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第22章:在雨花台的松柏環合的山坡上,有一座新墓,墓碑上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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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第22章

太平天國

第22章

1.雨花台下凜冽的寒風吹起滿天的雪花,雪花飄落江中立刻不見了蹤影,只有覆蓋在松針上的雪形成潔白的雪一團一,離遠看像是掛在樹上的白花,顫巍巍的。

在雨花台的松柏環合的山坡上,有一座新墓,墓碑上寫著「太平天國勇將陳宗揚、謝滿妹伉儷合葬之墓」字樣。

洪宣嬌和江元拔木立在風雪墓前,他們的肩上都散落著雪花,洪宣嬌已是男兒裝束,英俊而瀟灑。

洪宣嬌終於拉馬上路了,上馬前,她最後回眸,看一眼鎖在嵐霧裡雄偉的天京外城城郭的輪廓。

兩騎馬向北邊的大路急馳而去。

2.武昌曾國藩臨時官邸(一八五五年一月六日)

曾國藩下榻的地方,又是從前的巡撫衙門,這裡崗哨林立,門前擺著各種執事,有戈什哈站班,十分威風。

曾國藩正與羅澤南、曾國筌等會商軍情。

新任湖北按察使胡林翼也在。

曾國藩說:「我湘軍自克湖北重鎮武昌以來,連下黃州、興國,新州,又在田家鎮打了個大勝仗,可謂湘軍軍威大振了。」

羅澤南說:「長一毛一自湘潭慘敗後,一敗再敗,半壁山防線突破後,據算,長一毛一戰船損失萬餘艘,南京上游各城失陷殆盡,他們派能打仗的燕王泰日綱來督戰也未能扭轉戰局。」

胡林翼道:「現塔齊布已從上游琵琶亭渡江,羅澤南也從白水港渡江,加上我所帶黔勇,圍九江之兵力已達一萬五千,一定攻下九江。」

曾國筌說:「聽說楊賊這次又派了石達開來,此人詭計多端,我聽左宗棠說,此人懂兵法。」

「又是以訛傳訛,他沒去過敵營,他怎麼知道長一毛一虛實?」

羅澤南笑道。

曾國筌不答,與曾國藩相視而笑。

忽然一個戈什哈進來,說:「左大人來訪,已到門外。」

曾國筌道:「他這次沒有送來一串給死人焚化的紙錢呀?」

羅澤南問:「他專門從長沙跑來幹什麼?」

曾國藩剛說了聲「快請」,左宗棠早已瀟瀟灑灑地走了進來,他新穿了一件裘皮袍子,外罩銀鼠皮青色四花馬褂,顯得闊綽而風光。

曾國藩拉住他的手,說:「幾次大捷,都有你的頭功啊!你募糧餉及時,使湘軍無後顧之憂啊。」

左宗棠又與胡林翼等人寒暄畢,坐下,撫一弄著茶碗,尖酸刻薄地說:「仁兄為此立了大功,聖上賞了黃馬褂穿,我左宗棠還得穿青馬褂呀!」

曾國藩頗不好意思,連連解釋說:「在下在奏報中並未漏報季高見之大功,無奈軍機處的人總是看戰功,眼睛盯著攻城略地的將領,對幕後的人常常忽視。」

左宗棠說:「玩笑,玩笑。」

曾國藩說:「季高見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必有要事而來。」

左宗棠喝了一口茶,撚鬚面笑:「我來時帶來了五百個木匠,已住在漢口。」

「這是何故?」

曾國藩問,「難道要為我打造攻城器一具嗎?」

「非也。」

左宗棠說,「讓他們日夜加緊打造棺材,也未必夠用。」

曾國藩臉色不好看起來,但尚能忍耐,曾國筌早忍不住了,聲音裡帶三分怒氣地說:「季高何屢次作狂士之舉?上一次靖港之役後,你送了一串紙箱來羞辱我們,這次又帶來木匠為我們打造棺木,你這是為何?」

左宗棠也不生氣,抑揚頓挫地說:「無我之羞辱測無後來湘軍之屢戰屢捷。」

胡林翼笑道:「如此說來,湘軍連戰連捷,都該歸功于先生了?」

左宗棠道:「你們不要因此而犯忌,五百木匠既可打造棺木,也可修造攻城雲梯呀。」

曾國藩問:「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左宗棠說:「手無利劍,說話也沒有份量。

我想問問,下面湘軍將怎樣破敵?」

曾國藩說:「我下一步是再攻九江,九江之重要,不下於武昌,九江得手,就可沿江東下了。」

左宗棠說:「談何容易。

現在,石達開從天京到九江一線指揮了。

此人通曉兵書,用兵奇詭,非秦日綱可比。

九江,打不下來。」

曾國筌心裡不平,暗含譏諷地說:「季高兄口口聲聲說石達開用兵奇詭,想必你與石達開有交情了?否則何以如此熟知?」

曾國藩怕左宗棠多心,忙瞪了弟弟一眼。

左宗棠說:「說這些話豈不沒意思,我風塵僕僕而來,並沒期望得個一官半職,還不是為了湘軍安危?」

曾國藩說;「別聽九弟信口胡言。

季高,那你以為湘軍應怎樣克敵呢?」

左宗棠說:「九江東北的要塞老塘、白水港,西南的甘棠湖,西面的龍開河,都是易守難攻的天險,石達開已派大將林啟蓉率重兵把守,久攻不克,必墮己志,我以為不可取。」

羅澤南說:「那總不能因為城堅不可摧就無所作為呀!」

左宗棠說:「應用游擊之術,將長一毛一分批誘出城來,在水上、陸上殲滅,消滅其有生力量,長一毛一軍力損耗,則城也無力防守了。」

曾國藩說:「從長遠看,季高兄的主意不無道理,可是聖上會認為湘軍裹足不前,不可取。」

左宗棠見曾國藩不取其策,乃長歎一聲:「靖港之敗不遠了。」

曾國筌生氣地說:「你為什麼總是詛咒湘軍呢?」

左宗棠說:「驕兵必敗。

現在湘軍從主帥到湘勇,無一不驕,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雄師了,豈有不敗之理?」

曾國藩問:「我驕傲了嗎?」

左宗棠說:「我是半個局外人,所以看得清楚,滌生兄驕傲如此,自己尚一絲不覺,這正是危險所在。

你這種情緒,必傳染下級。」

曾國藩仍不以為然,他說:「驕與自信並不相同。

人無自信心,將一事無成。

當初我選擇的帶兵人全是秀才、舉人,京中一片嘲笑聲,說,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若能領兵打仗,那些將軍、武士豈不都失業了?可兩年來結果如何?恰是這些書生打起仗來節節得手,令那些吹一毛一求疵者瞠目。

