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演義
第五回 郭家女入侍濠城 常將軍力拔採石
卻說孫德崖喝令左右,來殺元璋,元璋身旁只一吳楨,雙手不敵四拳,任你力大無窮,怎能敵得住眾人?他卻情急智生,仗著劍來奔德崖,德崖不是吳楨敵手,猛被抓住,充作護盾,抵擋眾兵,驚得德崖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忙道「不、句不要如此!」吳通等恐傷及德崖,縮手不迭,但聞吳楨厲聲道:「你從前到了和一陽一,我主帥如何待你,今乃借名宴會,誘我主帥到此,伏兵求逞,試想我主帥踐信而來,大眾聞知,你乃設計陷害,無論有我保護,不令主帥遭你毒手,就使不然,你的狡詐手段,難道可得人信服麼?」
這數語理直氣壯,說得大眾都是咋舌。
比樊噲尤為智勇。
德崖喘急道:「依將軍言,應該如何?」
吳楨道:「要你送我主帥出城,萬事全體。」
德崖不待說畢,滿口答應。
吳楨仍扭著德崖,不肯放鬆,出了廳,招呼徐達胡大海等,保著元璋先行,自與德崖後隨。
吳通等不敢動手,只好任他出去。
既出城闉,吳楨把德崖一推,道聲去罷。
德崖方眼花繚亂,站立不住,誰料胡大海持斧奔還,手起斧落,把德崖劈作兩段。
該殺!懊殺!吳通等見德崖被害,憤怒的了不得,便號令眾兵,傾城出戰。
吳楨見大海闖禍,忙令徐達衛著元璋,急行而去,自與大海領著壯士,截住廝殺,兩下死鬥,賭個你死我活,約半時,勝負未分。
吳楨恐寡不敵眾,傳令且戰且行,未及里許,見元璋帶著大隊人馬,回來援應,頓時歡喜萬分,一精一神陡長,又返身來奪濠城。
吳通知不可敵,飛馬奔還,不防吳楨緊緊隨著,吳通入城,吳楨也躍馬疾上,擲劍過去,適中吳通腦後,倒撞馬下。
此時城不及閉,由元璋驅軍擁入,如削瓜切菜一般,殺死了許多濠將,濠兵走投無路,元璋乃下令降者免死,於是大眾投械,匍匐乞降。
看官閱至此處,恐未免動起疑來,濠州與和一陽一相隔,雖是不遠,究竟非一時三刻,可能往還,元璋才得脫身,如何即能率兵來援呢?我亦要問。
原來李善長恐元璋有失,覆命郭興、郭英等,帶著萬人,前來接應,將到濠城,適與元璋相值,遂由元璋親自統轄,返身來救吳楨等人,得獲大勝。
當下撫兵息民,全城立定。
元璋觸起鄉情,覆命椎牛釃酒,號召故鄉父老,入城宴飲。
這真所謂興隆會。
席間來了郭山甫,就是郭興、郭英的父親,元璋格外優待,並命興英兄弟,侍父勸餐。
山甫善相人術,嘗相元璋狀貌,稱為大貴,復語興英道:「我觀汝儕,亦可封侯。」
以此元璋在濠募兵,應第二回。
山甫即令二子相從,至此飲畢入謝,並願令一愛一女入侍,想該女狀相亦應封妃。
元璋欣然允諾。
次日,即令興英兄弟,去迎妹一子,約閱半日,即挈妹進見。
元璋瞧著,淡妝淺抹,沖雅宜人,是一個閑靜妃子。
心中很是喜慰,婉問芳齡,答稱二九,便命為簉室,即夕設宴稱觴,合一歡並枕。
脂香滿滿,人面田田,從教夙夜在公,允合衾禂長抱。
後來元璋登基,封為寧妃,姑且擱下慢題。
且說元璋住濠數日,留兵戍守,自率郭興兄妹,及徐達、吳楨等一班人眾,逕回和一陽一。
入城後,接到亳州來檄,上書大宋龍鳳元年,不禁奇異起來,瞧將下去,乃是封郭天敘為都元帥,張天祐為右副元帥,自己的名下,有左副元帥字樣。
便召天祐問道:「這檄何來?」
天祐道:「劉福通現據亳州,迎立韓林兒為主,自稱小明王,國號宋,建元龍鳳,傳檄至此,想是令我歸附的意思。」
元璋道:「大丈夫豈甘為人下麼?」
志大言大。
天祐道:「韓林兒自稱宋裔,又有劉福通為輔,占踞中原,勢力方張,元帥亦不可輕視。」
元璋笑道:「君願往歸,不妨做他的右副元帥,我恰不受。」
快人快語。
天祐道:「元帥不願受職,確是高見,難道不材便貪職不成?但劉福通既然勢大,不妨權時聯絡,免他與我作對,這也是將計就計的法子。」
