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演義
第四回 康懷貞築壘圍潞州 李存勗督兵破夾寨
五代史演義卻說晉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貞,吳王楊渥,蜀王王建,有志抗梁,移檄四方,興復唐室。
當時四方各鎮,號稱最大的,為吳越、湖南、荊南、福建、嶺南五區。
這五區見了檄文,並沒有甚麼響應,轉令晉、岐、吳、蜀四國,亦急切未敢發難。
究竟這五鎮軍帥,是何等人物,也不得不表明如下。
為後文十國伏案。
吳越系臨安人錢鏐據守地。
鏐曾販鹽為盜,改投石鏡鎮將董昌麾下,以功補都知兵馬使。
後與昌分據杭越,昌居越州,僭號稱帝,鏐由杭州發兵斬昌,傳首唐廷,唐封鏐為越王,繼又改封吳王。
湖南系許州人馬殷據守地。
殷初為秦宗權一黨一孫儒裨將,儒敗死,殷與同一黨一劉建鋒走洪州。
建鋒據湖南,為下所殺,眾推殷為帥。
殷表聞唐廷,唐乃授殷為淮南節度使。
荊南系陝州人高季昌據守地。
季昌少為汴州富人李讓家僮。
朱溫鎮汴,讓以入貲見溫,溫令為義子,易姓名為朱友讓。
季昌亦因讓進見,溫與語頗以為能,命讓畜為義兒,遂亦冒姓朱氏。
後隨溫攻鳳翔有功,得拜宋州刺史,仍復高姓。
及溫擊走趙匡凝兄弟,見前回。
遂保奏季昌為荊南留後,唐廷從之。
福建系光州人王審知據守地。
審知兄潮為縣史,因亂從軍,略定閩邑,由福建觀察使陳巖舉薦,得任泉州
刺史。
巖卒,潮進代巖職,審知亦得官副使。
及潮歿,審知繼任,尋且升任節度使,加封琅琊王。
嶺南系閩人劉隱據守地。
隱祖安仁經商南海,留家居此。
父謙為封州刺史,兼賀江鎮遏使。
謙歿,隱得襲職。
嶺南節度使徐彥若,表薦隱為節度副使,委以軍事。
彥若卒,軍中推隱為留後,隱表聞唐廷,且納賄朱溫,遂得實授節度使。
看官,你想這五鎮中,高季昌為梁主溫所拔擢,當然為溫效力,劉隱也得溫好處,怎肯背梁?吳越、湖南、福建與溫素無惡感,樂得袖手旁觀。
況自溫受禪後,格外籠絡,加封錢鏐為吳越王,馬殷為楚王,王審知為閩王,高季昌實授節度使,兼同平章事職銜,劉隱加檢校太尉兼侍中,旋且晉封為南平王。
這五鎮自然歲修朝貢,稽首稱臣,那裡還記得唐朝厚恩,願附入晉、岐、吳、蜀四國,協圖興復呢?富貴誤人。
此外尚有河北著名數大鎮,唐季嘗稱雄割據,不奉朝命,至唐室衰亡,各鎮非削即弱。
成德軍治鎮州。
節度使王鎔,為唐累世藩臣,年齡未高,資望最著,向來與河東連和。
自朱溫得勢,會同魏博軍攻河東,取得邢、洺、磁三州,見第二回。
遂作書招鎔,令他絕晉歸梁。
鎔尚猶豫未決,溫率軍進薄鎮州城下,焚去南關,鎔乃乞和,願以子昭祚為質。
溫帶昭祚還汴,妻以一愛一女,與鎔結為兒女親家,至開平元年,且封鎔為趙王。
時成德軍已傾心歸梁了。
一鎮屬梁。
魏博軍節度使羅紹威,素與梁和,長子廷規,娶溫女為婦,結為婚姻。
溫嘗替他屠滅悍卒,隱除內患。
見前回。
雖費了無數供億,紹威嘗有鑄成大錯的悔語;但德多怨少,總不肯無故背梁。
溫即帝位,且進貢魏州良木,為建造宮殿的材料,溫賜他寶帶名馬,作為酬儀,彼此歡洽,不問可知。
又一鎮屬梁。
盧龍軍治幽州。
節度使劉仁恭,據有幽、滄各州,與魏博不協。
曾經溫替魏往攻,因仁恭得河東聲援,未能得利。
見前回。
這一鎮是與晉通好,與梁為仇。
那知仁恭驕侈一性一成,既得擊退梁兵,越覺窮奢極欲,恣情一婬一佚。