這就是自信,而非驕傲!」

左宗棠聽曾國藩如此自信,便拂袖而起:「那我回長沙去了。

還是把那五百木匠留下給湘軍打棺材吧。」

曾國筌怒形於色,曾國藩怕他說出不好聽的話來,連忙拿眼神制止。

左宗棠拱了拱手,走了。

曾國筌說:「這個人,太狂了!他好像是湘軍的教師爺廣」左宗棠是有才之人,「曾國藩息事寧人地說,」有才的人一大多古怪自負。

3.九江湖口太平軍大營(一八五五年一月七日)

石達開營帳中紅燭高照,石達開在夜讀兵書,石益一陽一進來給他送來一杯蓮子羹,說:「爹,我給你沖了一杯蓮子羹,趁熱吃了吧。」

石達開吃著蓮子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石益一陽一說:「這曾國藩還是很厲害的,攻九江不下,他改用了『越寨攻敵』之法。

想先取湖口,欲借水師之優勢,先滅我水營,掃清九江外圍,再奪九江孤城。」

石益一陽一說:「我們的水師沒有湘軍的多嗎?」

石達開點點頭,說:「硬拚,難以取勝,現湘軍彭玉麟的水營已壓過來了。」

石益一陽一拿起石達開剛看過的兵書,問:「何不智取?」

石達開樂了:「我女兒也懂兵法了。

你說說看,該怎樣智取?」

石益一陽一說:「用火攻!當年諸葛亮借東風火燒連營不也在長江上嗎?」

石達開眼一亮,沖外大叫:「汪海洋!」

江海洋應聲而出。

石達開說:「去叫羅大綱、蘇三一娘一、陳玉成。」

汪海洋出去後,石達開對石益一陽一說:「以後我教你用兵之法。」

石益一陽一說:「紙上談兵不行,爹爹應帶我上陣才行。」

「有志氣!」石達開說,「好,明天就帶你上陣。」

石益一陽一高興得跳了起來。

這時幾個將領陸續來到了。

石達開說:「走,我們到江上去看看。」

4.江上石達開等人分乘幾條船在烏黑的江面上悄然行駛,望著對岸湘軍燈火輝煌的水營,石達開說:「用火攻怎麼樣?」

羅大綱說:「好辦法。

可以把五條小船連成一排,上面堆柴草,填充砂藥,灌上膏油,縱火放下去,可燒敵營。」

陳玉成說:「可以水陸合擊。」

石達開問:「陸上怎麼攻?」

陳玉成說:「可用火箭和火球往敵營裡投擲,狂呼大喊,敵營必亂。」

殿右二十檢點李秀成說:「建大樓很有用處。」

蘇三一娘一說:「對,我們可在湖口江面上設置木樓數座,四周環以木城,中間設立望樓,在木樓上安上炮位,這樣可封鎖湖口,萬一湘妖反攻,可為策應。」

石達開說:「好,分頭去準備吧,後天晚上,我們給曾國藩來個火攻。」

蘇三一娘一問:「翼王殿下是怎麼想出火攻主意的?」

石達開指指石益一陽一說:「這是我女兒益一陽一看三國看來的。」

羅大綱大笑:「哈,沒想到,《三國誌》也成了兵書了,那陳壽不是要和孫子齊名了嗎?」

船上的將領們都笑起來。

5.湖口長江江面上(一八五五年一月二十九日)

羅大綱、蘇三一娘一指揮水營將點著火的幾十條船順風放下去。

那些船猛烈燃一燒著向湘軍水營推過去。

江中大樓上,太平軍的炮火向湘軍射擊。

陸上,陳玉成、李秀成各率一千一精一兵拚命吶喊,向敵營衝擊,把無數火球、火箭擲射湘軍大營。

湘軍水師營官蕭捷三從睡夢中醒來,見大火燒著了他的幾百艘戰船,一面大叫:「不要亂,穩住陣腳!」一面叫:「大炮射擊!」

蕭捷三親自帶兵分乘沒有燒著的船衝出大營,可在江心遇到了石達開親率唐正財的水師迎戰,太平軍吶喊之一聲震天動地,蕭捷三的船大多被擊沉,他只帶了幾條小船狼狽逃往九江方向。

6.九江城外湘軍大營蕭捷三在自己背上綁了一根木棒跪在曾國藩面前負荊請罪。

曾國藩問蕭捷三:「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蕭捷三已明白曾國藩的用意,他叩了一個頭,抬起滿眼是淚的臉,說;「稟部堂大人,小的家中只有一七旬老母。」