未免畏葸。
元璋沈吟半晌,方道:「這也有理。」
遂遣謝來使,一面號令軍中,稱是年為龍鳳元年。
此舉未免失當。
是年為元至正十五年。
轉瞬旬餘,忽由胡大海引入一人,年方弱冠,威武一逼一人。
元璋問他姓名?當由胡大海代述:「姓鄧名友德,與大海同籍虹縣,現自盱眙來歸。」
元璋又問道:「他從前充過何役?」
大海道:「他父名順興,曾起義臨濠,與元兵戰死,兄友隆,又病沒,經他代任軍事,每戰得勝。
今聞元帥威名,願由末將介紹,來投麾下。」
元璋道:「據你說來,他的勇略,過於乃父乃兄,我當替他改名,易一愈字,可好嗎?」
事見鄧愈列傳。
那人即拜謝賜名。
元璋甚喜,立命為管軍總管。
復簡閱軍士,日夕一操一練,擬乘此擊楫渡江,規畫金陵。
會有懷遠人常遇春,稟一性一剛毅,膂力過人,出常遇春。
年二十三,為盜魁劉聚所得。
遇春見他四出抄掠,毫無遠圖,便棄了劉聚,來投元璋。
行至半途,忽覺疲倦起來,遂假寐田間,恍惚間遇一金甲神,擁盾呼道:「起起!你的主君來了。」
當下驚悟,才覺是南柯一夢。
忙把雙目一擦,四面探望,正值元璋帶著數騎,巡弋而來。
他即迎謁馬前,自報姓氏,並陳述過去的事實,願投效戎行。
元璋微笑道:「想你為飢餓乏食,所以到此,況你本有故主,我如何奪他?」
遇春頓首泣道:「劉聚只是一盜,不足有為,聞公智勇深沈,禮賢下士,是以不嫌道遠,特來拜投,得承知遇,雖死猶生。」
下文死事,隱伏於此。
元璋道:「你願從我渡江麼?」
遇春道:「公如有命,願作先鋒!」元璋道:「先鋒麼?且俟取太平後,授你此職。」
遇春拜謝,遂與元璋同歸。
元璋以渡江不可無舟,正在憂慮,忽報巢湖帥廖永安兄弟,及俞廷玉父子,遣人納款,願率千艘來附。
元璋大喜道:「這是天賜成功,機不可失。」
便諭來使先歸,一面召集眾將,親往收軍。
原來巢湖帥廖、俞諸人,嘗結連水砦,防禦水寇,廬州盜魁左君弼招降,廖、俞不從,君弼遂遣眾扼住湖口,不令出入,乃從間道貽書,輸款元璋,無非是乞援的意思。
至元璋已到巢湖,廖永安與弟永忠,俞廷玉率子通海、通淵、通源,及余將桑世傑、張德勝、華高、趙庸、趙馘等,均上前迎接,由元璋慰勞一番,即令調集各船,揚帆出湖,直至銅城閘,已越湖口,寰宇澄清,一碧如洗,並沒有敵舟攔阻。
永安方入賀元璋道:「明公到此,先聲奪人,寇眾不戰自潰,從此可安心渡江了。」
言未已,忽報前面有大艦駛至,元璋即與永安出艙遙望,但見樓船數艘,逐一浪一而來,上載兵士無數,並懸著一幅大旗,寫著「元中丞」等字樣,奇筆不測。
永安驚訝道:「莫非是元將蠻子海牙麼?他現為中丞,屯兵百里外,如何聞報至此,與我作梗?」
元璋道:「不是左君弼勾結,定是貴部下與君未協,洩漏軍機,現不如暫避敵鋒,改覓間道出去,方為得計。」
永安道:「此間只有兩路可出,除此地外,只有馬腸河了。」
元璋即命回走馬腸河,迅駛而去,元兵恰也不來追趕。
轉入馬腸河中,凝神遠眺,也隱隱有重兵駐紮。
元璋大疑,亟令永安檢查各舟,有無缺乏?尋查得眾人俱在,只少一小舟,掌舟的叫作趙普勝。
元璋便語永安道:「照此看來,馬腸河口,亦有元兵阻住,我等不便越險,且擇要屯泊,再作計較。」
永安乃令各舟退屯黃墩。
元璋復與永安約,擬從陸路歸和一陽一,取舟同攻。
實則元璋無舟,恐永安亦有異圖,意欲藉著兵力,鎮服永安等人,所以匆匆登岸,取道竟歸。
窺透元璋心事。
既返和一陽一,急募集商船,載著一精一兵猛士,復至黃墩督眾往攻元兵。
時值仲夏,氣候一靡一常,江上忽刮起一陣怪風,黑雲隨卷,如走馬一般,霎時間大雨滂沱,河水陡漲。
元璋乘機奮勇,令各舟魚貫而前,一齊從小佰中,殺出峪溪口,奔向大船而來。