幽州有大安山,四面懸絕,他偏在山上築起宮室,備極華麗,採選良家婦女,令他居住,以供游幸。
自恐一精一力不繼,鎮日裡召集方士,共煉丹藥,冀得長生,凡百姓所得制錢,勒令繳出,窖藏山中,民間買賣交易,但令用墐土代錢,各處怨聲載道,他尚自稱得計。
平時第一一愛一妾,為羅氏女,生得杏臉桃腮,千嬌百媚,偏為次子守光,暗中艷羨,勾搭上手,竟代父薦寢,與羅氏作雲雨歡。
事為仁恭所聞,立將守光笞責百下,逐出幽州。
子肯代你效勞,何故黜逐?可巧梁將李思安,奉梁主命,領兵來攻幽州,仁恭尚在大安山,一婬一樂自如。
守光從外引兵到來,擊走梁軍,隨即遣部將李小喜、元行欽等,襲入大安山,把仁恭拘來,幽住別室,自稱盧龍節度使。
凡父親羅氏以下,但見得姿色可人,一概取回城中,輪流伴宿,日夕烝一婬一。
捨老得少,想彼時伴宿婦女,應亦贊同。
乃兄守文,為義昌軍治滄州。
節度使,聞父被囚,召集將吏,且泣且語道:「不意我家生此梟獍,我生不如死,誓與諸君往討此賊!」將吏應諾,守文遂督眾至蘆台,與守光部兵對仗。
戰了半日,互有殺傷,兩下鳴金收軍。
越日,守文再進戰藍田,反為守光所敗,乃返兵至鎮,遣使向契丹乞援。
守光恐守文復至,又慮梁兵乘隙來攻,因差人至梁,繼表乞降。
梁主溫即頒發詔命,授守光為盧龍節度使。
想是一性一情相同,故不暇指斥。
於是幽滄一方面,也為朱梁的屬鎮了。
又一鎮屬梁。
此三鎮敘筆與前五鎮不同,蓋前五鎮為後文十國伏案,與此三鎮互有重輕,故詳略互異。
外此如義武軍治定州。
節度使王處直,夏州節度使李思諫,朔方節度使韓遜,匡國軍治同州。
節度使馮行襲等,均已臣事朱梁,不生異心。
此四鎮為唐室舊臣,非由朱梁特授,故亦略表。
所以晉、岐、吳、蜀各檄文,傳達遠近,終歸無效。
蜀王王建,因貽晉王李克用書,請各帝一方。
克用覆書答云:「此生誓不失節!」克用生平,功不掩過,惟此一語特見忠忱。
王建得書,又延宕數月,畢竟皇帝心熱,竟僭號稱尊。
國號大蜀,改元武成,用王宗佶韋莊為宰相,唐道襲為內樞密使,立子宗懿為皇太子。
嗣復自上尊號,稱英武睿聖皇帝。
岐王李茂貞,也想照這般行為,究因地狹兵虛,未敢稱帝,但開府置官,所有宮殿號令,略擬帝制罷了。
梁主溫最忌晉王,篡位後即遣大將康懷貞,率兵數萬,往攻潞州。
晉將李嗣昭拒守,懷貞日夕猛攻,竟不能克。
乃四面築壘,成蚰蜒塹,蚰蜒蟲名,取以名塹有堅耐意。
分兵屯守,為久圍計。
嗣昭向晉告急。
晉王李克用,即派周德威為行營都指揮使,率同李嗣本、史建瑭、安元信、李嗣源、安金全等,往援潞州。
行至高河,遇著梁將秦武,前來攔阻,即麾兵殺去。
秦武敗走,康懷貞也向梁廷添兵。
梁主溫恨他無能,另授亳州刺史李思安為潞州行營都統,降懷貞為行營都虞侯。
思安領河北兵西行,至潞州城下,更築重城,內防城中衝突,外拒城中援軍,取名叫作夾寨。
且調山東人民,饋運軍糧,儼然有壘高糧足,虎視眈眈的形勢。
晉將德威,不與力爭,但日遣輕騎抄襲,彼出即歸,彼歸復出,為牽制梁軍的計劃,思安恐糧車被劫,再從東南出口,築起甬道,與夾寨相接,免得疏漏。
怎奈周德威與部下諸將,更番進攻,排牆填塹,時來一騷一擾,害得梁軍日不得安,夜不得眠,只好堅壁不出,與晉軍積久相持。
李克用卻命李存璋等分攻晉州、洺州,使梁軍往來援應,東西奔命。
梁主溫也發河中陝州將士,馳赴行營,厚添兵力,兩下裡旗鼓相當,誓決雌雄,自梁開平元年秋季開戰,直至二年正月,尚未解決。
此為梁晉第一次大戰爭。
李克用因軍務倥傯,半年不解,免不得憂勞交集,竟致疽發背中。
