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
第20章
1.東王府便殿楊秀清正在聽石達開的報告,石達開說:「曾國藩的洋炮很是厲害,湘潭、岳州、城陵礬三役,我們損失太大了。」
楊秀清問:「曾剃頭現在何處?」
石達開說:「曾國藩向來高喊保衛鄉梓的,現在得志猖狂,出省作戰了。
日前湘軍水陸並進,水師佔了嘉魚,又佔了金口,離武昌只有六十里路,陸師抵達紙場,距武昌也是六十里。
他們已在攻洪山了。」
楊秀清問:「韋俊為什麼不回兵?」
石達開說:「韋俊放棄城陵礬後沒回武昌。
武昌由國宗石鳳魁、地官副丞相黃再興守著,有兩萬眾。」
楊秀清說;「石鳳魁怎能當此大任?」
石達開說:「石鳳魁是我的遠房侄子,他確實不行,粗通文墨,不諸軍務。」
楊秀清說:「黃再興也太嫩。
石祥禎在哪裡?」
石達開說:「他和韋俊一起奉命回天京了,尚未到達。」
楊秀清火了:「奉誰之命?」
「可能是天王之命吧?」
石達開不肯把話說得太絕對。
「完了,武昌守不住。」
楊秀清氣得在殿裡來回走著,說,「武昌必不保。」
剛說到這裡,李壽春拿了一封緊急公文遞上,說:「東王殿下,武昌棄守了。」
楊秀清氣得用拳頭擂桌子。
石達開打開信函,說:「一對庸才,手裡有兩萬一精一兵,本可憑城而守,曾妖頭離他們還有六十里,他們就先放棄武昌了!這回,曾國藩可是出盡了風頭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傅善祥進來說:「燕王秦日綱求見。」
「啊?」
楊秀清大驚,「他怎麼回來了?」
傅善祥問:「見不見啊?」
楊秀清沒好氣地說:「叫他進來。」
秦日綱進殿後,先喊了東王九千歲,又喊了翼王五千歲,之後靜默不語了。
楊秀清問:「你北伐兵敗了,是不是?」
秦日綱說:「北路官軍甚多,單兵難往。」
楊秀清火愣愣地斥責道:「那就不要林鳳祥、李開芳了嗎?北路官軍多,你說哪一路官軍少?」
秦日綱說:「徐州鎮總兵百勝、徐州道王夢齡所部在西面,和春重兵二萬餘人正在猛攻廬州,秦定三、郝光甲、劉玉豹的三股在正一陽一關,我打了幾次都衝不過去,硬拚,只能全軍覆滅。」
石達開打了個圓場:「北援還是要援,找個空子才能達到目的。」
楊秀清一屁一股坐下去:「你們都走吧,我心裡亂,待我好好想想。」
接二連三的敗績已使楊秀清亂了方寸。
2.北王府內書房韋昌輝從外面進來,問;「你去見過東王了嗎?」
韋俊不以為然地說:「天王召我回來,我見東王幹什麼!」
韋昌輝說:「東王權勢炙手可熱,你又不是不知道,日常軍務大權在他手上。
他又與咱家不和,你更該不讓他抓住把一柄一才是。」
「就你那麼怕他,」韋俊譏諷地說,「你也是個王,大庭廣眾面前撅一著屁一股讓他打,你把韋家的臉都丟盡了。」
韋昌輝說:「韓信還受胯一下之辱呢。
這倒沒什麼。
當時我若不挨打,他要打父親,那丑不是更丟大了嗎?」
韋俊咬牙切齒地說:「楊秀清老賊,我真恨不能一刀宰了他。」
「小不忍則亂大謀。」
韋昌輝說,「我現在想的不是與他決裂、鬧翻,而是盡量修好,讓他認為我韋昌輝是羔羊,而不是虎狼,羔羊無害於他,我們也就安全了。」
韋俊說:「狹路相逢勇者勝,你這樣一味退讓,何時是個頭?」
「會有頭的。」
韋昌輝自信地說,「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冷眼看去,天王對他也是故意放縱,讓他把驕橫之心盡量露出來,等到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我想,就到時候了。」