曾國藩轉頭對曾國筌道:「你明天就帶人回湘鄉去,將蕭捷三老母接到咱們家去,告訴你歐一陽一嫂子,要像敬奉咱們父母一樣,直到天年。」

曾國筌答應了一聲。

曾國藩問蕭捷三:「你還有什麼心願嗎?」

蕭捷三說:「惟一的遺憾是出師未捷,不如戰死疆場,也比兵敗被斬好聽。」

曾國藩心有所動,想了想,說:「你說得對,戰死沙場,還能留下英烈之名,我也好為你向朝廷請功,雖敗猶榮。

如果被我斬首,那就是罪官了。

我成全你,我馬上要打九江了,你想辦法自裁吧。」

蕭捷三連連叩頭:「謝部堂大人一大恩,蕭某在九泉之下銘記不忘。」

7.營帳中曾國筌正監督著湘軍士兵在打點箱籠。

曾國藩來了,問:「這是誰的箱子?」

曾國筌說:「蕭捷三的。

他托我帶回。」

曾國藩皺了皺眉頭,彎下腰試著要挪動一下,卻紋絲不動。

曾國藩下令:「打開。」

曾國筌把士兵打發出去,小聲說:「大概都是黃白之物。」

他親自撬開一個箱子,果然露出白花花的銀子。

曾國藩冷笑道:「這就是我在湘軍裡所倡導的『文官不一愛一錢,武將不怕死』,怕死倒不見得,現在連武官也貪起財來,就這一項,蕭捷三就該殺。」

曾國筌一邊把箱子重新釘好,一邊問:「怎麼辦?」

「充軍餉。」

曾國藩說,「還用問嗎?」

曾國筌說:「他已是必死之人了,又有高堂老母,此事又沒有人知道,何不……」他下面的話雖未出口,已不言而喻。

曾國藩想了想,說:「你酌量著去辦吧,就當我什麼也沒看見。」

曾國筌露出喜色,說:「大哥,有些事不可太拘泥,人家跟著你出生入死,為了什麼?四個字,『陞官、發財』,你若管得太死,大家沒油水可撈,誰肯用命?」

曾國藩看了看擺在地上的幾口箱子,忽有所悟地問:「不都是蕭捷三的箱子,也有你的吧?」

曾國筌沒有正面回答:「你就別一操一那麼多心了。」

「除非你不犯在我手上。」

曾國藩說,「我的一性一子你是知道的,寧肯餓死,決不拿一文贓錢,我也不希望曾家門楣染上銅臭。」

曾國筌眨著狡黠的小眼睛,說:「哥哥放心,我不會出事的。」

是有事不露,還是決心不貪,他的話極為含糊。

8.湖口石達開營帳(一八五五年二月十日)

石達開這次召開的西線軍事會議,人到得最全,秦日綱、韋俊、羅大綱、蘇三一娘一、林啟蓉、陳玉成等都在座。

石達開分析形勢說:「湖口、九江大捷,曾妖頭輕取九江、直搗金陵的美夢已破滅,我太平軍自湘潭失利後的危機已解除,我們現在要分割湘軍,各個擊破,湘軍湖口失利後,曾妖頭水師陷於內湖,陸軍在小池口遭陳玉成打擊不輕,羅大綱,你的隊伍現在何處?」

羅大綱說:「回翼王殿下,在小池口。」

石達開說:「現曾妖頭已急調胡林翼、羅澤南二部由湖口改攻九江,現已駐紮南岸官牌夾。

今晚三更,林啟蓉你要帶兵從九江殺出,羅大綱、蘇三一娘一所部從小池口出擊,用噴火筒、火箭猛燒敵船,我和燕王、陳玉成、韋俊從陸路攻擊。」

眾將皆說:「遵命。」

當下散去,各去佈置夜襲。

9.小池口湘軍水師大營(一八五五年二月十一日)

曾國藩坐在氣派的指揮船上,對楊載福說:「長一毛一有可能來劫營,要小心。」

楊載福說:「蕭捷三已帶十條船去劫長一毛一的水營。」

話剛說完,只聽號炮連天,頓時水營內火光沖天,許多戰船起了火。

林啟蓉和羅大綱從西面開炮夾擊,喊聲震天。

羅大綱衝在最前面,指著懸掛四隻「禮部侍郎」字樣大燈籠的官船大喊:「開炮!打那個有燈籠的船,曾妖頭坐在上面!」

士兵們紛紛拋出硫磺火球,在曾國藩腳下騰起一團一團一大火,曾國藩嚇得站起來,曾貴、盧六一左一右架著曾國藩想逃,卻又一時無路可走,這時一條戰船靠上來,蕭捷三跳上船,將曾國藩一夾,跳上了他的小船,飛掉劃走。

曾國藩的座船已成了一片火海,不一會就下沉了,撅一起了船尾,燈籠在江水中浸滅了。

管駕官劉盛懷、李子成,監印辟潘兆奎被當場擊斃。

水師全亂了套,來不及上岸逃走的湘軍全都跳水奪路而走,被羅大綱、林啟蓉水軍追殺,在水中砍頭如砍水葫蘆一般,水面一片殷紅。

蕭捷三護著曾國藩在太平軍圍攻的縫隙中穿行逃走,迎面蘇三一娘一的船衝過來,她拔一出手一槍一向戴紅頂子的曾國藩射擊,沒有擊中,打到了蕭捷三身上,沒有致命,他指揮著兵士將船划出了包圍圈。

前面,有羅澤南的陸師來接應了,就在小船靠岸的時候,身負重傷的蕭捷三舉起刀橫在脖子上,沖曾國藩說了一句:「蕭某不食言!」一用力,血濺起幾尺高,曾國藩木然地望著蕭捷三的一屍一體橫在船頭,曾國藩說:「悔不聽左季高之言,致有今日之敗,我活著還有何面目見皇上!」說著又想投水自溺。

幸而羅澤南及時跳到了舟中,緊緊抱住了他,說:「老師不可如此,我們雖有損失,還可重整旗鼓再戰啊。」

曾國藩心有餘悸地望著九江城下江中大火,一語不發。

10

九江石達開大本營(一八五五年二月十五日)

石達開志得意滿地對部將說:「曾妖頭到底又嘗到太平軍的厲害了。」

秦日綱說:「九江大敗後,一場風暴,曾妖頭被刮沉了二十多艘大船,他是雪上加霜啊。」

石達開說:「曾妖頭已慌忙撤往武昌,我截獲了他一份六百里加急奏報,他向他的皇上撒謊,說上武昌是速剿上犯之賊,我看是到大碼頭修船、避風去了。」

眾將領都笑了。

陳玉成說:「現湘軍已被我們分割成五處,他們無法統籌了,正是我們殲敵良機。」

石達開說:「是呀。

湘軍一部困在湖內,塔齊布五千人在九江外圍,李元度三千人在湖口,羅澤南部又去援贛東了,只有胡林翼、王國才五千人回援武昌。

明天是他們的舊歷除夕了,他們想過年,咱幫他們放放炸炮。」

眾將都笑了。

羅大綱問:「翼王想三克武昌嗎?」

「你猜對了。」

石達開說,「燕王和陳玉成、李秀成晝夜兼程趕往武昌,據探子報,新任湖北巡撫困守省城,只有兩千兵勇。

韋俊,你也參加攻城,這次要速戰速決,打下來後也要好好守住,不要像上次輕易放棄。」

各將都充滿信心地表示一定拿下武昌。

11

河北連鎮林風樣營地(一八五五年二月十九日)

僧格林沁親自站在鎮外炮兵陣地上,用千斤重炮向連鎮猛攻。

林鳳祥在坑道裡對汪一中說:「把西連鎮的人都帶過來吧,集中兵力守東連鎮。」

江一中說:「出了一個姓詹的叛徒,使西連鎮陷落了一半。」

他躬身沿坑道向西連鎮跑去。

12

價格林的陣地上僧格林沁坐在大炮旁,說:「我們圍林鳳祥圍了幾個月,現在他到底彈盡援絕,該我們總攻的時候了。」

都統西陵阿說:「我打北路。」

僧格林沁又對另外一些將領下令:「侍郎瑞麟、總兵經文岱、副都統伊勒東阿、珠勒享,侍衛達崇阿你們也隨西陵阿都統全力攻打北路。」

這些旗人將領都垂手遵令。

僧格林沁又說:「南路由總兵慶棋,副都統綿詢、巴揚阿,侍衛穆騰阿等率本部人馬出擊。

將軍瑞昌,副都統王明、雙成,總兵薩炳請將,從河西截殺,東路由明慶將軍和侍衛都興阿率領。」

眾將齊聲喊出「得令」的聲音。

他們也實在想一決為快了。

13

河北吳橋(一八五五年三月六日)

