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
第23章
1.北京養心殿咸豐捧著手爐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問肅順和恭親王奕折:「這個林鳳祥怎麼處置呢?」
肅順說:「無非是殺或令其降。」
奕訴說:「林賊罪在不赦。
他兩年來攻州奪縣,光是敗死在他手中的二品以下大員就有七十多位,這樣的人如何能留?」
肅順說:「奴才以為,殺有殺的好處,留有留的好處。」
「你說說留的好處。」
咸豐問。
肅順說:「據奴才所知,這個林鳳祥是長一毛一中一路打先鋒的人,他在偽天王、偽東王眼裡是擎天柱,如果此人肯降,讓他去招降長一毛一餘部,可使我朝廷少糜費多少軍餉、少死多少兵勇。」
咸豐說:「萬一他招不降長一毛一呢?」
肅順說:「那時再殺不遲呀!」
咸豐說:「你去勸降他。
如他肯招降長一毛一,可免他一死。」
肅順說:「光免一死不足以招降長一毛一,皇上想,長一毛一造反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陞官、發財!忘了那個洪大全了?一說給他官做,馬上願降。」
咸豐說:「可他並沒有招降一個人。」
「那是因為他是個假貨。」
肅順說,「這林鳳祥可是貨真價實啊。」
咸豐說:「依你這麼說,朕還得賞他頂戴了?」
肅順說:「奴才想,只有這樣,才能令發匪們艷羨,紛紛來降。」
咸豐問:「給他個多大的官?」
奕沂說:「七品縣令足夠了。」
肅順在一旁曬笑。
奕訴問:「你笑什麼?小嗎?」
肅順說:「那些販私鹽的人都可以拿黑錢買個四品道台,欲招降發匪,卻捨不得幾個虛銜,那怎麼行?」
咸豐問:「依你,給多大官?」
肅順說:「給個總兵、提督不為過。」
奕訴說:「那可是二品、一品大員了!」
咸豐對肅順說:「你去辦吧。」
肅順說:「喳。」
咸豐見他要走,又叫住了他:「曾國藩那裡怎麼樣了?三戰三捷後,怎麼又把漢口丟一了?武昌又不保了吧?」
肅順說:「奴才以為,勝敗得失不在一城一地,那曾國藩湘勇剛剛募成便打了這麼多勝仗,已見端倪,奴才以為,將來破發匪者,必此人也。」
咸豐說:「但願如你所言。」
2.北京東城一家小店洪宣嬌和江元拔一邊吃飯一邊小聲議論。
江元拔說:「我都打探明白了,押在刑部大牢裡,想要探視,得好幾關,死囚牢一般也不准探視。
不過,只要多使銀子,沒有不行的。」
洪宣嬌說:「銀子何來?」
江元撥說:「天上不下銀子,地上不長銀子,到有銀子的地方找去吧。」
洪宣嬌說:「你可要小心點,這是京城,不比小地方。」
江元拔說:「我會小心的。」
3.刑部大字的刑訊室當林鳳祥被提到刑訊室時,他大睜開眼,看見肅順帶了刑部官員坐在那裡,他已經猜到了幾分,就說:「要殺要別由你們,別跟我玩花樣。」
肅順示意獄吏給他搬了一張方凳,讓他坐下,然後說:「若想殺你,在滄州,就讓你和你的同夥一起去死了。
皇上念你是個人才,是一條漢子,所以才讓你到了天子腳下。」
林鳳祥說:「我不稀罕。」
肅順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圖的是什麼?還不是榮華富貴?你們起來造反,也還不是為了這個?現在眼前有個好機會,你要不要?」
「讓我投降嗎?」
林鳳祥冷笑著問。
肅順說:「足下是個明白人。
投降並不是屈辱的事,你向大清朝廷投誠,這是改惡從善,聖上可以不咎汝過,而且可以賞你一個二品頂戴,我想,你在長一毛一那裡官職也不過如此吧?」
林風樣問:「我看,不會沒有條件吧?」
肅順說:「足下是聰明人,你知道,天下太平是安居樂業之本,雖說長一毛一造反不過是疥癬之疾,不足深憂,可為國泰民安計,當然也要早早平定才好。」
林鳳樣哈哈大笑起來:「太平天國如今已據有半壁河山,僅僅是疥癬之疾?那何必讓你的皇上寢食不安?又何必派出戰將千員、一精一兵幾十萬四處圍剿?」
肅順被奚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十分尷尬。
後來他說:「本官想讓你活命,總是成全你吧。」
「未必。」
林風樣說,「你在西市殺了我,是成全了我林鳳祥一個英烈之名,讓後人也知道林鳳祥是一條寧折不彎的漢子。
你讓我投降,那是成全了我一個不忠不義的小人之名,這個你不明白嗎?」
肅順說:「現在大清的江南、江北大營正在圍攻金陵,在長江上游,朝廷大軍連戰連捷,你們的末日不遠了。」
林鳳祥犀利地說:「既然太平天國已是日暮途窮,你還有閒心來勸降我嗎?我還有半點用處嗎?」
肅順說:「足下說到用處,我想進一言。
