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演義
第九十三回 戰秦晉曹文詔揚威 鬧登萊孔有德亡命
卻說三邊總督楊鶴,專事招撫,如王左掛等一班盜目,概令免死。
左掛復叛,後乃伏誅。
鶴復招降神一元弟神一魁。
一元陷保安,為副總兵張應昌擊敗,受傷身死。
一魁以弟承兄,代領賊眾,尋為總兵賀虎臣、杜文煥所圍,棄城南走,轉攻慶一陽一,陷合水。
楊鶴遣使招降,一魁果至,伏地謝罪。
別賊金翅鵬、過天星、獨頭虎、上天龍等,亦先後求撫,均至固原謁見。
鶴命在城樓上虛設御座,遍豎旌旄,賊皆羅拜城下,齊呼萬歲。
當下傳宣詔諭,令設誓解散,或歸伍,或歸農,賊眾勉強應命,那心目中恰藐視楊鶴,見他軍容未整,只仗著一個虛名皇帝,空作威福,有什麼可怕呢?撫難於剿,全恃威德服人,方能就我範圍,否則無不釀禍?隨即起身同行,仍去做那盜賊生涯。
就是一魁住城數日,因楊鶴誘誅同一黨一劉金,也即叛去。
御史謝三賓,及巡按御史吳甡,交劾楊鶴縱盜殃民,乃將楊鶴逮問,坐罪謫戍,特調延綏巡撫洪承疇,總督三邊。
承疇方收降張獻忠,編為部曲,獻忠奉命維謹,還道他真心誠意,不妨援例主撫,因此調往總督,也是隨剿隨撫,恩過於威。
會高迎祥、李自成等,收集山西潰卒,有眾萬人,推迎祥為闖王,自成為闖將,轉寇山西、河南。
且潛遣人勾結獻忠,獻忠遂叛了承疇,與高迎祥聯合,橫行山西,於是秦賊為一路,晉賊為一路,秦、晉世為婚姻,誰知變成盜藪?所過一婬一戮,慘不忍聞。
或一婬一人一妻女,令婦與夫面縛相觀,稍一違忤,即被殺死。
或令父一婬一女,或迫子一婬一母,待他一婬一畢,一概斬首。
或擄住孕婦,剝去衣服,共猜腹中胎產,是男是女,剖腹相驗,偶得猜中,大家賀飲,否則罰酒。
又用大鍋煮人油,擲入小孩,看他跳躍啼號,作為樂事,否則用矛刺入兒股,高舉空中,令他盤旋矛上,叫號而死。
或列木為台,令男婦共登台上,四面縱火焚燒,慘聲震地,賊反拍手稱快,狂笑不已。
又或殺人剖腹,挖去臟腑,納入人血米豆,用以餵馬,使馬肥壯,足以沖敵。
最可恨的,是攻城不下,必使所掠婦女,一裸一體辱罵,稍一愧阻,亂刀交下,砍為肉泥。
見有姿色的婦女,彼此輪一奸一,至奄奄就斃,即割去首級,把一屍一首倒埋土中,令下一體向上,謂可壓制炮火。
惟一入人家,婦女欣然從一婬一,或還可以免死,因此賊兵過境,婦女不得不首先出迎,甚至自褫衣裳,供他侮弄,一婬一聲穢語,遍達里閭,賊兵方才心歡,揚長而去。
這真是古今罕有的奇劫,不知這明明在上的老天,何苦令若輩小民,遭此慘毒呢?我亦云然,大約天閽已閉,不見不聞。
且說總督洪承疇,與總兵曹文詔,先擬剿除秦賊,次及晉賊,文詔轉戰而前,連敗綏德、宜君、清澗、米脂諸賊,擒斬了點燈子,殺死了掃地王,再從鄜州間道,繞出慶一陽一,與甘肅總兵楊嘉謨、副將王一性一善合軍,掩擊紅軍友、李都司、杜三、楊老柴等,大戰西濠。
賊三戰三北,杜三、楊老柴就擒,紅軍友、李都司脫走,轉陷華亭,攻莊一浪一。
文詔與嘉謨,從後追及,縱反間計,給令賊一黨一攻殺紅軍友,復乘勢擊敗賊眾,賊眾奔據唐一毛一山。
