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話總龜
卷二十一
詠物門下
東坡《橄欖詩》云:「紛紛青子落紅鹽,氣味森森苦且嚴。
待得微甘回齒頰,已輸崖蜜十分甜。」
范景仁言橄欖木高大難采,以鹽擦木身,則其實自落,所以有「落紅鹽」之語。
南人誇橄欖,河東人誇棗。
《王直方詩話》
李公擇種竹館中,語同捨曰:「後人指此竹,必雲李文正所植。」
劉貢父笑曰:「文正不獨系筆,亦知種竹耶?」
時有筆工李文正,故雲。
後貢父西省種竹,東坡有詩云:「舊德終呼名字外,後生誰續笑談余。」
謂此也。
又一本云:爾後貢父種竹,坡有詩云「舊德言忘久,新材得再培。」
「亭亭思婦石,下閱幾人代。
蕩子長不歸,山椒久相待。
微雲蔭發彩,初月輝蛾黛。
秋雨疊苔衣,春風舞羅帶。
宛然姑射姿,矯首塵冥外。
陳跡遂雲窮,佳期從莫再。
脫如魯秋氏,妄結桑下一愛一。
玉質委泥沙,悠悠復安在。」
此賀方回作《望夫石》詩也,一交一 游間無不一愛一者。
余謂田承君云:「此詩可以見方回得失,其所得者漸磨之功;所失者太粘著皮骨耳。」
承君以為然。
楊蟠字公濟,為《蓴菜詩》云:「休說一江一 東春水寒,到來且覓鑒湖船。
鶴生嫩頂浮新紫,龍脫香髯帶舊涎。
玉割鱸魚迎刃滑,香炊稻飯落匙圓。
歸期不待秋風起,漉酒調羹任我年。」
時人以為讀其詩,不必食蓴羹然後知其味。
余以為可以言詠物,未可以語詩耳。
陳君節字明信,言煉句不如煉韻。
余以為若只覓好韻,則失於首尾不相貫穿。
參寥云:東坡在徐州日,嘗為秦少游置酒。
少游飲罷,擁一官一妓一,從參寥,書其裙帶云:「寄語巫山窈窕一娘一,好將閒夢惱襄王。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並同前
鞠蹴惟柳三復能之,丁晉公亦好焉。
晉公詩曰:「背裝花屈膝,白打大廉斯。
進前行兩步,蹺後立多時。」
《古今詩話》
郭希聲《紙窗詩》曰:「偏宜酥壁稱閒情,白似溪雲薄似冰。
不是野人嫌月色,免教風弄讀書燈。」
《聞蛩詩》曰:「愁殺離家未達人,一聲聲到枕前聞。
苦吟莫入朱門裡,滿耳笙歌不聽君。」
《青瑣後集》
巴蜀三紀以來,藝能之士,一精一於書畫者眾矣。
沙門曇彧學李一陽一冰篆,曇彧則神大師門人也。
道士張昭嗣效柳公權書,昭嗣則傳直天師杜光庭門人也。
工部元員外昭嘏仿韓擇八分書,昭嘏亦光庭門人。
僧曉巒攻張芝草書,曉巒則歸夢弟子。
皆超其本而差其肩。
獨黃少鑒筌邊鸞崔竹,處士滕昌祐擬梁廣花草,野人張道隱張藻松石。
道隱不事論談,不與人交往,不冠帶,不拜跪,人謂之「猱頭」,相國李昊為著名,道隱常在綿竹山中。
李司議文才繼閻立本寫一真 。
書畫八人,皆妙絕當代。
野人平生讀莊老之書,有暇則一性一好圖龍之真形。
興思忽至,即畫百尺之狀,縱意揮畫,苟不稱意,則塗抹之,不啻千餘軀而已。
飄飄然雲一陰一雨氣,似蜿蜒之勢,擲筆撫掌,以為怡逸。
常以此為適意之作。
亦曾撰集《龍證筆訣》三卷,傳於家。
丁未年,彭州倅鄭昭請圖真龍於州城之西門太山府君之祠,為民致雨。
於是,與二道士、數僕夫秉燭以畫,使人槌鼓噴笛,掌祠者頓足起舞。
其夕三更,風雨大沛。
奈何一時之戲亦濟農事!有蔣貽恭《留題》詩曰:「世人空解效丹青,惟子通玄得墨靈。
應有鬼神看筆下,豈無風雨助成形!威疑噴一浪一歸滄海,勢欲拿雲上杳冥。
