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話總龜
卷三十一
詩累門
隋煬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
薛道衡由是得罪,後因事誅之,曰:「更能作『空梁燕落泥』否?」
嘗為《燕歌行》,文士皆和之,著作郎王胄獨不和焉,每銜之。
終坐此見害,而誦其警句曰:「『庭草無人隨意綠』,復能作此耶?」
《小說舊聞》
劉禹錫自屯田員外郎左遷鼎州司馬。
凡十年,始召還。
方春贈看花者云:「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
不日傳於都下。
好事白執政,誣其怨憤。
他日,見時宰,與坐,慰勞久之。
既而曰:「近日新詩,未免為累。」
不數月,遷連州刺史。
其自敘云:「貞元二十一年春,余為屯田員外郎,時玄都觀未有花。
是歲牧州,至荊南,又貶鼎州司馬。
居外十年,召至京師。
人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滿觀盛開,遂有前篇,以識一時之事。
既出牧十四年,始為主客郎中,重遊是觀,再書二十八字以俟後游,時大和二年三月也。」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去又來!」《古今詩話》
唐左司郎中喬知之有婢名窈一娘一,藝絕當時。
武延嗣聞之,欲一見,既見,即留之,無復還。
知之痛憤,因為詩,賂閽者以達窈一娘一,窈一娘一繫於裙帶,赴井而死。
延嗣見詩,使酷吏誣知之,破其家。
詩曰:「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百顆買娉婷。
昔日可憐君自許,此時歌舞得人憎。」
窈一娘一答曰:「公家閨閣不曾關,好將歌舞借人看。
富貴英雄非分理,驕奢勢力橫相干。
別公此去終不忍,徒勞掩袂傷紅粉。
百年離恨在高樓,一代紅顏為君盡。」
載初元年三月也。
四月,下獄死。
同前
宣宗好文,嘗賦詩有金步搖,未能對,令一溫一 岐卿即廷筠也續之,岐卿以玉跳脫應之。
宣宗令以甲科處之,為令狐綯所沮,除方城尉。
綯曾問其事於岐,岐曰:「出《南華真經》,非僻書也,冀相公燮理之暇,時宜覽古。」
綯怒甚。
後岐有詩曰「悔讀《南華》第二篇」之句,蓋為是也。
《南部新書》
《北夢瑣言》載廷筠事甚詳,此獨載玉跳脫事。
又《瑣言》以「跳」為「條」,與此不同。
《南華真經》無玉跳脫事,不知當時何所據也。
劉希夷詩曰:「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其舅宋之問苦一愛一此兩句,知其未傳之人,懇乞,許而不與,之問怒,以土袋壓殺之。
宋不得其死,亦其報也。
並同前
薛令之,閩之長溪人,嘗為右庶子。
時開元東宮官僚清冷,令之作詩題於壁曰:「朝日上一團一 一團一 ,照見先生盤。
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干。
飯澀匙難綰,羹稀箸易寬。
無以謀朝夕,何由保歲寒!」明皇行東宮見之,題於其傍曰:「啄木觜距長,鳳凰毛羽短。
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
遂謝病歸。
《古今詩話》
南唐徐融《夜宿金山詩》云:「維舟分蟻照,一江一 市聚蛙聲。」
烈祖一性一嚴忌,宋齊丘譖之,以竹籠沉於京口。
開元間,禁中初重木芍葯,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
會花盛開,明皇乘照夜駒,妃子步輦從之。
詔選梨園弟子中尤者得樂十六色。
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手檀捧板,押眾樂前,將歌,明皇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詞?」
