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
第29章
1.雨花台大營這裡忽然變得氣氛緊張起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都是韋昌輝的親兵,連譚紹光也只能在外圍。
一個部將走進來問譚紹光:「檢點大人,好像有什麼大事吧?北王剛剛出去督師,怎麼一轉眼工夫又回來了?」
「別問那麼多,你加強警戒就是了,別在這兒出了事,其餘的一切不問。」
部將說:「是。」
領命而去。
2.檢點營帳韋昌輝佔據了譚紹光的營帳,秦日綱剛剛起來。
韋昌輝問:「這個譚紹光可不可靠?」
「可靠。」
秦日綱說,「我已經在這住了三天了,一點風聲沒露出去,譚紹光原來是陳玉成的小兵,與東工沒有什麼瓜葛,倒是與石達開有關係。」
韋昌輝說:「今天已是八月一號了,怎麼石達開還不到。」
韋玉方說:「他已到了安慶,再等他一天吧。」
韋昌輝大概急火上攻,口一唇都起了泡,他說:「石達開這人向來圓滑,別是耍滑頭吧?」
秦日綱說:「不會。
他不會違抗天王之命的。
況且,他恨楊秀清不亞於你我,尤其他岳父,會在他背後吹風的。」
韋昌輝說:「再派快船去安慶迎一迎,夜長夢多,兩個王在天京城外,遲早會走露風聲,那時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把臉轉向陳承瑢,問,「東王府有什麼動靜?」
陳承瑢說:「東王府一點動靜也沒有,每天都在大興土木。
昨天下午,天王親自排駕東王府,去看擴建前的大殿,他還告訴工匠頭,殿頂要用九條盤龍呢。」
韋昌輝乾笑了一下說:「天王這是在做戲呢,欲擒故縱。」
秦日綱說:「他心裡一定急著等我們進城呢。」
韋昌輝說:「楊秀清的萬歲夢也快做到頭了。」
陳承瑢說:「有一件怪事,傅善祥失蹤了,已經好幾天不見了,我不敢問楊秀清,但我好幾次看到他到傅善祥住餅的房子前面去轉悠,樣子像挺傷心。」
「她可是東殿的心腹啊。」
秦日綱說,「她在必殺之列,她是聽到風聲跑了?」
「那不可能。」
陳承瑢說,「連楊秀清都毫無覺察,何況傅善祥?」
「她失一寵一了吧?」
韋昌輝問。
「也不像。」
陳承瑢說,「就在她失蹤的前兩天,東王還要納立為王一娘一呢。
楊秀清親口跟我說,在加封萬歲和過三十七歲生日那天,舉行立王一娘一儀式,他要來個三喜臨門呢。」
韋昌輝皺著眉頭問:「那她會是什麼原因呢?她總不會看被紅塵了吧?」
秦日綱問:「這個傅善祥是個怎麼樣的人?褒擬?擔己?楊貴妃?呂後?武則天?趙飛一燕?」
他一口氣叨咕出一大串古代左右一時的後宮佳麗的名字。
這時兩個牌刀手送兩個大西瓜進來。
陳承瑢說:「都不是。
傅善祥人緣不壞,上一上一下一下都喜歡她,從不作威作福,不過她很有見地,她有好多主意都被楊秀清採納了。」
「那這個人留不得。」
韋昌輝說,「一定要搜捕到傅善祥,不能讓她漏網。」
3.外圍崗哨送西瓜的牌刀手在向譚紹光密報,說:「北王和燕王說要殺掉傅善祥呢。
小的知道她前幾天來過咱這,你可得讓她小心啊。」
「你怎麼知道?」
譚紹光問。
牌刀手說:「方纔小的往裡送西瓜,偶爾聽到了幾句。」
「別對外人說。」
譚紹光囑咐了一句。
4.長江邊上一漁村譚紹光帶兩個牌刀手穿過曬滿魚網和擱淺著的幾條待補漁舟的沙灘,向亮著點點燈火的小漁村走去。
5.簡陋的漁民茅屋院子裡也堆著破魚網,菜畦裡種著瓜果蔬菜,絲瓜爬到了房簷下。
譚紹光把兩個牌刀手留在院外,自己走了進去,他走近亮著燈光的窗下,用手指一捅一破窗紙,向裡一看,只見傅善祥正在燈下給曾憲講書。
曾憲琅琅地讀道:「天下無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眾白也。」
傅善祥問:「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曾憲搖搖頭:「不全明白。」
傅善祥說:「《呂氏春秋》的這句話,出自《用眾》篇。
用眾,也就是畫龍點睛之筆了。
用眾,就是博采眾長、集思廣益的意思。
全句是,無粹白之狐,就是沒有純白的狐狸,但為什麼有粹白之裘呢?這是因為用眾,從很多狐狸皮中取下純白的一點,集在一起,就縫成一件純白的裘衣了。
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曾憲說,「就像我習武,南拳、北拳、猴拳、醉拳樣樣一精一通後,才能把它們的一精一華集中起來,就什麼拳都能打敗了。」
窗外的譚紹光忍不住說:「好,講得好。」
「誰?」
屋裡的傅善祥嚇了一跳。
但曾憲早聽出來了,他說:「是譚叔叔。」
推開門跑了出來,一下子抱住了門外的譚紹光,說:「你好幾天不來了。」
譚紹光說:「有人不讓我來呀。」
他故意映了一眼秉燭出迎的傅善祥。
傅善祥說:「你又食言。
說好不能再見面的,最多一個月一次。」
曾憲說:「姑姑給你留了兩個大甜瓜。」
譚紹光說:「我怕兩個甜瓜一個月後會爛掉,只好提前來。」
傅善祥笑著往裡讓他:「你這人,什麼時候能改了這賴皮的一毛一病呢?」
進了屋子譚紹光打量著這間樸實而溫馨的小屋,說:「什麼時候不打仗了,我有這麼個家就行了。」
曾憲說:「打完仗,你上我們家來嘛。」
譚紹光說:「你做得了主嗎?」