游擊曹變蛟,系文詔從子,鼓勇先登,余軍隨上,把賊眾捕斬殆盡,惟李都司得脫,邀集可天飛、獨行狼,及他盜郝臨庵、劉道江等,圍攻合水。
文詔又星夜往援,將至城下,有羸賊千騎逆戰,不到數合,紛紛退走。
文詔麾眾直進,已抵南原,忽聞胡哨四起,賊兵遍野而來,將文詔四面圍住。
城上守兵,互相驚告道:「曹將軍陷沒賊中了,奈何奈何?」
言未已,但見文詔挺著長矛,左馳右突,匹馬盤旋,萬眾披一靡一。
極寫文詔。
守兵暗暗喝采,也被他振起一精一神,鼓噪殺出,夾擊賊兵,殺得一屍一橫遍野,血流成渠。
李都司等且戰且走,到了銅川橋,十停中少去七八停,方抱頭竄去。
文詔乃收兵回城,翌日黎明,復與寧夏總兵賀虎臣,固原總兵楊騏,會師追賊,馳至甘泉縣的虎兕凹,賊眾方才造飯,不期官軍到來,驚得魂飛天外,大眾棄了甲仗,拚命飛逃。
可巧總督洪承疇,帶著銳卒,整隊前來。
原來承疇一軍,與文詔分道揚鑣,轉戰至平涼,途中適遇可天飛,便迎頭痛擊,可天飛正在逃命,怎禁得這支生力軍,略略一戰,當即斃命。
李都司見不是路,慌忙下馬乞降,獨郝臨庵、獨行狼等,落荒竄去,遁匿耀州錐子山,由文詔率軍進攻,圍堵山麓,賊眾槁餓垂斃,自相殘殺。
獨行狼、郝臨庵等,為眾所戕,函首出降。
適承疇督軍繼至,令賊眾解甲繳械,把大小頭目四百人,正罪伏法,余均遣散。
是時神一魁叛據寧塞,為同一黨一黃友才殺斃,友才又為副總兵張應昌擊死,混世狼佔據襄樂,亦被守備馬科擊敗,授首部兵。
關中巨寇,多半就誅,巡撫范復粹,上書奏報,極言文詔為第一首功,應該優敘。
巡按御史吳甡,亦推獎備至,獨洪承疇奏中,絕不提及。
已蓄異志,無怪後來甘為貳臣。
復粹再疏申請,兵部仍將他抑置,不得敘功,惟飭令赴剿晉賊。
闖王高迎祥及李自成、張獻忠等,方分頭四出,連陷大寧、隰州、澤州、壽一陽一諸州縣,還有綽號紫金梁的李自用,綽號曹一操一的羅汝才,並邢紅狼、上天龍各賊,一騷一擾太原、汾州等處。
宣大總督張宗衡,出堵平一陽一,巡撫許鼎臣,出堵汾州,分地設汛,防賊闌入。
已而參將李卑、賀人龍、艾萬年,率關中兵援晉,鼎臣檄令自衛,宗衡恨他專擅,獨驅使還陝。
群盜如一毛一,尚不協力堵御,何能底定?三將無所適從,坐看賊眾鴟張,橫行無忌。
老回回、過天星、混世王等,皆乘隙竄入,大肆劫掠,虧得曹文詔渡河而東,越霍州,抵汾河,與賊眾相值,屢戰屢勝。
賊眾逃至盂縣,又被文詔擊敗,轉走壽一陽一,正與許鼎臣麾下張宰,兜頭撞著。
張宰系鼎臣謀士,所率從騎,也只有一二千人,他不過在途巡哨,並未嘗有意堵賊,賊反被他嚇退,隨處亂竄。
混世王縱馬飛奔,冤冤相湊,碰了對頭,被他一矛刺來,由胸貫背,好像一個穿心國內的人物,立刻墜馬身死。
來將非別,就是總兵官曹文詔。
另換一種筆墨,益令文詔生色。
文詔既刺死混世王,又奮力馳擊,把壽一陽一、澤州的賊眾,盡行逐去。
紫金梁、老回回、過天星各賊,見了文詔大旗,便即飛遁。
連高迎祥及李、獻兩盜,亦立腳不住,一古腦兒流入河北,有幾股潛逾西山,大掠順德、真定間,擾及畿南,為大名兵備副使盧象升,一鼓擊退。
有幾股從摩天嶺西下,直抵武安,副將左良玉率河南兵,馳往攔截,為賊所誘,陷入伏中,所有六七千兵士,死亡殆盡。
