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演義
第十三回 嗣蜀主淫昏失德 唐監軍諫阻稱尊
五代史演義卻說蜀主王建,殺死太子元膺,改立幼子宗衍為太子。
見前第九回。
建子有十一人,為何獨立這幼子呢?原來蜀主正室周氏,才貌平常,且無子嗣,雖有妾媵數人,生了數子,怎奈沒有麗色。
嗣得眉州刺史徐耕二女,入侍後宮,一對姊妹花,具有麗容,彷彿與江東大小喬相似。
看官,你想蜀主得此二美,尚有不一愛一逾珍璧麼?大徐女生子宗衍,小徐女生子宗鼎。
宗鼎先生,排行第七,宗衍後生,排行最幼。
此外尚有宗仁、宗紀、宗輅、宗智、宗特、宗傑、宗澤、宗平等,均系別媵所出。
王建僭號,十一子均得封王。
元膺既死,建因宗輅類己,宗傑有才,兩子中擬擇一為嗣。
大徐女已進封賢妃,小徐女亦進封淑妃,兩妃專房用事,怎肯令一把龍椅,付與別子?當下令心腹太監唐文扆,繼金百鎰,送與宰相張格,囑他號召百官,立宗衍為太子。
張格既得重賄,即草得一表,令百官署名,但說是已奉密旨,決立宗衍。
百官以君相定策,不便違議,樂得署名呈入。
蜀主覽表驚疑道:「宗衍幼弱,好立做太子麼?」
未始無識。
適值大徐妃在旁,便即進言道:「宗衍已十多歲了,相士謂後當大貴;不過陛下今日,卻很為難;諸王十數,後宮充斥,那裡挨得著宗衍,妾情願挈他出宮,免遭人妒,也省得陛下為難呢!」說至此,面上的淚珠兒,已撲簌簌的墜了下來。
婦人慣技。
蜀主連忙慰諭道:「我並非不願立宗衍,但恐他少不更事,反誤國計。」
徐妃復答道:「相臣以下,且一致贊成,只有陛下聖明,慮及此著,妾恐陛下並不為此,無非是左右為難,借此誑妾呢!」蜀主一再申辯,徐妃一再撒嬌,弄得蜀主情急起來,便道:「罷!罷!我明日決立宗衍便了。」
徐妃方含淚謝恩。
翌日即立宗衍為太子。
宗衍方頤大口,垂手過膝,顧目見耳,頗知學問,童年即能屬文。
只是一性一好一靡一麗,酷一愛一鄭聲,嘗集艷體詩二百篇,署名煙花集,傳誦全蜀。
但不合人主身份。
既得立為儲貳,開府置官,專任一班一婬一朋狎客,充作僚屬,除倡和一婬一詞外,鬥雞擊球,鎮日戲狎。
蜀主嘗過東宮,聞裡面喧呼聲很是熱鬧,問明底細,乃是太子與諸王蹴踘,不禁長歎道:「我百戰經營,才立基業,此輩豈能守成麼?」
嗣是頗恨及張格,且有廢立意。
怎奈徐賢妃從中把持,但將一笑一顰的作態,竟制住這狡猾梟雄的蜀主王建,一成不變,無法改移。
宗傑為蜀主所一愛一,屢陳時政,不知為何中毒,四肢青黑,霎時身亡。
明明是徐妃下毒。
蜀主益加憂疑,並因年力衰邁,禁不住這般播弄,傷感成疾,無藥可醫,私念惟北面行營招討使王宗弼,沈重有謀,可屬大事,遂召還成都,令為馬步都指揮使,當下宣入寢殿,並飭同宰相張格等,共受面囑道:「太子仁弱,朕曲循眾請,越次冊立。
若他未能承業,可置居別宮,幸勿加害。
我子尚多,幸擇賢繼立。
徐妃兄弟,只可優給祿位,慎勿使他掌兵預政,借示保全。」
偏不由你算奈何?宗弼等唯唯而退,偏此語被徐妃聞知,轉告唐文扆。
文扆為內飛龍使,久握禁兵,兼參樞密,他竟派兵守住爆門,不令大臣再入。
宗弼等三十餘人,日夕問安,不得入見,只有慰撫的命令,逐日外頒。
宗弼料文扆謀亂,正擬設法抵制,可巧皇城使潘在迎,密報宗弼,說是文扆謀害大臣。
宗弼遂帶領壯士,排闥入謁,極言文扆罪狀。
蜀主王建,病雖加劇,尚知人事,乃召太子宗衍,入宮侍疾,並令東宮掌書記崔延昌,權判六軍事,貶文扆為眉州刺史。
翰林學士承旨王保晦,亦坐文扆私一黨一,褫奪官爵,流戍瀘州。
所有內外財賦,及中書除授諸司,與一切刑牘案獄,統委翰林學士庾凝績承辦。
都城及行營軍旅,統委宣徽南院使宋光嗣管領。
光嗣系小太監出身,專務揣摩迎一合,因得重用。
本來蜀主平時,內置樞密使,專用士人。
此次恐太子年少,士人不為所用,因特改任宦官,那知這兩川土宇,要被這Yan人破裂了!士人不可用,宦官更不可用,王建系殘唐狡將,難道未鑒唐事麼?