韋俊向來佩服北王的智謀,北王的成敗利害的分析使他的煩惱減輕了不少。
韋玉一娟氣哼哼地進來了,因為韋俊在場,她還是先同他打了個招呼:「四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
韋俊說,「怎麼了,好像生氣了?嘴噘得能掛頭驢。」
韋玉一娟說:「都是大哥幹的好事,他想巴結東殿,卻賣他妹妹。」
說著掉下眼淚來。
韋俊看著韋昌輝問:「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對小妹來說是好事嘛,」韋昌輝說,「我給她找了個婆家。」
韋俊問:「把小妹嫁到東殿去?」
「楊輔清。」
韋昌輝說,「其實,楊輔清除了姓楊而外,哪樣都好。」
韋俊問:「那倒是。
楊輔清一表人才,為人也真誠。
雖然這樣,我看這門親事做不得。
韋家與楊家已勢不兩立,為何要害小妹呢?」
韋玉一娟說:「大哥沒安好心。」
韋昌輝道:「小妹你可冤枉哥哥了。
我是想一石二鳥,既給你找了個好男人,又修補了楊、韋兩家的裂痕,這有什麼不好呢?」
韋玉一娟說:「我告訴爹爹,他罵你香臭不知,沒骨氣,他要拿枴杖打你呢。」
韋昌輝說:「不能聽他的。
他在東王府跪了一個時辰,肚子裡的邪火一直沒有發完呢。」
韋俊說:「我看,弄不好是一廂情願。
你去巴結討好東殿,人家不一定買你的賬呢。」
韋昌輝說:「我請了個大媒人,是東殿最紅的傅善祥,她答應去給說和。」
韋俊說:「只要她應了,此事倒是有九分希望了。
哎,大哥,這傅善祥那麼一個聰穎的美人,也甘願受那瞎乎乎的楊秀清的玩一弄?」
韋昌輝說:「宮幃之事,說不清了,我的意思,你明天趕快去見東王,夜長夢多,他肯定有疑心。」
韋俊說:「好吧。」
他現在反過來也來勸韋玉一娟了,「小妹,為了咱韋家一門能相安無事,你委屈點吧。
好在楊輔清這個人還不錯。」
韋玉一娟說:「你也不是好人。」
兩個哥哥都笑起來。
3.東王府洪宣嬌全副披掛,怒氣沖沖地來到楊秀清議事的便殿,連「九千歲」也不喊,逕直闖入。
楊秀清對她向來高看一眼的,他問:「有什麼事嗎?怎麼氣勢洶洶的?」
洪宣嬌用質問的口氣說:「聽說二次援軍又敗回來了?」
楊秀清立刻明白她的來意了,就笑著故意激她:「這事和你有什麼關係呀?」
洪宣嬌說:「天朝百姓也有關,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呀!」
楊秀清說:「秦日綱沒有打過去。
清妖在河南山東布下了重兵。」
「那就不管林鳳祥他們死活了?」
洪宣嬌一副質問的口氣。
「這正是我質問泰日綱的話。
唉,我和你一樣的心情。」
他說得很動情,洪宣嬌的火氣一下子消了一半。
楊秀清說:「近來西線不利,湘潭、岳州、武昌三大仗,全敗在湘軍手裡了,江南、江北都吃緊,和春又在攻皖北,我得把兵力籌劃一下。
林鳳祥、李開芳久經沙場,足智多謀,縱然身陷絕地,他們也能支撐一陣子的,不用擔心。」
「你說得輕巧。」
洪宣嬌說,「既然如此,你派我帶兵北上吧。」
「你?」
楊秀清笑了,他笑的是洪宣嬌把北伐看得如此容易。
洪宣嬌感到受了輕蔑,她問:「你信不過我嗎?」
「我不是看不起你,秦日綱統重兵北上都受阻了,你領女兵上去,我怎麼能放心呢?」
「我主意已定,我非去不可。」
洪宣嬌說。
「那你去找天王吧。」
楊秀清決定把球踢給洪秀全,「你哥哥如果同意,我絕不阻攔。」
洪宣橋一扭身,氣沖沖地走了。
4.洪宣嬌宅第門外一路走著,江元拔對洪宣嬌說:「東王不發救兵沒關係,我和你兩個人去,把靖胡侯救回來。」
洪宣嬌一笑了:「光救回一個靖胡侯,那麼多將士都扔下不管了?」