足下是威望素著的人,你有能力救出你那些迷途的同伴,一旦南京城破,那可是覆巢無完一卵一,要玉石俱焚了。」
林鳳祥故意用輕鬆的口氣說:「我投降也行,我有個條件,你想聽嗎?」
肅順一聽有門,很高興地說:「足下盡避說。」
林鳳祥拖著鐵鐐站起來,在刑訊室裡走動著,說:「我投降的條件只一條,讓清妖皇帝退位,讓太平天國天王到北京來坐龍殿。」
此言一出,嚇得肅順等人目瞪口呆地站了起來,有幾個堂官掩起了耳朵往外就走。
肅順也感到晦氣,知道對林鳳祥勸降已是泡影了。
4.北海後門橋肅順的轎子出了紫禁城神武門,向後門橋走去。
肅順坐在轎中情緒低落。
在皇上面前奪下海口,他所抱的希望卻被林鳳祥擊得粉碎。
離肅順轎子幾十步外,江元拔跟在後面。
他看著肅順進了一個青磚大門樓院子。
他停在左右觀看著。
5.肅順府第入夜,肅順府第門前亮起了幾盞紗燈,上夜的戈什哈,更夫開始在幾進院子裡巡邏。
江元拔從暗影裡溜到高牆下一騰身躥上青磚牆,伏一在那裡看了看,趁打更的人背過臉去說話的工夫,躍起,一陣風似的躥上了第一進院子的房頂。
江元拔小心地在房頂走動著,他雙手抓住簷瓦向下看,看不見。
他又爬到房脊處,一片片揭下瓦來,房一中透出幾絲光亮。
他拆開一房板,出現一個大洞,他輕輕地鑽了下去。
6.肅順書房肅順拿了一本書在燈下看,心情煩躁,又扔下了書本。
鄭親王端華走了進來。
肅順忙起迎:「王見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端華說:「來找你打打牌。」
肅順說:「哥哥知道我是討厭打牌的。」
7.書房頂棚上江元拔爬在漆黑的天棚上,從氣眼的縫隙向下張望。
只聽端華說:「自從載垣當上了侍衛內大臣,我當了閱兵大臣、右宗正,小六子就不怎麼舒服。
咱們奏了他一個『禮儀疏略』,皇上震怒,有可能罷了他的軍機大臣,這個時候,我們應當小心才是,千萬不要招惹麻煩。」
肅順也說:「我也不是因為權力才要扳倒恭親王,他這人軟弱、糊塗,依著他執掌朝政,辦不出好事。
不起用曾國藩這樣的人行嗎?可他處處掣肘,總在聖上面前說壞話,說我重用漢人,遲早為害社稷。」
「不去管他。」
端華說,「我為什麼半夜三更來?方纔我聽內務府傳出個謠言,說你審訊長一毛一匪首,竟聽任長一毛一讓大清皇帝交出江山,這太可怕了。」
肅順不以為然地說:「這一定又是小六子在暗中使壞。
沒什麼大不了的,長一毛一說什麼,又不是我教唆。」
端華說:「切莫再在皇上面前提什麼招安,快快把長一毛一匪首殺掉完一事。」
8.肅順書房肅順歎口氣說:「也只能殺了。
即使我想招安他,也是無隙可乘,哥哥,我真想不到,長一毛一里有這等氣節高潔之士,殺了真是可惜。」
「你又胡說,」端華說,「你壞事都壞在你這張嘴上,恃才傲物,不肯隨和,很多人說你壞話。」
肅順道:「可聖上並不聽讒言,有一回在東暖閣他對我說,有那麼多人在背後說你壞話,這證明你是個有作為的人。
倘所有的人都交口讚譽你,反倒不可取,必是圓滑、無建樹者。」
端華說:「你該知道曾母下機的故事。
任何話說上三次,就會使謊言變真。
皇上的耳朵也不永遠聽你一個人怎麼說。」
肅順笑了起來。
端華說:「走吧,到客廳去打牌,一會載垣也來。」
肅順說:「哥哥先去,我隨後來,反正我只能觀戰。」
端華走了,肅順在書架前站了一會,又走到條案前,在氈子上鋪開一張宣紙,拿起筆來蘸飽了墨,寫下了八個字:理直防毀,鑒微在悟。
又寫了一行小字:錄陳子昂素盤盂銘並序。
他萬萬不會想到,此時他頭上的天棚正開啟一條縫,江元撥將氣眼蓋板移向一邊,探頭下望,見沒有戈什哈在,便輕輕一縱,跳了下來。
肅順聽見響動猛回頭,見一個黑衣黑帽刺客模樣的人猛然間出現,嚇得魂飛魄散,一毛一筆也落地了,一面向後退,一面問:「你是什麼人?」
江元拔說:「實話實說。
我是太平天國的人。」
肅順漸漸鎮定下來,問:「你想幹什麼?」
他一直盯著他手裡的短一槍一。
江元拔說:「讓你放了林鳳祥。」
肅順說:「你好好坐下,我們不妨談一談。
你這個樣子,回頭我的七什哈看見,你還跑得出去嗎?」
「你別想玩鬼!」江元拔說,「各個房上都有我們的人。」
肅順說:「只請先生將蒙面巾除去,你得像個客人的樣子,你可以把一槍一在桌子底下對著我呀。」
江元拔沒想到他這麼鎮定。
江元撥想了想,摘下蒙面巾,坐到桌子旁,命令他:「你坐下。」
等肅順在他對面坐下,江元拔便將短一槍一從底下對準了肅順的腹部。
江元拔說:「叫你的人進來,告訴他們無事不准來打擾。」
肅順拍了拍手,進來一個帶刀侍衛:「老爺有什麼吩咐?」
肅順說:「我與這位朋友有要事相商,你在院前站著,對任何人一律擋駕。」
戈什哈「喳」了一聲出去,帶嚴了房門。