既而蜀主彌留,令宗弼兼中書令,光嗣任內樞密使,與功臣王宗綰、王宗瑤、王宗夔等,同受遺詔。
宗弼、宗綰、宗瑤、宗夔,統是王建養子,改姓王氏,輔建有功,俱得兼中書令。
及建已病歿,太子宗衍嗣位,除去宗字,單名為衍。
宗弼等進封為王,尊父建為高祖皇帝,嫡母周氏為昭聖皇后。
周氏哀毀成病,未幾去世,乃尊生母徐賢妃為皇太后,太后妹徐淑妃為皇太妃,命宋光嗣判六軍諸衛事,再奪唐文扆官爵,賜他自盡。
王保晦亦誅死,貶宰相張格為茂州刺史,尋又謫為濰州司戶。
援立宗衍,究有何益?禮部尚書楊玢,吏部侍郎許寂,戶部侍郎潘嶠,皆坐格一黨一貶官。
一朝天子一朝臣,同平章事的位置,授與兵部尚書庾傳素。
即凝績從兄。
又用內給事王廷紹、歐一陽一晃、李周輅、宋光葆、宋承蘊、田魯儔為將軍,各參軍事。
兄弟諸王,俱使他兼領軍使。
彭王宗鼎,獨遍白兄弟道:「親王掌兵,實是禍本,況主少臣強,讒間必興,繕甲訓兵,殊非我輩應做的事情哩。」
遂辭去軍使兼職,自營書捨,植松竹自娛,倒也逍遙快活,無是無非。
惟宗弼已封巨鹿王,復晉封齊王,總攬大權,職兼文武,凡內外遷除官吏,均出他一人掌握,他得納賄營私,擅作威福。
蜀主衍毫不過問,鎮日裡醉酒唱歌,一靡一靡一忘倦。
即位時,冊立一位皇后,乃是前兵部尚書高知言女,端莊沈靜,頗有婦德,衍獨謂她樸陋少文,不甚愜意。
乃更令內教坊嚴旭,選取良家女子二十人,入備後宮。
旭強搜民家,見有姿色女子,無論他家願與不願,硬要他獻入宮中。
惟該家厚給金帛,才得免選,民間怨聲載道。
旭卻腰橐豐盈,至二十人已經滿額,入宮覆旨。
蜀主見他所選鎊女,統是芙蓉為面,楊柳為眉,不由的喜笑顏開,極稱旭辦事才能,即擢為蓬州刺史。
嗣是左一擁一右一抱,備極歡娛。
還有太后太妃,也最喜冶遊,時常至親貴私第,酣飲達旦。
有時蜀主亦與偕行,或同游近郡名山,飲酒賦詩,耗費不可勝計。
太后太妃,又各出教令,賣官鬻爵,出價最多,得官最速。
禮部尚書韓昭,素無才具,但以便佞得幸,又納賂太后太妃,得升任文思殿大學士,位出翰林承旨上。
后妃賣官,古今罕聞。
他嘗出入宮禁,面懇蜀主,乞買數州刺史官職。
得金營第,蜀主衍居然應諾,這真可謂特別加恩了。
蜀主衍改元乾德。
乾德元年,改龍躍池為宣華池,就池造苑,大興工作,越年立高祖廟於萬歲橋,蜀主衍奏太后太妃,及後宮妃嬪等,入廟祭祀,參用褻味,並及鄭聲。
華一陽一尉張士喬,上疏切諫,頓觸衍怒,飭令處斬,還是徐太后當面諭阻,始得免誅,流竄黎州,士喬憤激得很,竟投水自盡。
未幾下詔北巡,蜀主衍出發成都,披金甲,冠珠帽,執弓矢而行,旌旗兵甲,亙百餘里,人民疑為灌口襖神。
到了安遠城,令王宗儔、王宗昱、王宗晏、王宗信等,俱王建養子。
統兵伐岐,進攻隴州。
岐王李茂貞出屯汧一陽一,遙為援應,蜀偏將陳彥威,出散關至箭筶嶺,遇著岐兵,打了一回勝仗,便即引還。
