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第13章:很多百姓家門前貼出了用紙剪的「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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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第13章

太平天國

第13章

1.南京城內太平軍編隊入城,隊伍浩浩蕩蕩。

很多百姓家門前貼出了用紙剪的「順」字。

童子軍和女營開過來了,南京市民頗感驚奇,跑出來觀看。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也雜在人叢中觀看,她長得特別出眾,又有大家國秀和書香門第的氣質,她就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傅善祥。

別的女孩子都拍手、歡呼,只有傅善祥似有羞怯之意,躲在牌樓後面觀看。

楊秀清騎著高頭大馬在眾多牌刀手簇擁下走過來了。

楊秀清對走在身旁的韋昌輝說:「馬上發佈浩諭,不准擾民,何官何兵,不許進入民宅,左腳踏入門內,砍去左腳,右腳踏人剁去右腳,人進去,斬勿赦。」

韋昌輝說:「是。」

楊秀清一眼看見了美麗的傅善祥,韋昌輝也發現了,他讓自己的馬快走兩步,跟上了東王坐騎,用鞭子指了指傅善祥給東王看。

東王視而不見的樣子,眼皮半垂著。

韋昌輝說:「怎麼,東王不喜歡?」

「連程嶺南我都沒有要。」

東王說。

韋昌輝說:「那小弟可要佔先了?」

楊秀清說:「你敢!這與強搶民女有什麼兩樣?你敢以身試法,你就去做。」

韋昌輝馬上說:「我是開個玩笑而已。」

楊秀清說:「要特別約束弟兄們,在城內要秋毫無犯。

南京將作為我們太平天國的都城,豈可不從嚴?」

韋昌輝說:「我想,應該帶人查看一下幾個衙門,給幾個王府選選址,修一修,這是永世的基業了。」

「是啊。」

楊秀清說,「這事交你了,城防、城建,你要多留心,我沒那麼多心思管這些。

清妖丟一了南京,豈能善罷干休?一定調集重兵來圍攻,我們也不能單獨守一座南京城啊。」

韋昌輝說:「是啊,西王、南王若活著就好了。

現在才感到人手不夠了,天王又不管這些事兒。」

東王說:「你說天王不管這些事兒?那你可大錯特錯了。」

韋昌輝愕然,不知楊秀清此言何意。

楊秀清說:「你可小心著點,他什麼事都知道。」

韋昌輝依然沒有深解。

幾騎快馬從後面追上來,是開路先鋒林鳳祥、李開芳和羅大綱。

林鳳祥問:「東王,你找我們?」

東王楊秀清道:「你們不要把軍隊帶進城。

你們先合兵東下,不給清妖喘氣機會,攻下儀征、金山,進兵瓜洲,然後兵分兩路,羅大綱、吳如孝取鎮江,林鳳祥、李開芳下揚州。」

幾個將領都在馬上拱手:「遵命。」

林鳳祥提出了異議:「清妖向榮已從後面追來,我怕威脅南京。」

「不必擔心,」楊秀清說,「我已命秦日綱、胡以晃帶兵去堵截,萬無一失。」

三將得令而去。

2.揚州林鳳祥率所部太平軍不戰而克揚州,守城的漕運總督楊殿邦早已逃往清江浦去了。

林鳳祥率兵入城時,百姓夾道來迎,許多人都倣傚太平軍裝束,頭裹紅巾、腰繫紅帶。

3.天王洪秀全臨時駐處楊秀清進來,喊了萬歲,正欲屈膝,洪秀全說:「不是已經詔令全國了,只有你東王可不跪,站在陛下奏事,你又何必拘禮。」

楊秀清說:「是。」

立在陛下。

洪秀全喊:「賜東王坐。」

管理天王府和女營事務的蒙得思親自搬了一把椅子讓楊秀清坐,然後退出去。

洪秀全說:「《聖經。

馬太福音》書裡把天國比成一粒小小的芥種,這芥種種於田中,雖是小小的種一子,長成的芥菜卻碩一大如樹,鳥兒都棲於樹上。

你看,我們的太平天國是不是已由一粒芥種長成了參天大樹了呢?」

楊秀清說:「天王所譬極是,太平天國已震盪了江南半壁,等打下北京,這棵樹就更根深葉茂了。」

洪秀全問:「你統計過嗎?從金田打到南京,打過幾個省?佔了幾座州城?」

楊秀清說:「沒來得及算。

從廣西打到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蘇,哦,七個省了。」

洪秀全說:「我們歷時兩年兩個月,攻破州縣府省城市三十七座,打死官員五百四十人,州縣官以上至巡撫、總督四十二人,武職考將以上至提督、將軍三十一人。

清妖怎能不如喪考胚?」