良玉退走,賊氛大熾,河北懷慶、彰德、衛輝三府,所屬州縣,焚掠一空,潞王常,系穆宗孫,父名翊鏐,曾就封衛輝,常襲封,聞流賊一逼一境,飛章告急,有詔遣總兵倪一寵一、王樸,率京營兵六千往援,並命內Yan楊進朝、盧九德監軍,復用太監干預戎政,煞是可歎。
一面促曹文詔移師會剿。
文詔奉命,自山西趨河北,到了懷慶,那賊首滾地龍,正在一奸一婬一擄掠,非常高興,猛聞文詔到來,不及遁走,卻硬著頭皮,上前抵敵,怎禁得曹軍一股銳氣,大刀闊斧,殺將過來,一時遮攔不及,好好一個頭顱,被他砍去。
滾地龍應改名滾頭龍。
餘賊四散,由文詔追至濟源,老回回望塵遠遁。
嗣與李卑、艾萬年、湯九州、鄧圯,及左良玉諸將,迭破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諸賊,方擬圈地兜剿,殺他片甲不留,哪知巡按御史劉令譽,挾著夙嫌,竟劾文詔恃勝心驕,致掛部議,調回大同。
李廣數奇,千古同慨。
高迎祥等聞文詔調還,去了一個勁敵,心寬了一大半。
但前面有河南兵,後面有京營兵,戈鋌蔽空,無從飛越,他又想出假降的計策,把沿途所奪金帛,密賂各處帶兵官,偽詞乞降。
各將不敢作主,獨太監楊進朝,伸手要錢,代為入奏,且檄各將停戰。
總是若輩壞事。
會值天寒冰合,高迎祥等潛從一毛一家寨渡河,狡脫而去。
河南兵寂處寨中,無一出阻,等到澠池、伊一陽一、盧氏三縣,相繼告警,巡撫元默,始督軍會剿,賊眾竟竄入盧氏山中,從間道入內鄉,大掠南一陽一、汝寧,竄入湖、廣去了。
小子敘了西邊,又不能不夾敘東邊。
當西寇緊急的時候,登州游擊孔有德、耿仲明等,竟糾眾作亂。
孔有德與耿仲明,同為一毛一文龍義子,文龍被殺,他曾通款滿洲,逗留東江。
見九十一回。
東江參將劉興治,戕害副將陳繼盛,擁眾叛去。
有德與他異志,逃入登州。
登、萊巡撫孫元化,嘗居官遼東,素言遼東人可用,遂授有德、仲明為游擊。
還有孔耿同一黨一李九成,亦得為偏裨。
會滿洲兵復寇遼東,圍大凌城,元化遣有德赴援,有德佯為出師,至吳橋,天大雨雪,眾不得食,頓時大嘩。
李九成與子應元,誘眾為亂,入劫有德。
有德本蓄異圖,自然順水推舟,拱手聽命。
李九成之主使,恐亦由有德主使。
當下還兵大掠,陷陵縣、臨邑、商河,殘齊東,圍德平,轉破新城、青城。
山東巡撫余大成,遣兵往御,均為所敗,正要親自出師,忽來了登、萊巡撫孫元化,兩下晤談,元化尚力主撫議,前既誤用,還要主撫,真是笨伯。
大成也樂得少安。
至元化歸署,飛飭所屬郡縣,不必邀擊,另派人馳諭有德,速即歸誠。
有德佯允來使,即與李九成直抵登州,總兵官張可大,方駐軍城外,以有德狡詐宜防,不待元化命令,竟去截擊有德,有德倒也一驚,兩下交鋒,鬥了多時,眼看有德的軍馬,將要敗陣下去,偏元化遣將張燾,諭令停戰,可大軍心一亂,反被有德殺了一陣。
可大氣憤憤的回入城中,有德尚在城外,見天色已暮,略略休息。
夜餐畢後,忽見城內火光四起,料有內應,忙率眾薄城。
可巧東門大開,門首迎接的,卻有三人,為首的就是同一黨一耿仲明,余二人乃是都司一毛一承祿、陳有時。
有德大喜,進了城門,忙奔撫署,一入署中,見元化正圖自盡,也要自盡麼?當即阻住,且云:「蒙大帥恩,決不加害!」元化默然。