天色將晚,洪宣嬌、江元拔兩騎馬進人了吳橋鎮,洪宣嬌說:「在這裡歇一一夜吧,明天就能到連鎮了。」

江元拔二人走近一家高挑羅圈幌的小店,江元拔問:「還有空房子嗎?」

店主人是個饒舌的歪脖子老頭,說:「還有一間房子,不過,只一張大一床一,二位客官可否將就一下?」

江元拔說;「那我們再看看別家吧。」

店主人說:「客官不信我話,準是白跑,還不如早早歇息下。

這裡鬧長一毛一、鬧捻子,客官不知道嗎?天天有逃難的人過來,別說一間房子呀,有時候打地鋪都沒處打呀。

不信你去問問,大店住得更滿,老漢我留的這一間,是給一個販鹽的老主顧留的呢,他後天從高唐州回來,要住,只能住兩宿。」

江元拔國視洪宣嬌,問:「怎麼辦?」

「住下吧。」

洪宣嬌說。

「客官沒吃飯吧?」

店主人一邊替他們把馬拴好,一邊說,「想吃什麼?打滷麵?還是烙金絲餅?有糟好的鴨子、醬好的驢肉,想吃餃子現包,羊肉餡、豬肉芹菜館的都有,聽便。」

「不吃餃子,吃米飯。」

江元拔說,「炒幾個菜,清淡些。」

「看來二位客官是南方人,不一愛一吃餃子嘛。」

他領他們走到第二進院子,打開了一間房子,狹小而骯髒。

江元拔說:「你睡一床一上,我在地上打個地鋪。」

「不行,天還很冷呢。」

洪宣嬌說。

「一晚上好對付。」

江元拔說。

店主人和一個店小二手腳麻利地擺碗筷,上菜,店主人問:「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二位出遠門,一定是大事了?」

洪宣嬌說:「到北京去投親。」

店主人說:「一看就知道二位是有身份的人,路上可要小心啊,前面快到連鎮了,朝廷調來了好幾萬人圍了好幾個月了。」

洪宣嬌故意問:「圍什麼人啊?」

「這大事客官都不知道?」

店主人歪著脖子說,「圍長一毛一啊!聽說這股長一毛一是要去打北京的,困在這裡了。」

「長一毛一有多少兵馬?」

洪宣嬌問。

店人說:「也就一兩千人了。」

「一兩千人用幾萬人圍?」

洪宣嬌問。

店主人小聲說:「那雙一槍一兵啊,別提了,欺侮老百姓,一個頂十個,打長一毛一,十個不頂一個。」

江元拔開心地笑了起來。

14

河北東連鎮(一八五五年三月七日)

清兵採用了人海戰術,在火炮停止轟擊後,步兵、騎兵從四面向連鎮衝擊,清兵排山倒海。

林鳳祥指揮部下拚命抵抗,坑道陣地漸漸守不住了,林鳳祥跳到高處指揮,丞相的大旗在他頭上飄動。

汪一中等人在帶兵與敵肉一搏。

一顆火炮擊中了林鳳祥,他負了傷,大旗與他一同倒下。

汪一中跑過來扶起林鳳祥,節節向裡面退,清兵仍在追擊。

他們已經退到運河邊了,前面是漫山遍野衝來的清兵,背後是寬闊的大運河。

林鳳祥甩開汪一中,掙扎著立在河岸上,他將仆倒在地的丞相大旗牢牢地插在了河岸上。

這是無聲的命令,太平軍勇士向大旗擁來,不一會,一千多士兵把林鳳祥一團一團一圍在核心,他們幾乎個個帶傷,衣不蔽體,可個個睜著同仇敵汽的眼睛怒視著敵人。

僧格林沁從正面攻上來了,在距離河岸一百步的地方,僧格林沁勒住了馬,他立馬旗下,大聲問:「哪個是林鳳祥?」

林鳳祥站了出來,他說:「太平天國靖胡侯林鳳祥在此。」

僧格林沁揚了揚馬鞭說:「你已陷人絕地,前有追兵,後有大河,你願率你的部下投降嗎?」

林鳳祥大聲說:「僧妖,你打錯了算盤,太平天國的天條裡根本沒有『投降』兩個字。」

僧格林沁說:「本王可代朝廷許諾,只要你們投降,本王保全你們一性一命。」

林鳳祥哈哈笑道:「大丈夫一生一世,終有一死,為我天國大業獻身,是榮光之事,我們的死是清白的,投了你清妖,豈不玷污了靈魂!」

僧格林沁大怒,把馬鞭子舉起來,高叫:「殺!一個都不留,殺過去!」

敵人騎兵衝來,馬蹄聲如雷鳴。

林鳳祥臨危不懼,把大旗一搖,說:「天國弟兄們,生為天國人,死為天國鬼,寧死不當清妖奴!」

悲壯的吼聲蓋過了馬蹄聲:「生為天國人,死為天國鬼!」

他們手挽著手、臂挽著臂,成排成片地跳下大運河,頃刻間滅頂。

汪一中、江玉道等人把林鳳祥舉到了肩上,幾百人簇擁著他們的北伐領袖,林鳳祥仍高擎著大旗,一步步邁向洶湧的大運河。

僧格林沁看得呆了!