楊秀清情緒高漲地說:「清妖江蘇巡撫楊文定和副都統文藝只顧守江一陰一江面,鎮江是一座空城,揚州也是不戰而克。」

洪秀全道:「揚州一落人我天朝之手,就切斷了清妖漕運水道。」

楊秀清說:「現在,我們既可北伐中原,也可東攻蘇浙。

我已令林鳳祥、李開芳他們繼續從那裡徵集糧食隨時解運來南京。」

洪秀全說:「朕的意思是,分一部兵力守南京,主力立即北伐中原。」

楊秀清道:「陛下仍欲在河南立都嗎?」

這時程嶺南裊裊婷婷地端茶出來,然後挨著洪秀全坐下了,她看了楊秀清一眼,竟插言道:「天王啊,不可去河南。」

洪秀全不但不加以申飭,反倒在她手背上一愛一撫地摸來摸去,問:「一愛一妃有何高見?」

程嶺南說:「河南水小而無糧,陛下今得江南,又有長江天險,舟船萬隻,又何必去河南?南京乃帝王之家,城高池深,民富糧廣,不在此處建都,還要去哪裡呀?」

楊秀清說:「河南雖地處中州,足備穩險,其實遠不如江南。

南京系王氣所鍾,是六朝故都,虎踞龍盤,控扼長江、大運河,地處江浙財賦之區,糧物豐裕,臣弟以為,金陵即天國的小天堂啊。」

「既然大家都說在南京建都好,朕也沒有什麼反對的理由了,只是北伐不能不舉,清妖在北京一日不滅,我們的後顧之憂便一日不去。」

洪秀全說。

楊秀清說:「陛下放心,臣弟已著手安排派一精一兵良將剋日出師北伐中原。」

洪秀全說:「南京這個名字不好。」

程嶺南說:「改回去叫金陵,好聽。」

洪秀全說:「應叫天京。

天朝的國都叫天京不正合適嗎?」

「好,天京好。」

楊秀清說,「陛下可立即頒渝旨,改南京為天京。」

4.北京養心殿東暖閣咸豐臥病在一床一,形容憔憔悴南京的陷落打擊之大,難以承受,他一病不起。

現在,王公大臣們跪了一地,咸豐有氣無力地問:「南邊的事怎麼樣了?」

恭親王奕沂奏道:「聖上寬心。

那簡善已派察哈爾都統西陵阿與副都統明慶、烏陵阿,還有總管魁福率黑龍江馬隊紮營浦口以北江浦縣之東葛,倚善在揚州城外紮下了江北大營,欽差大臣向榮也及時趕到,在南京東面紫金山紮下了江南大營,想那發匪已被合圍,不久即會有捷報傳來。」

咸豐掙扎著坐起來,問:「湖南曾國藩的湘勇可以上陣了嗎?」

肅順道:「尚不能指望,湘軍剛剛在組建、招兵,還要訓練一些時日才行,曾國藩上來折子,說兵餉無著落。」

咸豐道:「湘勇的月餉發四兩?那朕的綠營兵怎麼辦?那不是要攀比嗎?」

肅順道:「重賞之下才有勇夫,奴才以為他給幾兩都沒關係,叫他以自籌為主。」

咸豐歎道:「這幾年,國庫都拿去當軍餉了,鍾粹宮的殿頂被雷擊壞,都沒有錢修……」

大臣們都默然。

咸豐頹喪而又無奈地說:「食大清俸祿的文臣武將千千萬,平日裡忠君啊、保國呀喊得震天響,真的有事,竟沒有一個肯為朕排憂解難者。」

恭親王小心地說:「黑龍江馬隊會讓長一毛一懼怕的!」

「朕已不信了。」

咸豐怒氣沖沖地從一床一上掙扎起來,說,「明天發上諭,詔告天下,不管是誰,是滿人、是漢人都不論,凡能破南京、剿滅發匪者,朕封他為王。」

此言一出,王公大臣均吃了一驚。

奕沂道:「皇上,咱們的祖制,可是不能給漢人封王的,萬—……是漢人攻破了南京呢?」

「那就封漢人為王,鐵帽子王也可封。」

咸豐有些氣急敗壞地說,「與其說封了那麼多酒囊飯袋的皇親國戚,不如封一個有用的漢人!是呀,祖制不許,可英明之主也是可以隨時為社稷著想,更改祖制的。

乾隆爺就改了許多嘛!」

這一席話罵得王公大臣們個個垂下了頭,不敢對答。

咸豐意猶未盡,環視一周說:「肅順寫旨來看。」

「喳。」

肅順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皇上聖明,只是萬一將來……奴才以為,兌現才好。」

「你這叫什麼話?」

咸豐道,「只要朕活著,一定兌現!」

5.天王府這一天,是在天王府大擺慶功宴的日子,或騎馬或坐轎的太平天國功臣將領們陸續來到題有「真神榮光門」巨匾的大門外下馬落轎,由女官引導,走人題有「真神聖天門」的二門。

大殿上懸著洪秀全手書巨匾:「太平一統」、「天子萬年」。

林鳳祥來到黃緞糊裱的大門前,看著五尺見方的一塊禁令牌,上書:大小眾臣工,到此止行蹤,有詔方准進,否則雲中雪。

有人拍了林鳳祥肩膀一下,他一扭頭,見是洪宣嬌,他笑了,說:「這天王官真氣魄呀!」

洪宣嬌與林鳳祥並肩走過擺有十面大鑼的黃門官朝房,過御溝上的五龍橋,一路上遇上很多熟人,—一拱手互賀,他們來到黃色照壁後的廣場上,在三座牌坊中間,擺好了兩溜長桌,餚饌巴羅列停當,各官按品級入席。