遽命李龜年持金花箋賜李白,立進《清平調詞》三章。
白承詔,尚苦宿醒,遂賦詞,其一曰:「雲想衣裳花想容,清風拂檻露華穠。
若非群玉山頭見,定向瑤台月下逢。」
其二曰:「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第一,可憐飛一燕倚新妝。」
其三曰:「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干。」
龜年遂以調進,令梨園弟子歌之。
太真妃持七寶杯,酌西梁州葡萄酒,笑領歌意。
明皇因調玉笛倚曲,遲其聲以媚太真妃。
自是,顧白尤異於諸學士。
然高力士終以脫靴為恥。
異日,太真妃重吟前詞,力士曰:「始謂太真妃怨白入骨髓,翻拳拳如是耶?」
太真妃因驚曰:「何翰林學士能辱人如此?」
力士曰:「以妃子比飛一燕,賤之甚矣。」
太真妃頗深然之。
明皇欲三命白官,卒為宮中所沮而止。
孟浩然游京師,張九齡、王維雅稱道之。
維因邀入內省,俄而明皇至,浩然匿床 下,維以實對。
帝喜曰:「聞其名久矣,而未之見也,何懼而匿!」詔出,問所為詩。
浩然自誦云:「不才明主棄。」
明皇曰:「卿自不求仕,非朕棄卿也,奈何誣我!」因放還。
並同前
孟浩然曾謁華山李相不遇,因留一絕而去曰:「老夫三日門前立,朱箔銀屏晝不開。
詩卷卻拋書袋內,譬如閒看華山來!」一日,明皇召李對,說及浩然事,對曰:「見在臣私第。」
急召,俾口進佳句,孟誦:「北闕休上書,南山歸舊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明皇不悅曰:「未嘗見浩然進書朝廷退黜,何不云『氣蒸雲夢澤,波動岳一陽一城』?」
由此不遇。
與前所言及《摭言》稍異。
又《北夢瑣言》載玄宗謂浩然何不道「氣蒸雲夢澤,波動岳一陽一城」,由是不遇,終於布衣。
襄一陽一詩人孟浩然,開元中頗為王右丞所知。
有「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之句,右丞擊節賞之。
維侍金鑾殿,一日召之,商較古今風雅。
忽遇明皇幸維所。
浩然錯愕伏床 下,維不敢隱,奏聞。
明皇欣然曰:「素聞其人。」
因得召見。
「卿將何詩來否?」
浩然曰:「偶不將來。」
奉詔念詩,曰:「北闕休上書,南山歸舊閭。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明皇憮然曰:「朕未曾棄人,自是卿不求進,奈何有此作?」
因命歸終南山。
[《摭言》]
唐宣宗索趙嘏詩,其卷首有《題秦》詩云:「徒知六國隨斤斧,莫有群儒定是非。」
宣宗不悅。
《北夢瑣言》
正訛門
宋謝脁詩云「芳洲采杜若」。
貞觀中,醫局求杜若,度支郎乃下坊州令貢。
州司判報云:「本州不出杜若,應由謝脁詩誤也。」
太宗聞之大笑,判司改雍州司法,度支郎免官。
《小說舊聞》
張安道云:「一江一 鄰幾言『孟郊死葬北邙山』非退之詩也。
『賀家湖上天花寺,一一僧窗向水開。
不用閉門防俗客,一愛一閒能有幾人來。
』此吳文靖詩也。」
《詩史》
《灩澦歌》,《水經》云:白帝山城門西,一江一 有孤石,冬出二十餘丈,夏即沒。
去郡二十里,有瞿塘湍。
言灩澦石與城郭門外石潛通。
蜀人往燒火伏時,則灩澦邊沸。
王浚平吳,猶作預石,今訛曰灩澦。
瞿塘湍水急,諺曰:「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
《古今詩話》
老杜有《社日》兩篇,其一曰:「尚想東方朔,詼諧割肉歸。」
然而《漢書》所載事乃伏日。
《王直方詩話》
山谷云:老杜:「長鑱短鑱白木一柄一,我生托此以為命。
黃獨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不掩脛。」
