勢再定。」
石達開說,「我們在蕪湖、寧國駐軍,一樣對韋昌輝構成壓力,即使我們不動手,也是天王制伏韋昌輝的後援。
我們駐在蕪湖,既可援救皖省一線,也可引而不發。」
張遂謀說:「一舉多得。
我們一到,那些想依附韋昌輝的人會作鳥獸散,紛紛向附天王和翼王旗下。」
4.武昌韋俊大營韋以德對韋俊說:「該死的石達開,把上游援鄂的一萬兵馬調走了,白衣白甲殺向天京報仇去了。」
韋俊說:「奇怪,他只調了一萬人馬!他的嫡系,主力在皖北和江西,他居然沒動。
真的是從大局著想?這石達開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韋以德說:「石達開早除掉為好。
他在一天,沒有韋家人的安寧。」
韋俊說:「哥哥殺石達開一家,過分了,不得人心。
只殺東王,適可而止本來是好事,現在弄得我們在外領兵也抬不起頭來。」
韋以德說:「北王叔叔不是讓我們把人馬帶回天京去嗎?二叔怎麼想的?也許該助他一臂之力了。」
韋俊說:「咱們一撤,武昌便丟一了,就此一條,就是殺頭之罪。」
韋以德說:「到那時候,說了算的也許就是北王叔叔了,還怕什麼天王?」
韋俊說:「受不受責罰事小,武昌棄守,太平天國的損失太大了,作為一員將領,於心何安。」
韋以德說:「四叔說得也是。
只是,這樣一來,我怕石達開真的兵臨天京城下,北王叔叔支持不住啊。」
「有我們這幾萬人馬在,總是對他的聲援。」
韋俊說,「如我們撤出武昌,曾國藩必在後面尾追,前面可能是石達開的堵截,長江沿線,全是石達開的人馬,我們將被殲滅在長江上,那時連這點家底也喪失殆盡了,豈不是更糟?還不如果在武昌,以靜制動,看看再說。」
韋以德說:「四叔說得有道理,那就先按兵不動吧。」
5.天王府上書房蒙得恩興沖沖地拿一封密函進來,說:「翼王來了密折,他已經發兵靖難來了。」
「石達開不負朕啊。」
洪秀全拆看了密折後,說,「他這一出兵,朕的腰桿也就硬了,可以著手準備對韋昌輝下手了。」
蒙得恩問:「不等石達開殺過來嗎?」
「不,」洪秀全說,「石達開之兵,只作為奧援存在即可。
朕不想用武力從外部攻城,給清妖留下笑一柄一。」
蒙得恩說:「那,如何制伏韋昌輝,要費一番周折呢,聽說他夜裡睡覺都握著手一槍一。
侍衛裡三層外三層的。」
「這正是他虛弱的表現。」
洪秀全說,「其實他已不堪一擊,為楊秀清昭雪的文告寫好了嗎?」
蒙得恩說:「陛下不是讓我請陳承瑢寫嗎?果然感人淚下。
文筆也好。」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洪秀全笑笑,說,「拿去刻印,印他幾萬份,廣為散發,同時起草討韋昌輝的檄文和誅殺他的詔旨,這個你請誰寫呀?」
蒙得恩說:「讓秦日綱寫。」
洪秀全笑了:「你也聰明起來了,對,他一動筆,就徹底離了韋昌輝的三套馬車了,他想不靠朕也不行了。」
蒙得恩說:「不過,他總有點一隻腳踏兩隻船的意思。」
「你去叫他來,朕讓他寫。
朕還有大事讓他辦呢。」
蒙得恩答應一聲去了。
洪秀全現在又感到了得心應手、游刃有餘了,他一度對韋昌輝的恐懼感已令他無所措手足,現在他又撿起了「以人制人」之術,自己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6.寧國石達開營寨白幡林立,白袍白甲者遍地,石達開的旗幟在營寨上空飄揚。
張遂謀見一連幾天石達開按兵不動,就進來問翼王:「寧國我們也救下來了,殿下宜星夜趕赴天京才是呀,在寧國駐紮下去,會誤事的。」
石達開說:「討韋昌輝的撤文已經佈告天下,請誅韋逆的奏折也已上達天王,這就夠了,我提兵在此,足以震懾韋昌輝,足以為天王后盾,我想了再三,我不能引兵殺人天京。」