樂工大奏喜慶之樂,蒙得思高呼:「天王駕到——」

只見洪秀全在一片羅傘爆女的簇擁下,徐步來到天父台。

只見他頭戴圓規式紗帽,上綴雙龍雙鳳,身著黃緞九龍袍,與往日大有不同。

除東王外所有王侯大臣全都跪倒在地,三呼萬歲畢,起立歸位。

東王等各王坐在天王左右。

所有的官員、將領己都是按新品級服飾裝扮了,已與前大不相同。

楊秀清起立,他說:「天國弟兄們,我等在天父天兄護佑下,自廣西起兵以來,轉戰南北,今已克南京,建都此地,改為天京,此皆仰仗上帝之福,仰賴各位之征殺撻伐。

今天大開慶功宴,酬勞各位,望大家為太平天國千秋萬代之基業共勉!」

眾人舉杯起立,三呼:「太平天國萬歲!」

6.南京西華門原兩江總督衙門韋昌輝和楊秀清帶著蒙得思、陳承瑢、李壽春、侯謙芳、侯淑錢等人在這裡指指點點地視察。

韋昌輝說:「明朝這裡是漢王府,大概是永樂年間。

清妖一直當作兩江總督衙門。

我看,這裡擴建一下,可為天王府。」

楊秀清說:「可把牆加高,在前面開挖御河,建兩道宮門,就定在這裡吧。

你去回天王,看他願意不願意。」

韋昌輝說:「好。」

7.中正街韋昌輝又把楊秀清一行引到了中正街,韋昌輝指著大宅院說:「這裡從前是湖北巡撫伍長華的宅第,風水好,地點好,擴建一下會很壯觀,我意此處可為東王府,不知東王中意否?」

楊秀清在大門二門間轉了轉,說:「看看你的北王府選在了哪裡。」

韋昌輝見他已上馬,只得上馬跟著,一邊走一邊說:「北王府我選在旱西門黃泥崗,原是山東鹽運使何其興的宅第,倒是富麗堂皇,終有一些俗氣,所以就沒敢給東王。」

楊秀清笑笑未答。

8.旱西門黃泥崗這裡已有士兵和民工在搬運磚石到高牆下。

楊秀清看了韋昌輝一眼,韋昌輝有些不自然。

楊秀清說:「已經動手了?這是在幹什麼呀?」

韋昌輝說:「我想把城牆加高一些。」

「是該防範森嚴了。」

楊秀清下馬在院子裡走了走,站住,說,「東王府就設在這裡吧。」

語氣平靜中充滿了霸氣。

韋昌輝十分尷尬,他呆了一下,馬上堆起笑來,說:「行。

既然東王看中了這裡,小弟理應讓出,我隨便有個地方往也就行了。」

楊秀清說:「這門前要建一個門樓,門外建一座望樓,要五層高,門外要置十門大炮,早晚鳴放。

別忘了,門外要設大鼓一面,越大越好。」

陳承溶恭維地說:「東王是想讓百姓隨時可以擊鼓鳴冤啊。」

楊秀清說:「侍從館要建在牆外。」

韋昌輝答應一聲,又問:「天王府也照這個格局重修嗎?」

楊秀清道:「你去請天王自己定。」

韋昌輝說:「是。」

9.長沙校場曾國筌、王鑫和彭玉麟、楊載福、鮑超、李續賓等湘軍將領正帶著本營士兵在校場上一操一練,陣容齊整,喊聲響亮。

士兵們擁著兩乘大轎來到校場。

駱秉璋、曾國藩親自來視察演練。

曾國藩身後跟著護衛盧六,那盧六人高馬大,一看可知勇力過人。

駱秉璋說:「經過這樣嚴格訓練,湘軍必能成為一支新軍。」

曾國藩說:「但願如此。」

駱秉璋說:「皇上著急了,恨不能讓你的湘勇馬上殺到南京去。」

曾國藩笑笑,說:「長一毛一建都南京,駱中丞以為是好事還是壞事?」

駱秉璋不假思索地說:「豈能說是好事?發匪佔了江南膏腴之地,切斷了京杭大運河,這損失太大了,等於失去了半壁江山。」

曾國藩道:「發匪沒有全力揮師北進,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中丞想想看,以發匪目前的氣勢,以朝廷綠營兵之腐敗,倘發匪傾全力北圖,誰人能御?」

駱秉璋說:「這樣看來,發匪據南京而裹足不前,乃大大失策了。」

兩個人走著說著,來到湘江邊。

駱秉璋忽然說:「左季高在幹什麼?他肯出來幫張亮基,獨不肯幫我,是厚彼薄我呀。」

曾國藩笑問:「中丞一定要讓他出來嗎?」

駱秉璋問:「你有辦法?」

「賺他來就是了。」

曾國藩說,「當初他給足下出謀劃策,賺我出來,我現在給你出個主意,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駱秉璋笑道:「公有何主意,快說!」

