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演義
第三十八回 聞亂驚心遼主遄返 乘喪奪位燕王受拘
五代史演義卻說劉知遠已即位稱帝,才親督軍士,出發壽一陽一,托詞北趨,邀迎故主。
是時石重貴等,早已過去,差不多要到黃龍府,那裡還能截回?知遠乃分兵戍守,自率親軍還入晉一陽一。
假惺惺何為。
當下擬斂取民財,犒賞將士,將士巴不得有重賞,當然沒有異言。
獨有一位新皇內助,聞知此事,便乘知遠入宮時,直言進諫道:「國家創業,雖由天意,但亦須與民同治。
陛下即位,不聞惠民,先欲剝民,這豈是新天子救民的本意,妾請陛下毋取民財!」
知遠皺眉道:「公帑不足,如何是好?」
語未畢,又聽得答語道:「後宮頗有積蓄,何妨悉數取出,賞勞各軍!就使不能厚賞,想各軍亦當原諒,不生怨言。」
知遠不禁改容道:「卿言足豁我心,敬當從命!」遂檢出內庫金帛,盡行頒賞,軍士格外感激,愈加歡躍。
看官道這位賢婦,系是何人?原來是劉夫人李氏。
李氏本晉一陽一農女,頗有才色,知遠為校卒時,牧馬晉一陽一,偶然窺見李氏,便欲娶她為妻,先向李家求婚。
偏李家不願聯姻,嚴詞拒絕,惹得知遠一性一起,邀同夥伴,夤夜闖入李家,把李氏劫取回來。
實是強盜行為。
李家素來微賤,無從申訴,只好由他劫去。
李氏不得脫身,沒奈何從了知遠,成為夫婦,不意遇難成祥,轉禍為福,知遠迭升大官,進王爵,握兵權,李氏隨夫貴顯,亦得受封為魏國夫人。
農家女得此厚福,可謂難得!此次知遠為帝,事出匆匆,未及立後,李氏已乘隙進言,情願將半生私積,一併充公。
農家女有此大度,怪不得身受榮封,轉眼間就為國母了。
這且慢表。
且說遼主德光,聞知遠稱帝河東,勃然大怒,立奪知遠官爵,派通事耿承美為昭義節度使,守住澤潞,高唐英為彰德節度使,守住相州,崔廷勳為河一陽一節度使,守住孟州。
三面扼定,斷絕河東來路,且好相機進攻。
那知各處人民,苦遼貪虐,又經遊兵輾轉招誘,相聚為盜,所在揭竿。
滏一陽一賊帥梁暉,集眾千人,送款晉一陽一,願效驅策,磁州刺史李穀,也遣人密報知遠,令暉往襲相州。
暉偵知相州空虛,高唐英尚未到來,急率壯士數百名,乘夜潛行,直抵相州城下。
城上毫無守備,便悄悄的架起雲梯,有好幾十個趫捷健兒,陸續登城。
城內尚未聞知,直至健兒下城啟關,納入眾人,一哄兒殺將進去,守城將吏,才得驚醒。
急切如何抵禦,只得拚命闖出,奪路飛跑,一半送命,一半逃生。
梁暉入據相州,自稱留後,一面報捷晉一陽一。
還有陝府指揮使趙暉、侯章,及都頭王晏等,殺死遼監軍劉願,懸首府門。
眾推趙暉為留後,侯章為副,奉表晉一陽一,輸誠投效。
劉知遠聞兩處響應,即欲進取大梁。
郭威道:「晉代未平,不宜遠出,且先攻取二州,然後規畫大梁。」
知遠乃遣史弘肇率兵五千,往攻代州。
代州刺史王暉,背晉降遼,總道是高枕無憂,忽聞晉一陽一兵到,慌忙調兵守城。
無如兵難猝集,敵已先登,霎時間滿城皆敵,無處逃避,立被河東兵拘住,牽至史弘肇馬前,一刀畢命。
代州既下,晉州亦相繼歸順。
原來知遠登極,曾遣部吏張晏洪、辛處明等,招諭晉州。
適晉州留後劉在明,往朝遼主,由副使駱從朗,權知州事,從朗拘住張、辛二使,置諸獄中。
可巧遼吏趙熙,奉命馳至,括借民財。
從朗格外巴結,相助為虐,民不聊生。
大將藥可儔,代抱不平,且聞河東勢盛,有意歸向,乃糾眾攻殺從朗,並戮趙熙,就在獄中釋出張、辛二使,推張為留後,辛為都監。