江元拔說:「我救不了那麼多人啊!」
洪宣嬌說:「傻瓜,若是為了逃命,憑林鳳祥的本事,他隨時都能脫身,他作為三軍統帥,怎麼能只顧自己逃命呢?」
江元拔問:「那我們怎麼辦?」
「明天我再去向天王請兵。」
洪宣嬌說。
「早該找天王。」
江元拔說,「放著自己的哥哥不求,去找什麼東王。
天王准答應。」
「不一定。」
洪宣嬌說,「我早料到了,到天王那也得頂回來。」
「不會。
不信咱倆打賭!」江元拔天真地說。
「不用打賭,打賭你准輸。」
他們走到宅第門口時,忽見謝滿妹在門口轉來轉去的。
洪宣嬌問:「在門口轉什麼呢?」
謝滿妹像見了久別的親人一樣跑上來,拉住洪宣嬌的袖子,未曾說話,眼淚辟里啪啦地掉下來。
「怎麼了?」
洪宣嬌拉著她進院子,說,「哭什麼,看你這可憐樣,沒一娘一孩似的。」
這一說,謝滿妹更哭起來沒完了。
5.洪宣嬌家客廳洪宣嬌擰了個手巾把遞給她擦淚,她卻搖在嘴上嘔了起來。
洪宣嬌問:「你病了嗎?」
謝滿妹搖搖頭,剛要張口說話,又嘔起來,嘔得臉紅脖子粗。
盯著她,洪宣嬌好像明白了,她指著謝滿妹問:「你……闖出禍來了,是不是?你嘔什麼?是不是懷上孩子了?」
一語說中要害,謝滿妹哇一聲大哭,撲到洪宣嬌懷裡說:「姐姐,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江元拔走進屋子送開水,一見謝滿妹哭得這麼傷心,他問:「誰欺侮你了?我替你去出氣!」
「沒你的事,你出去。」
洪宣嬌吆喝走了江元拔,對謝滿妹說,「早就警告過你,不聽我話,弄出事來了吧?別哭,哭有什麼用?沒有人知道吧?」
謝滿妹一抽一抽一噎噎地說:「我這幾天總嘔吐,有人報告東王去了。」
洪宣嬌的頭轟一下像要炸開。
她推開謝滿妹埋怨道:「該死!你怎麼早不來告訴我,你發昏了嗎?你自己怎麼回事還不知道嗎?到了嘔吐的地步,都叫人家發現了,你才來告訴我,我也救不了你了。」
謝滿妹跪了下來,說:「我死了不要緊,肚子裡的孩子沒罪呀球求你,姐姐,你是最疼我的……」
洪宣嬌長歎了一口氣,問:「什麼人這麼壞,跑去告訴了東王?」
謝滿妹說:「你還記得那個胖丫頭嗎?」
洪宣嬌用心思索著:「哪個胖丫頭?」
「打軍旗的正持旗呀!」謝滿妹說。
「是她告的密?」
洪宣嬌問。
謝滿妹點點頭。
「你一定得罪她了。」
洪宣嬌說,「她傻乎乎的,沒心眼的人啊。」
謝滿妹說:「有一回,我看見她和廚師在一起躺著,那廚師在她身上摸一摸索索的,我把她訓了一頓,打了二十軍棍,她記仇了。」
「你這人!」洪宣嬌埋怨道,「自己屁一股底下有屎,還敢去指責別人屁一股不乾淨!這種事,天朝抓也抓不完,誰沒有七情六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了,你偏認真,這回報應了吧?」
謝滿妹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裡不出聲。
「行了,別哭了,腸子海青了也沒用了。」
洪宣嬌說,「我先去東殿打聽打聽,若只是告到陳承瑢、李壽春或者傅善祥那裡,就有希望把這事壓下去。」
謝滿妹說:「若真到了傅善祥那裡,還有好嗎?誰不知她和東王是怎麼回事!」
洪宣嬌說:「我冷眼觀察,傅善祥這個人挺溫和,不張狂,也通情理,她在暗中替東王抹平了好些事。」
謝滿妹說:「我都有點不敢回去了。」
「發昏當不了死!」洪宣嬌戲謔地說,「現在膽小如鼠了,當初男歡女一愛一的勁頭和膽子哪去了!」
謝滿妹一聲不吭。
「先回去。」
洪宣嬌說,「你不回去倒會引起大家疑心。」
6.燕王府門前一匹滾瓜流油的棗紅馬惹來好多人圍觀,燕王的牧馬人秦三正在用鐵刷子刮出雜一毛一,為馬梳理。
