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演義
第十二回 取武昌移師東下 失平江闔室自焚
卻說吳王元璋,因武昌圍久未下,遂親往視師。
既至武昌,即相度形勢,探得城東有高冠山,聳出城表,漢兵就此屯駐,倚為屏一蔽。
吳王審視畢,此後敘述元璋俱稱吳王。
便語諸將道:「欲破此城,必奪此山,哪個敢率兵上去?」
諸將面面相覷,獨傅友德奮然道:「臣願往!」元璋大喜,便問需兵若干名?友德道:「何用多人!只得數百銳卒,便可登山。」
元璋令他自行簡選,友德揀得壯士五百人,乘夜至山下,一鼓齊登。
山上守兵,矢石疊下,友德面中一矢,鏃出腦後,脅下復中一矢,仍然當先殺上。
郭興等見他奮勇,也麾兵馳應,立將守兵殺退,佔住此山,自是俯瞰城中,瞭如指掌。
城中守將陳英傑,素稱驍桀,見高冠山被佔,氣憤的了不得。
越日,挨至二鼓,竟縋城出來,混入吳營,逕至中軍帳下。
吳王方坐胡一床一,突然瞧著,便大呼道:「郭四快為我殺賊!」郭四即郭英小字,是夕正輪著值帳,聞著呼聲,忙持槍奔入,適與刺客照面,手起槍落,將他刺死。
吳王即解所服紅錦袍,披在郭英身上,並拍肩獎諭道:「卿系我的尉遲敬德,賊謀雖狡,難逃我虎將手中,不怕他不為我滅了。」
元璋以漢高祖自比,復以唐太宗自居,是謂有志竟成。
郭英拜受而出。
又越日,探馬來報,漢岳州守將張必先,率潭岳兵來援,已到夜婆山了,吳王道:「潑張到來,宜用計勝他。」
遂召常遇春入帳,授以密計,令他速去,遇春領命,率兵徑往。
過了五日,遇春已擒住張必先,即來繳令。
元璋覆命將必先推至城下,使諭守將道:「你等只靠一潑張,今已為我擒,還有何人可靠?速即投誠!免致糜爛。」
張定邊立在城上,呼必先道:「你如何被他擒住?」
必先道:「不必說了,漢數已終,兄亦應速降為是。」
定邊至此,也瞠目不能答,自下城樓去了。
原來必先善槊,以驍捷聞,綽號叫作潑張,此次被遇春用了埋伏計,把他擒住,因此守城諸將,為之奪氣,連膽力兼全的張定邊,也不覺惱喪異常。
吳王知城中膽落,乃遣降將羅復仁入城諭降,且語復仁道:「你去傳諭陳理,教他即日來降,不失富貴。」
復仁頓首道:「主上仁德,使陳氏遺孤,得保首領,尚有何言?臣前事陳氏,舊主氣誼,不敢竟忘,今得主上推恩,使臣不致食言,臣死亦無恨了。」
吳王道:「我決不欺你。」
復仁乃去。
越半日,返報陳理願降,吳王乃大開軍門,行受降禮。
陳理銜璧肉袒,率張定邊等趨入,俯伏座前。
理尚年幼,戰慄不敢仰視,吳王不禁憐惜,親自扶起,並婉諭道:「我不爾罪,休要驚慌!」言已,又命理入城,勸慰其母,所有府中儲蓄,令他自取,一切官僚,俱命挈眷自行,城中百姓饑荒,運米給賑,闔城大悅。
只納了一個闍氏,未免失德。
漢、淝、荊、岳諸郡,皆望風歸降。
遂立湖廣行中書省,令參政楊璟居守。
帶了陳理,還歸應天,封他為歸德侯。
陳理還算造化。
會江西行省,繼獻友諒鏤金一床一,吳王道:「這便是蜀孟昶的七寶溺器,留他何用?」
仍隱以唐太宗自比。
立命毀訖。
為闍氏計,恐有遺憾。
一面命在鄱一陽一湖康郎山,及南昌府兩處,各建陣亡諸將士祠,算是褒忠報功的至意。
一將功成萬骨枯。
陳氏既平,乃改圖張氏。