蠻子海牙忙躍上船頭,迎風抵敵,不意巢湖各艦,輕捷便利,忽東忽西,忽左忽右,忽環攻,忽颺去,恁你蠻子海牙如何威猛,怎奈船高身重,進退不靈,顧了這邊,不及那邊,顧了那邊,不及這邊;相持數時,料知殺他不過,一聲呼嘯,竟回船自去。
倒是三十六計中的上計。
元璋督兵追趕,奪了許多器械。
至元兵去遠,方從潯一陽一橋通舟,直入江中。
天雨已霽,兩岸波平,紅日當空,青山欲滴。
絕妙一幅大江圖。
元璋正臨流四眺,忽見永安入艙,稟問所向。
元璋道:「此去有採石鎮,素稱險要,兵備必固;惟牛渚磯前臨大江,不易扼守,我且攻下牛渚,再圖採石未遲。」
於是乘風舉帆,舳艫齊發,不多時,前軍已達牛渚磯,磯上不過數百元兵,被常遇春等一陣擊射,逃得一個不留。
元璋復傳令各軍,趁著銳利,轉攻採石磯。
這採石磯陡絕江濱,高出江面約丈許,元兵屯積如塏,守磯統領,便是蠻子海牙。
他在峪溪拒戰不利,預料元璋必乘勝渡江,因此踞磯坐守,專待元璋到來。
元璋督領舟師,正要近岸,猛聽得一聲鼓號,磯上的矢石,如驟雨一般,飛灑過來。
元璋料難輕敵,命將戰船一字兒排住,下令軍中道:「有先登此磯者受上賞,當為正先鋒!」郭英應聲而出,領著一班長槍手,冒險前進,將及上磯,不意前面的士卒,多中箭倒斃,郭英也幾乎被射,幸虧退避得快,矢力未及,才得脫險。
胡大海見郭英敗退,氣沖牛斗,奮勇繼上,那磯上的炮箭,注射愈密,竟似無縫可鑽,隨你力大無窮,一些兒不中用,也只好漸漸退回。
連寫郭英、胡大海之敗退,以襯常遇春之勇。
元璋到此,亦無法可施。
突見常遇春率著籐牌軍,飛舸疾至,忙高呼道:「常將軍欲奪頭功,正在此日。」
說時遲,那時快,遇春已左手執盾,右手挺戈,鼓勇而前,看看距磯不遠,竟不管什麼死活,奮身一躍,直上磯頭。
元將老星卜喇先,急用長矛刺來,遇春將戈盾挾住矛桿,大喝一聲,把老星卜喇先推僕,順手刺死。
郭英、胡大海等,復一擁登磯,刀劈槍刺,把元兵殺死無數。
蠻子海牙已立足不住,只好收拾殘兵,一哄兒走了。
採石已拔,元璋大喜,遂授常遇春為先鋒。
賞足副功。
自是沿江諸壘,多望風迎降。
元璋聞將士聚議,多欲收取糧械,為班師計,因語徐達道:「此次渡江,幸而克捷,若引兵歸去,元兵復至,功敗垂成,江東終非我有了。」
徐達奮然道:「何不進取太平?」
正要你說此語。
元璋稱善,當即下令,將各船斬斷纜索,放急流中,順水東下,一面諭諸將道:「太平離此甚近,願與諸將偕行,取了再說。」
諸將見無可歸,只得隨著元璋,直薄太平城下,架梯懸索,四面齊登。
元平章完者不花,萬戶萬鈞,達魯花赤,亦元官名。
普魯罕忽裡等,抵敵不住,棄城遁去,惟太平路總管靳義,赴水自盡。
元璋入城安民,嚴申軍律,一卒違令,立斬以徇,全城肅然。
一面具棺葬靳義一屍一,碣書義士,一面延訪耆碩,優禮相待。
耆儒陶安、李習等,率父老入見,元璋與陶安語時事,安乃進言道:「方今四方鼎沸,豪傑並爭,攻城屠邑,互相雄長,窺他志趣,惟在子女玉帛,毫無撥亂安民的思想。
明公率眾渡江,神武不殺,以此順天應人,何患不成大業?」
元璋道:「我欲取金陵,何如?」
安復答道:「金陵帝王都,形勝稱最,乘此佔領,作為根踞,然後分兵四出,所向必克。
古語有云:『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明公何不速圖?」
與馮國用之言暗合。
元璋甚喜,遂改太平路為太平府,置太平興國翼元帥府,自領元帥事。
授李習為知府,用李善長為帥府都事,汪廣洋為帥府令吏,陶安參贊幕府,仍沿用宋龍鳳年號,旗幟戰衣,皆尚紅色。
小子有詩詠道:
炎漢由來火德王,赭袍赤幟亦何妨。
只因年號稱龍鳳,猶愧男兒當自強。
太平已定,哨馬來報,元將蠻子海牙,又遣兵來了。
那時又有一場廝殺,且至下回說明。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