曾憲說:「姑姑說,我喜歡的她都喜歡。
我喜歡你,她也一定喜歡你啊。」
正在沏茶的傅善祥笑了。
曾憲忙拿出大甜瓜來切開。
吃著甜瓜,傅善祥問:「這次怎麼多隔了好幾天?我以為你真長記一性一了呢。」
譚紹光說:「我分不開身,北王、燕王全都在我那裡,整天躲在帳篷裡不露面,內外都換上他們自己的牌刀手,沒事連我都不過去。」
傅善祥呆了一下,說:「最可怕的事情到底來了。」
譚紹光說:「我也看著不像是好事。
我隱隱約約地聽他們在等翼王,也在我這裡聚齊。
是不是你說的,他們要殺進天京去對東王楊秀清動手啊?」
傅善祥肯定地點點頭,憂慮地說:「完了,太平天國從此會大傷元氣的。」
「沒有補救的辦法嗎?」
譚紹光問。
「沒有。」
傅善祥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即使現在讓東王有所警覺,同樣是一場殺戮,只是誰殺誰的事,誰先動手而已。」
「行了,你別一操一這個心了。」
譚紹光說,「何況,你已離開了東王府,你不是說過,從此再不論天朝事了嗎?」
「話是這麼說,」傅善祥沒有一日不心繫天京,她在那裡付出過,有過憧憬和追求,她說,「我怎能辦得到呢?」
「你也夠癡心的了。」
譚紹光說,「你這麼癡心,你得到了什麼?我今天是來給你報信的;北王、燕王認為你是楊秀清的幫兇,他們要殺你,要想盡一切辦法把你搜捕到,絕不因你出走就放過。」
「這我想到了。」
傅善祥垂眉低目了好一會,淒然地說,「如果東王不是那麼剛愎自用,我本來該和他風雨同舟到最後的,也許我這麼悄悄離開他,是不對的。」
這確實是她發自內心的自責。
坐在一旁的曾憲聽明白了,他忽然插了一句:「姑姑還想幫楊秀清?他死了才好呢!我都想趁機會回天京,親手殺了那老賊。」
傅善祥說:「大人說話,你不要插嘴,去吧,你該睡覺了。」
曾憲只得走到裡面小間去,躺到一床一上睡覺,可常常抬起頭來聽外屋他們在說什麼。
傅善祥沉默了一陣,說:「我想寫封短信給東王。」
譚紹光大為驚訝:「你想通風報信?」
傅善祥說:「不然,我後半生也不會有安生日子好過了。」
譚紹光憤憤然地把一塊瓜皮扔在地上,說:「想不到你對他還這麼有情!」
傅善祥說:「你……也許永遠不瞭解一個女人的心。
我恨過他,可我畢竟……我不知道也罷了,當知道他死到臨頭,我卻不告訴他,這和我自己親手殺死他有什麼兩樣?」
淚水已在她眼中打轉了。
「這怎麼是一回事!」譚紹光說,「你這是良莠不分!」
裡屋,曾憲抬起頭來聽著。
傅善祥迸著哭聲說:「你不該來告訴我這個消息,你不告訴我,我心裡不會這麼難受……」
譚紹光說:「你真是個軟心腸的人啊,你即使給他送了信,他也躲不過這場災難的,這是劫數。」
傅善祥說:「只要我盡了力,我心裡就安寧了,他死了,也是他的命了。」
譚紹光長歎了一聲,說:「我真是多事,幹嗎來告訴你呢!」
「你已經多事了,你就再多一次吧。」
傅善祥說,「我求你一件事,幫我找個心腹牌刀手,幫我往天京送一封密信。」
「給東王?」
譚紹光吃驚得眼都瞪圓了,「你瘋了嗎?萬一走漏了風聲,送信人第一個沒命,你我也都完了,我們無形中成了東王死一黨一,這值得嗎?」
裡間出了一點動靜。
傅善祥急忙走過去看,曾憲裝作翻身,又打起了輕輕的鼾聲。
傅善祥放心地走回來說:「你說得也對。
那我就不連累你了,我自己回天京去。」
這更令譚紹光擔驚受怕了,他說:「你這不是自投羅網嗎?你只要在天京一出現,東王不會放過你,北王、燕王也不會放過你,你必死無疑。
現在我就是用一百個牌刀手看著你,也不能讓你離開這漁村半步!」
傅善祥忽然變得讓譚紹光不認識了,她甚至馬上找衣服,作出立即出發的樣子。
譚紹光妥協了,他說:「好了,好了,我答應,你快寫信吧,我派人送去就是了,我幫你了卻了這樁心願。」
傅善祥並不相信他,她說:「你能對天起誓嗎?你不能騙我。」
譚紹光說:「我可以盟誓。」
他仰面朝天,雙手合十地說,「蒼天在上,我譚某人若是不把傅善祥姐姐的信派人送到天京,我出門就摔死,不得脫生。」
傅善祥又於心不忍了,說:「你咒得這麼狠一幹什麼?」
「看看,又嫌狠了。」
譚紹光說,「讓我起誓的不是你嗎?」
「是我不好。」
傅善祥用很少有的柔情的目光看了譚紹光一眼,說,「將來我再報答你吧。」
說完,她拿出紙筆,開始寫信。
這時曾憲正用不解和迷茫的目光窺視著外間燈下匆忙作書的傅善祥。
風狂一浪一大,江濤陣陣傳來,彷彿那氣勢要漫過小草屋似的,驚天動地。
6.漁村後半夜的漁村已經雞寧犬靜,家家窗戶上一片漆黑,傅善祥的窗戶上是誰一亮著燈光的人家。
門開了,傅善祥送譚紹光出來,到了門口,當著傅善祥的面,譚紹光把信交給一個牌刀手,說:「把這封信藏到衣服裡,回頭我給你進天京的碟牌,你天亮後動身趕到東王府去,把信親手交給尚書侯淑錢,拿了她的回執回來見我。」
那牌刀手答應一聲,接過信來。
這一切都被悄悄溜出來的曾憲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見傅善祥已回來,急忙又鑽入屋中。
7.傅善祥家傅善祥拿起燈盞走到裡間門口看看,見曾憲睡得沉沉的,走過去替他蓋了蓋被單,走到外間,吹了燈,開始上一床一。
當外間一切都寂靜下來以後,曾憲從一床一上起來,穿上鞋來到窗下,在窗軸上澆了點油,然後輕輕推開窗子,鑽了出去。