張、辛便奏報晉一陽一,知遠自然欣慰。
接連是潞州留後王守恩,亦上表輸誠,又未幾得澶州表章,乞請速援。
澶州已為遼屬,由遼將耶律郎五或作郎烏,亦作郎鄂。
居守,郎五貪酷,為吏民所苦。
水運什長王瓊,連接盜首張乙,得千餘人,襲據南城,圍攻郎五。
郎五一面拒守,一面求救。
王瓊亦恐遼兵來援,寡不敵眾,忙令弟超奉表晉一陽一,求發援師。
知遠召超入見,賞賚甚厚,越日遣還,但言援兵即發。
超馳回澶州,瓊已敗死,徒落得悵斷鴒原,自尋生路罷了!連敘數事,為遼去漢興之兆。
惟遼主迭聞變亂,未免心驚,乃遣天雄軍節度使杜重威,泰寧軍節度使安審琦,武寧軍節度使符彥卿等,各歸原鎮,用漢官治漢人,冀免反抗,仍用親吏監軍。
適趙延壽新賦悼亡,意欲續婚。
他的妻室,即燕國公主,本是唐明宗女。
尚有妹一子永安公主,出居洛一陽一,延壽聞阿姨有姿,遂請諸遼主,願以妹代姊。
遼主當然允諾。
即遣人至洛,迎永安公主入京。
這永安公主,是許王從益胞妹,素由王德妃撫養。
石敬瑭篡唐即位,曾迎王德妃母子,留養宮中。
且封從益為郇國公,繼承唐祀。
見二十九回。
至重貴嗣立,動加猜忌,王德妃自請出外,挈領從益兄妹,往居洛一陽一。
此時接得遼敕,王德妃是一女流,怎敢違慢,即與郇國公從益,送永安公主入京,親主婚禮,順便請謁遼主。
遼主德光,亦下座答禮,且語王德妃道:「明宗與我約為弟兄,爾是我嫂,怎好受拜!」胡人尚顧名分。
德妃令從益入謁,遼主亦歡顏相待,令母子俱居客館。
已而婚嫁禮畢,王德妃母子,向遼主辭行。
遼主面授從益為彰信軍節度使。
德妃以從益年少,未達政事,替他代辭。
遼主乃令隨母還洛,仍封從益為許王。
自己尚欲留主中原,命張礪、和凝同平章事,且親臨崇元殿,易服赭袍,令晉臣行入閤禮。
唐朝故事,天子正殿叫作衙,便殿叫作閤,遼主飭行入閤禮,無非隨時咨問,求治弭亂的意思。
不料禮儀甫定,那宋、亳、密各州,俱有警報,並稱為盜所陷。
遼主長歎道:「中國人如此難制,正非我所意料!」嗣是惹動歸思,即擬北返,天氣漸暖,春一光將老,遼主越不耐煩,便召晉臣入諭道:「天時向暑,我難久留,意欲暫歸北庭,省問太后。
此處當留一親將,令為節度使,料亦不至生變。」
晉臣齊聲道:「皇帝怎可北去!如因省親不便,何妨派使奉迎。」
遼主道:「太后族大,好似古柏蟠根,不便移動。
我意已定,無容多議了!」
晉臣不敢再言,紛紛退出。
已而有詔頒下,復稱汴梁為宣武軍,令國舅蕭翰為節度使,留守汴梁。
翰系述律太后的兄子,有妹為遼主後,賜姓為蕭,於是遼國後族,世稱蕭氏。
遼主欲令晉臣一併從行,嗣恐搖動人心,乃只命文武諸司,及諸軍吏卒,隨往北庭,統計已達數千人,又選宦官宮女數百名,飭令隨侍,所有庫中金帛,悉數捆載整裝起行。
蕭翰送遼主出城,仍然還守。
遼主向北進發,見沿途一帶,村落皆空,卻也不免唏噓,立命有司發榜數百紙,揭示人民,招撫流亡。
偏胡騎一性一喜剽掠,遇有人民聚處的地方,仍往劫奪,遼主也未嘗禁止。
夷夏大防,萬不可潰,一潰防閒,必罹此禍。
晝行夜宿,到了白馬津,率眾渡河,顧語宣徽使高勳道:「我在北庭,每日射獵,很覺適意。
自入中原後,局居宮廷,毫無樂趣,今得生還,雖死無遺恨了!」死在目前。
行抵相州,正值遼將高唐英圍攻州城,與梁暉相持不下。
遼主縱兵助攻,頓時陷入,梁暉巷戰亡身。