靜閉綠堂深夜後,曉來簾幕似聞腥。」
《野人閒語》
僧齊己《松詩》云:「雷電不敢伐,靈勢蠹萬端。
麇依干節死,蛇入朽根蟠。
影浸僧禪濕,風吹鶴夢寒。
尋常風雨夜,疑有鬼神看。」
《小松》云:「發地才盈尺,蟠根已有靈。
嚴霜百草死,深院一株青。
後夜蕭一騷一動,空階蟋蟀聽。
誰於千歲外,吟倚老龍形?」
《續本事詩》
白傅《柳詩》二首云:「青青一樹傷心色,會入幾人離恨中。
為道都門多送別,長條折盡減春風。」
又:「一樹春風萬萬枝,嫩於金色軟於絲。
永豐西角荒煙裡,盡日無人屬阿誰?」
又顧雲詩云:「灞岸晴來送別頻,相偎相倚不勝春。
自家飛絮猶無定,爭把長條絆得人!」《唐宋詩》雲羅隱作。
《續本事詩》
一陰一鏗《石詩》云:「天漢支機罷,仙人捧膊余。
零陵舊是燕,昆明本學魚。
還當谷城別,自下解兵書。」
羅鄴《水詩》云:「漾漾悠悠幾派分,中浮短棹與鷗群。
遙天帶雨淹芳草,玉一洞飄花下白雲。
靜稱一竿持處見,急流孤館覺來聞。
隋家柳色還堪恨,東入長淮日又曛。」
鄭谷云:「竹院松廊分數派,晴空清碧亦逶迤。
落花相逐向何處,幽鷺獨來無限時。
洗缽老僧臨岸久,釣魚閒客卷綸遲。
晚來一片連莎綠,悔與滄一浪一有舊期。」
韓喜云:「方員不定一性一空柔,東注滄溟早晚休。
高截碧塘長耿耿,遠飛青嶂更悠悠。
瀟湘月浸千年色,夢澤燈含萬古愁。
別有嶺頭嗚咽處,為君更作斷腸流。」
並同前
唐高相國崇文,本薊門將校,討劉辟有功,授西川節度。
一旦雪下,諸從事吟賞有詩。
渤海鄙言多呼人為骹兒。
此日筵上謂賓客曰:「某雖武夫,亦有一詩。」
乃口札云:「崇文崇武不崇文,提戈出塞號將軍。
那個骹兒射落雁,白毛空裡亂紛紛。」
其詩著題,皆謂北齊敖曹之比。
太尉駢即其曾孫也。
鎮蜀日,以蠻蛋侵暴,乃築羅城四十里。
朝廷雖加恩賞,亦疑其固護。
或一日奏樂,聞樂聲,知有改移,乃《題風箏》寄意曰:「夜靜弦聲響碧空,宮商信任往來風。
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風吹別調中。」
旬日,果移鎮渚宮。
《北夢瑣言》
馮涓分符眉州,不得之任,跼蹐於陳田之間,羈愁六年,徒步湘湖,著《懷秦賦》,有《南冠》《梁川》歌詩集,皆傷蹭蹬也。
有《蜀駝引》,其要云:「自古皆傳蜀道難,爾何能過拔蛇山?忽驚登得雞翁磧,又恐礙著鹿頭關。
昂藏大步蠶叢國,曲頸微伸高九尺。
卓女窺窗莫我知,嚴仙據案何曾識!」《題支機石》云:「不隨俗物皆成土,只待良時卻補天。」
《苦雨行》云:「釜魚化作池中物,木履浮為天際船。」
皆惜己之不遇也。
蜀城拆體之際,幾至殍殕,因投鬻米家活,有詩云:「取水郎中何日了,破柴員外幾時休?早知蜀地區娵與乃訓如此與也,悔不長安大比丘即收足大坐也!」同前
徐仲雅《題合一歡 牡丹》云:「平分造化雙包去,拆破春風兩面開。」
《湖湘故事》
蔣維東字孟一陽一,零陵人。
《旅中書懷》云:「未有一夜 夢,不歸千里家。」
《落花》云:「流水從將去,春風解送來。」
《零陵總記》
東華觀在邵州城下一江一 岸,俗謂之水北觀。
有松偃亞數枝,凡八面。
上有一枝中折,搭在半樹間,復生垂下掃壇。
遊人以手扳而撼之,則千萬枝皆動。
霸國時,天策府學士徐東野坐事謫居於郡,見其魁異,賞玩無已,因為詩,有序,序略云:「搖一枝則萬枝動,看一面則八面同。
白犬出其根,青羊入其腹。