8.漁村一出了屋子,曾憲拚命在江灘上往前跑,他驚動了村裡的狗,此起彼伏地叫起來。
很快,他看見了前面三個人影,他在後面尾隨著。
9.兵營裡牌刀手住處被譚紹光選中去天京送信的牌刀手回到住處,在燈下看了看那封信,揣進了衣眼裡面的口袋中,然後吹燈睡下。
他的動作都被帳篷外面的曾憲看到了,曾憲躲在帳篷旁邊堆雜物的地方,過了一陣,才輕輕掀起帳篷的底角,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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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裡帳篷裡黑糊糊的,他忍著臭氣撲面造成的窒息感,等了一會,才漸漸看清一切,這裡睡著十幾個人,鼾聲四起。
他摸一到了搭在一床一邊的那件號衣,輕而易舉地取出信來,他打開封口,取出信瓤,又裝進去一張折好的白紙,重新放人衣袋,這才又從帳篷底下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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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月光不太亮,曾憲大概看了看傅善祥寫的那封信,把信撕成一條一條的,一鬆手撒在江水中,紙條在打著旋的水波中轉了一下,立刻無影蹤了。
往回走的時候,曾憲的腳步格外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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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城外太平軍大營天亮前,外面還是漆黑一片,秦日綱來到韋昌輝的帳篷前,輕聲叫著:「殿下……」
韋昌輝根本就沒脫一衣服,一把手一槍一就掖在枕頭底下,他聽見有人輕聲喊他,立刻一躍而起,抓一槍一在手,迎到門口,見是秦日綱,問:「你一一夜沒睡?」
「睡不著。」
秦日綱說。
「要沉得住氣。」
韋昌輝說。
「我打過多少惡仗,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
秦日綱說。
韋昌輝點了燈,問:「什麼時辰了。」
秦日綱說:「我聽見頭遍雞叫了。」
「你有事吧?」
韋昌輝發現秦日綱有點侷促不安的樣子。
泰日綱說:「我本來想讓殿下多睡一會的……」
聽到這裡,韋昌輝緊張起來了:「出了什麼事?」
秦日綱說:「石達開打發他的女兒石益一陽一送信來了。」
韋昌輝問:「他不來了,是不是?找個什麼借口?病了,對不對?」
秦日綱笑笑,遞上一封石達開手書,說:「殿下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說他病倒了,要在安慶停幾天。」
「哼,幾天!」韋昌輝氣得把信在燈火上燒了,說,「現在是度日如年的時候,他讓我們等上幾天。」
秦日綱說:「他並沒有說不來,只是說要等病體稍愈。」
韋昌輝說:「這個滑頭,他壓根就沒想進天京!」
「那不會吧?」
秦日綱說,「他正在武漢與曾國藩激戰,一接到密詔,不是一氣趕到安慶了嗎?聽說他還特地讓他岳父黃玉昆從江西臨江過來與他會合的。」
「那也是做個樣子而已。」
韋昌輝說,「他是想坐收漁人之利呀。
我們勝了,有他一份功勞,我們敗了,他也不得罪楊秀清,他可以兩面討好。」
秦日綱說:「我想他不會,他也是恨楊秀清的。」
「我看不錯他。」
韋昌輝說。
秦日綱說:「他讓我們等幾天,就等他幾天嘛,看他來不來。」
韋昌輝說:「他那時又會再下一封書來,說病不見輕,再拖幾天,這還得了嗎?現在我們已是箭在弦上,非發不可的了,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危險,他石達開已經算定,咱們不會等下去的。」
秦日綱說:「如果他真這麼想,那可太不像話了。」
韋昌輝站起來,踱了幾步,說:「他想坐收漁人之利嗎?我會叫他雞飛蛋打一場空。」
秦日綱藉著蠟燈的光焰,看到了韋昌輝眼中的隱隱的凶險的光焰。
秦日綱問:「那我們還等嗎?」
「不等。」
韋昌輝在冷水盆裡洗了兩把臉,說,「一切按我所擬定的辦,天亮前行動,開進天京。」
秦日綱顯得十分振奮,說:「楊秀清的末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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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王府五層望樓下東王楊秀清穿著便裝,在看工匠們把一塊新的巨匾吊上望樓,那大匾上寫著四個泥金大字「功昭日月」,是洪秀全手書。
侯淑錢領著譚紹光的牌刀手過來,侯淑錢將一封信交到楊秀清手上。
楊秀清看了他一眼,不在意地問:「誰的信?」