張士誠聞吳王西征,乘間略地,南至紹興,北至通泰、高郵、淮安、濠泗,又東北至濟寧,幅員漸廣,日益驕恣,令群下歌頌功德,並向元廷邀封王爵。
元廷不許,士誠遂自稱吳王,同時有兩個吳王,恰也奇異。
治府第,置官屬,以弟士信為左丞相,女夫潘元紹為參謀,一切政事,俱由他二人作主。
士信荒一婬一無狀,鎮日裡戲逐樗蒱,一奸一掠婦女,諧客歌一妓一,充滿左右。
有王敬夫、葉德新、蔡彥夫三人,充做篾片,最邀信任。
軍中有十七字歌謠道:「丞相做事業,專用王、蔡、葉,一朝西風起,乾癟!」好歌謠。
吳王元璋乘這機會,遣徐達、常遇春等略取淮東,大軍所至,勢如破竹,下泰州,圍高郵,士誠恰也刁猾,潛遣舟師數百艘,溯流侵江一陰一。
守將吳良、吳楨,嚴陣待著,正擬與士誠兵接仗,卻值吳王元璋親自來援,一番夾擊,大敗士誠舟師,獲士卒二千人。
徐達等聞江一陰一得勝,努力攻城,守兵潰去,即將高郵佔住,轉攻淮安。
士誠將徐義,率舟師援應,被徐達夜出奇兵,掩殺一陣,奪了戰船百餘艘,徐義連忙逃走,還算保全一性一命。
淮安守將梅思祖,見機出降,並獻所部四州。
統是一班飯桶。
徐達復還攻興化,也是一鼓而下,淮東悉平。
先是士誠曾遣將李濟,襲據濠州,想是從元璋處學來。
元璋攻他高郵,他也遣據濠州。
至是吳王元璋,命韓政、顧時等進攻,城中拒守甚堅,經政等鼓勵士卒,用著雲梯炮石,四面並攻,毀壞無數城堞。
李濟知不可支,開城迎降。
吳王元璋聞濠州已下,乃率濠籍屬將,還鄉省墓,置守塚二十家,賜故人汪文、劉英粟帛,並招集父老,置酒歡宴。
興半酣,語父老道:「我去鄉日久,艱難百戰,乃得歸省墳墓,與父老子弟重複相見,今苦不得久留,與父老暢飲盡歡,所願我父老勤率子弟,孝弟力田,蔚成善俗,一鄉安,我也得安了。」
父老皆歡聲稱謝。
吳王臨行,復令有司除免濠州租賦。
力效漢高。
還至應天,又命徐達為大將軍,常遇春為副將軍,率師二十萬討張士誠,並下令軍中道:「此行毋妄殺!毋亂掠!毋發邱壟!毋毀廬舍!毋毀損士誠母墓!違令有刑。」
軍律固應如此,然亦無非籠絡人心。
一面召徐達、常遇春入內,密問道:「爾等此行,先攻何處?」
遇春道:「逐梟必毀巢,去鼠必薰一穴一,此行當直搗平江。
平江得破,余郡可不勞而下。」
吳王道:「你錯想了。
士誠起自鹽販,與張天麒、潘原明等,強梗相同,倚為手足,士誠窮蹙,天麒等恐與俱死,必併力相救,天麒出湖州,原明出杭州,援兵四合,如何取勝?今宜先攻湖州,剪他羽翼,然後移兵平江,不患不勝。」
又密語徐達道:「前日士誠部將熊天瑞來降,看他來意,非出本心,將軍勿洩吾謀,只令天瑞從行,但雲直搗平江,他必叛歸張氏,先去通知,如此,便墮我計中了。」
達與遇春,俱受命去訖。
吳王又檄李文忠趨杭州,華雲龍向嘉興,同時發兵,牽掣敵勢,文忠、雲龍等自然依令而行。
分兵三路。
且說徐達、常遇春率二十萬眾,自太湖趨湖州,沿途遇著敵將,無戰不勝,擒住尹義、陳旺、石清、汪海等人。
張士信駐守昆山,聞風遁去。
徐達查閱將士,不折一人,只少了一個熊天瑞,想是叛歸士誠去了,果如元璋所言。
當下乘機前進,直至湖州三里橋。
張天麒受士誠封職,官右丞,駐兵湖州,聞徐達來攻,忙率偏將黃寶、陶子寶等,分道迎戰。