肅順對江元拔笑了笑,說:「壯士,這回放心了吧?有話盡可以慢慢說。」
江元拔對肅順的鎮定不得不佩服,他問:「你不怕死?」
肅順說:「我怎麼不怕死?你想要幹什麼,講吧。」
「我說過了,放了林鳳祥。」
江元拔動了動桌子底下的手一槍一。
肅順說:「我想幫你的忙,可辦不到,我若說可以辦,那也是騙你。
林鳳祥是欽犯,監在刑部死回牢中,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戒備森嚴,提一個犯人,要拿十幾面腰牌,經過十幾個衙門,我雖官大,卻並不管這個。」
「你別騙人。」
江元拔說,「我跟你一天了。
不是你管,你為什麼去審林鳳祥?」
肅順道:「這是聖命,就是這樣,也是與刑部堂官們會審,我並不能越俎代庖。
我實話告訴你,今天是因為我在皇上面前說了大話,說能勸降林鳳祥,皇上才命我插手的。
可今天碰了釘子,林鳳祥死不肯降,我也就再沒有機會見林鳳祥了。」
江元撥又晃了晃手一槍一,說:「你若不答應,你今天就是到了死期。」
「壯士,」肅順說,「你還沒有明白嗎?你打死了我,也沒有用處,你絕對不可能救出林鳳祥。
你若有別的要求,我們可以商量。」
江元拔說:「我們想去看看他,這你總能辦吧?」
肅順說:「這個也不能從命。
足下想想,我怎麼好命令刑部准許探視欽犯呢?人家理所當然駁回。」
「你這個滑頭!」江元拔一氣,把短一槍一從桌子底下拿上來,啪地拍在了桌子上,「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不要命了?」
肅順說:「其實,想探視一下,並非辦不到之事,用上幾個錢也就是了。」
江元拔這才不得不又退了一步:「我們沒有錢。」
「這好說,」肅順道,「這是在下所能辦到的。」
他又拍了拍手,江元撥趕快把手一槍一藏到桌下。
當戈什哈進來時,肅順說:「去,到賬房那裡,拿一張銀票來,兩千兩。」
戈什哈看了一眼江元拔,說聲「喳」,走了出去。
對於肅順出手如此大方,也多少出乎江元拔意外。
肅順說:「夠了吧。」
江元拔說:「夠了。」
肅順說:「你不能說從我這裡拿的銀子,能做到嗎?」
「能。」
江元拔說,「你也得答應,我們去探監的事成與否,你都不能向任何人洩露。」
肅順說:「君子一言。」
江元拔仍不放心,嚇唬他說:「你使壞也沒什麼,你跑不出我們手心。
只要我知道你干了壞事,我就來收拾你,遲早要你的命。」
「請壯士放心,」肅順說,「與人方便,於己方便,我何必徒惹是非呢?」
賬房師爺親自拿了銀票來,也看了一眼江元拔,說:「回老爺,銀票開了。」
「給這位吧,」肅順說,「這是我答應過的一筆善款。」
賬房師爺將銀票送到了江元拔面前。
江元拔看看無誤,將短一槍一掖起來,說:「那我告辭了。」
肅順喊了聲「送客」,也站起來。
江元撥國視肅順,笑著說:「大人不送我到大門嗎?」
肅順知他不放心,就說:「這自然,你是貴客嘛。」
於是江元拔和肅順並肩走出書房。
9.刑部大牢前這是個人人側目的凶地,即使行人不得不從此過,也都是腳步匆匆。
大牢對面有一家綢緞莊,此時肅順帶著幾個戈什哈坐在綢莊向外張望。
10
一條小胡同裡江元拔對洪宣嬌說:「你先在這等著,我到牢裡去,沒有危險時,我來叫你。」
洪宣嬌問:「你不是上一上一下一下都用銀子打點好了嗎?」
江元拔說:「我怕那肅順使壞,我偷一聽過他和端華的談話,連奕訴他們都不放過,他能有什麼真誠可言?」
江元拔說完,提了一個大食盤走到了大牢前面,已經打點好的獄卒們都對他客客氣氣放行。
11
關押林風樣的死囚牢房林鳳祥在獄中來回走動著,他背後的牆上出現了一行用血寫的大字:太平王國靖胡侯林鳳祥寧可粉身碎骨,絕不降清。
鐵門打開了,林鳳祥眼睛一亮,沒想到又一次見到江元拔。
他忙問:「她呢?」
「我怕有危險,先來探探路,一會就帶她來看你。」
這時,突然有一大群清兵衝進來,一聲吶喊把江元拔按住。
一個九門提督標下的軍官接著下令:「把受賄的獄吏、獄卒通通抓起來。」
事到如此,江元拔已知上了肅順的當,跺腳大罵:「肅順老狗!」
12
胡同口洪宣嬌見清兵把把門的兩個獄卒也鎖上了鏈子,從裡面牽出一大串獄吏、獄卒來,她的眼光一下子黯淡了、絕望了。
13
北京西市的路上行刑的車隊和監斬官的車隊一路鳴鑼,驚動了北京市民,許多人跟著國車後面走,去刑場看熱鬧。
一路上,在第二個囚車中的江元拔不斷地高喊:「父老鄉親看吶,前面的就是太平天國靖胡侯林鳳祥!他手下斬過清妖大小辟員幾十人,他是大英雄!」
人們都擁上前去看林鳳祥。
林鳳祥毫無懼色,甚至面帶笑意。
14西市洪宣嬌穿一身純素衣服,站在刑場外面,她身邊有三掛馬車,每輛馬車上放著一具黑漆棺材,行刑的隊伍過來了,開路的清兵,執刀的劊子手,囚車,最後是監斬官的轎子。