那牌刀手說:「東殿女簿書博大人叫小的來送給東王的。」
「她在哪?」
楊秀清的眸子亮了一下。
牌刀手是經過譚紹光叮囑的,他說:「小的不知,她在我們兵營中見了我,交了信後就走了。」
楊秀清急不可耐地當場一抽一出了信紙,卻令他大吃一驚,怎麼會是一張白紙,一個字沒有呢?侯淑錢也發現信上無字了,二人一齊把驚訝的目光掉向牌刀手。
楊秀清問:「怎麼回事?這信怎麼一個字也沒有?」
牌刀手說:「這小的就不知了。」
「沒有人知道你送信的事吧?」
楊秀清首先疑心有人掉了包。
但牌刀手一口咬定:「不可能有人掉包。」
楊秀清又問:「她說了什麼沒有?」
牌刀手說:「沒有。
她只是叮囑我要親手把信交給侯尚書。」
楊秀清說:「你去吧。」
打發走了牌刀手後,他仍拿著那張白紙翻過來掉過去地看,又衝著太一陽一看了看,仍看不出什麼名堂。
他問侯淑錢:「這是什麼意思呢?」
「絕交?」
侯淑錢猜測著。
「絕交就絕交,用不著叫我猜謎呀?」
「白紙代表兇惡,她是不是在報什麼凶信,不好明言啊?」
侯淑錢又說。
這倒說到楊秀清心裡去了,可他馬上又否定了:「不可能的。
有凶象凶兆嗎?太平天國可以說是國泰民安,凶從何來?」
侯淑錢不敢堅持,就轉為附和:「殿下說的也是呀。」
楊秀清不去想它了,順手將信技到懷中,他想在閒下來時再仔細琢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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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王府北王府啟事廳以外是一片祥和平靜氣氛,韋昌輝特地安排了一些孩子在玩耍,門口的崗哨甚至比平時少。
可是二門以內就是殺氣騰騰的氣氛了。
三千騎兵都已集合完畢,人人牽著馬在待命,韋玉方、韋以邦等人來往如梭,不知在忙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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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燕王府裡的騎兵也列好了整齊的方陣,所有的馬嘴都勒上了嚼環,使之不能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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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王府內書房(一八五六年九月二日)
北王韋昌輝與燕王秦日綱和佐天侯陳承瑢在做最後的部署。
韋昌輝說:「黃昏時,看北王府門前望樓上的大旗為號,五面旗幟全放倒,即是出擊命令。
燕王你率部從侯家橋、華藏庵攻入,派一部由羅郎巷、牌樓巷包圍過去;我北府軍隊由西面石鼓路和旱西門大街攻擊,一直圍到堂子街口;東面從虎資倉東端到黃酯巷,我派韋以邦率兩千兵馬圍住,要全部殺死東殿牌刀手,屆時放三聲響炮便從各門殺人。」
陳承瑢說:「這樣萬無一失,不過要特別注意東面的侍從館,東王府的三千牌刀手都在那裡。
兩千兵怕不夠。」
燕王秦日綱說:「我可以撥一千兵去。
天王府的兵不能用嗎?」
韋昌輝說:「對呀,等一下住天侯你去見一下天王。
我從前線帶回的三千兵也可用,在城外待命呢。」
陳承瑢說:「我馬上去。」
韋昌輝的父親韋源玖走了進來,把韋昌輝叫到了一邊說:「是要滿門抄斬的嗎?」
韋昌輝說:「當然。
覆巢之下豈有完一卵一?」
他此時早就把妹妹忘到腦後去了。
韋源玠的臉色變了:「那,你不要你妹妹了?她可是楊家的媳婦啊。」
韋昌輝說:「你不說我倒忘了,我怎麼也不至於把妹妹也斬了啊。
到時候我會刀下留人的。」
韋源玠說:「那不行,到時候亂兵一起,殺紅了眼,誰還分得出誰是誰呀?現在我就去,把你妹妹和孩子接回來。」
韋昌輝厲聲叫:「站住。」
韋源玠嚇了一跳,回頭愣愣地看著十分陌生的兒子。
韋昌輝說:「這種時候,就是天王在裡頭,也顧不得了!你若去把王娼母子接出來,這不是打草驚蛇嗎?不等於告訴東殿,要出事了嗎?」
韋源玠說:「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遭毒手啊!」
這時,門被推開,韋昌輝的母親帶著一大家子人,進屋就哭,老太太指著韋昌輝的鼻子罵:「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當初不讓你把玉一娟嫁給楊家,你非作這個孽,現在楊家要滅族了,你若讓玉一娟有個好歹,我立刻碰死在你跟前。」
說著就往柱子上碰,秦日綱忙攔住勸解:「請寬心,北王能不心疼自己的親妹妹嗎?」
老太太哭著說:「那你現在就給我接回來!」
韋昌輝說:「一娘一,你這樣不懂情理!這時候不能接!」
韋源玠拉著夫人說:「不理他,走,咱們去接!」
韋昌輝無奈,對身邊的韋以邦使了個眼色,韋以邦不動。
韋昌輝附耳小聲說:「會壞了天王大事的。
把他們全圈到倉房裡去。」
韋以邦說:「我可不敢,我要不要命了?」