人們嘖嘖稱讚,有的說:「這真是寶馬。」
有的說:「十兩銀子換不來。」
秦三說:「十兩?一百兩你也別想,這是燕王斬殺清妖大將得來的,在百步以外取上將之頭,一眨眼的事兒。」
正在吹牛,有一個有全副儀仗排場和隨從的官員乘轎經過,市民有的下跪,有的躲開。
只有秦三理也不理,仍舊刷他的馬。
燕王府守門人一捅一了秦三一下:「還不跪下?那人是東王的同庚叔楊茂林。」
秦三說:「他是同庚叔有什麼威風的?」
坐在轎中的楊茂林一眼發現了刷馬的秦三居然蔑視他不跪,立刻喝令隨從停轎,他從轎子裡下來,說:「去肥那個無父無君的狗東西捆來,打二百鞭子!」
隨從們一窩蜂上來,不管秦三怎樣叫喊,當場撂倒,一陣皮鞭一抽一過去,一抽一得素三滿地打滾,爹一聲一媽一一聲地叫,衣服一抽一成了布條兒,滿身是血。
楊茂林還不解氣,見遠處黃玉昆騎馬帶隨從過來,就上前攔住了轎,說:「衛天候,這事正好你管,這個人見我過來,竟敢不跪,依然刷他的馬!交你處置吧,我等回話。」
有看熱鬧的小聲說:「這回有好戲看了!一個是東王的同庚叔,一個是翼王的老泰山。」
黃玉昆看了看打得滿身血痕爬不起來的牧馬人,賠笑對楊茂林說:「我看算了吧,大人已經鞭打過了,就不必再為難他了。
他是個無知的馬伕。」
「我為難他了?」
楊茂林一聽吹鬍子瞪眼睛起來,「好啊,天京城宮官相護,沒地方說理去了!」
黃玉昆笑笑,上馬離去。
楊茂林也氣沖沖地上轎走了。
7.翼王府一家人正在吃飯,擺了五大桌,只有石達開、黃玉昆另坐一小桌。
石益一陽一端著一碗飯笑瞇瞇地湊到石達開跟前,冒了一句英語:「艾姆漢格芮!」
黃玉昆說:「益一陽一又說洋話了!什麼……格芮,是什麼意思?」
石益一陽一說:「是我餓了的意思。」
石達開說:「一回天京就去找盧威廉學英語了嗎?」
「盧威廉回英國去了,給我留了個地址呢,現在我是跟吟喇學英語呢。」
石益一陽一說,「我也要在這桌吃。」
石達開真的為她搬過一張椅子來。
黃玉昆說:「你真的把她一寵一壞了。」
石達開說。
「誰讓咱家就這麼一個公主了呢!」說著給她夾了一塊成水鴨。
黃玉昆說:「今天我真想打那楊茂林一頓出出氣,他太仗勢欺人了,狐假虎威。」
石達開勸慰道:「還是不惹東殿的好。
這半年來,東殿的人更有恃無恐了,前幾天竟把他們門前的旗桿加高三尺,比天王府還高一尺,這是不是東王授意就不知道了。」
黃玉昆說:「一味地息事寧人也不是良策,你和北王也是千歲爺,你們該在天王面前進一言,我擔心不久之後會有閱牆之禍,到那時就晚了。」
石達開說:「我何必出這個頭?韋昌輝倒是常在天王面前說幾句,沒有不透風的牆,東王把他看成是眼中釘,不然怎麼會當眾杖責?」
「明哲保身固然是對,可為天朝命運計,也不可聽之任之。」
黃玉昆說。
「我知道了。」
石達開說,「相機行一事吧。
我冷眼觀察,天王並非不想迎其鋒、削其權一柄一,我想是時機不到。」
「天王這是養癰成患。」
黃玉昆說,「到後來還不是自食其果。」
石達開笑道:「等到癰疽長到致命的時候,就自己潰爛了。」
這時,一個牌刀手神色緊張地跪到石達開桌前,說:「禍事來了。
東殿來了一幫差役,拿來了東王誥諭,他們說,翼王要護短不辦,他們就衝進來抓人。」
黃玉昆一聽臉就黃了,他已意識到必定是楊茂林在楊秀清跟前撥一弄了是非。
石達開從他手上拿過東殿的公文,看了看,說:「真是無法無天了,為了岳父你沒忍心再杖打那個馬伕,現在東王令我將你抓起來治罪。」
石益一陽一說:「難道天下是東殿的天下嗎?找天王評理去!」
石家正在吃飯的大小男一女全都站了起來,一陣躁動、喊叫,人人臉上是不平之色,有的年輕人甚至喊「跟東殿拼了」!