當監斬官陸續走下轎子上了蘆席棚下的監斬台時,江元拔認出了肅順。
江元拔用力朝他吐了一口,大罵:「肅順,你個老狗!你背信棄義,你不會有好下場,你將來也得到這西市來掉腦袋!」
肅順裝聽不見,與幾個監斬官談笑風生。
他無意間朝人群一瞥,看見了那三口黑漆棺材。
肅順心裡一沉,忙叫幾個監斬官看,他們都有幾分慌亂,忙命幾個清兵去抓人。
由於清兵向白衣白裙的洪宣嬌撲去,引得林鳳祥側頭一望,他看見了洪宣嬌,已經意識到了什麼,他望望江元拔,江元撥說:「她這不是來送死嗎?」
少頃,清兵把洪宣嬌推到了監斬台下。
一個監斬官大聲喝問:「大膽民婦,你是何人,膽敢來鬧刑場?」
洪宣嬌臨危不懼,她抗聲道:「大清皇上不是教偷小民孝義的嗎?」
肅順道:「你同刑場,與孝義何干?」
洪宣嬌說:「你們殺的林鳳祥,是我親夫,我要不要給他來收一屍一?他是我丈夫,要不要我為他穿孝?這是不是皇上也該推崇的婦道、孝道?」
幾個監斬官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好。
此時一身縮素美麗驚人的洪宣嬌,以她那義正詞嚴的談吐吸引了所有的圍觀者,個個爭相觀看,噴噴稱讚之一聲四起。
肅順問:「你不用巧言令色。
我問你,你是不是女長一毛一?」
洪宣嬌說:「我知道,你們這些表面講忠孝仁義的人,背地裡都是男盜女娼,你們連一個來收一屍一的女人都不會放過的。
你睜開眼看看,我買了幾口棺材來?三口!有一口是給我自己準備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她征服了好些民眾,人群中有人說:「真是烈女!」有人說:「殺了這女子,喪盡天良。」
一個監斬官下令:「好,成全了你!把她也綁了,一併斬首!」
人群裡立刻起伏著不滿的噓聲。
林鳳祥深情地望著洪宣嬌,洪宣橋大義凜然地走到林鳳祥囚車旁,拉住他的手,大聲說:「來吧,我和他一起死,讓天下人看看,大清的忠孝何在!」
肅順望一眼一騷一動的人群,對幾個監斬官說:「這女人不能這麼殺,這在天子腳下豈不成了醜聞,況且這女人是來求死的,怎麼會在乎一刀?我們不可冒此惡名!」
監斬官說:「將她拉到一邊去!」
幾個清兵拉開了洪宣嬌。
另外幾個劊子手將林鳳樣、江元拔從囚車中解下來,在綁到柱子上之前,江元拔忽然飛起一腳,把一個劊子手踢起一丈高,摔出幾丈遠,活活摔死了。
監斬官高喝:「寸碟長一毛一匪首林鳳祥、江元拔兩名!」
三聲炮響,兩個手執利刃的劊子手走到林鳳祥面前。
劊子手在他臂上割了一刀,割下一塊肉來,林鳳祥盯著出一血的創口,泰然自若。
洪宣嬌哭著向前衝:「鳳祥——」
林鳳祥看了她一眼,大聲說:「你要好好活著,天國的人是殺不絕的。」
又一刀下去,卻因劊子手的手發一抖,沒有割下肉來。
林鳳祥斥責道:「你這麼沒用?割呀!」
劊子手的汗下來了。
洪宣嬌昏倒在地下。
肅順不等行刑畢,走下監斬台上了綠呢大轎。
15
西山證果寺柏樹林中從柏樹林中望過去,西山群體宛如一些雜亂無章的墳堆,一直延伸到天邊。
發黑的扁柏和樹下枯黃的白一毛一草在風中瑟瑟抖動。
洪宣嬌雇了二十幾個民工,在柏樹林裡挖了兩個坑,一大一小,小的是江元拔的墓,大的是合葬墓,林鳳祥的已經下到一穴一中,另一口沒有蓋棺蓋。
洪宣嬌呆滯地坐在墓一穴一旁,那塊寫了「林鳳祥、洪宣嬌之墓」的青石碑還躺在一邊。
那些挖墓一穴一的人都顯得心情沉重,在他們將三口棺材都在坑中擺正後,都不約而同地停手,淒然地望著洪宣嬌。
一個年齡大些的民工打破了沉默,勸說著說:「姑一娘一。
我們都敬重你是個烈女,可是,你這樣去了,太可惜了……」
許多人都附和說:「想開一點吧……」
洪宣嬌無動於衷,她淒然一笑,對眾人說:「謝謝你們的好意,大家也不要勸了,我決意隨他去了,我生未能與他同衾,總算死能同一穴一了,我一點都不悔。」
她抓了一把土,給江元拔的棺材上蓋了第一撮土,又抓了一把撒在林鳳祥的棺蓋上,然後從包袱裡拿出一大堆銀錠,說:「銀子,對我什麼用處也沒有了,各位拿去分了,也算我一點酬謝。
等我死後,務請各位把墳填起來,拜託了。」
她的話說得心軟的人掉下淚來。
洪宣嬌留戀地看了一眼遠山近嶺和模模糊糊的北京城郭,哺哺地說了一句:「鳳祥,我跟你來了,等等我……」就毅然地跳下了那口為她自己準備的空棺材。
她從懷裡一抽一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民工們不忍心看,全都背過臉去。
正當洪宣橋最後看一眼天上的流雲,把匕首舉起來向頸上抹去時,一個人叫了起來:「看!」
洪宣嬌不由自主地停了手。
只見從山底下正有一個大漢拚命地吶喊著向山上跑來。