韋昌輝說:「壞了事,大家全沒命了,現在顧不得這些了。
去,把他們全都鎖起來,過後我去磕頭賠罪,與你無關。」
韋以邦這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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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門內韋源玠和夫人,還有四五個家人已經套好了馬車來到二門,韋以邦帶著一百多牌刀手來到了二門,迎面攔住。
韋以邦說:「爺爺、一奶一奶一,以邦奉北王之命,請你們回去,不得出北殿一步。」
韋昌輝的一媽一媽一大叫:「反了!你小子吃了豹子膽了!」
韋源玠也說:「忤逆,你們全是忤逆!衝過去,不管他。」
馬車剛啟動,早被蜂擁而上的牌刀手連馬帶車向後推了幾十步,韋源玠和老伴掙扎著哭喊。
韋以邦不由分說,叫牌刀手幾個人架住一個,推人左面的大庫房,上了鐵栓和鎖。
韋源玠他們在裡面拚命叫嚷、拍門,哭叫一聲震耳。
韋昌輝走過來,對韋以邦說:「弄個吹鼓手班子來,把哭叫一聲壓下去。」
不一會,吹鼓手到來,一陣吹吹打打,哭喊聲只隱約可聞了,一些牌刀手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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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府上書房這裡的緊張氣氛不亞於北王府,除了洪秀全外,洪仁發、洪仁達、洪宣嬌、蒙得恩、司琴等人俱在。
陳承瑢剛剛代表韋昌輝說完請求援兵的話,洪秀全說:「你先下去,待朕想一想。」
陳承瑢出去後,洪仁發第一個發表見解,說:「咱們理應出兵啊!討逆就是保衛天王啊!」
洪仁達說:「既然他們怕兵力不夠,天王府的兵就該上,萬一打虎不成反被虎傷,就不好辦了。」
洪秀全問洪宣嬌:「你說呢?」
洪宣嬌顯得消極,她說:「依我看,誰也不用出兵,把楊秀清叫來,當眾歷數他的過錯,詔令削去權一柄一、奪其封號,不是比興師動眾殺很多人好嗎?」
洪仁發說:「盡說孩子話。」
蒙得恩說:「東殿羽翼遍天下,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若是那麼簡單,天王也不至於等到今天了。」
洪秀全說:「必欲取之,必先予之。
為了除掉楊逆,朕從進天京以後,就有所防範了。
何以拖到今日?一是時候不到,天下人還沒有看到他的狐狸尾巴,,就是現在動手,也冒很多風險啊。」
蒙得恩說:「方纔我問過陳承瑢了,奉詔回京的楊逆死一黨一才十多個人,大多數人要等加封的正日子趕回來,現在北王起事這麼急,那些人只好漏網了,終是禍患。」
「楊輔清、楊宜清回來了沒有?」
洪秀全首先想到了這兩員大將。
蒙得恩搖了搖頭。
洪秀全歎了一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百足之蟲也沒死呀!」
洪宣嬌說:「我看天王府的親兵不宜出動。」
洪秀全說:「朕也是這個意思。
有北王、翼王、燕王奉詔討逆足矣。」
他內心想在萬一出現的兩種結局中立於不敗之地的想法,並沒有說出來。
他歎了口氣,又說:「石達開如果不病,那又何必有這些擔心?」
洪宣嬌說:「不如等翼王病好再說,翼王辦事穩妥,不至於濫殺無辜。」
蒙得恩說:「那怕是來不及了,北王也未必肯聽。」
洪秀全說:「朕倒要下一個詔旨,讓韋昌輝、秦日綱不得大開殺戒,除楊秀清和不殺不足以平民憤者殺之而外,應一律赦免。」
洪宣嬌說:「快寫,遲了來不及了。」
洪秀全走到條案前,蒙得恩鋪紙研墨。
洪宣嬌說:「寫完了,我親自送去。」
洪仁達說:「你送去好些,不然韋昌輝還不一定聽呢。」
19
東王府(一八五六年九月三日)
太一陽一西斜,暑熱漸退,灑水車在東王府裡灑了些清水,似乎涼爽多了。
韋玉娼抱了兒子出來,在後苑花間水畔玩耍,兒子只穿了一個紅兜兜。
楊秀清迎面來了,他見了韋玉一娟,說:「孩子長這麼大了,來,我抱抱。」
韋玉一娟猶豫了一下:「別尿你身上。」
「沒關係。」
楊秀清少有這樣的興致,他用鬍子臉紮了一下孩子粉一嫩的臉蛋,孩子呀呀地叫了幾聲。
楊秀清問:「是叫太平吧。」
韋玉一娟說:「輔清給起的。」
「這名字好。」
楊秀清往高舉了舉孩子,說,「太平天國嘛,就是要世世代代太太平平。」
忽然韋玉娼呀地叫了一聲,忙去抱回孩子,太平原了楊秀清一身,恰恰尿在八四龍馬褂中心的金字「東王」二字上,濕了一大片。
韋玉一娟接過孩子說:「這孩子,可太不像樣子了。」
並掏出手絹去給他擦。
楊秀清抖抖龍馬褂,說:「這叫小龍絞水,是我們楊家的千歲呢。」
韋玉娼驚慌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楊秀清這樣的好興致她是從來沒見過的。
忽然院牆外吶喊聲震天,楊秀清側耳聽了聽,問:「什麼聲音?」
「練一操一吧?」
韋玉一娟也聽這喊聲有點異樣,她聽聲音像從侍從館發出來的。
「不對。」
楊秀清畢竟有經驗,他快步往前院奔,走到後苑的月亮門,碰上了叔父楊茂林,楊茂林踉踉蹌蹌跑來,說:「快,快調兵,賊人造反了!」