「好像天王也不急於讓我們兵臨城下。」
張遂謀說,「大約天王也顧及面子,內江總不是光彩的事。」
「這就看天王了。」
石達開說,「他理應誅殺韋昌輝,以慰天下人心,如他仍想借刀殺人,那他太寒我心了。」
張遂謀說:「好,我們按兵不動為上策,再次讓太平天國的軍民看一看翼王英明至極!」
7.天王府上書房洪秀全召來洪宣嬌,她以為商議什麼機密大事,卻是讓她陪著下棋。
洪宣嬌一邊下棋一邊納悶:「哥哥現在有這樣的閒情逸致?」
「臨危不亂才是大丈夫。」
洪秀全說,「何況現在並無大事。
韋昌輝不過一跳樑小丑耳,何足掛齒。」
洪宣嬌佔了一個眼,洪秀全說:「你這棋藝有長進啊,朕不能小瞧你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
洪宣嬌說:「我記得八歲那年,要跟你學棋,你不肯教,我偷了你一把棋子,你還打過我一巴掌呢。」
洪秀全說:「朕怎麼不記得有這樣的事?在洪家,朕對你是言聽計從的了,兩個哥哥說朕偏心!」
「什麼言聽計從。」
洪宣嬌並不買賬,「天長金公主的事,我來求情,讓你收回成命,你可是斷然拒絕了!還有,你明知妹妹心裡的人是林鳳祥,你卻一逼一妹妹嫁蕭朝貴,這叫什麼言聽計從?」
洪秀全下一手好棋,一下子吃了洪宣嬌一大堆子兒,洪秀全說:「人,就如同棋盤上的一個子兒,有時佔據的位置可以活全局,有時下上去就是引一誘別人吃掉的,是疑兵。」
洪宣嬌說:「好啊,你拿我當疑兵,當無足輕重的棋子呀!」
「你越來越放肆,在朕面前說話也你呀你的,大呼小叫,在太平天國裡,如此在君前失禮的只有你一人!」
洪宣嬌說:「那你下旨治我罪呀!」
洪秀全說:「捨不得呀!都是朕從小把你嬌慣壞了。」
洪宣嬌說起了正事:「那韋昌輝越來越離經叛道了,他昨天封了二十多個丞相,這不是公開篡權嗎?」
「他這是試探。」
洪秀全說,「試探朕的反應。
如朕無可奈何,他更會得寸進尺。」
「我們什麼時候動手啊?」
洪宣嬌問。
「瓜熟蒂落,現在即可。」
洪秀全說。
「那我們還等什麼?」
她問。
「依你看,怎麼抓他?衝入北王府?還是把他調到天王府來?」
洪秀全問。
洪宣嬌認真想了想,說:「怕都不保險,北王府光八千斤火炮就拉進去八門了,他把儀鳳門的大炮都拉家去了。
硬攻,會有很大傷亡,萬一反撲過來,天王府必危。」
洪秀全說:「你說得對。
他現在是驚弓之鳥,朕宣他來天王府,他必不敢來,他已下令包圍過天王府,無理向朕索要石達開,這本身已是謀反、犯上之罪,他知道朕隨時可以捕殺他,怎麼敢來?」
洪宣嬌問:「那怎麼辦?」
洪秀全胸有成竹地說:「今天找你來下棋,是個弓I 子,D 自們好好演一場戲,這場戲演好了,抓捕韋昌輝就有高招了。」
洪宣嬌正待詢問,蒙得恩進來說:「他來了。」
洪秀全說:「宣他進來。」
蒙得恩喊了聲:「宣燕王覲見——」這道命令從廊下傳遞到二門,秦日綱小心翼翼地來到上書房門口,跪下三呼萬歲畢,肅立門外。
「進來吧。」
洪秀全依然談笑風生地與妹妹對奕,都沒有正眼瞧他一眼,秦日綱就更加忐忑不安了。
「賜坐。」
洪秀全下了一個子兒,對蒙得恩下令。
蒙得恩在洪秀全腳下邊擺了一個小凳子,秦日綱告謝後側身坐下了。
「你的棋藝有長進嗎?」
洪秀全邊下邊問,「朕與你最後一盤棋是在什麼時候?」
秦日綱說:「在永安。」
「好幾年了,真快呀,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就是百年啊,人的名聲至為重要,你說是嗎?」
「是。」
秦日綱十分拘謹。
洪秀全忽然問:「翼王府血案,聽說你也親手去殺人?」