往時儒者不解黃獨義,改為黃一精一,學者承之。
以余考之,蓋黃獨是也。
《本草》諸魁註:黃獨,肉白黃色,漢人蒸食之。
一江一 東謂之土芋。
余求之一江一 西,一江一 西謂之土一卵一,蒸煮食之,類芋魁也。
老杜家諱閒,而詩中有云「翩翩戲蝶閒過幔」,或雲恐傳者謬。
又有《宴王使君宅》詩云:「泛一愛一憐霜鬢,留歡卜夜閒。」
余以為當以閒為正,臨文恐自不以為避也。
老杜《送賈閣老出守汝州》云「雲山紫邏深」。
世之注云:邏,塞也,取巡邏之義。
而余觀《九域圖》,乃雲汝州有紫邏山。
京師人呼大夫為大斧,呼承製為承池,蓋語訛也。
有人戲為句云:「大夫何嘗斧,承製豈當池。」
或雲不當池。
舊以王維有詩名,而好取人章句,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乃《英華集》詩也。
「漠漠水田飛白鷺,一陰一陰一夏木囀黃鸝」,乃李嘉祐詩也。
余以為有摩詰之才則不可,然是剽竊之雄耳。
劉貢父作《詩話》稱:「杜甫云『功曹非復漢蕭何』。
按光武謂一鄧一 禹何以不掾功曹,謂曹參嘗為功曹,雲酇侯非也。」
雍丘一江一 子載云:「《高祖紀》:『何為主吏。
』孟康曰:『主吏,功曹也。
』貢父之言過矣。」
貢父又云:「白樂天詩云『請錢不早朝』,請作平聲,唐一人語也。」
一江一 子載亦云:「顏師古注《漢書》,請或音才一性一反,或不音,唐或以請作平聲,誤矣。」
舒王集中有《落星寺》詩,其末云:「勝概惟詩可收拾,不才羞作等閒來。」
落星寺在彭蠡湖中。
劉鹹臨嘗親見寺僧言,幼時目睹閩中章傳道作此詩,其前六句皆同,其末云:「勝概詩人盡收拾,可憐蘇石不曾來。」
蘇石謂子美並曼卿也。
後人一愛一其詩者改末句作舒王詩傳之,遂使一篇之意不完,其體與舒王所作詩語不同也。
並同前
《莊子》曰「野馬也,塵埃也」,乃是兩物,古人謂野馬塵埃。
吳融賦曰「動梁間之野馬」,韓渥詩云「窗裡日光飛野馬」,恐不然。
野馬乃田野間游氣,遠望如群馬,又如水一浪一。
《佛書》謂如熱時野馬一陽一焰,即此物也。
《古今詩話》
章聖朝試《天德清明賦》,有閩士破題云:「天道如何,仰之彌高讀作歌。」
會考試者亦閩人,遂中選。
又荊南士人吟《雪詩》,用先字韻,其末句云「十二峰前旋旋添添作天」。
守郡謂之建麾,蓋用顏延年「一麾乃出守」之句,不知其誤也。
延年謂一麾之麾如「武王右秉白旄以麾」之麾耳。
延年贈始平詩云:「屢薦不入官,一麾乃出守。」
謂山濤薦鹹為吏部郎,三上而武帝不用,其後一擠遂出始平,故有此句。
延年被擯,以此自托爾。
後杜牧之為《登樂游原》詩云:「擬把一麾一江一 海去,樂游原上望昭陵。」
遂為故事。
今人不用廝字,唐一人作斯音,五代時作入聲。
陶谷詩云「尖簷帽子卑凡廝」是也。
樂天又云:「金屑琵琶槽,雪擺一胡一 騰衫。」
琵琶一胡一 語與今人同。
少陵詩云「皂雕寒始急」,白公歌云「千呼萬喚始出來」,皆以為語病,其實不然。
事之終始則音上聲,有所宿留則音去聲,二公詩非語病也。
宋景文言,大孤山以孤獨為字,有廟在一江一 壖乃為婦人形。
陳簡夫留詩曰:「山稱孤獨字,廟塑女郎形。
過客須知誤,行人尚乞靈。」
時稱佳句。
羊愔,太山人。
嘗游阮郎亭,崖下有篆字詩刻石,世傳漢阮肇所書,驗之,乃李一陽一冰為緒雲令時游此亭題耳。
詩云:「阮客家何在,仙雲洞一口橫。
人間不到處,今日此中行。」
杜少陵詩云:「家家養烏鬼,頓頓食黃魚。」
說者謂夔峽間有鬼戶,乃夷人也,不聞有烏鬼。
蓋蜀人臨水居者皆養鸕茲,繩系其頸使捕魚,得魚則倒持出之。
至今如此。
詩家用也字,本皆音夜。
杜詩云「清袍也自公」,元稹云「也向慈恩寺裡游」,今人讀為如字,非也。
張端為河南司錄,府當祭社,買豬呈尹,豬走入端家,即取殺之。
吏以白尹,尹召端問。
端對:「按《律》云:豬夜入人家,主人登時殺之勿論。」
尹大笑,令別市豬。
並同前
歐一陽一公記陶谷詩末厥兵,不曉其意。
余謂今人呼禿尾犬為厥尾,衣之短者亦呼為厥,然則此兵正謂其末賤耳。