他是江一中,八個被俘太平軍將領中推一倖存者。
汪一中氣喘吁吁地撥一開人群跑近墓一穴一,跪下去,他一把抓住洪宣嬌拿刀的手,死死攥一住,說:「不能啊,你不能這樣死!靖胡侯在九泉下也不會原諒你的。」
他已是聲淚俱下地在喊了。
洪宣嬌閉上眼,淚如雨下,她說:「你還活著?你不該來攔我。」
汪一中把她從墓一穴一中拉出來,說:「天朝還等著你出力,靖胡侯等著你為他報仇雪恨呢!」
洪宣嬌手裡的匕首落地,他二人相抱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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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金口大營(一八五五年四月三日)
金口大營是一所破敗的廟,是太平軍毀過的,如來佛肢殘頭斷,銅香爐也砸碎了,大雄寶殿的匾當了墊腳板。
曾國藩進殿時,順手拾起大雄寶殿的匾,放在牆邊,環顧四壁,不禁長歎。
胡林翼和曾國筌進來,說:「滌帥,長一毛一已經攻陷武昌。」
曾國筌說:「陶撫台和武昌知府多山等人都殉難了。」
曾國藩呆了半晌說:「湘潭、岳州的一點本錢,在這裡又輸得一精一光了,這奏折怎麼寫?」
胡林翼說:「不要緊,我們可屯兵金口,倚水師自保,可令王國才去加募湘軍新兵入伍,總是要重整旗鼓再戰的。」
曾國藩背手踱到大雄寶殿神座前,見如來佛已被砍去了腦袋,蓮花座下不知什麼人寫了一首詩,還畫了一個太平軍將領的畫像,那詩云:仁慈義勇頭髮長,忠義一愛一民是翼王,所到之處迎壺漿,耕事不驚民如常。
胡林翼說:「這是老百姓頌揚石達開的。」
「他們真的如此得民心嗎?」
曾國藩像是在自問自答,「為什麼呢?」
胡林翼說:「這可能是凶悍不法之徒所題,並不一定代表老百姓。」
「不。」
曾國藩說,「他們弄了一個天朝田畝制度,雖沒來得及實行耕者有其田,這是窮人祖祖輩輩之夢想,他們在這上頭得了人心。
有這些人不斷擁入長一毛一隊伍中,這是我們剿不勝剿的原因啊。」
胡林翼問:「你把這些寫到奏章裡過嗎?」
曾國藩笑道:「那豈不犯了大忌?那豈不冒了為長一毛一張目的罪名?」
胡林翼歎道:「皇上坐在紫禁城中,永遠也不會明白長一毛一為什麼造反,為什麼越剿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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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湖江面上(一八五五年十月一日)
曾國藩在他的新座船前甲板上矚望蕪湖城。
彭玉麟站在他身旁。
曾國藩說:「向榮已從下面突破截江防線,已令吳全美、鄧紹良水陸並進來圍蕪湖,他們進展神速。」
彭玉麟說:「我們協助他們打嗎?」
曾國藩說:「先不忙插手。
向榮打得差不多了,我們上手,那時我湘軍沖決三山營防線,直取江寧鎮,做個榜樣給向榮看看,他眼皮底下的長一毛一也需我湘軍來剿。」
彭玉麟笑了起來:「老師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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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羅大綱駐地羅大綱正與蘇三一娘一在房一中吃飯,部將郭浚進來報告,說:「東王緊急浩諭。」
羅大綱放下飯碗,拆開浩諭看了,遞給蘇三一娘一:「東王讓我們去支援蕪湖。」
蘇三一娘一看過,放在一邊,仍舊不緊不慢地吃飯。
羅大綱對郭波說:「點三千兵馬,準備去援蕪湖。
明天五更出發。」
郭浚答應一聲出去。
「你可是馬不停蹄呀,昨天才從武昌回來,今天又要走。」
蘇三一娘一說。
「我還以為是給我封候的誥諭呢。」
羅大綱推開剩下的半碗飯,半開玩笑地說。
「想得怪美。」
蘇三一娘一用筷子敲敲碗,說,「吃呀,吃飽了再說,不至於連飯都不吃完吧?和你一樣的,秦日綱、胡以晃都封了王,林鳳祥、李開芳也封了侯,你還是個丞相,又是排在後邊的。」
羅大綱說:「你是怎麼了?我發牢一騷一時,你曉以大義,今天我不發了,你卻沒完沒了。
我這丞相還是借你光了呢。」
蘇三一娘一樂了,她說:「物不平則鳴,我替你抱不平。」
羅大綱說:「到處救急,這事都想著我了。
以前我一直怨恨天王,以為是天王壓制我,是因為爭奪你,最近韋俊版訴我才知道真相。」