石達開生恐事情鬧到不可收拾地步,就大聲說:「住口,都各幹各的,與你們無干,倘有誰再胡言亂語給翼殿惹來禍事,絕不輕饒。」
這一說,才算鎮住了混亂場面。
黃玉昆把額頭鑲有玉石的帽子摘下來往地上一摜,說:「我這個衛天侯不當了!我也不受這樣的氣!」
石達開勸也不是,抓他更不是,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了。
8.東王府承宣廳洪宣嬌焦急地等待著,在空曠的屋子裡走來走去。
這時傅善祥來了,臉上帶著笑容,同洪宣嬌打招呼說:「洪丞相來了一會了嗎?」
洪宣嬌說:「我在等陳丞相。」
傅善祥說:「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是為謝滿妹的事來的,陳承瑢就是經辦此案的人,你還不知道吧?」
「這老狐狸!」洪宣嬌憤憤地說,「他還假惺惺地替一我去求東王呢,讓我在這傻等,他人呢?」
「他惹禍了。」
傅善祥向門外看看,小聲說,「他倒是真的去找東王替謝滿妹求情了,他叫東王訓斥了一頓,加上他為黃玉昆的事也求了情,兩罪並罰,挨了五十大板,現在趴在公事房的長凳上,都起不來了。」
洪宣嬌呆了一下,說:「這麼說,謝滿妹沒救了?」
傅善祥說:「東王正在氣頭上。
他說正好拿謝滿妹殺一儆百,他說他知道很多天國裡的男一女不守營規,私下裡干苟且偷一歡的事。
又都不一舉報,可算抓住了一個,豈可輕饒?」
洪宣嬌一陣陣難過,忍不住發牢一騷一說:「人都是凡胎肉一身,誰也不是生下來的佛祖,這規矩定得莫名其妙,有的人能摟著幾個女人睡覺,卻叫別的人禁慾,這不公平。」
此言既出,不但傅善祥為之震驚,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而且話裡藏鋒帶刺,傅善祥聽了一陣臉紅,她不知道洪宣嬌是不是在對她旁敲側擊,她不敢惹洪宣嬌,就尷尬地笑笑,說:「那,我走了!」
洪宣嬌一不做二不休地說:「你去報告東王吧,我在這等著他派人來抓!不是連翼王的岳父都要抓了嗎?」
傅善祥知她多心了,就小心賠笑說:「你別往別處想,我是怎樣的人,日後你就知道了。
你快離開這裡吧,免得讓你生氣。」
傅善祥走了,洪宣嬌猶在那裡生氣,後來,她忽然想到了該去通知謝滿妹,此時只有一條活路:逃走。
9.西華門女館(錦繡營)
洪宣嬌快馬加鞭一口氣跑進錦繡營時,發現很多人在悄悄議論什麼,一見她來了,又都散開。
她把馬鞍繩扔給江元拔,大聲說:「謝滿妹呢?我找她。」
一個叫翠蘭的軍帥驚訝地反問:「洪丞相,你還不知道嗎?方才東殿來人,把她抓走,押到東牢裡去了。」
洪宣嬌驚得頭皮發炸,沒想到楊秀清辦事如此乾脆利落。
恰在這時,錦繡營裡扛大旗的胖丫頭走過來了,問候了洪宣嬌一句:「洪丞相安好。」
洪宣嬌冷冷地問:「是你把謝滿妹告發了吧?」
傻乎乎的胖丫頭不知深淺,沾沾自喜地說:「是呀。
不是說密告有賞嗎?」
洪宣嬌望著那張油光光可憎的臉,揮手打了她一個大耳光,說:「賞你!」
由於出手太重,胖丫頭被打了個大跟頭,臉上紫漲起五個鮮紅的手印。
眾人全都大驚失色,卻沒人敢言語。
江元拔拉來戰馬,洪宣嬌跨上馬一溜煙衝出了錦繡女營。
10
燕王府秦日綱氣哼哼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韋昌輝說:「嚥下這口氣算了,你該學學我,扒下褲子在百官面前露出屁一股挨打,我不也挺過來了嗎?」
秦日綱說:「我是個直脾氣,我可沒有北王那麼深的涵養。」
韋昌輝說:「你不可說氣話。
封你為王,這不是東王的恩典嗎?」
秦日綱忿忿地說:「我只謝天王。」
韋昌輝勸道:「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不要為了一個馬伕而引火燒身。」