城中所有男人,悉被屠戮,嬰兒赤子,由胡騎擲向空中,舉刃相接,多半刳腹流腸,或竟墜一落地上,跌作肉餅。
婦女殺老留少,驅使北去,留高唐英守相州。
唐英檢閱城中遺民,只剩得七百人,髑髏約十數萬具。
看官試想,慘不慘呢!遼主聞磁州刺史李穀,密通晉一陽一,派兵拘至,親加質訊。
穀詰問證據,反使遼主語塞,佯從車中引手,索取文書。
經穀窺破詐謀,樂得再三窮詰,聲色不撓。
遼主竟被瞞過,乃命釋歸。
算是大幸。
嗣因所過城邑,滿目蕭條,遂遍語蕃、漢群臣道:「使中國如此受殃,統是燕王一人的罪過。」
又顧相臣張礪道:「汝也算一個出力人員!」虎倀原是可恨,虎亦不謂無罪。
礪俯首懷慚,無言可答,悶悶的隨向北行,毋庸細述。
獨寧國軍都虞侯武行德,為遼主所遣,與遼吏督運兵仗,用舟裝載,自汴入河,溯流北駛。
行德麾下,有士卒千餘人,駛至河一陰一,密語士卒道:「我等為虜所制,離鄉遠去,人生總有一死,難道統去做外國鬼麼?今虜主已歸,虜勢漸衰,何不變計逐虜,據守河一陽一,待中原有主,然後臣服,豈不是一條好計呢!」士卒一體贊成,願歸驅使,行德遂舉舟中甲仗,分給士卒,一聲號令,全軍俱起,把遼吏砍成肉泥,乘勢襲擊河一陽一城。
遼節度使崔廷勳,方派兵助耿廷美,進攻潞州,城內無備,突被行德殺入,逐去廷勳,據住河一陽一,令弟行友持奉蠟書,從間道馳詣晉一陽一,表明誠意。
那時潞州留守王守恩,已向晉一陽一告急,劉知遠命史弘肇為指揮使,率兵援潞。
弘肇用部將馬誨為先鋒,星夜進兵,馳詣潞州城下,寂靜無聲,並不見有遼兵,馬誨大起疑心。
及王守恩出城相迎,兩下晤談,方知遼兵聞有援師,已經退去。
馬誨奮然道:「虜聞我軍到來,便即退兵,這是古人所謂一弩一末呢。
我當前往追擊,殺敵報功!」正說著,史弘肇繼至,即由馬誨請令,麾兵追虜。
途中遇著遼兵,大呼直前,挾刃齊進,好似風掃落葉一般,不到一時,已梟得虜首千餘級,餘眾遁去。
馬誨方奏凱回軍,遼將耿崇美退保懷州,崔廷勳亦狼狽奔至。
就是洛一陽一遼將拽剌等,亦聞風膽落,趨至懷州,與崇美、廷勳等會晤,相對咨嗟,且會銜報聞遼主。
遼主得報,大為失意,繼且自歎道:「我有三失,怪不得中國叛我呢!我令諸道括錢,是第一失;縱兵打草谷,是第二失;不早遣諸節度使還鎮,是第三失。
如今追悔無及了!」前責人,後責己,尚非愚愎者比。
看官聽著!遼主德光,也是一個好大喜功的雄主,此番大舉入汴,到處順手,已經如願以償,但他尚思久據中原,偏偏不能滿意,連得許多警耗,由憤生悔,由悔生憂,竟至懨懨成疾。
到了欒城,遍體苦熱,用冰沃身,且沃且啖。
及抵殺狐林,病勢愈劇,即日畢命。
親吏恐一屍一身腐臭,特剖腹貯鹽,腹大能容積鹽數鬥,乃載一屍一歸國,晉人號為帝羓。
遼太后述律氏,撫一屍一不哭,且作恨辭道:「汝違我命,謀奪中原,坐令內外不安,須俟諸部寧一,才好葬汝哩。」
原來遼主一死,形勢立變,趙延壽恨主背約,首先發難。
他本內任樞密,遙領中京,至是扈蹕前驅,欲借中京為根據地。
便引兵先入恆州,且語左右道:「我不願再入遼京了!」那知人有千算,天教一算,似這賣國求榮,糜爛中原的趙延壽,怎能長享富貴,得使考終!借古諷世,是著書人本意。
延壽入恆州時,即有一遼國親王,躡跡前來,亦帶兵隨入。
延壽不敢拒絕,只好由他進城。
這遼親王為誰?乃是耶律德光的侄兒,東丹王突欲的長子。
突欲奔唐,唐賜姓名為李贊華,留居京師。
贊華為李從珂所殺,事見前文。
獨突欲子尚留北庭,未嘗隨父歸唐。