曾國藩說:「他的女婿你知道嗎?」

「知道,」駱秉璋道,「他的女婿好像是陶澎的兒子吧?」

「正是。」

曾國藩說,「左季高對這個女婿格外器重,你只要把他女婿抓起來,他就非打上門來解救不可。」

駱秉璋說:「倒是個百發百中的主意,可這未免過於一陰一損了些吧?」

曾國藩說:「你又不真的讓他的東一床一快婿受苦,怕什麼?」

駱秉璋說:「好,就這麼辦。」

10

長沙審案局曾國藩和審案局的幾個委員正在審問抓來的犯人,堂下跪了十幾人。

曾國藩問:「你們是不是濟一陽一天地會征義堂的人?」

為首的大漢答:「是,可我們沒罪!」

曾國藩冷笑:「沒罪?結一黨一即為罪,天地會、三合會、征義堂,還有常寧的何六、衡山的劉熾厚,統統是亂民賊子,擾亂鄉里,意在造反。

行了,不用審了,推出去,就地正法!」

一個審案委員大聲重複了一句:「推出去,斬!」

上來一夥衙役,把十幾個人犯推出審案局大門。

11

臨時刑場人犯一字兒排開,正在一個個砍頭。

曾國藩若無其事地在監斬台上與郭昆燾閒談:「意誠那首賞荷詩我看過了,清風明月,荷香醉人,有李太白遺風。」

郭昆燾卻扭過臉去不敢面對殺人現場,他說:「我此時可沒有月白風清的心境,我是特地來進上一言的。」

曾國藩瞇起三角眼,問:「是不是勸我勿做惡人呀?勿做酷克?」

郭昆燾說:「你明知不可為卻執意如此,是何故?你知道湖南人給你起了個渾號嗎?」

曾國藩不屑地一笑,說:「知道。

不是叫曾剃頭嗎?」

郭昆燾說:「你扯巡撫令旗殺人,連會審都不經過,這是越權,駱撫台已有微詞,你何苦呢?」

「不殺無以立威。」

曾國藩說。

郭昆燾說:「聽說,昨天你在城郊斬了一個賣桃的?」

「是呀。」

曾國藩坦然答。

郭昆燾說:「這事告到駱撫台處了。

賣桃的指責買桃的沒給錢,買桃的說給了,這是市場常見之糾紛,公何必為幾文錢殺了一個賣桃的呢?」

「刁民之風,是養成賊風之初,」曾國藩說,「我要讓窮鄉僻壤的刁民知道懼怕。」

郭昆燾說:「你不要因為朝廷嘉獎你殺賊有功而肆無忌憚,這會損了你的名聲的。」

曾國藩說:「我為家鄉辦事,卻冒著得了個殘忍殘酷之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狠測亂一黨一必狠。

何以消除逆亂之前?我是純粹用重典鋤強一暴,但願良民有安生之日,我得惡名,也在所不辭。」

郭昆燾又一聲長歎:「我以前小看你了。

看起來,長一毛一非滅於你手不可。」

曾國藩笑了起來:「謝謝意誠對我的新評價。」

12

洪宣嬌住處林鳳樣跟在洪宣嬌後頭,來到她的房一中。

這雖是一間不大的房子,卻華麗而溫馨。

江元拔木雕泥塑般站在門口。

林鳳祥坐下,說:「這江元拔對你夠忠誠的了。」

洪宣嬌說:「給他官當他都不去當,拿他沒辦法。」

錦繡女營兵過來給林鳳祥倒茶。

林鳳祥打量著房間的陳設說:「這是侯門千金才能有的繡房啊,好香啊!」他接連地嗅了嗅鼻子。

洪宣嬌說:「睡了好幾年帳篷了,剛有了這麼好的房子,頭幾夜還睡不著覺呢。」

林鳳祥說:「可我馬上又得上戰場,不知打到何年何月。」

他往一床一上一躺,說:「我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感到疲累不堪,我老了,實在打不動仗了。」

洪宣嬌坐過來,拿了一塊濕巾敷在林鳳祥的額頭上,說:一你才二十八歲,就說老了?「

林鳳祥伸出手去,把洪宣嬌的一隻手抓住,說:「我真的打不動仗了。」

洪宣嬌甩開他的手,向門外看了看,說:「你若真這麼想,我去找天王、東王,讓他們把你留在天京城守衛,改派別人北伐。」

林鳳祥說:「那可太好了,我就可以天天見到你了。」

洪宣嬌說:「從廣西打出來,你一路上都是先鋒,你不怕人家笑話你嗎?」

林鳳祥拍拍洪宣嬌的手,說:「我說著玩的,我不替太平天國打先鋒,誰去打先鋒!只是,只讓我和李開芳帶兩萬兵馬北伐,東王可是太輕敵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爭諫?」

洪宣嬌問。

「我爭諫了,李開芳也爭了,沒用。」

林鳳祥說:「東王說,天京要固守,江浙要發展,還要派大兵西征。」

洪宣嬌說:「我明天去找東王,我帶女營隨你去北伐。」

「你別去。」

林鳳祥說,「此去危險重重,有我一個夠了,你得好好活著。」

「別說這不吉利的話,」洪宣嬌把兩個指頭壓在他嘴唇上,說,「我等著聽你打到北京攻進紫禁城的消息,那時我到北京去犒師。」

林鳳祥坐起來,一雙火一辣辣的眼睛盯著洪宣嬌,說:「宣嬌,你心裡還有我嗎?」

洪宣嬌低下頭,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林鳳祥說:「那時候,你哥哥非一逼一你嫁給蕭朝貴,我林鳳樣為顧全天國大局,忍痛割斷了我的情絲,你知道你哥哥為什麼非要拆散你我嗎?」

洪宣嬌:「他看上了蕭朝貴老實、忠誠。」

「不,」林鳳祥說,「他是用西王分東王的權。

東王不是借天父附體發威嗎?後來西王就以天見下凡傳諭旨,西王的諭旨都是有利於天王的,你沒注意到嗎?」

洪宣嬌張著一雙大眼睛,深為不解地說:「怎麼會這樣?你是胡猜吧?」

林鳳祥說:「我說的絕對錯不了。

現在東王權重功高,天王都聽他的,可長此下去,我擔心……」

「你擔心東王功高蓋主嗎?」

洪宣嬌問。

林鳳祥說:「功高蓋主,那是天王的疑忌。

你哥哥斷不允東王專權的。」

洪宣嬌說:「我哥哥對東王可是放心的。」

林鳳祥說:「你哪裡知道,他半閉起一隻眼,半睜著一隻眼,比兩隻眼都睜著要厲害。

一有機會,他就把我們召到他那裡去優賞有加,最明顯的是曾水源,東王因曾水源的弟弟外出催糧誤事,要處罰曾水源,天王卻把他封為副丞相。」

洪宣嬌說:「也許我哥哥不知實情。」

「他什麼都知道。」

林鳳祥說,「天朝大將,都認為天王最信任自己,其實,天王是以甲制乙,再抬乙抑甲,又一寵一著丙去制甲乙,只有這樣,人人都受制於天王,互相攻訐,他們永遠沒有可能聯合起來一致對付天王。」