黃寶出南路,適與常遇春相值,一戰便走,真不耐戰。
遇春追至城下,黃寶不及入城,回馬再戰,被遇春手到擒來。
天麒子寶得黃寶被擒消息,頓時氣餒,不戰自退。
天麒也是如此,吳王所言,未免太看重他了。
徐達進兵圍城,守兵各無鬥志,相率驚惶。
會得援將李伯昇,由荻港潛入城中,人心稍定。
探馬報知徐達,達乃分派將士,環布四面,嚴截援軍。
忽又聞士誠將呂珍、朱暹及五太子等,率兵六萬,已到城東了。
達語遇春道:「呂珍、朱暹,都稱驍悍,還有甚麼五太子,聞系士誠養兒,短小一精一悍,能平地躍起丈餘,今率重兵來援,須小心防戰方好哩。」
遇春道:「公圍城,某截援師,相機進戰,定可無虞。」
達許諾,遂分兵十萬,給遇春調遣。
遇春率兵至姑嫂橋,連築十壘,分守要隘。
呂珍等不敢近城,只在城東舊館,設立五寨,與遇春相持,遇春也不與交鋒,唯留意截他餉道。
會探得士誠女夫潘元紹,運糧至烏鎮,遂發兵夜襲,一陣擊退。
尋復聞士誠遣將徐志堅,領舟師來襲姑嫂橋屯兵,復令男士埋伏橋邊,乘他初至,突出邀擊;老天也有意相助,風狂雨驟,日暗天昏,害得徐志堅進退無路,竟被諸勇士生生擒去。
還有冒失鬼徐義,奉士誠命,前來探聽舊館戰事,也遭截住,虧得士誠遣了赤龍船親兵,前來援義,義始得脫。
遇春急遣王銘等,載著火具,往毀赤龍船,船中不及防備,受著烈火,霎時俱盡,徐義等遁去。
那時五太子屯兵舊館,因各軍敗潰,忿不可遏,竟收集舟師,來擊遇春營。
遇春出營接仗,見五太子麾下,齊唱軍歌,嘩噪而至,真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兩下裡廝殺起來,似乎遇春一邊,稍遜一籌,險些兒被他擊卻。
巧值薛顯鼓舟而至,順風縱火,把五太子的兵船,又燒得烏焦巴弓,於是五太子也有力難施,只好逃還舊館,與呂珍、朱暹等,商議一個善全的法兒。
呂珍、朱暹彼此相覷,支吾了好一歇,只想了一條納款輸誠的計策。
確是好計。
五太子也顧不得甚麼,便與呂珍、朱暹,出降遇春軍前。
跳不出圈子去了。
遇春即馳報徐達,達令呂珍等至城下,招呼李伯昇、張天麒等出降。
伯昇、天麒沒奈何繼送降書,迎徐達入城,湖州遂下。
士誠聞湖州被陷,甚是驚慌,不料杭州、嘉興,又迭來警信,平章潘原明,以杭州降李文忠,同僉宋興,以嘉興降華雲龍,兩路用虛寫。
不由的魂飛天外,連身一子都發一顫起來。
嗣聞吳江又復失陷,參政李福,知州楊彝,統已降敵,乃亟遣部將竇義等,出城扼守。
誰知竇義等毫不中用,到了城南魚口,戰不數合,就敗了回來,喪失戰船千餘艘。
士誠滿懷憂懼,又越二日,城外炮聲隆隆,鼓聲淵淵,知是敵軍殺到,忙調兵登陴,飭令固守。
翌晨,恰自己巡城,一登城樓,俯視四面八方,統豎著敵軍旗幟,葑門駐著徐達軍,虎邱駐著常遇春軍,婁門駐著郭興軍,胥門駐著華雲龍軍,閶門駐著湯和軍,盤門駐著王弼軍,西門駐著張溫軍,北門駐著康茂才軍,東北駐著耿炳文軍,西南駐著仇成軍,西北駐著何文輝軍,殺氣騰騰,幾無餘隙。
閱者至此,亦為膽落。
弄得這位張大王,心煩意亂,不知所為,下城後,只命一班勇勝軍,加意防守。
勇勝軍統是劇盜出身,每遇戰鬥,慓悍異常,士誠格外一寵一遇,統賞他銀鎧錦衣,並賜他美號,叫作十條龍。