蜀主衍接得捷報,親赴利州,龍舟畫舸,輝映江渚,州縣供張,窮奢極麗,百姓各有怨言。
及抵閬州,見州民何康女,美麗過人,即命侍從強行取來。
何女已經字人,出嫁有日,經蜀主問明底細,乃繼帛百匹,賜他夫家,飭令別娶,還算是浩蕩皇恩,不使向隅,那何女卻佔為己有,樂得受用。
誰料該未婚夫聞這急變,竟致一慟而亡!想也是個情種,可惜何女未能報他。
蜀主衍既得何女,也無心再游,即日歸還成都,與何女繾綣月餘,又覺得味同嚼蠟,平淡無奇。
會奉徐太后往省母家,瞥見一個絕代佳人,極嬝娜,極娉婷,端的是玉骨仙姿,不同凡艷。
王衍怎肯輕輕放過,詢明太后,知是徐耕孫女,與衍為中表姊妹,當下召令出見,攜帶進宮。
看官!你想王衍是個蜀帝,叫徐氏如何違慢,只好睜著雙眼,由他攜去,入宮以後,顛一鸞一倒一鳳,自在意中。
那徐女不但美艷,並且曲盡柔媚,極善奉承。
引得這位偽天子,非常戀一愛一,一寵一冠六宮。
既有大小徐妃,復有這位徐女,何徐一娘一之多耶!徐太后姊妹,因侄女又得專一寵一,可為母族增光,也為欣慰。
偏王衍不欲娶諸母族,反託言是韋昭度女孫,竟封她為韋婕妤,嗣又加封為韋元妃,六宮粉黛,當然懷妒。
最難堪的是正宮高氏,平時本已失一寵一,自韋妃入宮,更被疏薄,免不得略有怨言。
王衍竟將她廢去,遣令還家。
乃父高知言,時已老邁,聞著此變,頓時驚僕,好容易灌救轉來,還是涕泣漣漣,不願進食,餓了數日竟致死去。
何必如此?王衍也不加賻恤,即欲立韋妃為繼後,無如宮內還有一位金貴妃,姿容恰也秀媚,兼通繪事。
她出世時,天大風雨,母夢見赤龍繞庭,因得分娩,所以閨名叫作飛山,乾德初選入掖庭,曾得專一寵一,至韋妃入幸,也逐漸見疏。
但資格比韋妃為優,勢不能後來居上,且有赤龍夢兆,已具瑞征,王衍躊躇多日,不得已立金妃為繼後。
後來又欲廢立,幸虧錢貴妃代為力爭,才得定位。
惟名目上雖然未易,情意中不甚相親。
蜀宮內佳麗日增,鎮日裡酣歌恆舞,變成一個花天酒地。
俗語說得好,樂極悲生,似這蜀主衍的荒一婬一無度,尚能不自速危亡麼?為下文伏筆。
可巧梁、晉交爭,晉王李存勗,出次魏州,得了一個傳國寶,系是僧人傳真獻入,謂由唐京喪亂時所得,秘藏已四十年,於是晉臣相率稱賀,接連是上表勸進,慫恿晉王為帝。
蜀主衍得知消息,也遣使致書,請晉王嗣唐稱尊。
勸人稱帝,即能自保耶?晉王出書示僚佐道:「昔王太師指王建。
亦嘗遺先王書,請各帝一方,先王嘗語我云:『昔唐天子幸石門,我嘗發兵誅賊,當然威震天下。
我若挾天子,據關中,自作九錫禪文,何人敢阻?但我家世代忠良,不忍出此,他日務當規復唐室,保全唐祚,慎勿效若輩所為!』此語猶在耳中,我怎好背棄父訓呢?」
言已泣下,群臣乃暫將稱尊事擱起,一時不敢多言。
這時候的梁、晉兩國,方在德勝兩城間,窮年鏖兵。