15

連鎮外當洪宣嬌、江元拔騎馬趕到連鎮時,正見一隊隊清兵在向外撤,連鎮城裡遍佈硝煙、戰火。

洪宣嬌停下馬來向一個匆匆過路的老人打聽:「這裡怎麼了?」

老人說:「剛打了一大仗,長一毛一全軍覆沒了,兩千多人都投了河。

河裡到處是一屍一首……」老人不斷地搖頭歎息。

洪宣嬌又問:「沒聽說長一毛一的林鳳祥怎麼樣了?」

老人說:「投河沒死,抓住了,解往北京獻俘去了,還不得凌遲處死呀!」

洪宣嬌在馬上呆了好一陣,對江元拔說:「我在河邊哨口等你,你想法去打聽明白,林鳳祥到底是死是活。」

16

向滄州進發的路上(一八五五年三月八日)

淒冷的風擺一動著掉光了葉子的樹枝,土路茫茫伸向原野這極。

在這條路斷人稀的土路上,一隊清兵押著八輛囚車吱吱嘎嘎地駛來,八個人的頭都夾在囚車外面,檻車上貼著封條,每個人頭上都插著招子,第一個是林鳳祥,還有汪一中、江玉道、蕭在仁等將領。

林鳳祥腰部的傷口還在流血,他神智清醒,目光堅毅地注視著遠方。

17

滄州城南一個村鎮洪宣嬌、江元撥來到小村莊外面,兩個人下馬後,把馬牽到一片墳地後頭。

洪宣嬌說:「他們就住在這個村子裡,你去探聽一下。」

江元拔從掛在鞍子上的皮囊中拿出幾張干餅,遞給她,說:「你先吃點,我去看看。」

「你不要騎馬去。」

洪宣嬌說。

江元拔把兩匹馬都拴在了樹上,在地上抓了兩把土,往臉上抹了抹,頓時成了大花臉。

洪宣嬌大驚:「你這是幹嗎?」

江元拔說:「我裝成個叫花子,省得引起清妖的注意。」

洪宣嬌說:「你還挺有心計呢,快去快回。」

江元拔向村裡走去。

18

高昇店院子這是一家騾馬大店,此時院子裡擠滿了清兵,一人手裡捧著一隻大海碗,在吃飯。

八個檻囚車一溜停在馬廄旁。

負責押解囚犯的副都統巴揚阿吩咐說:「你們吃過了,給長一毛一吃點東西,今晚上就住在這裡了,趕不到滄州了。」

有人答應著。

巴揚阿又叮囑:「夜裡上夜的要小心,小心有長一毛一來劫人。」

一個小頭目說:「長一毛一在江北都沒人了,誰會來劫囚車!」

這時江元拔拄著雙拐一瘸一拐地向高昇店走過來了,他走到門口時,守門的清兵吆喝他:「走遠點,要飯的!」

江元拔說:「行行好吧,餓了兩天沒吃東西了。」

一個正在吃飯的清兵聽到,走過來,在地上倒了一攤米飯,說:「抓起來吃了吧。」

周圍的清兵都大笑。

江元拔為了裝出可憐相,真的伸手去抓,連泥帶水地送進口中。

清兵漸漸地失去了警惕,江元拔一瘸一瘸地走進了院子,到處向清兵討飯吃,他已經漸漸接近囚車了,首先認出了林風祥。

林鳳祥鬍鬚很長卻一精一神不倒。

江元投故意大聲說話:「可憐可憐我這個殘廢人吧,給點吃的……」

由於聲音熟,引起了林鳳祥的注意,他定睛一看,心頭一熱,認出了江元拔。

江元拔向他使了個眼色,正想暗示點什麼,巴揚阿出來了,一見江元拔混跡清兵之中,他怒沖沖地喝問:「誰放這個瘸子進來的?」

有人小聲嘀咕:「一個臭要飯的。」

「要飯的也不行,轟出去。」

巴揚阿踢了江元拔一腳,說,「滾,這是你湊熱鬧的地方嗎?」

江元拔故意磨蹭,一語雙關地說:「可憐可憐我吧,我要不著飯,我還有個嫂子在城外等著,她在挨餓呀!」

上來幾個清兵把江元拔拖了出去,江元拔大聲嚷著:「趕我出去,我還會來的,皇上都不打要飯的呢。」

江元拔被幾個清兵架著扔到了當街十字路口。

清兵走了以後,江元拔爬起來,看看四周沒人,一縱身跳起,飛也似的向村外跑去。

19

墳地裡風吹著墳頭的枯草,發出吱吱的叫一聲,小月牙兒彎彎的像女人的眉一毛一,遲遲不肯升上中天。

洪宣嬌二人在地上跺著腳、一搓一著手,洪宣嬌說:「機會只有這一個晚上了,明天一進入滄州,站站都是大地方,沒機會下手了。」

「干吧。

靖胡候他們都認出我了,一定等著我們去解救呢。」

洪宣嬌說:「我怕不行,只有我們兩個人,力量太單了,弄不好,不但救不出來,反倒害他們死得更快,」

「能救出一個是一個,總比送到北京等著寸碟、凌遲好受啊!」江元拔說。

洪宣嬌說:「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江元拔說:「連那個頭頭在內,六十一個。」

洪宣嬌說:「咱們兩個對付六十一個,是有點難啊!」

「這樣辦,」江元拔說,「我們一個人放火,一個人去劫人。」

洪宣嬌在墳地裡走來走去,她說:「放火不行,咱兩個劫不下來,只能悄悄地幹。」

「你說怎麼幹就怎麼幹吧。」

江元拔說,「我聽你的。」

20

高昇店看押太平軍的清兵有四個,院外有一個崗哨。

天冷,他們在院裡升起了一堆火,四個清兵圍坐成一圈,透過閃耀的火舌,看得見馬廄旁的囚車,幾個人都閉著眼睛在養神,只有林鳳祥警覺地睜大眼睛四處巡視。

高昇店院外,洪宣嬌和江元拔從相反方向沿著牆根走來,在距離門口哨兵二十幾步時,洪宣嬌拾起一塊石頭,向相反方向挪去。

石頭的滾一動聲引起了哨兵警覺,他朝發聲的地方走過去,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就在他轉身往回走時,江元拔從樹後閃身出來,右臂狠狠一夾,那個哨兵立刻癱一軟下來,一聲沒吭地便沒了氣,被江元拔拖到了左邊一個草垛底下,拿了幾捆麥草蓋住,又輕手輕腳地爬回來。

他爬到門口時,見洪宣嬌正在向院裡瞭望,四個烤火取暖的清兵打著哈欠,一個說:「有黑玩藝嗎?」

另一個說:「昨天就斷頓了。」

幾個犯了大煙癮的清兵不斷地打哈欠,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抹起來沒完。

洪宣嬌附在江元拔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江元拔點頭,一把大刀緊一握在手。

洪宣嬌用女人細聲細氣的甜膩膩的聲音說:「不給半錢銀子,就想買一個煙泡?太會佔便宜了。」

說完嗲聲嗲氣地笑。

這笑聲驚動了四個烤火的清兵,他們正是煙癮難忍的當口,一聽說門外有一浪一女人賣煙膏子,全都往門外跑。

洪宣嬌和江元拔在門口站著,一邊一個那四個人往外跑時,洪宣嬌把腳向前一伸,第一個清兵狠狠摔倒,後面的三個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相繼摔倒。