漢高祖琥珀枕、虛真君茯苓人,疑其孕也。」
詩云:「半已化為石,有靈通碧湘。
生逢堯雨露,老值漢風霜。
月滴蟾心水,龍遺胸骨香。
粗於毫末後,曾見幾興亡!」同前
裴說《鷺鷥》云:「卻為分明極,翻令所得遲。」
雍陶云:「立當青草人初見,行近白蓮魚未知。」
同前 又《古今詩話》所載馮道明舉此詩,不知其為鷺鷥也。
鸕茲色黑而頭長,能沒水捕魚,其疾如飛。
棲宿之處,其下雖水深魚多,未嘗犯。
諺云:「鸕茲不打腳下塘。」
杜荀鶴詩云:「深水有魚銜得出,看來卻是鷺鷥饑。」
鴝鵒,居人多養之。
五月五日去其舌一尖,則能語,聲尤清越,雖鸚鵡不能過也。
僧虛中有詩云:「菖蒲花不艷,鴝鵒一性一多靈。」
相思樹,其狀尤佳,子員而紅,故老云:「昔有人北沒於邊,其妻追思之,泣於樹下而卒,因號相思樹。」
黃損《鷓鴣詩》云:「而今世上多離別,莫向相思樹下啼。」
蓋采其意也。
柘樹多叢生,干疏而直,葉豐而厚,春蠶食之,其絲以冷水繅之,謂之冷水絲,可以瑟弦,蓋橛絲之類。
蔣密《詠桑柘》詩云:「綺羅因此木,桃李謾同時。」
楊桐,葉細冬青,臨水生者尤茂。
居人遇寒食,采其葉染飯,色青而有光,食之資一陽一氣,謂之楊桐飯。
道家所謂青礬飯。
鄭畋《二十八宿詩》云:「員明青礬飯,光潤碧霞漿。」
謂此也。
櫟樹多生岡阜之上,大則偃亞,小則聳歧疏曠,而一性一直,伐為薪,鍛為炭,其力倍於常木。
王正詩云:「未可輕樗櫟,尤能濟雪霜。」
木蘭花枝葉俱疏,花即裡白表紫,或有四季開者。
生於深山者尤大,可以為船。
陸龜蒙《木蘭花詩》云:「曾向木蘭船上望,不知船是此花身。」
《古今詩話》載全篇,謂是李義山作。
映山紅,生於山坡欹側之地,高不過五七尺,花繁而紅,輝映山林,開時杜鵑始啼,又名杜鵑花。
成干詩云:「杜鵑花與鳥,怨艷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一聲寒食夜,數朵野僧家。
謝豹出不出?日遲遲又斜。」
並同前
羅漢絛,後洞有草,蔓結如帶,長丈餘,附木而生,相傳謂之羅漢絛。
畢田詩云:「五百移棲絕洞深,空留轍跡杳難尋。
綠絲絛帶何人施,長到春來掛滿林。」
《湘中故事》
舒王與薛處士棋,賭《梅花詩》輸一首,曰:「華發尋春始見梅,一枝臨路雪培堆。
鳳城南北他年憶,杳杳難尋驛使來。」
與俞秀老至報寧,王假寐,秀老私跨王驢謁寶覺禪師。
有頃,秀老至,王曰:「為士子敢盜跨吾驢!」秀老願自贖其罪。
王曰:「罰《松聲詩》一首。」
秀老立就,詞極佳,人忘之。
余補曰:「萬壑搖蒼煙,百灘度流水。
下有跨驢人,瀟瀟吹醉耳。」
《冷齋夜語》
前輩花詩多用美一女 比狀,如云:「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
俗哉!山谷《酴醾詩》曰:「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
乃是以丈夫比之,若出類。
而吾叔彭淵材作《海棠詩》又不然,曰:「雨過一溫一 泉浴妃子,露濃湯餅試何郎。」
尤工也。
曾子宣夫人魏氏作《虞美人草行》云:「鴻門玉斗紛如雪,十萬降兵夜流血。
鹹一陽一春殿三月紅,霸業已隨煙燼滅。
剛強必死仁義王,一陰一陵失道非天亡。
英雄本學萬人敵,何用屑屑悲紅妝!三軍散盡旌旗倒,玉帳佳人坐中老。
香魂夜逐劍光飛,青血化為原上草。