「哎呀呀,不得了,你怎麼胡說呀!」洪宣嬌對林鳳祥的一派政論毫無興趣,她說,「我送你回去。」

可是林風樣不肯走,他說:「我明天就要帶兵出征了,你讓我跟你在一起多呆一會都不行嗎?」

洪宣嬌又何嘗不願意?她說:「那好,你不許再說那些我不一愛一聽的話。」

忽然,林鳳祥發現洪宣嬌脖子上掛著什麼東西,在胸口前晃來晃去,他伸手一提項鏈,提出一個帶著她體溫的翡翠長命鎖,正是林鳳祥在她大婚時送的禮物。

他很感動,說:「謝謝你,一直戴在身上,看來你心中有我。」

洪宣嬌支吾地說:「那是因為我想長命百歲,戴長命鎖吉利。」

13

洪宣嬌住處外面傳來更鼓樓報三更的聲音,桌上的蠟燭也燒去了一半,蠟淚堆了一攤。

林鳳祥說:「我頭疼。」

洪宣嬌說:「你躺下。

我給你一揉一揉一。」

林鳳祥順從地躺下,說:「我躺到你一床一上,可就不起來了!」

洪宣嬌說:「去!盡說沒用的。」

林鳳祥說:「那年你掉進老龍潭,我嘴對嘴呼吸救你活過來,你那時怎麼那麼親近?你當時不是說——」

洪宣嬌捂上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她用手指輕輕地一揉一著他的額頭,輕輕地說:「什麼也別說,就這麼坐著吧,坐到天亮也行。」