楊秀清沒等說話,已見二門裡的女官、家眷和宮女哭喊著四散奔逃,像沒頭的蒼蠅一般。
楊秀清喊了一聲:「別慌!人呢?叫東門外牌刀手!」
這時已見有無數雲梯搭上高牆,北王府和燕王府的親兵潮水般越牆而過。
楊秀清突然想起了傅善祥的那封沒字的信,他大叫一聲:「傅善祥啊,你為什麼不送一封有字的信來呀!」
20
東王府侍從館北王府的軍隊正在圍攻東王府的衛隊,由於來得突兀,東王府的衛隊大多數沒來得及拿起武器已經就戮,一部分在死戰,無奈北府人多,後來燕王的衛隊又增援進來凍王府衛隊漸漸失去了反抗能力,滿地是粘糊糊的血水,一屍一體橫七豎八滿院子都是。
21
後苑紛紛從四面高牆跳進來的北王府、燕王府的親兵們逢人便殺,不分男女,有些人衝進各個殿、館,將金銀細一軟搶個一精一光,手裡提,懷裡掖,完全像打家劫舍的土匪。
韋玉一娟抱著哭叫的孩子東跑幾步,西跑幾步,哪面都有人追來,眼前不斷有人被殺,她已經絕望了,抱著孩子瑟縮著躲在假山的太湖石後。
「這有人!」幾個牌刀手從假山後頭繞過來,發現了韋玉一娟,一個大鬍子從韋玉一娟手中奪過孩子高高舉起在頭上,孩子驚恐地啊啊尖一叫,大鬍子說:「這是楊輔清的孽種,留不得。」
正要往石頭上摔,韋玉一娟瘋了一般撲上去:「放手!孩子的舅舅是北王!」
另一個牌刀手突然記起了什麼,說:「先別摔!北王是有個妹妹嫁到東殿來了。
先帶走!」
韋玉一娟母子暫時撿了條命,被押解往二門去了,韋玉一娟這時見有無數的宮女、女官和官吏像被驅趕的羊群一樣趕往二門廣場。
她看見了楊茂林,她看見了楊雲嬌、侯淑錢、侯謙芳,這些有官職的人都綁上了。
侯謙芳不服綁,他掙扎著大叫:「我是天王的人,我要見天王!」
可是沒人理他,倒有人打了他一個耳光,鼻孔、嘴角血直流。
侯淑錢在他旁邊說:「有點骨氣吧,發昏當不了死,別人能求饒,你我能求饒嗎?怨只怨東王太自信了,早該先下手了!」
侯謙芳冷笑道:「我和你不一樣,你等著看吧。」
他們全都被趕到了二門便殿前的廣場上,跪滿了一地,四面圍著殺氣騰騰的北王府、燕王府的牌刀手們。
連高牆上也站滿了人。
22
便殿前韋昌輝、秦日綱、陳承瑢幾個人在韋以邦、韋玉方的簇擁下從大門進來了,登上了便殿。
韋昌輝往台上一站,四下看著,問:「楊賊楊秀清呢?」
韋玉一娟一抬頭聽見了韋昌輝的聲音,在人群裡大叫:「哥哥!我是玉一娟,快來救救你外甥!」
韋昌輝越過無數人頭看見了韋玉一娟,他對韋以邦說:「把她送回北殿去。」
韋以邦跳下去,擠進人群,在一片哀叫一聲中,擠到韋玉一娟跟前,左手替她抱著太平,右手拉起韋玉一娟,匆匆向大門走去。
這一會兒,韋玉一娟反倒號陶大哭起來,她坐到地上不肯起來,哭喊著說:「為什麼殺這麼多人?他們有什麼罪呀?」
她這一喊,喚醒了很多人求生的欲一望,一齊喊:「玉一娟,快救救我們……」
韋以邦召來幾個牌刀手,硬把韋玉一娟拖走了。
她出東王府一路看見遍地的木料、沒完工的匾額、彩繪壁畫,還有琉璃瓦……都濺滿了鮮血,她幾次被橫在路上的一屍一體所絆倒。
大門口望樓上的巨匾也震落下來了,「功昭日月」幾個字被砍得亂七八糟。
韋昌輝在人群裡走了幾個來回,真的沒有發現楊秀清。
他說:「我不信楊賊能上天人地!就是人地也不怕,來人!掘地三尺,也要把楊賊抓到。」
韋玉方、陳承瑢帶人去搜查了。
接著他對跪在面前的人吼道:「你們聽著,你們都是有罪的,誰能說出楊賊藏在哪裡,可免一死。」
沒有人出聲。
倒是侯謙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邊往前走一邊說:「請北王為我鬆綁,我是天王的人,誅楊我是有功的。」
韋昌輝想起了洪秀全曾說過讓他的人及時撤出。
他想裝糊塗,藉機剪去天王的羽翼,就冷笑著說:「你這個反賊,排斥異己,對天王最不忠的就是你,你居然還敢說你是天王的人!來人啊!」
立刻上來四個牌刀手,死死地按住了叫嚷的侯謙芳。
侯謙芳被拖到了丹陛下,韋昌輝看了看秦日綱,說:「就先拿他開刀吧!」
「冤枉啊!」侯謙芳聳一動著身一子大叫,「我真是天王的人啊!我要見天王!」
韋昌輝低沉地說了一聲:「殺。」
當牌刀手舉起大刀要往下砍時,大門外飛來一騎馬,洪宣嬌騎在馬上大叫:「刀下留人,不要殺侯謙芳!」
侯謙芳側過頭去,滿眼是淚地喊:「天王來救我!」
可是韋昌輝已向牌刀手示意,牌刀手第二次舉刀並且凌厲地砍下去,洪宣嬌到時,已經人頭落地。
洪宣嬌火了,說:「我喊刀下留人,你怎麼還敢下手!侯謙芳是天王的人!」
韋昌輝故作吃驚地說:「是嗎?我方才沒來得及制止他,牌刀手的刀就落下了。
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洪宣嬌把一份名單交給韋昌輝說:「這是天王特赦的人,你看著辦吧。」
韋昌輝把名單交給泰日綱,說:「天王聖諭當照辦,按名單放人。」
秦日綱說:「是。」
洪宣嬌又說:「天王讓我再次告訴你,不可濫殺無辜,只辦首惡者。」
韋昌輝說:「知道了。」
秦日綱一直在找楊茂林,這時他叫道:「楊茂林呢?」
幾個急於立功的人把楊茂林往外推,說:「他在這兒。」
牌刀手們把楊茂林推到了丹陛下。
秦日綱看著他,冷笑著說:「你的威風哪去了?我的馬伕因為沒給你下跪,被五馬分一屍一,連我也挨了一百軍棍,你今天怎麼說?」