德勝是個渡名,正當河北要衝,晉王命李存審夾河築城,分作南北二郭,亦稱夾寨。
梁將賀瑰,率兵往爭,大小百餘戰,終不能克。
梁河中節度使冀王朱友謙,因為子令德表求節鉞,不得所請,復舉河中降晉。
梁又起用劉鄩為招討使,令攻河中。
鄩與友謙素有婚誼,先移書諭以禍福,然後進兵。
友謙不答,但向晉王處告急,晉王遣李存審往援。
及鄩待覆不至,始進一逼一同州,那時李存審亦已馳至,兩下交綏,鄩軍敗走,梁副使尹皓、段凝等,密表梁主,誣鄩徇親誤國,沿途逗撓,乃有此敗。
梁主友貞,遂潛令西都留守張宗弼,將鄩鴆死,賀瑰又復病歿。
梁將中智推劉鄩,勇推賀瑰,相繼畢命,諸軍奪氣。
晉軍連得勝仗,聲威愈振。
於是一班攀龍附鳳的臣僚,復提出勸進文,陸續呈入,無非說是天命攸歸,人心屬望,宜應天順人,亟正大位等語。
各鎮節度使,又各獻貨幣數十萬,充作即位經費,還有吳王楊溥,亦貽書勸進,遂令這無心稱帝的李存鄩,也不能抱定宗旨,居然雄心勃勃,想做起皇帝來了。
皇帝趣味,究竟動人。
獨有一個唐室遺臣,聞知此信,大為不然,遂自晉一陽一趨魏州,面加諫阻。
這人為誰?就是監軍張承業,承業竭誠事晉,凡晉王出征,所有軍府政事,俱委承業處置。
承業勸課農桑,貯積金谷,收養兵馬,征租行法,不寬貴戚,因此軍政肅清,饋餉不乏。
劉、曹兩太夫人,嘗重視承業,有時承業忤存鄩意,兩太夫人必痛責存鄩,令謝承業。
存鄩加授承業為左衛上將軍,兼燕國公,承業皆固辭不受,但稱唐官終身。
至是諸臣勸進,晉王已為所動,即至魏州面諫道:「我王世忠唐室,歷救患難,所以老奴事王,至今已三十餘年,為王聚積財賦,召補兵馬,誓滅逆賊,恢復本朝宗社,借盡臣心。
今河北甫定,朱氏尚存,王乃遽即大位,實與前時征伐初意,殊不相同,天下謂王自相矛盾,必致失望,尚有不因此解體麼?今為王計,最好是先滅朱氏,為列聖復仇,然後求立唐後,南取吳,西取蜀,泛掃宇內,合為一家。
那時功德無比,就使高祖、太宗,再生今世,也未能高居王上,王讓國愈久,即得國愈堅,老奴並無他意,不過受先王大恩,欲為王立萬年基業,請王勿疑!」為唐進言,志節可嘉。
李存勗徐答道:「這事原非我意,但眾志從同,不便相違,奈何?」
承業知不可止,忍不住慟哭道:「諸侯血戰,本為唐家,今王乃自取,不特誤諸侯,兼誤老奴了!」遂辭歸晉一陽一,鬱鬱成疾,竟不能起。
存勗聞承業得病,一時也不願稱帝。
會值成德軍變,王鎔養子王德明,原姓名為張文禮,竟弒死主將王鎔,屠滅王氏家族,且遣使向晉告亂,乞典旌節,為這一番意外情事,又惹動李家兵甲,假仁仗義,往討鎮州。
正是:
亂世屢生篡奪禍,強王又逞甲兵威。
欲知張文禮何故弒主,且看下回分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