今人不以末厥相連言之,其義則是也;不然,則不可對卑凡廝。
《貢父詩話》
世人語虛偽者為何樓,似氾濫之名。
其實不然。
國初,京師有何家樓,其下所賣物皆污濫者,故人以此目之,樓已廢,語尚在也。
俳優人言河市樂人,說者謂石駙馬在南都,其家樂甚盛,詆誚南河市中樂人,故得此名。
其不然。
唐元和時《燕吳行紀》已有河市字,大抵不隸名軍籍而在河市者,散樂名也。
又人謂事之陳久者為贊,本五代時有馬贊者,為使府幕官,其人魯戇,有所聞見,他人已熟而己方為新奇而道之。
時人見有言事之陳者皆號贊雲。
薛簡肅公尹開封,以嚴為治,謂之薛出油。
其後牧成都,歲豐,人樂其俗,與之遊,作《春遊好》十首,自號薛春遊,欲換前稱也。
並同前
李文正進《永昌陵挽辭》云:「奠玉五回朝上帝,御樓三度納降王。」
當時群臣皆進,惟文正詞最為首出,所謂三降王者,廣南劉鋹、西蜀孟昶、一江一 南李煜也。
五朝上帝則誤矣。
建隆盡四年,明年初郊,改乾德,至六年再郊,改元開寶,五年又郊,而不改元。
九年已平一江一 南,四月大雩,告謝於西京,蓋執玉祀天者實四也。
李公當時人,必不繆,傳者誤為五耳。
《歐公詩話》
古詩云:「被中有短書,欲寄雙飛一燕。」
以燕春來秋去,自可寄書,故寓言爾。
今人馴養家鴿,攜在外數千里,輒能還家。
蜀人以事至京師者,以鴿寄書,不旬日而達,賈人泊船浮海,亦以鴿寄書,皆非虛言也。
史以陸機使黃耳寄書,此殆不然。
自洛至吳,更歷一江一 淮,犬何能濟?必從舟楫而渡,犬又豈能喻意於涉人?或者謂陸機有一奴一名黃耳,因此為狗也。
《貢父詩話》
淮南張佖知舉,進士試《天雞弄和風》,佖但以《文選》中詩句為題,未嘗詳究也。
有進士白試官云:「《爾雅》:螒,天雞。
鶾,天雞。
天雞有二,未知孰是?」
佖大驚,不能對。
亟取《爾雅》,檢《釋蟲》有「螒,天雞。」
小蟲,黑身赤頭,一名莎雞,一名樗雞。
《釋鳥》有「鶾,天雞」。
赤羽。
《逸周書》曰:文鶾若彩雞。
成王時,蜀人獻之。
一江一 東士人深於學問,有如此者。
《談苑》
李白《戲杜甫》云:「借問別來太瘦生,只為從前作詩苦。」
太瘦生,唐一人語也。
至今猶以「生」為語助,所謂「可憐生」、「作麼生」、「何似生」之類是也。
陶谷有詩云:「尖簷帽子卑凡廝,短靿靴兒末厥生」,亦當時語也。
余天聖、景祐間已聞此語,時陶公卒未久,人皆莫曉其義。
王元叔博學多聞,見稱於世,最為多識前言,亦云不知為何語也。
第記之,必有知之者。
《歐一陽一詩話》 貢父謂末厥兵,今謂末厥生,姑存之。
》
延州五城,說者以謂舊有東西二城,夾河對立。
高方典郡,始展東西北三城。
予讀杜詩云:「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
延州秦北門。
山川猶可恃。」
乃知天寶間已有五城也。
《筆談》
茶芽,古謂之雀舌、麥顆,取其至嫩也。
余謂茶之美者,其質素良,而所植之土又美,則新芽一發,便長寸餘,其細如針。
惟芽長為上品,以其質乾土力皆有餘也。
如雀舌、麥顆極下材耳。
乃北人不識,誤為品題。
予山居有茶崙,為《茶崙詩》曰:「誰把嫩香名雀舌,定知北客未曾嘗。
不知靈草天然異,一夜 風吹一寸長。」
同前
司馬君實嘗論九旗之名,旗與旂相近,緩急何以區別。
《小雅·庭燎》「夜向辰」,「言觀其旂」。
《左傳》「龍尾伏辰」,「取虢之旂」,然則此旂當為芹音耳。
關中人言清濁之清則不改,言丹青之青為萋,又以中為蒸,蟲為塵,不知旂本是芹,亦關中人語轉丹青之青為萋也。
五方之人語言若是者多。
閩人以高為歌,荊楚以南為難,荊為斤。
文士作歌詩亦多不悟也。
向丞相敏中知長安,不敢賣蒸餅,雲觸諱,蓋關中人以中為蒸也。
《貢父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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