楊茂林嚇得渾身發一抖。
秦日綱從一個牌刀手那裡接過一把刀,說:「今天,我要為屈死在你手上的馬伕報仇。」
說著沖楊茂林腹部一捅一了一刀,楊茂林搖晃了幾下,沒倒,秦日綱又補了一刀,楊茂林倒在血泊中。
秦日綱把血污的刀扔在地上。
23
楊秀清宮殿陳承瑢帶人擁入一屍一橫遍地的寢殿,他親自用刀在各處牆上、地上試著敲打,聽聽聲音,他說:「可能有暗道肥牆刨開,地也挖開。」
牌刀手們動起手來,富麗堂皇的宮殿煙塵四起。
一個牌刀手挖開條案底的方磚,用腳跺跺是空聲。
他對陳承瑢說:「底下像是空的。」
陳承瑢也過去跺了幾下,說:「挖。」
只挖了幾下,掘出一個地下室的氣眼,裡面黑漆漆像口桔井。
幾個士兵點起火把,有人跳下去,陳承瑢也跳下去。
24
地道裡陳承瑢舉著火把向地道深處走著。
他在最裡面的角落發現一一團一黑影子,移過火把一照,正是楊秀清蜷縮在那裡。
陳承瑢走過去,問:「你也有今天?」
楊秀清站起來,說:「看在我沒有為難你的分上,你饒過我,日後有你的好處。」
陳承瑢冷笑說:「你還沒有為難我?不過腸秀清,你說我和秦日綱幫妖,卻又沒有馬上殺我們,這可是你的失誤,你怪不得別人。」
楊秀清說:「我平生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沒有殺你們。」
「你說錯了,」陳承瑢說,「你一生中最致命的錯誤是你死到臨頭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楊秀清知道難免一死了,就說:「別囉索了,該死該活憑你們了。」
陳承瑢對牌刀手說:「把他拉上去。」
25
東王府便殿前廣場上當楊秀清蓬首垢面地出現在廣場上時,那些跪著的昔日的鉅子們當中起了一陣一騷一動。
有人喊:「楊賊跪下。」
楊秀清仇視地看著韋昌輝、秦日綱說:「我不能跪,除非天王來。」
「你想見天王嗎?」
秦日綱問。
韋昌輝也說:「你是不是還幻想著天王能赦免你的罪過呀?」
楊秀清說:「我要見天王,我不能死在你們這兩個亂臣賊子手中,如果天王讓我死,我二話不說,你們假傳聖旨不行。」
韋昌輝冷笑了幾聲,從懷裡拿出天王密詔,舉到楊秀清眼前,說:「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什麼?這是天王命我和翼王、燕王討逆誅楊的密詔。」
「這不可能!」心裡已經絕望了的楊秀清大叫著給自己壯膽,也在鉅子們面前為自己開脫,「你們扶天子以令諸侯,你們蒙蔽天王,你們這是謀逆、造反。」
韋昌輝說:「你還在做夢!你這麼多年來假借天父下凡,欺凌百官,專權跋扈,連天王你都杖打,甚至要篡位,要封你萬歲!你萬歲沒封上,你的死期到了。」
秦日綱說:「你惡貫滿盈,是自取滅亡,讓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誰也沒有能力制伏你,天王早有此意,不是天王懦弱、怕你,而是欲擒故縱,讓你壞事做到頭了,才下詔討伐你呢。」
楊秀清仰起頭來大叫一聲:「罷了!」然後說,「動手吧,還等什麼?我後悔我沒有先把你們都殺了!」
韋昌輝說:「你是該後悔,不過你得下輩子再報復了!」
說完,他一揮手,說:「把楊賊就地正法,然後把首級懸在門外旗桿上,示眾三天。」
秦日綱不等牌刀手上來,他親自提刀過來,抓住楊秀清的頭髮,說:「你記住,這就是你打我一百大板的代價,你該用腦袋來償還。」
說著手起刀落,楊秀清的血濺了秦日綱一身。
陳承瑢問韋昌輝:「這些人怎麼辦?」
韋昌輝說:「還用問嗎?全部殺掉。」
陳承瑢還有些顧慮,說:「天王再三說只處死首惡……」
韋昌輝冷笑一聲,大聲下令:「動手,凡東府亂一黨一,一個不留,斬草除根!」
此言一出,牌刀手們蜂擁而上,向人群一砍殺,霎時哭號、慘叫之一聲令人髮指。
26
北王府後宮韋玉一娟一精一神受了刺激,她雖然睡在一床一上,卻不時大喊:「殺人了……」
她母親連忙安一撫:「不怕,你在家裡,一媽一媽一在你跟前,誰敢碰你……」韋玉一娟睜著恐怖的眼睛死死地拉住一娘一的手,哺哺地說:「我再也不上東殿去了……」
母親把濕一毛一巾敷在她頭上,安慰地說:「不去了,咱哪也不去了……」
坐在旁邊抱著外孫子太平的韋源玠唉聲歎氣地說:「差一點,玉一娟就死在亂軍刀下了。」
韋昌輝母親說:「都殺紅眼了。
昌輝這個件逆,竟敢把他爹一媽一也抓起來。」
韋源價說:「聽說東殿殺了幾千口子人,還在全城搜捕呢。」
老太太張著驚恐的眼睛說:「這不是作孽嗎?你快去勸勸呀!」
「我能勸得了嗎?」
韋源玠說,「他可真是殺紅了眼了,唉,難道天朝這麼幾年氣數就盡了嗎?」
老太太說:「天王怎麼不管管他?」
韋源玠把孩子交給她說:「我去見天王。
這樣殺下去,我們韋家的仇人可就遍天下了,怎麼得了!」
27
天京街頭頃刻間,大逮捕的恐怖氣氛籠罩了整個天京城,街上奔跑著北王府、燕王府趾高氣揚的騎兵,不斷地綁了一串串的與東殿有牽連的官吏、家屬,到處是啼哭聲,街上的店舖紛紛關門歇市,行人也紛紛逃避,街上空無一人,成了恐怖者的天下。
2 呂。
天王府上書房洪秀全心頭剛剛泛起的誅殺楊秀清帶來的喜悅,轉瞬之間又為新的恐怖所代替了。
韋昌輝比楊秀清更專橫,更不易控制,他內心裡哀歎,前門拒虎,後門進狼,他該怎麼辦?