蘇三一娘一說:「什麼真相?」
羅大綱說:「你還記得那個改名叫洪大全的寶貝嗎?他曾經對楊秀清說過,說我有二心,隨時準備拉出去單干。」
蘇三一娘一說:「那是幾年前的事了!你這麼多年衝鋒陷陣,還不足以證明你的忠貞不貳嗎?」
羅大綱歎口氣說:「後來我才明白了,楊秀清最信任的是燒炭工出身的人,咱們是江湖上的人,後入伍的,他一直把咱當後一娘一養的。」
蘇三一娘一說:「等下次回天京,我去見天王,我當面問他,讓他說說公平不公平。」
羅大綱笑道:「那不是驅羊趕虎嗎?你好不容易從天王府逃出來了。」
蘇三一娘一說:「其實天王沒有那麼壞,否則我也不可能白玉無瑕。」
羅大綱在她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說:「那天你把衣服脫一光,真把我嚇壞了……」
「去!」蘇三一娘一說,「佔了便宜又賣乖!我那也是實在沒辦法表白了。」
羅大綱說:「就衝你為了我這片心,我這一輩子要對得起你。」
「怎麼對得起?」
蘇三一娘一問。
羅大綱說:「我能為你而死潛你而死,隨你而死。」
「別說沒正經的了。」
蘇三一娘一說,「昨天天京來人說,林鳳祥敗了,叫清軍押到北京西市凌遲了。」
羅大綱說:「天朝失去了一員虎將。
林鳳祥夠得上一個完人。」
蘇三一娘一說:「最烈的是洪宣嬌,她趕到北京,敢帶著三口棺材大鬧刑場,她把自己的墓碑都打好了,後來讓江一中救了回來。」
羅大綱感歎地說:「有洪宣嬌這樣的人如此癡心,林鳳祥這輩子沒有白活。」
「這麼說你白活了?」
蘇三一娘一問。
「我比林鳳祥更沒白活,」他把蘇三一娘一抱在懷中說,「我得到蘇三一娘一了,他至死也沒有得到洪宣嬌。」
蘇三一娘一掙脫起來,要收拾桌子,羅大綱說:「扔下,不管了,早點睡吧。」
蘇三一娘一說:「才幾更啊!你就要睡了?」
羅大綱說:「都一個多月沒在一起了……」
「真沒出息!」蘇三一娘一笑著說,「我給你弄點水去,你該洗洗澡了。」
19
蕪湖楊輔清中軍帳他弟弟楊宜清問:「羅大綱還沒有到嗎?他會不會故意拖拉呀?」
「怎麼會呢!」楊輔清說,「他向來是雷鳴電閃的一性一子。」
楊宜清說:「有人說他對東王不滿,因為沒封他侯。」
「這我倒沒聽說。」
楊輔清說,「你倒提醒了我,論他的功勞,他不比胡以晃強嗎?人家都封豫王了,他還是個丞相,是有點不公平。」
楊宜清說:「可能東王哥哥怕他是魏延,腦後長反骨。」
「你別跟著胡說,」楊輔清說,「下回回天京,我們可在東王面前進一言。」
正說著,有人來報,說:「羅丞相水陸並進,都到了蕪湖外圍。」
「」怎麼樣?「楊輔清說,」我去請他來會商如何破敵。
「
20
曾國藩座船中曾國藩對彭玉麟、曾國筌等人說:「我們不能按兵不動了,長一毛一又來了援兵,羅大綱從安慶水陸並進,石達開引兵佔據湖口、九江,另一部長一毛一進了江西,這對我們很不利。
如果我們不能打下蕪湖,就不可能與向榮會師,長江江防就不會控在我手。」
彭玉麟說:「那就打吧;」
曾國藩說:「就按我們計議的辦,先挫掉羅大綱的銳氣。」
21
蕪湖羅大綱水師舟中水師泊定在蕪湖城下,對面是曾國藩的大營。
羅大綱親自督促建立水營大樓和灘頭炮位。
郭浚跑來說:「湘軍的陸師繞到前面去了,有可能從我們背後追上來。」
羅大綱說:「你在這守水營,快把大樓建起來,越快越好,我和蘇三一娘一找一塊陸師紮營的地方,防止曾國藩從側後襲擊我們。」
22
蕪湖城外夜色濃一黑,但看得見一些活動的人影,他們在一個很大的陷阱裡插一入許多鋒利的竹籤子,然後蓋上棚木,上面蓋了黃土、草皮,偽裝得與大地一樣。
指揮這支伏兵的正是曾國筌。
陷阱弄好後,士兵全部散開,隱伏到附近樹林裡面,路上空寂無人。
23
蕪湖城外蘇三一娘一帶前鋒隊馳馬而來。
蘇三一娘一走在最前面。
馬蹄聲叩擊大地,在夜空裡顯得特別響亮。
伏一在樹後的曾國筌小心翼翼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太平軍。
突然「呼隆」一聲巨響,隨著「啊呀」一聲大叫,蘇三一娘一馬蹄踏人陷阱,棚蓋驟然坍塌,蘇三一娘一連人帶馬落入陷阱。
後面的騎兵忙後撤,有人一大叫:「蘇丞相掉陷坑裡了。」
這時曾國筌一聲號令,伏兵四起,黑暗中太平軍看不清敵人在什麼地方,只聽喊殺連聲,火炮在太平軍陣前爆炸,火光沖天,太平軍開始後撤。
後隊受到了前隊潰兵的衝擊,也跟著掉頭向後跑,羅大綱大怒,大聲喊:「站住,不准退!」可他也控制不了局面了。
一個退下來的軍帥說:「蘇丞相掉到大陷阱裡了!」
「你們為什麼不救?」
羅大綱吼道。
軍帥結結巴巴答不上來。