還沒等這幾個清兵哼哼嘰嘰地爬起來,兩個人輕捷地躥出來,噗噗幾刀,四個人全都躺在血泊裡不動了。

洪宣嬌和江元拔輕輕閃身進院,直奔馬廄。

洪在嬌第一個看到林鳳祥,她也顧不得說話,忙去打開檻車,檻車發出的怪動靜把另外七個人驚醒過來,江元拔用手指在嘴唇處一橫,示意不要出聲,那幾個人一大為驚喜,全都認出了深夜來救他們的是誰。

他們用刀一個個撬開檻車,江元拔從馬廄裡牽出十匹光背馬來。

林鳳祥他們幾乎都有傷,除了汪一中外,沒有一個人能自己上馬的。

幾匹馬打著響鼻,四蹄不安靜地刨著地,這聲音驚動了店裡熟睡的官兵,正房的燈亮了,有人吼問:「怎麼回事?」

洪宣嬌一捅一了江元拔一下,江元拔用哼哼嘰嘰的聲音說:「沒事,大伙犯痛了。」

上房裡又沒動靜了。

他倆忙得滿頭大汗,好歹一個個地把八人都扶上了馬,有的根本坐不穩,不得不用繩子捆在馬背上。

林鳳祥傷得最重,他無法一個人坐馬背上。

洪宣橋把他向馬背前面挪了挪,一騰身跨上去,摟住林鳳祥,一磕馬肚,說了聲:「一直向南!在吳橋南面石灰窯集合!」便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一匹、兩匹……九匹馬都衝出去了,江元拔沖在最後。

馬蹄聲終於驚動了清兵,不一會,高昇店裡就亂營了,清兵亮著火把從後面追上來。

21

出村路上洪宣嬌打馬狂馳,只聽得耳邊風聲嗚鳴,馬蹄咚咚,她聽得後面人喊馬嘶,回頭一看,清兵正在向他們追擊,由於慌亂,得救的太平軍將領已經慌不擇路了,有的沿著田埂跑去,有的沿著河岸跑去。

林鳳祥也看到了追兵越來越近,他對洪宣嬌說:「扔下我,你快跑吧!」

「閉嘴!」洪宣嬌把他抱得更緊,跑得更快了。

她已經聽得見背後如雷鳴般的馬蹄聲了,火把的光亮把她的坐騎的人馬影子忽而拉長忽而縮短。

洪宣嬌猛回頭,有四五騎已經離她只有一箭地了。

22

斷橋處前面是一條河,河水在朦朧的星光下湍急奔淌,汩一汩有聲。

洪宣嬌向架在河上的木橋奔去,當她快奔到橋邊時,她急忙勒住馬,那馬豎一起了前蹄,一陣狂嘶。

她真有幾分絕望了,眼前的橋是一座斷橋,空缺處足有五丈寬,湍急的河水從橋中間呼嘯而過。

追兵近在颶尺,有人在喊:「跑不了啦,前面是斷橋!」

洪宣嬌在這一髮千鈞的當兒,已無退路,她讓馬後退了幾步,然後猛磕馬肚,大吼一聲:「過!」兩眼一閉,縱馬而起。

只見這匹馬四蹄騰空,一聲長嘶,騰空飛越過去,穩穩地落在斷橋的另一端。

過了河,洪宣嬌拍了拍馬脖子,說聲:「寶馬,謝謝你。」

她勒轉馬頭,向對岸望去,那一群清兵全都駐馬橋頭,在那裡兜著圈子,沒有一個人敢飛越斷橋。

23

曠野中高高低低的碑如同石林出世,出現在地平線上,這時已是晨光初現了。

洪宣嬌對林鳳祥說:「天快亮了,不敢再走了,前面有一片碑林,我們到那裡去躲躲。」

林鳳祥回頭看看,問:「他們幾個呢?」

「都跑散了,一個也沒跟上來。」

洪宣嬌說,「不過不要緊,我都囑咐他們了,到吳橋南面石灰窯集合。

那個石灰窯特別大,好找。」

林鳳祥擔憂地說:「他們那個樣子,就是跑出來沒人掩護,也得再被抓回去。」

洪宣嬌說:「過了碑林,離這裡不到十幾里就到石灰窯了。」

24

碑林洪宣嬌牽著馬進人碑林。

這裡立著一方方刻滿一陰一紋、一陽一紋字跡的黑石碑,有的是石頭,有的立在碑亭裡。

洪宣嬌把馬拴在碑亭的柱子上,把林鳳祥扶下馬來,讓他半躺半坐在石窟旁邊,說:「這裡輕易不會有人來,你先歇會兒養養一精一神。

我去弄點吃的,也得弄點草喂餵馬,這馬今天可真神奇,它是大功臣。」

林鳳祥說:「你去吧,小心點。」

洪宣嬌整理一下衣服,向遠處走去。

25

天京禮拜堂歡慶的鼓樂聲中,男一女儐相攙扶著一對新人進人天國最大的禮拜堂。

這裡是樸素與輝煌的混合一體,沒有供奉任何偶像,黃級子的額幔、牆布使這個大廳有一種神秘感。

東王親自為楊輔清和韋玉一娟洗禮,楊秀清在楊雲嬌端著的金盆裡用手指蘸一下,在新人頭上彈幾個水滴。

大廳裡響起「天父萬歲」的歡呼聲。

韋昌輝坐在顯要的位置上,笑吟吟的樣子。

黃玉昆也來了,他與陳承瑢站在一起。

陳承瑢說:「北王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黃玉昆笑笑,說:「就是這樣一個人啊。

一面恨不得把那個人碎一屍一萬段,又捨出妹妹去巴結修好。」

除承瑢說:「他不會出賣別人吧?」

「不會。」

黃玉昆說,「這樣也好,那個人就會去掉疑心。」

26

楊浦清的新房洞房裡插著十幾根紅燭,已經燒剩了一半。

韋玉一娟仍頂著蓋頭端坐一床一上。

門推開了,楊輔清進來,站在韋玉一娟面前笑問道:「你怎麼還頂著蓋頭呢?」

韋玉一娟不吭氣。

楊輔清說:「聽人家說,新郎揭蓋頭的時候膽戰心驚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韋玉娼仍不搭言。