秦日綱哭喪著臉說:「這都是北王害我呀。
他怕我和陳承瑢與他不一條心,故意讓我們手上沾上石家人的血,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將來我怎麼見翼王呢?翼王的檄文臣已見了,也把我的名字列在估惡不俊的名單中,臣實在是有口難分述呀。」
「你不用發愁,朕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行了。」
洪秀全用慰藉的口吻說,「日後,我會向石達開說明這件事!」
「聖上英明!」滿眼流淚的秦日綱又跪下去磕了一個頭,「臣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洪秀全向上抬了抬手,示意他起來,洪秀全說:「韋昌輝現在對你如何呀?」
秦日綱說:「他是極力拉攏臣,臣心裡有數,臣絕不辜負天王之恩。」
「他信任你嗎?」
洪秀全問。
秦日綱說:「自從他讓臣殺了石家的人,他放心了,有什麼機密事都不防著臣。」
洪秀全問:「他是不是想篡位呀?」
「這他倒沒向臣說過,」秦日綱說,「他只是說,他是替天王除害的第一功臣,如沒有他,東王早就一逼一宮奪位了。」
洪秀全又問:「你認為他比楊秀清如何?」
秦日綱不知天王用意,一時不敢冒失回答。
洪秀全點撥說:「為人,才具,都可一比呀。」
秦日綱說:「論才具,他不如東王;論智謀,他在東王之上;至於人品,臣以為他太狠了一些。」
洪秀全突然說:「朕有意除掉他,你看怎麼樣?」
秦日綱似乎嚇了一跳,卻馬上反應過來,附和說:「韋昌輝禍國殃民,欺君罔上,早該殺了。」
洪秀全說:「朕想借你之手除他,你願意為朕效力嗎?」
秦日綱又嚇了一跳,可他只能回答說:「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也不用肝腦塗地,略施小計就行了。」
洪秀全說。
秦日綱又表態說:「臣願意。」
洪秀全說:「朕是給你一個機會。
殺掉韋昌輝的辦法有的是,可以調一精一銳之師進京,你也一定聽說了,石達開已經起靖難之師了。
朕也可直接斬殺他,朕托付於你,是為你尋一條出路。」
秦日綱說:「臣感謝天王厚恩。」
洪秀全說:「昨天,石達開又特別派來專使,向朕奏明,必見了韋昌輝、秦日綱、陳承瑢三顆人頭,才能罷休,看來其恨難平啊!僅憑著朕出面為你開脫,必不服眾,石達開會以為朕在庇護你。
如在誅韋時立首功,朕則可在天國將士面前為你說話。」
洪宣嬌對她哥哥恩威並用的兩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望著天王,棋也不下了。
秦日綱說:「願為天王驅策,請天王為我洗清罪孽。」
到此,洪秀全已做好了誅殺韋昌輝的前期準備,輕輕鬆鬆。
秦日綱說:「不知我該做什麼?」
洪秀全問:「十月初五,是你家太夫人七十大壽,對嗎?」
秦日綱大為驚訝:「天王日理萬機,還記得家母的生日?」
洪秀全說:「還是在廣西的時候,朕去賀過壽,這幾年忙於征戰,有所疏漏。
你今年該好好一操一辦一下,人生七十古來稀呀。」
秦日綱不理解洪秀全的用意,推辭說:「現在天京城不太平,還是免了吧。」
「不太平才讓它太平一回呀!」洪秀全說,「生日要過,要大一操一大辦,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秦日綱明白了,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實在不願意把喜慶的壽誕變成劍拔一弩一張的血腥之地,可他怎麼敢違拗天王呢!