羅大綱迎著退下來的太平軍和攻上來的湘軍,單一槍一匹馬地衝上去,他一路啊啊地叫著,那叫一聲令人膽寒,好多湘軍嚇暈了,來不及躲避已倒斃在羅大綱的馬蹄下,刀下。
他已經看到那個大陷阱了,塌了房子那麼大一個窟窿。
當他圍著大窟窿大聲叫著蘇三一娘一時,猛然間四周火把齊明,湘軍的火把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晝,這時羅大綱才發現,他已身陷重圍,四周連一個自己人也沒有。
他沒有膽怯,騎在馬上原地兜了個圈子,他看見一個留有小鬍子的二品頂戴的官員在曾國筌等營官的簇擁下,站到了旗下,呼一呼躥煙冒火的火把使他的臉上有一層恐怖之光。
「怎麼樣,羅將軍,你現是虎落平一陽一了吧?」
羅大綱不卑不亢地說:「虎落平一陽一被犬欺,你們這幫清妖的鷹犬。
喂,老兒,你大概就是曾國藩吧?」
曾國藩笑吟吟地說:「在下就是。」
羅大綱說:「你想怎麼樣?把我也綁到北京去獻俘?拿我的血再換一根三眼花翎?你現在還只是雙眼花翎吧?」
曾國藩說:「不管怎麼說,足下今天插翅難逃了,是這樣吧。」
「如果不是為救我的夫人,我不可能被你俘獲。」
羅大綱從容地跳下馬來,藉著火把的光亮向深深的陷阱裡一看,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蘇三一娘一仰面朝天穿在一根尖利的竹籤上,竹籤貫胸而過,竹籤在她身上露出一尺多高,被血染紅了。
她已經死去。
羅大綱此時似乎已經忘記了他的處境,忘記了他在敵人的包圍圈中,他耳邊轟響著一天前他對妻子發過的誓言:「我能為你而死,替你而死,隨你而死。」
他聽到曾國藩在向他勸降:「足下不必逞強,你是力盡而降,你對得起你的主子。
可據我所知,你的主子對不起你。」
這話似乎勾起了羅大綱心底的酸楚,他茫然地抬起頭來了。
曾國藩說:「士為知己者死,這道理是不言而喻的。
以足下的功勞,封王封侯當在前列,而你卻受主子猜疑,你沒有負主之心,主子有負汝之情。」
羅大綱似乎很平靜地問:「你能給我多大的官呢?出將入相?封王封侯?」
曾國藩一時語塞,深海剛才說話沒有檢點。
羅大綱爽朗地大笑起來:「你曾國藩自己這麼賣力地殺人,也還沒弄個侯呀王的呢!你大概也知道,清妖頭從來也沒封過一個漢人當王,是吧?那你用什麼來答應封我一個王侯呢?你別枉費心機了,留著王侯的夢你自己去做吧。」
曾國藩說:「你也許聽說了,你們的林鳳祥在北京西市被一刀刀凌遲,我不希望我親手把你送上絕路。」
「我怎麼會用你送呢!」羅大綱忽然舉臂呼天,高叫一聲,「天王,我是忠於你的!」他猛地向陷阱中的蘇三一娘一撲去,不偏不倚,他也撲到竹籤子上,竹籤子尖透過他的脊背,他雙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蘇三一娘一。
看得出曾國藩是極度震驚的,他木然地站在那裡好一會才想離開。
曾國筌下令:「把陷阱埋上。」
「不。」
曾國藩小聲說,「你買兩口上好的棺材,啊,不,他們不用棺材,弄幾匹黃絹。
給他們在山上並骨埋了,造一個像樣的墳。」
曾國筌悄聲問:「大哥,萬一傳出去,會惹禍的。」
「我並沒有讓你大張旗鼓地幹。
你偷偷雇民夫來幹。」
曾國筌問:「你是尊重他的義氣嗎?」
「不,氣節。」
曾國藩說,「其實人有各自的氣節。
洪秀全是對不住羅大綱的,他尚能如此愚忠,可見,我們剿滅他們並非易事。」
24
楊秀清東王府(一八五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傅善祥在向楊秀清報告:「翼王石達開現已率主力一萬餘人自湖北通城進人江西,先在壕頭堡殲滅曾國藩湘軍一千餘人,首戰告捷。」
楊秀清說:「韋住呢?他不是也自武昌南下了嗎?」
陳承瑢拿了另一份戰報說:「韋俊連敗兩仗,在平樓一役,與湘軍對陣,損兵三千餘人。」
傅善祥說:「翼王的奏報裡說,鑒於韋俊之失誤,在鄂南與敵決戰已丟失必勝把握,臣擬採取避實擊虛之法,繞開湘軍主力,攻敵之所必救。
誘敵馳援,以確保武昌基地。
湖南乃湘軍老巢,雖下湖南會給曾妖頭以致命的打擊,但消耗必大那裡是湘軍防守最嚴之地;相反,江西最為理想,我已控扼九江、湖口,江西鎖鑰在我之手,且清妖防衛在彼處最弱,只有曾妖頭陸師李元度部三千人、周鳳山部四千人,水師彭玉麟部八營四千人,出師江西,可經略一個穩固後方。」
楊秀清說:「頭頭是道,石達開是帥才,韋俊不行,小聰明而已。」
陳承瑢問:「請天王頒詔旨,准其進人江西嗎?」
「多此一舉。」
楊秀清說,「叫石達開放手幹。」
傅善祥說:「不管怎樣,還是奏請天王為好。」
「你不怕麻煩就走走形式吧。」
楊秀清又看了幾個折子,忽然大驚,「怎麼,李開芳也……」
傅善祥說:一這是昨天接到的。