楊輔清自問自答地說:「男一女婚嫁,全是父母一之命、媒的之言,根本沒見過面,揭蓋頭時,坐在一床一上將和你過一輩子的,可能是一位天仙,也可能是個麻子、歪嘴、塌鼻子,臉上長疤,哪能不叫人膽戰心驚。」

韋玉一娟「撲」一下笑了,但依然讓蓋頭擋住她的臉。

楊輔清也不急,他說:「我是不用擔心了,我的老婆是天國少有的美一女,我是不擔心臉上長疤,就怕身上有疤,也沒啥,反正別人看不見。」

韋玉一娟又氣又笑地說:「你身上才長疤呢。

你這人,嘮叨什麼,你到底揭不揭呀?」

「你自己揭呀。」

楊輔清說。

韋玉一娟說:「別鬧了,老人說過,自己揭蓋頭是窮命,不吉利。」

「那好吧,我來揭。」

楊輔清湊過去,掀一開蓋頭一角,卻不全揭開。

他望著鋪滿紅光的那一張美麗的臉,嗅嗅鼻子,說;「這麼香!」他把臉湊了上去。

韋玉一娟說了聲:「你這人好賴皮。」

向旁邊一躲,那紅緞子蓋頭滑落下去了。

楊輔清說:「還是你自己揭了蓋頭。」

韋玉一娟嬌噴地斜了他一眼,說:「都是你。

萬一將來不吉利,也怨你。」

楊輔清坐在一床一邊,拉著韋玉一娟的手,說:「你就是吉星,吉星高照,逢凶化吉。

玉一娟,我們是最走運的,天王准許婚配的詔旨一頒行,我們是第一對,大吉大利,佔了個元字。」

「你才不知道呢。」

韋玉一娟說,「民間一天都有幾百對成婚的,他們都熬不住了。」

楊輔清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的心裡就長草了,天天盼著見你,生怕有什麼變故,最怕我哥哥不准。」

韋玉一娟說:「我可並不願嫁到你們東殿來。」

楊輔清問:「你看不上我?」

「倒不是因為你。」

韋玉一娟輕輕歎了口氣。

「那是為什麼?東殿怎麼了?東殿又沒有掛殺人刀!」

韋玉一娟噘一起小嘴說:「你們東殿的狗都比別人家的狗霸氣。」

「這可是你罵人了!」楊浦清說,「無緣無故的,這是為何?」

「怎麼是無緣無故?」

韋玉一娟說,「為了一點小事,你哥哥要打我爹一百軍棍,我哥大小也是個王,求情都不行倒底替一我爹挨了杖責,叫我們韋家人有什麼臉面立於世上!」

「我哥那人,就是六親不認的脾氣,」楊浦清說,「過後,他心裡也一定後侮,不然能答應我和韋家結親嗎?」

「就你會說話!」韋玉一娟的氣消多了。

楊輔清把韋玉一娟擁到懷中,說:「我們睡覺吧?」

「沒羞!」韋玉一娟打了他一下。

楊輔清趁機把她壓到了身底下。

韋玉一娟問:「你能在家呆一個月嗎?」

楊輔清說:「我哥寬限我半個月。

半月後就得上安慶去守城。」

韋玉一娟說:「你走了,扔下我一個人好沒意思,冷冷清清的。」

楊輔清說:「你快點給我生個兒子,不就有人給你做伴了嗎?」

韋玉一娟羞紅了臉,拚力推他。

楊輔清噗一口吹滅了香羅帳前的蠟燭。

27

碑林正午的一陽一光暖洋洋地曬著林鳳祥,他疲憊地睡著了。

這時洪宣嬌回來了,她在碑亭裡攤開一大堆肉包子,然後去撥拉林鳳祥:「醒醒,吃包子吧,還熱乎呢。」

林鳳祥睜開眼,一抽一了一抽一鼻子,說:「好香,在哪買的包子?」

洪宣嬌說:「在吳橋鎮上。」

林鳳祥抓了一個包子,只兩口就填到嘴裡去了,他問:「他們幾個有消息嗎?」

洪宣嬌說:「凶多吉少。

吳橋一帶來了很多清兵,正在挨家挨戶翻,聽說從一個鐵匠家抓走了一個,不知是誰。」

林鳳祥說:「你也吃啊,你怎麼不吃?」

洪宣嬌說:「心裡堵,吃不下。」

林鳳祥說:「我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你會單一槍一匹馬來救我。」

洪宣嬌說:「我最恨秦日綱。

他見硬就回,走了幾百里地就不走了,後來東王把他訓斥了一頓,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倒晉封了燕王。」