臥一床一數日,疽患尤劇,無藥可療,自知病將不起,乃命弟振武軍治故單于東都護府。
節度使克寧,監軍張承業,及大將李存璋,吳珙,掌書記吳質等,立長子存勗為嗣。
存勗為克用次妻曹氏所出,小名亞子,幼嫻騎射,膽力過人,克用早目為奇兒。
年十一,隨克用立功,獻捷唐廷。
唐昭宗見他異表,特賞他鸂鶒卮,翡翠盤,且撫背道:「兒有奇姿,他日富貴,毋忘我家!」因此克用益加鐘一愛一,特令襲封。
並語克寧等道:「此兒志氣遠大,必能成我遺志,願汝等善為教導,我死無恨了!」又召存勗至臥榻前,叮嚀囑咐道:「嗣昭守潞,方困重圍,恨我不能親身往援,恐與他要長別了。
我死後,喪葬事了,汝速與德威等竭力救他,勿令陷沒為要!」語至此,又令取餅平時佩帶的箭袋,拔一出三矢,分交存勗,交付一支,諄囑數語。
第一矢是教他滅梁,第二矢是教他掃燕,第三矢是教他逐契丹。
梁晉世仇,克用不能滅梁,原是一生大恨。
燕指劉守光,守光叛晉降梁,也是克用所恨的。
契丹酋長耶律阿保機,阿保機一譯作按巴堅。
曾與克用約為兄弟,及梁主受禪,阿保機與梁通好,自食前言,所以克用也引為恨事。
存勗涕泣受命。
事見歐一陽一氏《五代史·伶官列傳》。
克用復語克寧道:「此後以亞子累汝,汝勿負我!」說到我字,已是忍不住痛苦,一聲狂呼,竟爾畢命。
享年五十三歲。
存勗號哭擗踴,非常哀慟。
克寧等料理喪事,忙亂了好幾天。
惟克用在日,養子甚多,衣服禮秩,與存勗相等,共有六七人。
存勗嗣位,彼等心懷不服,捏造謠言,意圖作亂。
克寧久握兵權,又為軍士所傾向,因此也涉嫌疑。
監軍張承業,本是唐朝宦官,當朱溫扈駕入京,與崔胤大殺宦官時,見第二回。
曾令各鎮悉誅監軍。
李克用與承業友善,但殺罪犯一人,充作承業,承業仍監軍如故,感克用恩,格外效力,至是代為銜憂。
且見存勗久居喪廬,未曾視事,乃排闥入語存勗道:「大孝在不墜基業,非尋常哭泣可了。
目今汴寇壓境,利我凶哀,我又內勢未靖,謠言百出,一或搖動,禍變立至,請嗣王墨縗聽政,勉持危局,方為盡孝。」
存勗才出廬蒞事,聞軍中私議紛紛,也覺驚心。
便邀克寧入室,淒然與語道:「兒年尚幼,未通庶政,恐不足上承遺命,彈壓各軍。
叔父勳德俱高,眾情推服,且請制置軍府,俟兒能成立,再聽叔父處分。」
克寧慨語道:「汝系亡兄家嗣,且有遺命,何人得生異議?」
本意卻是不錯。
遂扶存勗出堂,召集軍中將士,推戴存勗為晉王,兼河東節度使。
克寧首先拜賀。
將士等亦不敢不從,相率下拜。
惟克用養子李存顥等,托疾不至。
至克寧退歸私第,存顥獨乘夜入謁,用言挑一撥道:「兄終弟及,也是古今舊事,奈何以叔拜侄呢?」
克寧正色道:「這是體統所關,怎得顧全私誼?」
語未畢,忽屏後有人竊笑道:「叔可拜侄,將來侄要殺叔,也只好束手受刃了!」克寧聞聲返顧,見有一人出來,原來是妻室孟氏。
便道:「你如何也來胡說!」孟氏道:「天與不取,必且受殃!你道存勗是好人麼?」
存顥得了一個大幫手,復用著一番甜言蜜語,竭力攛掇。
說得克寧也覺心動。
壞了!壞了!便歎息道:「名位已定,叫我如何區處?」
存顥道:「這有何難?但教殺死張承業、李存璋,便好成功。」
克寧道:「你且去與密友妥商,再作計較。」
存顥大喜,出與同一黨一計議,決奉克寧為節度使,並執晉王存勗,及存勗母曹氏歸梁,願為梁藩。
大約是喪心病狂了。
都虞侯李存質,也是克用養子,時亦在座與議,惟嘗與克寧有嫌,議論時不免齟齬。
存顥訴知克寧,竟誣稱存質罪狀,把他殺斃。
克寧遂求為雲中節度使,且割蔚、應、朔三州為屬郡。