8.北王府內書房韋昌輝正在穿戴玉服、王冠。
一個女官尚書說:「龍袍上已繡成八條龍了,比原來多了一條,只比天王少了一條。」
韋昌輝看了看,說:「八條龍到底不如九條龍好看。」
韋以邦說:「就繡成九條何妨?」
「不好。」
韋昌輝莫測高深地笑笑。
他說的「不好」韋以邦理解為「不到時候」。
韋玉方說:「我私下去問過了,今天果真是燕王母親的千秋。」
韋昌輝說:「我說秦日綱不敢騙我嘛。
壽禮準備好了嗎?」
韋以邦說:「好了。」
「那就擺駕燕王府吧。」
韋昌輝說。
9.燕王府(一八五六年十一月二日,太平天國天歷十月初五)
天京城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喜慶氣氛了,許多市民都跑來看熱鬧,燕王府門前有好幾撥吹鼓手,一清早就開始吹吹打打,燕王府從大門開始,都紮起了彩門,正門照壁上巨大的壽字閃閃發光。
來賀壽的人絡繹不絕,燕王府門前車水馬龍。
韋昌輝的儀仗隊過來了,韋以邦帶牌刀手、騎師開路,離很遠就淨街了,燕王府門前的賀喜者也紛紛走避。
韋昌輝在燕王府門前下馬了,秦日綱笑容滿面地率一大批族人在門口迎接,秦日綱說:「感謝北王親臨敝府,真是蓬芘生輝呀。」
韋昌輝笑道:「令慈大人千秋,理應來祝壽。」
說著向後擺了擺手,隨從抬上十幾抬禮物,第一抬是一面貝雕大屏風,圖案是松鶴延年。
秦日綱又一次道謝:「在下替家母謝北王厚贈。
請!」
他引著北王向二門走去,門口又是一陣吹吹打打,熱鬧非凡。
10
燕王府正殿燕王府的大殿雖不及其他各王府的氣魄,卻別具一格,從天棚到壁板,全是紅木雕出來的圖案,古色古香。
北王韋昌輝一上殿,本來熱鬧的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先來的官員們紛紛起立,大禮參拜,誰也不敢坐。
韋昌輝說:「大家都是來叨老壽星光的,別因為我來了掃了各位的興,請隨意。」
各人雖又按品入座,卻相當拘謹。
陳承瑢笑著親手捧了一杯茶給韋昌輝,說:「北王虎威呀。
一個國家,非有一位殿下這樣威風震懾的首輔不可。」
韋昌輝矜持地笑笑:「大家都是為太平天國出力嘛。」
忽然有人來報:「燕王殿下,天王……天王來祝壽了!」
韋昌輝暗吃了一驚,卻故作鎮定地望望秦日綱。
秦日綱顯出迷惘的神情,說:「我沒有驚動天王啊!可怎麼辦?」
陳承瑢說:「天王聞訊而來,總是大喜事,老壽星不知道會怎樣高興呢!還不快去接駕。」
韋昌輝也只得附和說:「難得天王親來祝壽,府上是八面風光啊。」
秦日綱對陳承瑢說:「請代我陪陪北王,我去接駕。」
韋昌輝說:「照理,我也該去接駕的。」
話是這麼說了,卻坐著沒動。
秦日綱說:「北王不必了。
這是在敞府,北王也是貴客,我去接了來,那時北王再參拜就是了。」
韋昌輝說:「也好。」
11
燕王府正殿洪秀全很瀟灑地說了聲:「燕王府今天是高朋滿座,喜慶有餘呀!」
從北王以下,全都伏一在地上叩頭,三呼萬歲。
一起立後,洪秀全坐了上座,韋昌輝在他右手坐下。
洪秀全望著他青灰色的臉和充一血的眼睛,說:「你該調養一下身一子,朕看你十分瘦弱呀。」
韋昌輝道:「楊秀清雖伏誅,可他留下的餘孽不少,都亟須整治,不得不日夜一操一勞,豈敢偷閒。」
秦日綱馬上附和道:「事無鉅細,全憑北王裁斷,哪有一點閒暇呀!」
韋昌輝審視著天王那張容光煥發洋溢著笑容的臉,試探地問:「天王聽說了嗎?石達開居然敢調集武昌之師擅自東下來圍天京,這可是謀逆造反啊!」
「自作孽不可活,」洪秀全說,「謀道者最終總是要自食惡果的。」
這話放在誰身上都合適。