此外同城各官,均被九成等拘住,惟總兵張可大,已將妾陳氏殺死,懸樑殉節了。
不可有二,不能無一。
有德推九成為主,自居次位,又次為仲明,又次為承祿、有時,即用巡撫的關防,檄征州縣兵餉。
且令元化移書大成,再行求撫。
大成據事上聞,懷宗命將大成、元化,一併褫職候勘,另簡徐從治為山東巡撫,謝璉為登、萊巡撫,並駐萊州,協力討賊。
有德等已破黃縣,陷平度,集兵攻萊,四面圍住。
從治屢出兵掩擊,頗有斬獲,只有德等終不肯退。
相持數月,忽聞明廷特簡侍郎孫宇烈,總督山東,統馬步兵二萬五千,浩蕩東來。
徐從治、謝璉等,總道是大軍來援,可以即日解圍,哪知這孫宇烈逗留中道,只管遣使議撫。
有德等只把議撫條款,與他敷衍,且縱還故撫元化,及所拘官吏,表明就撫的意思,一面暗運西洋大炮,猛轟萊城。
徐從治方登陴督守,不料炮彈無情,擊中要害,立時殞命。
萊城益危,又固守了月餘,宇烈不至,城中已力竭難支。
有德偵知消息,因遣人偽約降期,請文武官出城守撫。
謝璉也料他有詐,留總兵楊御蕃守城,自與知府朱萬年,出城招降。
有德與九成、仲明等,見了謝璉,下馬跪拜,佯作叩首涕泣狀。
謝璉、朱萬年,也下馬慰諭。
未及數語,有德等陡然起身,指麾左右,把兩人牽擁而去。
楊御蕃見兩人中計,忙緊閉城門,登陴守禦,果然叛軍大至,猛力撲城,城上矢石交下,才得擊卻。
俄由叛軍擁著萬年,推至城下,脅令呼降。
萬年厲聲道:「我死了!汝等宜固守!」我聞其言,如見其人。
御蕃俯視萬年,不禁垂淚。
萬年又道:「我墮賊計,死不瞑目。
楊總兵!你快發大炮,轟死幾個叛賊,也好替一我復仇。」
說到「仇」字,首已落地。
一死成名,死也值得。
御蕃大憤,即令軍士開炮,撲通撲通的放了數聲,擊死叛軍多人,有德乃收兵暫退。
謝璉竟絕粒自盡。
懷宗聞這警耗,大加痛憤,遂逮宇烈下獄,誅元化,戍大成,命參政朱大典為僉都御史,巡撫山東,一意主剿。
飭中官高起潛監護軍餉,兼程而進。
又是一個監軍的太監。
大典令副將靳國臣、參將祖寬為前鋒,直至沙河,孔有德督軍迎戰。
祖寬躍馬突出,挺槍死鬥,勇不可當。
國臣驅軍大進,一當十,十當百,饒你孔有德如何梟桀,也被殺得大敗虧輸,撥馬奔走。
祖寬等追至城下,有德等料不可敵,夜半東遁。
萊州被圍七閱月,至是始解,闔城相慶。
越日,總兵金國奇等,進復黃縣,斬首萬三千級,活擒了八百多名。
別將牟文綬馳救平度,陣斬賊魁陳有時。
有德、九成、仲明等,竄歸登州,大典會集全師,進薄登州城下,親自督攻。
登州城三面倚山,一面距海,北有水城,與大城相接。
水城有門,可通海舶,叛軍恃此通道,所以屢攻不下。
及被圍日久,李九成出城搏戰,中矢斃命。
祖寬等乘勝驅殺,攻破水門外面的護牆,於是城中洶洶。
孔有德忙收拾財帛,攜挈子女,航海遁去。
耿仲明、一毛一承祿,及九成子應元等,相繼出走,登州遂下。
有德等奔至旅順,忽由島中駛出戰艦數十艘,最先一艦,立著一位鐵甲銀盔的大將,持槊高叫道:「叛賊休走!」
正是:
瀕海圍城方幸脫,冤家狹路又相逢。
畢竟來將為誰?請看下回表明。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