秦日綱說:「這哪裡是教訓馬伕?打的是馬伕的屁一股,可羞在我秦日綱臉上。
他楊茂林算個什麼東西?對天朝沒有尺寸之功,仗著是東王的同庚叔,竟敢在我燕王府門前打我的人,打個半死還不饒,又要抓到大牢裡去問死罪,這不是欺人到家了嗎?」
看看水到渠成,韋昌輝說:「是呀,人總要顧全個面子、尊嚴。
我很佩服黃玉昆的氣節和膽識。」
見他賣關子,秦日綱忙問:「黃玉昆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嗎?」
韋昌輝說,「都轟動天京城了!黃玉昆摔了烏紗帽,不當那個衛天侯了!」
如野火燎原,秦日綱心上立刻燒起了一場令他頭腦發昏的大火。
他也把帽子抓了下來,大叫一聲:「去他的,這受氣的燕王我也不當了!」並且大叫:「簿書!過來,給天王寫奏章,辭去王位!」
韋昌輝說:「你還是三思才是,萬一惹惱了東王,他會以為你與黃玉昆串通一氣,是要挾他呢,那就把事情鬧大了。」
秦日綱說:「我把王帽子都摔了,還怕什麼!」
11
韋昌輝家內書房韋昌輝從燕王府回來,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他對韋俊說:「有好戲看了,黃玉昆和秦日綱一侯一王都掛印辭官,楊秀清就會在天京城裡為千夫所指。」
「還有好消息呢。」
韋俊說,「方纔翼王府送來消息,說陳承瑢也同楊秀清鬧翻了,陳承瑢也辭官不幹了。」
「這叫火燒連營!」韋昌輝喜不自勝,他見韋俊要出去,就問,「你幹什麼去?」
韋俊說:「我去聽聽風聲。」
「你還是閉門不出為好。」
韋昌輝道,「煽起風來點起火,燒不著自己才是贏家。
我們北王府要在這場風波中穩坐釣魚台,不能讓東殿覺察到我們參與了什麼。」
「大哥過於謹小慎微了,」韋俊說,「此事鬧大,東王會坍台的,你還怕他?」
「沒那麼容易。」
韋昌輝老謀深算地說,「也許天王不到除掉他的時候,我們犯不著讓楊秀清當成大敵。」
韋俊說:「這樣一來,小妹不用嫁給東殿的楊輔清了吧?」
「反正沒有下定,」韋昌輝說,「可進可退嘛。」
12
天王府天父台下洪秀全不得不親自來主持裁斷這場危機了,他坐在天父台上,左面坐著楊秀清,右面坐著韋昌輝、石達開,台下是文武百官,秦日綱、陳承瑢、黃玉昆也都在。
洪秀全說:「天時、地利、人和,是國家興旺之本,昔日我們從廣西起兵,弟兄間情同手足,現清妖未滅,戰事頻繁,正是爾等為天國用命之時,不可因紛爭而生仇隙,那只能使親者痛,仇者快。」
楊秀清眼睛半睜不睜地枯坐在那裡。
洪秀全又說:「秦日綱、陳承瑢、黃玉昆,爾等不可辭官,朕也不准,今朕為汝等與東王和解。」
三個人沒等說話,楊秀清突然渾身發一抖,並且搖搖擺擺地站起來。
韋昌輝國視石達開,悄聲說:「又來了!」石達開含而不露地笑笑,他們都把目光投向洪秀全,洪秀全臉上是厭惡而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楊秀清終於代天父執言了:「……朕乃天父,爾等小子聽著……」
從天王以下,不得不悉數跪下。
楊秀清說:「爾等小子聽著,子不敬父失天倫,弟不敬兄失天倫,服事不虔誠,一該打,硬頸不聽教,二該打,我早就告誡過小子們,天下萬部都靠秀清,對他不恭,即是對朕不恭……」
說到此處,秦日綱與黃玉昆面面相覷已知不妙了。
果然,楊秀清要代天父大行撻伐了:「今秦日綱縱奴違規,黃玉昆不守職責,陳承瑢助紂為虐,你三人實在令朕心寒,為張正氣,今朕發令,將那無父無君的馬伕五馬分一屍一處死,將秦日綱杖一百,陳承瑢杖二百,黃玉昆杖三百,不得寬貸。」
說畢,他渾身抖了一陣,收了神,天父大概駕鶴歸去了,楊秀清坐回了他的位置,眾人都撣塵起立,楊秀清問洪秀全:「天父有何教諭?」