韋昌輝又進一步說:「天王,我想調重兵將石達開誅滅於寧國,可行否?」
洪秀全說:「你想好了就辦吧。」
韋昌輝受到了鼓舞,說了聲:「臣弟領旨。」
他忽然想到應該向天王解釋一下,就說,「稟天王,臣弟早已洞察石達開反叛之心,只是上次圍天王府要人,臣弟事後悔之莫及,臣弟聽信一面之辭,以為天王庇護石達開,今天想來,甚是荒唐,請天王恕罪。」
洪秀全說:「都過去了,現在恕不恕都無所謂了。」
這話聽起來很含糊,韋昌輝眨著眼琢磨著,一時不得要領。
秦日綱向洪秀全投去一瞥探詢的目光。
洪秀全會意,笑吟吟地說:「時候不早了,到時候了吧?」
陳承瑢配合地說:「那就請老壽星前來受大家一拜吧。」
秦日綱說:「別人都可以,天王怎麼可如此?那不是折殺家母了嗎?」
洪秀全就勢站起來,說:「既如此,朕就告辭了。」
洪秀全剛下殿,忽然殿後壁衣和屏風後一聲吶喊,衝出百餘名刀斧手,許多賀壽的人都嚇癱了。
韋昌輝聞聲驚回首,立刻意識到了是衝他來的,他一腳踢翻了椅子,跳上擺滿瓜果的桌子,向秦日綱連發兩一槍一,並且大罵:「狗膽秦日綱,竟敢如此!」
韋以邦也拔一槍一射擊,韋昌輝的護衛圍上來保護韋昌輝。
秦日綱和陳承瑢早躲到了一旁。
蜂擁而上的刀斧手們人多勢眾,頃刻間砍倒了韋昌輝手下的衛隊,牢牢地按住了韋昌輝和韋以邦。
韋昌輝見秦日綱從幕後轉出來,他厲聲罵道:「秦日綱,你是個反覆小人,你不得好死。」
秦日綱說:「韋昌輝,你是犯上作亂的反賊,本王是奉天王之命捉拿你!」
洪秀全並沒走遠,他目睹了這一切,此時慢慢悠悠地走出來,對韋昌輝說:「方纔朕還對你說過,自作孽,不可活,你不感到你是罪有應得嗎?」
韋昌輝說:「我上了當!上了朋友之當,我沒想到秦日綱會叛賣我,不然,你奈何不得我。」
秦日綱說:「誰是你朋友!你一逼一著我殺石達開的親人,你把我推到不仁不義的陷阱裡,你是什麼朋友!」
「小人,小人!」韋昌輝向秦日綱吐了幾口,又轉向了洪秀全,說,「今天我才知道,你才真正是老一奸一巨猾,你借我手上之刀殺了你的敵手楊秀清,現在又視我為眼中釘,這真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了,你是個不仁不義的天子!」
洪秀全並不生氣,他說:「你若早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你該老老實實地夾起尾巴來。
你排斥忠良、濫殺無辜,你早已背叛了太平天國。」
韋昌輝縱聲狂笑起來,他說:「我遲了一步,後悔沒早早地取了你頭。
我把你想得太仁慈、太軟弱了。」
陳承瑢說:「你死到臨頭,還敢信口雌黃!」
韋昌輝說:「就是到了刑場上,當著萬人的面,我也要說,讓世人皆知洪秀全是個專會玩一弄權術的巧偽人……」幾個牌刀手在秦日綱示意下摀住了他的嘴。
陳承瑢下令:「押下去。」
秦日綱說:「行刑時,他這張嘴還真不好辦呢,喊出去,不明真相的人會上當的。」
「他不就靠一條鼓簧之舌嗎?」
洪秀全提示了一句。
秦日綱立即大徹大悟,對陳承瑢說:「押赴法場時,割去他的舌頭。」
陳承瑢說:「好!我怎麼沒想到!」
秦日綱請示天王說:「北王府怎麼辦?殺不殺,殺多少人?」
洪秀全說:「不能再蹈韋昌輝濫殺之舊轍了。
挑首惡者處死,在韋昌輝手下做事的官員一律赦免。」
秦日綱說:「我須馬上趕赴北王府,下面的人已去包圍了,別讓他們不問青紅皂白先動了手。」
洪秀全說:「現在是收攏人心的時候,多殺一個,可結怨十個,少殺一個、就可能穩定百人之心。」
陳承瑢也說:「是這個道理。」
12