這十條龍恰是不弱,受命禦敵,無不效死,因此徐達等晝夜環攻,不能得手。
另遣俞通海帶了偏師,往略太倉、昆山、崇明、嘉定諸州縣,次第平定,還軍繳令,見平江仍屹峙如故,不覺怒氣填膺,當先撲城,誰知城上矢石,煞是厲害,攻了一時,身中數矢,痛甚乃還。
徐達看他病劇,送回應天,數日而亡。
吳王元璋,未免悲慟。
且因平江圍久未下,貽書士誠,許以竇融、錢俶故事,士誠不報。
光一陰一易過,又是數月,士誠焦灼得很,竟遣徐義、潘元紹等,率勇勝軍潛出西門,繞至虎邱,往襲常遇春營。
遇春先已偵知,馳至盤門,與王弼聯軍截住。
兩軍相會,你衝我突,良久未決。
士誠復親督銳師出援,來勢甚猛,遇春麾下楊國興戰死,餘眾稍卻。
遇春拊王弼背道:「君繫著名猛將,能為我奮勇殺敵否?」
王弼應聲出馬,揮著雙刀,大呼入敵陣,敵眾不覺辟易。
遇春復乘勢掩殺,竟將士誠部眾,一逼一至沙盆潭,士誠連人帶馬,墮入潭中,幾乎溺死。
十條龍統下水相救,及士誠登岸,十條龍已死了九條。
想是龍王乏使,故一律招去。
士誠肩輿還城,檢點殘兵,傷亡無數,竟捶胸痛哭起來。
有何益處?忽有一客求見,願陳至計。
士誠召入道:「你有何言?」
客答道:「公可知天數麼?從前項羽喑嗚叱吒,百戰百勝,終為漢高所敗,自刎烏江,天數難逃,可為前鑒。
公以十八人入高郵,擊退元兵百萬,東據三吳,有地千里,南面稱孤,不亞項羽,若能一愛一民恤士,信賞必罰,天下不難平定,何至窮困若此?」
士誠道:「足下前日不言,今日已不及了。」
客復道:「前日公門如海,子弟親戚,壅蔽聰明,敗一軍不知,失一地不聞,內外將帥,美衣玉食,歌兒舞女,日夕酣飲,哪裡防有今日?就使叩門入諫,公亦不願與聞。」
侃侃而談,確中隱害。
士誠喟然道:「事成既往,尚有何說?」
客復道:「鄙見卻有一策,未知公肯從否?」
士誠道:「除死無大難,果有良策,亦不妨相告。」
客又道:「公試自思,比陳友諒何如?友諒且兵敗身喪,可知天命所在,人力難爭。
今公恃湖州,湖州失了,恃嘉興,嘉興失了,恃杭州,杭州又失了,今獨守此地,誓以死拒,徒死何益?不如早從天命,自求多福。
況應天已有書至,曾許公以竇融、錢俶故事,公即去王號,尚不失為萬戶侯,何得何失,願公早自為計!」雖為說客,語亦甚是。
士誠沉吟良久道:「足下且退,容我熟圖!」客乃退去。
看官道此客為誰?乃是李伯昇遣來的說士。
士誠躊躇達旦,決計不降,乃復率兵突出胥門,復被常遇春殺退。
張士信督兵守城,又被飛炮擊中頭顱,立時身死。
獨熊天瑞死力抵禦,因城中木石俱盡,甚至拆毀祠宇民居,作為炮料,連番擊射。
徐達令軍中架木如屋,伏兵攻城,矢石不得傷。
接連又是數日,方才攻破葑門。
常遇春亦攻破閶門新寨,蟻附而進,守將唐傑、周仁、徐義、潘元紹等,抵敵不住,先後迎降。
士誠尚收集余兵二三萬,至萬壽寺東街督戰。
那時大勢已去,不到片時,已是紛紛潰散,士誠忙逃歸內城。
徐達等復乘勢殺入,但見士誠宮中,猛騰烈焰,彷彿似雨後長虹,紅光四映。
小子有詩歎道:
群雄逐鹿肇兵爭,坐失機謀國自傾。
成敗相差惟一著,闔宮自毀可憐生。
究竟士誠宮內如何被火,且待下回說明。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