芳菲寂寞寄寒枝,舊曲聞來似斂眉。
哀怨徘徊愁不語,恰如初聽楚歌時。
滔滔逝水流今古,漢楚興亡兩丘土。
當時遺事久成空,慷慨樽前為誰舞!」
舒王在鍾山,有道士來謁,因與棋,輒作數語曰:「彼亦不敢先,此亦不敢先;惟其不敢先,是以無所爭;惟其無所爭,故能入於不死不生。」
舒王曰:「此特棋隱語也。」
東坡詩曰:「客來茶罷渾無事,盧桔楊梅尚帶酸。」
張嘉甫曰:「盧桔何種果也?」
曰:「枇杷是矣。
事見相如賦。」
嘉甫曰:「『盧桔夏熟,黃柑橙榛;枇杷橪柿,亭柰厚樸。
』盧桔果枇杷,不應重用。
應劭注曰:《伊尹書》曰:『箕山之東,青鳥之所,盧桔常夏熟。
』不據之,而何也?」
坡笑曰:「不欲爾。」
余游儋耳,見黎氏,出東坡別海北詩曰:「我本儋耳民,寄生西蜀州。
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
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
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
又登望海亭,柱間有擘窠大字曰:「貪看白鳥橫秋浦,不覺青林沒暮潮。」
又謁姜唐佐,見其母,余問:「識蘇公乎?」
曰:「然,無奈好吟詩。
嘗杖而至,有包燈心紙,公以手拭開,書滿紙。」
余索讀之,醉墨欹傾,曰:「張睢一陽一生猶罵賊,嚼齒穿齦;顏平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
余至瓊州,有長短句《賦燈蛾》曰:「蜜燭花光清夜闌,粉衣香翅繞一團一 圞。
人皆認假為真實,蛾豈將燈作火看。
方歎息,為遮攔。
也知一愛一處實難拚。
忽然一性一命隨煙焰,始覺從前被眼瞞。」
老杜詩曰:「筍根稚子無人見,沙上鳧雛傍母眠。」
世不解「稚子無人見」何等語。
唐一人《食筍詩》曰:「稚子脫錦繃,駢頭玉香一滑。」
則稚子為筍明矣。
贊寧《雜記》曰:「竹根有鼠大如貓,色類竹,名竹豚,亦名稚子。」
余問韓子蒼,子蒼曰:「筍為稚子,老杜之意,不用《食筍詩》亦可。」
老杜《北征》詩曰:「惟昔艱難初,事與前世別。
不聞夏商衰,中自誅褒妲。」
意者明皇鑒夏商之敗,畏天悔過,賜妃子死也。
而劉禹錫《馬嵬詩》曰:「官軍誅佞幸,天子捨妖姬。
群吏伏門屏,貴人牽帝衣。」
白樂天《長恨歌》曰:「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乃官軍迫使殺妃子,歌詠祿山叛逆耳。
孰謂劉白能詩哉!《北征》詩識君臣大體,可貴也。
衡州花光仁老,以墨寫梅花,魯直歎曰:「如嫩寒春曉行孤山籬落間,但欠香耳。」
余賦長短句曰:「碧瓦籠晴香霧繞,呵手西偏,小駐聞啼鳥。
風度女牆吹語笑,南枝破臘應開了。
道骨不凡一江一 瘴曉。
春一色 通靈,醫得花重小。
抱甕釀寒春杳杳。
一聲畫角光殘照。」
又曰:「入骨風一流 國色,透塵種一性一真香。
為誰風鬢涴啼妝!半樹水村春暗。
雪壓枝低籬落,月高影動池塘。
高情數筆寄微茫,小寢初開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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