林鳳祥忘情地把洪宣嬌的手抓住,說:「宣嬌,現在天王不會再阻攔了,你嫁給我吧。」

洪宣嬌「撲」一笑,說:「我早知道你要冒出這句話來。

你是不是想當天王的妹夫都想瘋了?」

林鳳祥說:「那我不如想辦法去當天王的駙馬去。」

洪宣嬌說:「你耐心等著吧,真有可能。

我哥哥的大女兒儀美已經十六歲了,正在擇婿,我哥哥和嫂子那天提到了兩個人,一個是陳玉成,一個是你。」

「我?」

林鳳祥笑道,「那不是差輩了嗎?我還是當妹夫,不當駙馬爺了。」

洪宣嬌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問林鳳祥:「你是正經有這個意思嗎?」

「笑話,」林鳳祥說,「我的心思,你還猜不到嗎?」

洪宣嬌說:「我又不是木頭人,怎能不知道?」

她心底一陣酸楚,不禁悲從中來,她聲音哽噎地說:「我謝謝你,可是,今生今世是不可能的了。

你好好找一個夫人吧。」

林鳳祥說:「好好的,這又是怎麼了?為什麼不可能?你就是給西王服孝,也滿服了呀。」

洪宣嬌背過身去,說:「我已是開敗的花,我怎麼能配你呢!」

林鳳祥抱住她說:「我不嫌你就是了,我也不管別人怎麼議論。

我不信,西王一娘一不能改嫁。」

「天王也一定不允的,」洪宣嬌說,「東王更不會答應,讓西王一娘一下嫁一個丞相。

鳳祥,你死了這條心吧,我知你心,你知我意,這就夠了,今生只能如此,我們多燒幾炷香,期待來世吧。」

說到這裡,她啜泣起來。

林鳳祥把她抱得更緊,並且試圖要吻她。

洪宣嬌用力推拒,而且喊了起來:「你走開,你不鬆手,我喊人了!」

門忽地推開,怒目圓睜的江元拔闖了進來,手扶在刀把上。

林鳳祥趕忙鬆開手。

江元撥已看了個真真切切,他見洪宣嬌似在哭,就問:「要收拾這個王八蛋嗎?」

洪宣嬌斥責江元拔道:「別胡說。

你備上一部車子,把林丞相送回客館去。」

江元拔雖感奇怪,還是答應著退出去了。

14

虎賁前街在離東王府不遠的地方,貼著醒目的浩諭,許多人都在觀看。

傅善祥也雜在其中。

有人議論說:「天國也要開科考了。」

有人說:「倒是天國不一樣,取男狀元,還要取女狀元呢。」

傅善祥一雙漂亮的眸子裡充滿了希冀的光。

這時,副丞相曾水源走出東王府,正要騎馬走開,發現了傅善祥,曾水源走過來,問:「你姓傅,對不對?」

傅善祥很覺奇怪:「大人怎麼會認得小女子呢?」

曾水源道:「剛打下天京那天,我在你家東廂房住餅一一夜,小一姐還給我們弟兄煮過一鍋桂圓湯。」

傅善祥笑道:「我記起來了。

可惜當時我沒在意大人的模樣,所以記不起來了,請莫怪。」

曾水源說:「我這模樣醜陋,幸虧小一姐沒有細看,會嚇你一跳的。」

傅善樣嫣然一笑說:「大人真會說笑話。」

曾水源問:「小一姐來看浩諭,是要考女狀元嗎?」

傅善祥說:「我才學淺薄,怕要名落孫山呢。」

曾水源道:「真考不上狀元也不要緊,可以上我們的女館,你去認識認識洪宣嬌、蘇三一娘一這些人,都是女中豪傑呀!」

傅善祥說:「好呀!你能帶我去看看女館,我再高興不過了。」

曾水源說:「跟我走吧。」

傅善祥真的跟曾水源去了。

15

天王府由內侍引導著,蘇三一娘一正向天王府走來,她看了看嵌在聖天門的「太平天國萬歲全圖」,走過第一座大殿榮光殿,又過了一個穿堂,過真神殿,來到後林苑,這裡是天王眷屬的住宅區,常人到不了。