北王府這裡又是東王府、翼王府悲劇的重演,燕王府的親兵正在殺戮北王府的牌刀手,韋昌輝的親人,包括父親韋源玠、母親、韋玉一娟母子……此時都被綁在了長長的繩索裡,串成一串,擁到了正殿前面。
韋源玠面朝蒼天,呼天搶地地說:「罪過呀!我早料到韋家有這一天,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都是我前生造孽,生了他這麼個禍害家門的逆子!」
韋玉一娟勸著:「爹爹,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也許,天王會發慈悲,饒恕我們一家的,我們又沒有助紂為虐。」
韋源玠說:「我已不想活了!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禍國殃民的敗類,我有何面目立於人世間!」說著他往石橋石欄杆上碰去,碰得頭破血流。
被韋氏家族的人拉住,為他包著傷口。
韋昌輝母親突然對一個看守的人喊起來:「我女兒不能和我們一起死,她不能算韋家的人,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
沒人理會她的喊叫。
同樣被五花大綁的韋玉方說:「別喊了,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
老太太沖韋玉方發起了火,「都是你,盡蹦動他幹壞事,才招怨樹敵的!玉一娟是楊家的人,她的孩子是楊家的骨血,天王不是給楊秀清昭雪了嗎?」
韋玉一娟說:「我死了無所謂,這孩子不能死,太平是楊家的後代呀!他是襲了東王爵位的呀!」她的喊叫一聲淒厲而悲慘,同樣沒有人理睬她,她此時抱一緊了太平,猛然記起了新婚之夜,是她自己不經意挑落了蓋頭的,她不是聽人說過嗎?自己揭去紅蓋頭是不吉利的,一生有難。
這是不是應驗了呢?她在東王府遭劫,好歹逃脫了厄運。
回到北王府,又遇上了血洗!這不是命運大不濟了嗎?她想到這裡,抱著孩子叫著:「輔清,你在哪裡?」
13
北王府門外望樓下秦日綱、陳承瑢騎馬來到北王府門前,見一士兵正爬上望樓,一刀砍斷了旗桿,寫著「真天命太平天國雷師北王韋」的大旗呼啦啦一聲墜地,恰被秦日綱的馬蹄踩在腳下。
「勤王殿」的巨匾落地摔碎。
望著北王府內的火光,秦日綱說:「誰放的火!快撲滅它,北王府的房子有什麼罪過?」
一些親兵開始提了水桶去救火。
他二人向府內走著,看見了長長的行列裡韋氏一門老小搶天呼地的慘相。
秦日綱說:「動手很快呀。」
陳承瑢說:「是不是刀下留情啊?」
秦日綱沉思了片刻,說:「北王什麼都不對,也許只有斬草除根這一句話是對的。」
陳承瑢大驚:「天王可是一再說,不問脅從者,盡量少殺人的。」
秦日綱說:「殺一個和殺一百個,罪過是一樣的。
殺一個,沒人說你仁慈,殺一百個,除惡務盡,再沒有後患,你殺人就不是罪過了,因為沒人向你來報仇。
韋昌輝留了個石達開,這不是惹了殺身之禍嗎?」
陳承瑢說:「我明白殿下的意思……」
秦日綱說:「你想做好人是不行的。
殺韋家,是你我兩個人幹的。」
陳承瑢說:「如果殿下要除惡務盡的話,我們宜馬上離開,等到差不多時再來,頂多是個來遲了、失察之過。」
「很對,」秦日綱說,「我們馬上走!」兩騎馬捲起一陣塵埃,一陣風馳出了北王府,把哭喊聲甩到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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