林鳳祥歎口氣說:「當初打下天京後,如果只留下一些守軍,然後大軍馬不停蹄地向北打,清妖根本緩不過氣來,我想一鼓作氣打下北京也不是什麼難事,當時天朝犯了個大錯呀。」

洪宣嬌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只要我活著就行。」

林鳳祥說,「我會再招新兵,河南一帶捻軍到處都有,把他們拉過來,再建一支北伐軍。

好在沒有全完,李開芳在高唐州還有一支人馬。」

「怎麼,你不跟我回天京?」

洪宣嬌問,「你還要北伐?」

「不打下北京,我有什麼臉回天京!」林鳳祥說。

「那又不是你的錯。」

洪宣嬌說,「你和李開芳幾乎連南京都沒進過就一直向北打,差不多打了兩年,你還對不起太平天國嗎?」

她說得有些激動,熱淚直流。

林鳳祥說:「不,我不能回天京去。

你送我去高唐州,我到了李開芳那裡,就有辦法了。」

洪宣嬌歎了一聲:「你這個人啊,真拿你沒辦法。」

林鳳祥拉著洪宣嬌的手問:「你出天京,是天王准許的嗎?」

洪宣嬌說:「我請纓上陣,要帶女營北伐,可天王不答應,我就只有一個心願了,把你救出來,實在救不出來,能見上你一面也行。」

林鳳祥說:「天京有什麼新鮮事嗎?」

洪宣嬌說:「一言難盡。

有一件是最得人心的,不論多大的官,也無論是平民,不再男一女別館,也可以成婚了。」

「早該這樣。」

林鳳祥深有感觸地說。

「為這個雲開霧散的日子,陳宗揚和謝滿妹搭上了兩條命。」

洪宣嬌說。

「他們死了?怎麼死的?」

林鳳祥問。

「私通!」洪宣嬌說,「最後天王想赦免他們死罪,都沒救下來,東王以天父臨凡的名義殺了他們。」

「太可惜了。」

林鳳祥說,「沒死在戰場上,而死在自己人刀下,這是最可悲的了。」

洪宣嬌說:「本來,我想做媒人,讓韋玉娼做你媳婦的,可她哥哥把她嫁給了楊輔清,也許這會兒已經結婚了。」

「你別替別人亂點鴛鴦譜了。」

林鳳祥把頭枕在腦後,說,「我心裡誰也裝不進去了。」

洪宣嬌一雙明亮如漆的眸子直視著他,柔聲地問:「你還是那麼傻嗎?」

林鳳祥說:「你說我傻就傻吧。」

洪宣嬌心裡一陣熱一浪一滾過,她發燙的嘴唇貼到了林鳳祥的面頰上,她說:「你若還是那麼傻,我……我就嫁給你吧。」

林鳳祥幸福地笑了,輕輕摟她人懷,說:「怎麼樣?我到底化開了鐵石心腸吧?」

「誰是鐵石心腸?」

洪宣嬌嗅怪地說。

早春太一陽一下山快,此時已墜入地平線了,大地一片蒼茫。

洪宣嬌站起來,說:「這裡挺隱蔽,你呆著別動,我到石灰窯去看看,如果他們到了,我來接你。」

林鳳祥說:「你去吧,路上小心點。」

洪宣嬌要走時,林鳳祥說:「把馬騎上,快些。」

林風樣卻沒有發現馬屁一股上燙著一個「綠」字,洪宣嬌說:「這馬有記號,騎馬去有危險。」

28

石灰窯只有江元拔一個到達了指定地點,他躺在石灰窯上蓋的磚頂上,一直望著大路。

一個人影走過來了,江元拔警惕地從身底下一抽一出大刀來。

人影走近,他認出是洪宣嬌,就順著斜坡溜下來,反倒嚇了洪宣嬌一跳。

「是我。」

江元拔說。

「沒有別人了嗎?」

洪宣嬌問。

江元拔搖搖頭,問:「靖胡侯呢?他沒事吧?」

洪宣嬌說:「他沒事,在碑林裡藏著呢。」

江元拔說:「他們幾個大概又都叫清兵抓回去了。

中午我聽鎮裡一個秀才說,明天要把長一毛一匪首押到滄州就地正法,一定是他們無疑。」

洪宣嬌說:「趁天黑,我們馬上走吧。

這地方也不是保險之地,跑了一個人他們也不會甘心的。」

29

碑林林鳳祥的眼前突然火紅一片,他坐直身一子一望,只見一大群人燈籠火把地向碑林裡走來。

他掙扎著起來,剛想躲避,已經遲了,一個燈籠舉到他眼前,那人叫了起來:「這有人!」

接著又有人叫:「這有匹馬!」

這群人圍了過來,他們都是一團一丁模樣,林鳳祥心裡多少踏實了些。

一個一團一總問他:「你是什麼人?」

林鳳祥說:「從江蘇過來的商客,叫歹人搶了個一精一光,受了傷,在這歇息一會兒。」

「你不像個好人。」

一團一總圍他轉了轉說,「好人夜半三更在這幹什麼?你大概是逃走的長一毛一吧?」

林鳳祥說:「我真的是經商的。」

一奸一猾的一團一總聽到了馬嘶聲,馬上拿燈籠照一照,說:「既是歹人搶了你,豈有不搶馬的道理?」

他向那匹馬走去。

林鳳祥心裡暗暗叫苦。

一團一總的燈從馬頭照到馬尾,馬屁一股上的印字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忽然大叫一聲:「長一毛一!他是長一毛一!快捆起來!」

幾個一團一丁一擁而上,把林鳳祥捆一綁起來。

一團一總走過來,拿燈籠在林鳳祥眼前晃來晃去,獰笑著說:「你是商客?你的馬怎麼是綠營裡的軍馬?那逃走的長一毛一正是搶了軍馬跑的,老天長眼,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也活該老子我發一筆大財!」他順手抓去了林鳳祥包頭的頭巾,大叫:「束髮賊!丙然是長一毛一!」

林鳳祥照他臉上狠狠吐了一口。

30

碑林碑林靜悄悄、一陰一森森的,只有風吹草響。

洪宣嬌、江元拔拉著馬走進碑林,卻沒有在碑亭裡找到林鳳祥。

洪宣嬌說:「他不在了。」

江元拔說:「可能他換地方了,再好好找找。」

他們轉了一圈,洪宣嬌說:「壞了,出事了,馬也沒有了。」

31

滄州柴草市(一八五五年三月十日)

鑼聲、鐵葉車的滾一動聲與人的嘈雜聲響成一片,市民百姓都跟隨著行刑隊後面看「出紅差」。

「斬立決」的人犯共六名,都是逃走又被抓回的太平軍北伐將領,第一個就是江玉道,只不見了汪一中。

江元拔和洪宣嬌雜在人群中,痛苦地看著他們。

江玉道的目光在人群中掃來掃去,他看到了洪宜嬌,他大聲說:「抓住我們不要緊,只要靖胡侯在,就一定能帶弟兄們打到北京去!」

他一喊,另外五個將領也一齊喊:「太平天國的志士是殺不完的!」「老子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

巴揚阿和滄州知府走上了監斬台。

當劊子手舉起一排大刀的時候,洪宣嬌難過地背過身,走出人群。

32

進京路上沒有了馬,洪宣嬌和江元拔風塵僕僕地走在土路上,北風捲著黃塵撲面而來,他們必須側著臉才能擋住點風。

江元拔說:「你走不動,我背你吧。」

洪宣嬌說:「不用,到北京沒有多少路程了。」

江元拔說:「我在知府衙門打聽時用p 個衙役說,靖胡侯本來也要在滄州正法的,可皇上非讓解到京裡去。」

洪宣嬌說:「北京那麼大,禁衛森嚴,怕見上一面也不容易了。」

江元拔說:「有買路錢什麼都好辦,不管是官、是吏,沒一個不貪的。」

「你有錢嗎?」

洪宣嬌說,「我可是一兩銀子也沒有了,你不也把銀子包跑丟了嗎?」

江元拔沮喪地說:「可不是。

不過,老天餓不死瞎眼雀,幹別的不會,打家劫舍不用現學。」

洪宣嬌苦笑了起來。

33

路上林鳳祥被國在更堅固的檻車中,有上百名清兵馬隊前後左右監押,一路上揚起陣陣塵埃。

分類: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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