蘇三一娘一忽見後林苑清溪裡河畔有許多妃子、宮女在划船玩耍,她猛然站住,不再住前走了。

內侍問:「蘇檢點怎麼不走了?」

蘇三一娘一道:「此是後林苑吧?我怎麼可以擅人?我還是到前面去等吧。」

內侍道:「蘇檢點是特許。

天王要在後林苑見你。」

蘇三一娘一心裡雖然惶惶然不落底,還是舉步隨他而去。

這一帶園林,可稱得上是女兒國了,官吏、管家和僕從全是女的。

16

藏珍聞藏珍閣是水上小島的建築,上面有一價值連城的瑰寶,叫「荷葉鴛鴦」圖,全是用翡翠鑲嵌而成的。

此時洪秀全正與程嶺南在亭謝中的石桌上對奔。

見內侍引著蘇三一娘一沿遊廊走來,就對程嶺南說:「今天不下了,便宜了你。」

程嶺南說:「改天巨妾重整旗鼓,定能贏了陛下。」

說著沿石級走到柳林中去了。

蘇三一娘一站到洪秀全面前時,洪秀全說:「一愛一卿請坐。」

蘇三一娘一說:「臣不敢。」

洪秀全說:「你若不坐,朕也不坐。」

說罷真的從石墩上站起來。

蘇三一娘一這才不得不側身坐在石凳上。

天王坐在她對面,說:「一愛一卿上馬殺敵,下馬露布,真是文武全才呀,時光雖如白駒過隙,一愛一卿依然楚楚動人。」

蘇三一娘一抬頭掉向溪水,問:「天王召臣有何諭旨?」

洪秀全道:「沒什麼諭旨就召不得了嗎?」

「啟稟天王陛下,臣的意思是,沒有諭旨,臣即告退,明晨五更,臣要帶一旅之師與羅大綱在鎮江會合,東王已令我率女營助守鎮江。」

洪秀全說:「你不必去鎮江了。」

蘇三一娘一頗為吃驚地看著洪秀全。

洪秀全說:「朕是為你著想。

現在不比從前了,我們已定都天京,已正大統,天京政務繁冗,所需官員甚眾,你畢竟是女子,不必再為征戰一操一勞了。

朕已看好,讓你到天王府來就掌朝儀一職,全權管理天王府政務。」

蘇三一娘一一聽,急忙推辭說:「不行,天王,我在馬背上征伐已久,做不得朝中京官的,我還是到前線去吧。」

洪秀全的臉已沉下來,他站起身,說:「你去吧,明日去見蒙得恩,即可上任了。」

說罷拂袖而去,把蘇三一娘一扔在了那裡。

17

西華門女館曾水源、洪宣嬌帶著傅善祥來到校閱場,女兵正在一操一練,如今已升軍帥的謝滿妹在一操一練場上指揮女兵們劈殺,一片刀光劍影。

「怎麼樣?」

洪宣嬌問傅善祥,「依我看,你不考文狀元也罷,直人女館,好不好?」

傅善祥說:「我自幼體弱多病,舞刀弄杖,怕是不行。」

曾水源說:「傅小一姐這弱不禁風的樣子,哪能上陣殺敵,來一陣風豈不要刮到天上去了?」

說得幾個人都笑。

傅善祥說:「兒時讀《木蘭辭》,只知有個代父從軍的花木蘭,還是女扮男裝,你們太平天國可是叫人一大開眼界,居然有女兵、女官!」

忽見江元拔大步走來,對洪宣嬌說:「蘇檢點躲在房裡,不知出了什麼事,你快去看看吧。」

洪宣嬌對曾水源、傅善祥點點頭,隨江元投疾步走去。

望著江元拔高大偉岸的背影,傅善祥道:「像一尊黑鐵塔,此人是誰呀?」

曾水源說:「他叫江元拔,從前是西王的貼身牌刀手,西王戰死後,他跟了洪宣嬌。

此人俠肝義膽,給他多大的官也不要,甘願當護衛兵。」

傅善樣不禁讚道:「天國英烈,真是人才輩出啊。」

18

北京養心殿咸豐病體初癒,正在召見郭嵩燾。

咸豐看完了一個折子,說:「好,這個條陳上得好。

過去書上常說板蕩識忠臣,朕一直未有深刻領會,時逢發匪作亂,所過州縣,地方大員有如祥厚、常大淳、蔣文慶這樣英烈盡忠的,也有像陸建瀛這樣臨陣脫逃的,忠一奸一自明。

今後考核政績時,實應改革,不單以平素言行為準。」

郭嵩燾說:「文人不一愛一錢,武將不惜命,則匪早滅矣。」

咸豐忽然問:「你們湖南有一狂士,自稱當今之諸葛亮,你認識此人嗎?」

「聖上是指湘一陰一左宗棠嗎?」

郭嵩燾問。

「對,左宗棠。」

咸豐為了核對記憶無誤,特意走到屏風後寫得密密麻麻的人名處看了看,「湘一陰一左宗棠」的字樣赫然在目。

郭嵩燾說:「聖上撫馭四海,日理萬機,卻能把一介布衣寫在屏風上,聖明之至。

臣記得,只有創建貞觀之治的唐太宗有過此舉。」

咸豐頗為得意,他走回來坐下,問:「這左宗棠是不是徒有虛名啊?」

「回皇上,」郭嵩燾說,「臣與左宗棠從小就相識,他自幼就才情出眾。」

咸豐問:「左氏才具比卿如何?」

郭嵩燾道:「高出臣一倍。」

咸豐笑道:「卿在用水落石出之法,藉以抬高左宗棠吧?」

「非也。」

郭嵩燾說,「就連林則徐、胡林翼、張亮基,還有他的兩位親家賀熙齡、陶澎,這些人都十分推崇左宗棠,都說久後必為朝廷棟樑。」

咸豐笑道:一既如此,這左宗棠為何不出來為朕辦事?莫不是別有緣故嗎?時逢亂一黨一肆虐,有些人觀望時局,這種人也是有的。

一聽此言,郭嵩燾嚇了一跳,馬上搪塞地說:「他自己說,一性一情古怪,不容易與人合得來,在官一場吃不開。」

咸豐說:「你既與他是同鄉至好,你寫封信勸勸他,讓他出山為朝廷效力。」

郭嵩燾說:「他憋著一口氣,三次進京會試均不售,好多人品、才學不如他的卻榜上有名,他的心漸漸冷了。」

咸豐忽然問:「去年會試,不是為左宗棠的事出了個笑話嗎?可見閱卷大臣們還是要真心取士的。」

郭嵩燾道:「臣不知是什麼笑話。」

咸豐說:「這左宗棠的名氣越來越大,江南士子都替他鳴冤叫屈,上年的幾位考官就分別與閱卷大臣交待,一定要把左宗棠取上。

他們專揀文風潑辣、詭異的卷子用心,結果真找到一位,大家料定必是左宗棠無異,結果拆封後才知道是另一個人,左宗棠根本沒來應試。」

郭嵩燾說:「他上一科確實沒來。

他已心灰意冷了。」

咸豐說:「你告訴他,真正有識之士,不必以三榜為榮,即使是白丁一個,一樣可以出將入相,這要看真本事。

左宗棠不是自詡為今亮嗎?那就拿出今亮的本事讓朕看看嘛!」

郭嵩燾說:「皇上所言極是,臣一定寫信勸他出山。」

咸豐臉上帶著冷笑道:「有人把左宗棠說神了,什麼『天下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是不是言過其實呀?往往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

郭嵩燾說:「陛下明鑒,左宗棠即使有才,也到不了這個地步。」

咸豐的氣色這才漸平下來。

19

西華門女館中蘇三一娘一下榻處屋子裡靜悄悄的,蘇三一娘一面帶淚痕面窗而坐,她的右手中指已咬破,她正往一塊白絹上寫血書。

洪宣嬌進來,蘇三一娘一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去寫她的血書。

洪宣嬌問:「你怎麼了?這是給誰寫血書啊?」

蘇三一娘一說:「給羅大綱。」

洪宣嬌說:「這又是唱的哪一齣戲?你明天不就帶兵去助守鎮江了嗎?就要見羅大綱面了,寫的什麼血書啊?」

蘇三一娘一又流下淚來,說:「怕是永生永世也不能見了。」

洪宣嬌驚問:「這是何故?」

蘇三一娘一說:「今天你哥哥突然召我進宮,封我為天王府的掌朝儀,不讓我帶兵去鎮江。」

洪宣嬌說:「這是好事呀!」

蘇三一娘一說:「我也說不準。

我從天王的眼神判斷,我……我覺得他有意讓我人後宮,那怎麼辦?」

洪宣嬌說:「這有可能。

他早說過,三一娘一是另一種風韻的女人。」

轉而用玩笑口吻說:「若我是天王,我早把你納為王一娘一了,還等到今天!誰讓你這麼迷人呢!」

蘇三一娘一登時火了:「那我寧可死!王一娘一算什麼!就你看得那麼值錢吧。」

洪宣嬌說:「你還認真了?我是說著玩的,我想,天王不會有什麼別的用意,他又不是沒有耳朵。」

蘇三一娘一說:「我想是的。

不然他該避嫌的,太平天國上一上一下一下誰不知我和羅大綱是怎麼回事!」

洪宣嬌又安慰她說:「也許,我哥哥是看中你的才幹,讓你為他管理後宮,單論美色,我看不至於。

天王府後林苑美一女如雲,幹嗎非盯著你不放啊?」

「但願如你所言。」

蘇三一娘一說,「你別為我一操一心了,我自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

洪宣嬌問。

「進宮去,」蘇三一娘一說,「王命不可違。」

洪宣嬌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她望著蘇三一娘一眸子裡剛烈的光焰,她隱約預感到不安和不祥。