洪秀全忍氣吞聲地說:「天父要朕杖責秦日綱等人。」
東王說:「那就執行吧。」
洪秀全只得揮了揮手,秦日綱三個人到了如此地步已無法分說,被拖到了廣場上,當眾仗打。
最慘的是那個已經遍體鱗傷的馬伕秦三,頭和四肢各被掛上了一根粗棕繩,另一端分別綁在五匹馬的鞍子上,每匹馬上騎著一馭手。
執黑旗的行刑吏揮了一下黑旗,五匹馬向前方邁了幾小步,馬伕被凌空吊起,又揮了一下黑旗,五馬狂奔,只聽一聲淒厲的慘叫,血濺起幾丈高。
13
東牢謝滿妹手腳上著鐵鐐,坐在牢中的草鋪上,望著尺方小窗外的一點藍天,那裡有一隻麻雀,在小窗台上跳來跳去,總不肯飛去。
謝滿妹不時地嘔著,門口地下放著一碗飯,她沒吃過,大白天居然有幾隻老鼠竄出來圍著飯碗怡然自得地吃著。
獄中長廊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著是打開鐵柵門的嘩啦聲,謝滿妹扭頭望去,見李壽春帶幾個女獄吏走了進來。
小老鼠們縮頭縮腦跑開,看看並無危險,又從牆角洞一口溜回來。
「怎麼不吃飯?」
李壽春說,「到了出紅差的時候,也得當個飽鬼呀!」
女獄吏為李壽春搬來一把椅子,那肥碩的身一子坐上去,椅子像要散架子一樣吱吱嘎嘎地響個不停。
他那橘子皮一般粗糙的臉給人一種一陰一森森的感覺。
李壽春問:「想明白沒有啊?」
謝滿妹說:「沒什麼可說的。
你就是用鐵棍撬開我的牙,你也別想問出一個字來。」
李壽春說:「真沒見過你這樣死心眼的人。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呢?東王說了,只要你把那與你通一奸一的男人供出來,就赦免你死罪。」
謝滿妹絕對不會輕信,她嘲弄地說:「你告訴東王,那個人是神。
我夜裡做了個夢,神破窗而入,把一枚珍珠向我投來,醒來就有孕了。」
李壽春知道她是信口胡說,就說:「這話我可不好向東王奏明。」
「你只管去奏,」謝滿妹嬉笑怒罵地說,「東王不是常常天父臨凡嗎?說不定讓我受孕的神正是天父呢,那,我懷中的孩子可就是東王的弟弟了,叫他小心點……」說著,她縱聲大笑,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李壽春嚇得捂起了耳朵,連說:「罪過,罪過。
你這是自找苦吃,誰也沒有辦法救你了。」
李壽春帶人走遠了,謝滿妹掙扎著起來,她手捂著肚子,傷心地說:「孩子,一娘一對不起你,也許,你不等出世,就要跟一娘一一起到一陰一曹地府去見閻王了……」
14
東王府承宣廳洪宣嬌又一次來見傅善祥,她帶了好些東西來,提在江元拔的提盒中。
傅善祥說:「別人不能見,你還不能見嗎?萬一東王怪罪下來,我擔著。」
洪宣嬌問:「你看,東王會殺她嗎?」
傅善祥苦笑了一下,說:「這不是不言自明嗎?」
停了一下,她又補充說:「東王讓她把與她通好的男人供出來,說那樣可免她死罪。」
洪宣嬌看了傅善祥一眼,問:「你的意思,讓我去勸勸她?」
傅善祥看了看周圍的女官、宮女們,不置可否。
在送洪宣嬌出來時,傅善祥悄聲說:「能保住一個是一個吧,千萬別讓她供出男的來,何必死一雙呢。」
洪宣嬌感激地看了一眼,說:「我不忍心看著她肚子裡的孩子沒見天日就一道去死,孩子何罪?」
傅善祥同情地歎了口氣。
「你能不能勸勸東王,」洪宣嬌說,「能讓她活十個月,讓她生下孩子再處死,行嗎?」
「我盡力吧。」
傅善祥說,「我不敢說一定能行,東王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其實,這也可以去求天王啊。」
「我會的。」
洪宣嬌說,「我怕越過了東王反而使他更生氣,對謝滿妹更不利。」