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李開芳在馮官屯被俘,和部將黃懿端、謝金生等八人檻送北京,臨死時,黃懿端還踢死兩個清妖。
「
「真是好樣的。」
楊秀清說。
傅善祥說:「截獲過一份清妖的廷寄。
上面說,李開芳被俘後供出了許多軍情,乞求饒命,遠遠比不上林鳳祥。」
「不能信清妖的。」
楊秀清說,「這話不能向外再說,連天王也不必說了。
即使真有此事,也不能講,會動搖軍心。」
傅善祥說:「這一年多來,太平天國損折了不少棟樑之材。」
陳承瑢說:「林鳳祥、李開芳、吉文元、曾立昌、陳仕保、曾天養,特別是羅大綱和蘇三一娘一,叫人心疼。」
楊秀清說:「你們好好草擬一個誥諭,該追封的追封,該撫恤家屬的撫恤,不能寒了將士的心。」
25
天京育才書院育才書院設在西轅門,有一個很輝煌的大門,有洪秀全親筆題寫的書院名字,四周垂柳環抱,是天京城鬧中取靜的去處。
當傅善祥乘小轎來到育才書院門前時,就聽到了朗朗讀書聲,那是在念《幼學詩》和天國育才官自編的《三字經》。
學生還沒有放學,傅善祥下了轎就在教讀們的房子裡小坐,一個年輕教讀給傅善祥倒了一杯茶,說:「簿書大人這麼忙,還每七天來看孩子一回,教讀們都說你心腸好。」
傅善祥問:「你是進士嗎?你叫什麼?」
教讀說:「是。
我叫王昌國。」
傅善祥說:「好名字,昌國興邦。
除了講《御制千字詔》,你們還該編些有用的課本,育才書院別光培養書獃子,將來都是為天國做大事的。」
「前幾天天王來巡視,也說到了。」
王昌國說,「我在著手編出錢助餉、判罪用刑、管理民事方面的書。」
「好,」傅善祥說,「世事皆學問,土農工商,無所不在。
咱們太平天國最大的不同處,是不管高官子弟,還是貧賤子弟,一樣上學,孔夫子喊了那麼多年『有教無類』也沒有辦到,唸書還只是有錢有勢人的特權。」
老校工敲響了掛在老松樹下的那口古鐘,下課了,孩子們蜂擁著從各個教室出來,從七八歲到十五六歲年齡的都有。
傅善祥走出屋子,在門口一站,立刻見一個孩子箭一樣向她衝來,這正是曾水源的兒子曾憲。
傅善祥摸一著他的頭問:「學業怎麼樣啊?」
曾憲說:「我的大字都畫了雙圈。」
「好啊,今天我帶你去燕子礬玩玩,你樂意嗎?」
曾憲說:「那我去拿點東西。」
說著又跑了回去。
26
南京燕子礬浩瀚長江鋪在眼前推向天際,戰時江上少見漁帆,多的都是太天軍的檣櫓。
傅善祥和曾憲登上燕子礬巨大的石崖上矚目長江。
傅善祥問他:「你看,長江寬闊嗎?」
曾憲說:「好寬啊。」
傅善祥說:「人的胸懷也要像長江一樣寬廣,你長大要做男子漢大丈夫。」
曾憲忽然問:「東王是男子漢大丈夫嗎?」
傅善祥感到突兀,不知這孩子心裡在想什麼。
她說:「東王支撐著太平天國,當然是男子漢大丈夫。」
「可他胸懷並不寬廣呀。」
曾憲說。
「怎麼不寬廣?」
傅善祥問。
曾憲不屑地說:「殺我爹。」
傅善祥為難了好一會才說:「你太小,你不懂,等你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我懂。」
曾憲的表情與年齡不相符。
「你還在練武嗎?」
傅善祥問,「少林拳打得怎麼樣了。」
曾憲在石頭平台上拉開架勢打了一通拳,傅善祥拍手說:「好,有進步。」
曾憲又從懷裡掏出幾把飛鏢,托在手上,掂著說:「這個更有用。」
這時天邊飛來一行大雁,呈人字形向南飛去。
曾憲拿起鏢說:「看我打下一隻來。」
傅善祥連忙制止:「不要打,不可害大雁,那也是生靈啊!」
可他已連續發出兩鏢,都沒打中,他仰臉望著飛遠的大雁,說:「夠不著。」
傅善祥說:「有洋一槍一才行。」
曾憲說:「姑姑,能給我弄一隻洋一槍一嗎?」
傅善祥說:「你小孩子,要一槍一幹什麼?何況,有洋手一槍一的人很少,咱們的將軍們也不全有。」
「他們都是從哪弄的?」
曾憲問。
「都是從洋人手裡奪來的。」
傅善祥說。
曾憲仰在大石機上,望著天上的流雲,問:「姑姑,你怎麼總也不帶我去東王府呢?」
「那是不能隨便去的地方,小孩子隨便去,東王會怪罪的。」
傅善祥說,「等有機會吧,你只要聽話,我會領你上東王府看看。
別的王府你不想去嗎?天王府更好看。」
曾憲說:「別的王府我不去。」
天京城外此時大軍雲集,江上也過來許多戰船。
曾憲說:「那是我們的船。」
傅善祥手搭涼棚了望了一陣,她看到了陳玉成的旗號,大旗上大書太平天國冬官丞相陳的字樣。
她說:「陳玉成到了。」
曾憲問:「又要打大仗嗎?」
傅善祥說:「東王調重兵來救援鎮江和瓜洲。
走吧,咱們回去吧。」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