20

天京街市昏暗的夜,幾顆疏落的星星在天上閃爍,天京城裡新搭起來的守望樓上掛著亮閃閃的燈籠,街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韋昌輝親自帶了兵士在巡城。

但這並不妨礙市井商業的繁榮,幾條夜市街燈火通明,賣吃食的雲集,依然熱鬧。

羅大綱連牌刀手都沒有帶,急匆匆地在街上走著。

迎面碰上了韋昌輝,韋昌輝略有幾分吃驚,就問:「你不是在守鎮江嗎?怎麼回天京來了?」

羅大綱心裡有事,只是敷衍地說:「啊,有點事情。」

這引起了韋昌輝的疑心,他追問道:「你回來,是東王之令,還是天王之令?」

羅大綱火愣愣地說:「是我自己要回來的。」

韋昌輝見他火氣很大,就笑著說:「啊,是想蘇三一娘一了吧?她高昇了,當上了天王府的掌朝儀。」

說罷帶兵走了。

21

西華門大館在女館門口,羅大綱碰上了謝滿妹,他問:「蘇三一娘一呢?」

「在天王府啊!」謝滿妹說,「你不知道嗎?她已不在女館住了。」

羅大綱轉身就走。

謝滿妹問:「你到哪去?天王府可不是隨便闖的,小心犯殺頭之罪。」

聽謝滿妹這麼說,羅大綱站住了。

謝滿妹獻策道:「你去找洪宣嬌,她有辦法進天王府去。」

「謝謝你。」

羅大綱問,「洪宣嬌在什麼地方住?」

謝滿妹說:「我帶你去。」

她向另一個女官交待了幾句什麼,隨羅大綱走到街上。

謝滿妹問:「陳宗揚好嗎?」

羅大綱故意地說:「他好不好,與你有什麼關係?」

「隨便問問嘛!」謝滿妹說。

「你那小心眼兒,還想瞞我!」羅大綱說,「過幾天,我派他回天京來送糧,你就能見到他了。

不過,你們可別昏了頭,天朝的規矩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謝滿妹只是嘻嘻地笑。

22

洪宣嬌宅第洪宣嬌把蘇三一娘一領到了自己住處,羅大綱在房一中坐著呢。

洪宣嬌說:「你們在這說話吧,我到女館去看看。」

洪宣嬌走後,羅大綱騰地站起來,問:「你寫血書是什麼意思?」

「你不識字嗎?」

蘇三一娘一反問。

羅大綱說:「你不該進宮去,他肯定沒安好心!」

「我又不比你傻,我會看不出來嗎?」

蘇三一娘一說,「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

我能公然違抗王命嗎?」

羅大綱問:「他沒有把你怎麼樣吧?」

蘇三一娘一搖搖頭說:「暫時還沒有,我現在已是籠中之鳥,飛不出去了。」

羅大綱忽然一跺腳說:「走吧,我們連夜出城去,先到鎮江,看看風聲再說,天王他能自侮,自然不追究,也就相安無事了。

如果他想治我罪,我就出走,回廣西潯江,去當我的艇軍。」

「你別胡說!」蘇三一娘一說,「我怕的就是你牛一性一子上來不管天不管地的。

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橫掃千軍的太平天國大將,為了一個女人,你做出反叛的事來,會叫人恥笑一世!」

「我離開他,並不是不降清妖,怎麼叫反叛!」羅大綱分辯說。

「在我看一樣。」

蘇三一娘一說,「你我忠於的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上帝天父為我們安排的小天堂,從前我們在潯江上殺富濟貧為了什麼?後來投了太平天國又為了什麼?還不是看到太平天國能為窮人出一口氣,能建一個人人平等、人人有田種的國家?況且,當年東王不信任咱們,還不是天王月下追韓信把咱追回來的?半途而廢,那成了什麼人?」

「這口氣我嚥不下。」

羅大綱說,「明知你我是未婚夫妻,生生拆散,什麼用意?」

蘇三一娘一說:「人心是桿秤咱有公論。

大概是洪宣嬌找天王去評理了,我今天聽蒙得恩說,天王已令他草擬諭旨,晉封你為冬官正丞相了。」

羅大綱冷笑道:「連升幾級,好大的官,我這官,是靠賣老婆賺的。」

「胡說!」蘇三一娘一說,「我還不是你老婆。

我告訴你,你若是萌生脫離太平天國之心,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羅大綱見蘇三一娘一居然從懷中掏出一把洋手一槍一來,他忙擺手說:「別、別,我是說一時氣話,你何必認真!」

蘇三一娘一把手一槍一對著自己的心口,說:「你的心我知道,我的心你也知道,蒼天可鑒,后土為證,我蘇三一娘一有一分辦法,也會保全貞節,為我,也為你。

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無論我怎樣,你都不能背叛天國,你能辦到嗎?」

羅大綱看見蘇三一娘一眼中流下淚來,他一時不知怎樣回答。

蘇三一娘一問:「你怎麼不回答?能不能?」

羅大綱說:「我能。」

蘇三一娘一說:「你發誓!」

羅大綱說:「蒼天明鑒,后土為證,不管將來發生了什麼事,我羅大綱絕不背叛太平天國!」他說著說著,也淌下了熱淚。

蘇三一娘一放下手一槍一,伸手替羅大綱拭去淚水,撲到他懷中,說:「這一切大概都是命啊!」她說著嗚咽地哭起來。

羅大綱抱著她說:「你真是個普天下找不到的忠烈女子,我羅大綱此生得不到你,也心有所甘,值了。」

分類: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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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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