存勗已是動疑,但表面上尚含糊答應。
既而幸臣史敬鎔,入見太夫人曹氏,將克寧及存顥等一陰一謀,詳細告聞。
曹氏大駭,亟語存勗,存勗召張承業、李存璋入內,涕泣與語道:「吾叔欲害我母子,太無叔侄情;但骨肉不應自相魚肉,我當退避賢路,少抒內禍。」
這是欲擒故縱之言,看官莫被瞞過。
承業勃然道:「臣受命先王,言猶在耳,存顥等欲舉晉降賊,王從何路求生?若非大義滅親,恐國亡無日了!」存勗乃與存璋等定謀,伏兵府署,誘克寧、存顥等入宴。
才行就座,伏兵遽起,即將克寧、存顥等拿下。
存勗流涕責克寧道:「兒前曾讓位叔父,叔父不取;今兒已定位,奈何復為此謀,竟欲將我母子執送仇讎,忍心至此,是何道理?」
克寧慚伏不能對。
存璋等齊呼速誅,存勗乃取出祖父神主,擺起香案,才將克寧梟首,存顥等一併伏誅,令克寧妻孟氏自盡。
長舌婦有何善果!一場內亂,化作冰銷。
正擬出救潞州,忽聞唐廢帝暴死濟一陰一,料知為朱溫所害,遂縞素舉哀,聲討朱梁。
隨筆了過唐昭宣帝。
部眾以周德威外握重兵,恐他謀變,且素與嗣昭不睦,未肯出力相援,因慫恿晉王存勗,調回德威。
適梁主溫自至澤州,黜退李思安,換用劉知俊,另派范君實、劉重霸為先鋒,牛存節為撫遏使,駐兵長子。
一面派使至潞州,諭令李嗣昭歸降。
嗣昭焚書斬使,厲兵死守,梁軍又復猛撲。
流矢中嗣昭足,嗣昭潛自拔去,毫不動容,仍然督兵力拒,因此城中雖已匱乏,兀自支撐得住。
梁主溫聞潞州難下,擬即退師,諸將爭獻議道:「李克用已死,周德威且歸,潞州孤城無援,指日可下,請陛下暫留旬月,定可破滅潞城。」
梁主溫勉留數日,恐岐人乘虛來攻,截他後路,乃決自澤州還師,留劉知俊圍攻潞州。
周德威由潞還晉,留兵城外,徒步入城,至李克用柩前,伏哭盡哀,然後退見嗣王,謹執臣禮。
存勗大喜,遂與商及軍情,且述先王遺命,令援潞州。
德威且感且泣,固請再往。
存勗乃召諸將會議,首先開言道:「潞州為河東藩蔽,若無潞州,便是無河東了。
從前朱溫所患,只一先王,今聞我少年嗣位,必以為未習戎事,不能出師,我若簡練兵甲,倍道兼行,出他不意,掩他無備,以憤卒擊惰兵,何憂不勝?解圍定霸,便在此一舉了!」頗有英雄氣象。
張承業在旁應聲道:「王言甚是,請即起師。」
諸將亦同聲贊成。
存勗乃大閱士卒,命丁會為都招討使,偕周德威等先行,自率軍繼進。
到了三垂崗下,距潞州只十餘里,天色已暮,存勗命軍士少休,偃旗息鼓,銜枚伏著。
待至黎明,適值大霧漫天,咫尺不辨,驅軍急進,直抵夾寨。
梁軍毫不設備,劉知俊尚高臥未起,陡聞晉兵殺到,好似迅雷不及掩耳,慌忙披衣趿履,整甲上馬,召集將士等,出寨抵禦。
那知西北隅已殺入李嗣源,東北隅已殺入周德威,兩路敵軍,手中統執著火具,連燒連殺,嚇得梁軍東逃西竄,七歪八倒,知俊料不能支,領了敗兵數百,撥馬先逃。
梁招討使符道昭,情急狂奔,用鞭向馬尾亂揮,馬反驚倒,把道昭掀落地上。
湊巧周德威追到,手起刀落,剁成兩段,梁軍大潰,將士喪亡逾萬,委棄資糧兵械,幾如山積。
敗報到了汴梁,梁主溫驚歎道:「生子當如李亞子,克用雖死猶生!若似我諸兒,簡直與豚犬一般呢!」似你得有美媳,也足慰你老懷。
小子有詩詠道:
晉一陽一一鼓奮雄師,夾寨摧一殘定霸基。
生子當如李亞子,虎兒畢竟掃豚兒。
夾寨已破,周德威至潞州城下,呼李嗣昭開門,偏嗣昭彎弓搭箭,竟欲射死德威。
究竟為著何事,容小子下回說明。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