洪宣嬌說:「我早說過,楊秀清雖霸道卻不一陰一險,現在怎麼樣?韋昌輝是既一陰一險又霸道,他比楊秀清還壞。
我去的時候,本來還沒有殺侯謙芳,我一說天王有令,不能殺他,韋昌輝反倒殺得更痛快了。」
「是朕害了侯謙芳。」
洪秀全說,「前幾天他已經出來了,朕怕引起楊秀清疑心,昨天又叫他回去了。
本以為生殺手奪權在自己手上,哪想到這韋昌輝如此可惡,竟不聽號令。」
洪宣嬌說:「我看不是聽不聽號令的事。
他這是在剪除天王的羽翼,一舉兩得。
我給他的名單裡,他也只放了有數的幾個,其餘的全殺了,他推說是亂中所殺,他知道時已晚了。」
洪秀全不由得哀歎一聲:「石達開如果不病就好了,他會仁義得多,也會聽朕的話。」
「石達開怎麼會來呢?」
洪宣嬌歎了口氣說,「現在看,石達開根本就沒病,他是不願與韋昌輝為伍,不願手上沾血。」
洪秀全說:「朕已連下三道詔旨,叫他不得濫殺,聽說他又在全城大搜捕?」
「你出去看看吧,」洪宣嬌說,「天京城成了血腥的地獄,大街小巷鬼哭狼嚎,抓的人東王府院子都放不下,又把錦繡館的院子變成了監獄。」
「抓這麼多?」
洪秀全更加吃驚了,「都抓的什麼人?」
「比株連九族都厲害。」
洪宣嬌說,「我認識一個挑水賣力氣的老頭,他曾經給東王府挑過兩個月甜水,現在也作為東殿一黨一羽抓了。」
「豈有此理!」洪秀全拂袖而起,「那他韋氏一門都應滅絕!他是楊家的大舅哥,為什麼不抓他自己?」
洪宣嬌說:「哥哥,你失算了,你現在放出來的是個殺人惡魔。」
洪秀全說:「是啊,朕從來自詡,楊秀清不管怎樣專橫,始終在朕的股掌上,包括他的覆滅,也都是朕一手一操一縱。
可這個韋昌輝,就像本來國在籠中的困獸,一旦打開籠子,就再也無法圖回籠子了。」
洪宣嬌說:「天京的混亂必須馬上停止,殺戮更應止住,不然會寒了前方將士的心,根根蔓蔓,瓜瓜葛葛,哪有一個牽連不上的?這一場大屠一殺,比打幾年仗的損傷都大,傷元氣呀。」
「是啊,」洪秀全黯然神傷地說,「內傷是最厲害的,看不出傷痕,傷在人心上,這是最致命的傷。
可是,朕又能怎麼樣呢?」
「如果韋昌輝聽天王節制,便罷!如他一意孤行,不妨像除掉楊秀清一樣除掉他,以免為害太平天國。」
洪宣嬌決然地說。
其實洪秀全早盤算過了,可一聽妹妹如此建議,他仍然嚇了一跳。
他說:「殺戒一開,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這是萬不得已的下策了。」
洪宣嬌說。
洪秀全說:「現在韋昌輝與秦日綱、陳承瑢扭得很緊,如果拆散他們的同盟,你看會怎麼樣?」
「這是上策。」
洪宣嬌說,「這兩個人沒有韋昌輝的根基深,也沒有韋昌輝的壞點子多,只要天王諄諄告諭,是會改弦更張的,剩下一個韋昌輝孤掌難鳴,就好辦了。」
洪秀全說:「你馬上去找他們倆,叫他們火速進宮來。」
洪宣嬌站了起來。
洪秀全歎氣道:「一個人會有如此巨變嗎?當年在廣西舉事,共襄義舉時,韋昌輝第一個毀家從軍,把田產賣了,建了十二座大熔爐日夜打造兵器,他捐的銀子是太平聖庫的第一筆錢,靠它,我們支撐了好幾個月,現在……這人是中了什麼邪呢?」
洪宣嬌說:「這邪,怕就是權勢之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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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街頭夜裡,街頭一陰一森森的,冷風掃過,風中夾帶著陣陣血腥氣,幾條野狗在橫在街口的一屍一首間穿過。
東王府門前的高高的旗桿上,掛著楊秀清那顆沒閉上眼的頭顱。
一盞半明半滅的燈,在他那青灰的臉上反射一出淒慘的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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