看官欲問他名字,乃是叫作兀欲。
舊作烏裕,亦作鄂約。
德光因他捨父事己,目為忠誠,特封為永康王。
兀欲隨主入汴,復隨主歸國,嘗見延壽怏怏,料他蓄怨,特暗地加防。
此次追蹤而至,明明是奪他根據。
一入城門,即令門吏繳出管鑰,進至府署,復令庫吏繳出簿籍,全城要件,已歸掌握,遼將又多半歸附,願奉他為嗣君。
兀欲登鼓角樓,與諸將商定密謀,擇日推戴。
那趙延壽尚似在睡夢中,全然沒有知曉,反自稱受遼主遺詔,權知南朝軍國事,且向兀欲要求管鑰簿籍,兀欲當然不許。
有人通知延壽道:「遼將與永康王聚謀,必有他變,請預備為要。
今中國兵尚有萬人,可藉以擊虜,否則事必無成!」延壽遲疑未決,後來想得一法,擬於五月朔日,受文武官謁賀。
晉臣李崧入語道:「虜意不同,事情難測,願公暫從緩議。」
延壽乃止。
遼永康王兀欲,聞延壽將行謁賀禮,即與各遼將商定,屆期掩擊。
嗣因延壽罷議,不得不另想別法。
可巧兀欲妻自北庭馳至,探望兀欲,兀欲大喜道:「妙計成了,不怕燕王不入彀中。」
遂折東往邀延壽,及張礪、和凝、馮道、李崧等,共至寓所飲酒。
延壽如約到來,就是張礪以下,皆應一召而至。
兀欲歡顏迎入,請延壽入坐首席,大眾依次列坐,兀欲下坐相陪。
酒醴具陳,餚核維旅。
彼此飲了好幾觥,談了許多客套話,兀欲方語延壽道:「內子已至,燕王欲相見麼?」
延壽道:「妹果來此,怎得不見!」即起身離座,與兀欲欣然入內,去了多時,未見出來,李崧頗為擔憂。
和凝、馮道私問張礪道:「燕王有妹適永康王麼?」
張礪搖首道:「並非燕王親妹,我與燕王在遼有年,始知永康王夫人,與燕王聯為異姓兄妹,所以有此稱呼。」
借張礪口中說明,無非倒戟而出之筆法。
道言未絕,兀欲已由內出外,獨不見延壽偕出。
李崧正要啟問,兀欲笑語道:「燕王謀反,我已將他鎖住了!」
這語說出,嚇得數人面面相覷,不發一言。
兀欲復道:「先帝在汴時,遺我一籌,許我知南朝軍國事,至歸途猝崩,並無遺詔。
燕王怎得擅自主張,捏稱先帝遺命,惟罪止燕王一人,諸公勿慮。
請再飲數觥!」和凝、馮道等唯唯聽命,勉強飲畢,告謝而出。
越日由兀欲下令,宣佈先帝遺制,略云:「永康王為大聖皇帝嫡孫,人皇王長子,太后鍾一愛一,群情允歸,可就中京即皇帝位。」
看官閱此,當知遺制為兀欲所捏造。
但恐未知大聖皇帝,及人皇王為何人?小子應該補敘明白。
大聖皇帝,就是遼太祖阿保機的尊謚,人皇王就是突欲。
阿保機在世時,自稱天皇王,號長子突欲為人皇王,因此兀欲捏造遺制,特別聲明。
兀欲始舉哀成服,傳訃四方,並遣人報知述律太后。
太后怒道:「我兒平晉國,取中原,有大功業,伊子留侍我側,應該嗣立。
人皇王叛我歸唐,兀欲為人皇王子,怎得僭立呢!」當下傳諭兀欲,令取消成議。
兀欲哪裡肯從,竟在恆州即皇帝位,受蕃漢各官朝賀。
尋即撤去喪服,鼓吹作樂,聲徹內外。
我,這尚可坐視麼?」
遂命親將麻答守恆州,並晉臣文武吏卒,一概留住,自率部兵北行。
選得宮女、宦官、樂工數百人,隨從馬後。
最後復有軍士數十名,押著一乘囚車,內坐一個燕王趙延壽,揶揄極了。
小子走筆至此,口占一詩,隨筆錄出,為趙延壽寫照。
詩云:
失一身事虜已堪羞,況復甘心作寇仇!
自古賢一奸一終有報,好從馬後看羈囚。
兀欲北去,劉知遠南來。
欲知南北各事,且看下回分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