兩個人走到二門牌樓下時,見侯謙芳引著楊輔清向裡面走來,楊輔清見了洪宣嬌一笑瞇瞇地站下,問候說:「丞相姐姐一向可好?」
「好,謝謝你惦記著。」
洪宣嬌問,「剛從前線回來嗎?」
楊輔清說:「一直在皖北,臂上受了箭傷,回來調治,有一個月了。」
洪宣嬌向前走了,說:「楊輔清總是笑呵呵的,不像他哥總是一臉雲彩。」
傅善祥真想說,楊秀清就是在做一愛一時臉也是一陰一沉沉的。
她為自己有這個飛來的意念感到好笑。
她望一眼楊輔清的背影說:「他今天是來相親的。」
「相親?誰家的姑一娘一?」
洪宣嬌問。
「你想不到吧?北王的妹妹,韋玉一娟。」
洪宣嬌一聽傅善祥的話,的確吃了一驚。
她忍不住冒了一句:「北王與東王可是水火不相容的呀。」
傅善祥莫測高深地笑笑,說:「水火不容倒水一乳一交一融,不正是很有趣的事嗎?」
洪宣嬌努力咀嚼著傅善祥的話,覺得韋昌輝這個人實在不可等閒視之。
15
東牢中獄卒又一次端走被老鼠吃殘的飯,換上了一碗新的,上面有幾片菜葉。
坐在牆角看天空的謝滿妹看都不看一眼飯碗。
那只灰黑的麻雀依然在窗台上跳。
嘩啦一聲,牢門打開,洪宣嬌出現在門外,她輕輕叫了聲:「謝滿妹!」
謝滿妹像是離一娘一的孩子回到母親懷抱一樣,頓時淚如泉一湧。
江元拔一腳踢開擋在門口的破碗,老鼠嚇得吱吱叫著四散逃開,米粒沾了滿牆。
他回頭大吼一聲:「打掃打掃!搬張桌子來。」
幾個獄車馬上跑來,掃地的、搬桌椅的,一陣忙亂,等收拾得像個樣子了,江元技站到了門外,對獄卒們說:「走遠點,不叫別來。」
獄卒們灰溜溜地走了。
洪宣嬌把提盒裡的飯菜一樣樣擺到桌上,說:「吃,不吃東西算什麼。
話又說回來,就是到了出紅差斷頭那一天,也不能一走三晃提不起一精一神啊!咱女館錦繡營的人都是錚錚鐵骨。」
謝滿妹拭去淚水,勉強往口中塞了一口飯。
洪宣嬌說:「從明天起,我讓江元拔天天給你送飯來,不吃他們的豬狗食。」
謝滿妹說:「普天之下,只有你一個人把我當個人看吶。」
洪宣嬌說:「抬起頭,挺一起腰來,你沒什麼丟人的。
我本來要啟程上山東的,林鳳祥他們困在連鎮、高唐州,援軍上不去,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為你這事,我只得晚走了。」
謝滿妹說:「姐姐別因為我誤了大事。」
「別婆婆一媽一媽一的。」
洪宣嬌說,「你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也許是有她的安慰,謝滿妹心情好多了,吃了幾口飯菜。
洪宣嬌一小聲問:「他知道嗎?」
謝滿妹也小聲說:「他領兵在外,怎麼會知道。」
停了一下,她冷笑一聲,說:「東王想得夠美的了,讓我供出男的來,說不殺我。」
「你信嗎?」
洪宣嬌問。
「鬼才信。」
謝滿妹說,「將來,你見到他,就說,我最對不起他的是沒能保住他的孩子……」
「別傻了。」
洪宣嬌說,「你死到臨頭了,還替他著想。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平時甜言蜜語的,到出了事,就把頭一縮,有幾個敢出來頂事的?」
謝滿妹充滿一愛一意地說:「他,倒不是那樣的人。」
洪宣嬌忍不住笑了:「你呀,我在這替你抱屈,你卻還替他說好話,真是不可救藥了。」
謝滿妹不吃了,把碗收拾到提盒中。
洪宣嬌說:「我要走了。
囑咐你幾句話,要多吃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你也得吃。
還有,你要往寬處想,我不相信我洪宣嬌救不了你的命,不但救你,我還要把男一女不能成親的陋規打爛它!」
謝滿妹充滿期冀的眸子望著洪宣嬌,莊重地點了點頭。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