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演義
第十六回 納降誅叛西徼揚威 逐梟擒雛南京獻俘
卻說常遇春偶罹暴疾,將軍事囑托李文忠,復與諸將訣別,令聽文忠指揮,言訖即逝。
壽僅四十歲。
遇春沈鷙果敢,善撫士卒,陷陣摧鋒,未嘗少怯,雖未習書史,用兵卻暗與古合。
自言能將十萬眾,橫行天下,所以軍中稱他為常十萬。
大將軍徐達,年齒比遇春尚輕二歲,遇春為副,受命惟謹,尤為難得。
太祖聞報,不勝悲悼,喪至龍江,用宋太宗喪趙普故事親往祭奠,賜葬鍾山原,贈太保中書右丞相,追封開平王,謚忠武,配享太廟。
明室功臣,首推徐、常,故於死事後,敘述較詳。
詔命李文忠代遇春職,趨會徐達師,助攻慶一陽一。
文忠行至太原,由巡卒走報,元將脫列伯等,圍攻大同,文忠語左丞趙惟庸等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總教有利於國,專擅何妨?目今大同被攻,正宜急救,若必稟命後行,豈不失機?」
惟庸等皆以為然,遂由代郡出雁門,至馬邑,猝遇元平章劉帖木兒,率游騎數千掩至,當即迎頭痛擊,殺敗敵眾,並將劉帖木兒,亦擒了過來。
再進至白楊門,拿住黠寇四天王。
因天色將晚,雨雪紛飛,乃擬擇地安營。
營既下,下雪愈大,漫山皆白,文忠卻未敢休息,引著數騎,入山巡察。
走了一轉,覺山前山後,雪地上似有行人蹤跡,便策馬回軍,麾眾前行五里,才阻水立寨。
諸將莫名其妙,未免私議。
文忠召諸將入帳道:「我看山上雪徑分明,定有伏兵出沒,前地立營,定多危險,今移駐此地,稍覺安穩。
但亦須嚴裝待著,靜候號令,如有妄動等情,軍法具在,莫怪無情!」初任統帥,不得不先行曉諭。
諸將唯唯聽命。
果然到了夜半,敵兵大至,文忠下令營中,只准守,不准戰。
至敵兵近前,見營門緊閉,吶喊了好幾次,並不見有接戰的兵馬,再擬上前衝突,哪知梆聲一發,炮矢如飛蝗般射來,敵兵隊裡的主帥,就是脫列伯,料知營中有備,麾兵漸退。
未幾雞聲報曉,晨光熹微,文忠令將士蓐食秣馬,先發兩營挑戰。
飭令奮鬥,不得少卻,自在營中靜待消息。
脫列伯軍,正在晨炊,突見明軍到來,不遑朝餐,即上馬迎敵,自寅至辰,兩下相搏,未分勝負。
探馬因元軍甚盛,恐眾寡不敵,屢來報知文忠,意欲請他援應,文忠仍夷然自若,並不發兵。
胸有成竹。
未幾日過已牌,雪已初霽,澹澹的露著一陽一光,景色如繪。
文忠陡然出帳,上馬先驅,引著兩翼大兵,馳入敵陣。
至此才知妙計。
元軍已有饑色,正在勉強支持,怎禁得一支生力軍,如泰山壓頂一般,包抄過來,此時欲戰無力,欲走無路,個個驚惶失措,就是這位脫列伯,也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楚。
方擬殺條血路,向北遁走,哪知文忠躍馬上前,一槍刺來,正中脫列伯馬首,頓時馬蹶前蹄,脫列伯隨馬仆地,明軍一擁而上,把脫列伯擒捉而去。
餘眾見主將被擒,自然無心戀戰,紛紛下馬乞降。
文忠命即停刃,收集降卒,約得萬餘,馬匹輜重,不計其數。
當下返營,召入脫列伯,親為解縛,與他共食,脫列伯感激不置。
後來被解至京,太祖亦命釋縛,賜他冠帶衣服,且語群臣道:「桀犬吠堯,各為其主,況朕不逮堯舜,何必復念前嫌?」
自是脫列伯安居南京,以祿壽終。
還有孔興一人,本與脫列伯偕攻大同,及脫列伯被擒,孔興走綏德,為部將所戕,攜首降明。
元順帝時走和林,得此消息,不禁歎息道:「天命已去,無可為矣。」
不怨己而怨天,是為亡國之君。
原來脫列伯等攻大同,本受元主命令,經此挫折,乃不敢再行南向,憂憂悶悶的過了一年,竟爾病逝,事見下文。
且說李文忠既定大同,擬馳赴慶一陽一,途中接到捷音,得知慶一陽一已下,乃稟請行止,靜待後命。
這慶一陽一攻克的情形,小子也不能不表白一番。
張良臣悍鷙絕倫,且有養子七人,各善用槍,人呼為七條槍。
當時張良弼麾下,有一驍將綽號金牌張,為軍中冠,自有良臣七個養子,軍中又相語道:「不怕金牌張,只怕七條槍。」
良臣恃此七人,所以不肯屈服。
且因慶一陽一城高險,上有井泉,可以據守,又倚擴廓為聲援,賀宗哲、韓札兒為羽翼,姚暉、葛八為爪牙,滿望就此勝敵,徐圖恢復。
徐達圍攻數月,恰也一時難下,惟每日鼓勵將士,嚴行攻守。
良臣屢出突圍,東門被顧時擊卻,西門被馮勝殺退,遣人赴寧夏求援,又被明軍緝獲,弄到糧汲俱窮,兵民俱困,不得已登城乞降。
徐達以他反覆無常,不肯應允。
可憐良臣計窮力竭,援絕食空,甚至殺人煮汁,和泥為食,勉強充腹救死。
姚暉等知事不濟,私下開門納降。
達勒兵自北門進去,良臣與養子七人,已是餓憊不堪,無力再戰,沒奈何投入井中。
達軍倒戟而出,縛至達前,由達數責罪狀,立命推出斬首。
良臣父子八人,只好伸頸就戮。
七條槍變作七條鬼了。
先是元將賀宗哲一陰一援良臣,入寇鳳翔,金興旺死力抵禦,宗哲不能入,及慶一陽一已下,宗哲引退,徐達遣顧時、薛顯、傅友德等,往追不及,乃引軍還。
誰意宗哲轉掠蘭州,警報迭至達營,又由達遣馮勝往擊,宗哲遁去,於是奏凱班師,留馮勝總制軍事。
達南還後,擴廓乘虛襲蘭州,明指揮張溫,為蘭州守將,整兵迎戰,擴廓兵少卻,溫斂兵入城,擴廓復進兵合圍,繞城數匝。
鞏昌守將於光,率兵往援,至馬蘭灘,遇伏馬躓被擒,至蘭州城下,令呼張溫出降。
光大呼道:「我不幸被執,大兵即至,公等但堅守好了。」
敵兵怒披光頰,遂遇害。
城中守禦益固,馮勝亦發兵往援,擴廓知不能下,卷旆引去。
太祖聞知,贈恤於光,擢張溫為都督僉事,一面下令北征,仍命徐達為大將軍,李文忠、鄧愈為左副將軍,馮勝、湯和為右副將軍,於洪武三年正月,禡纛出發。
臨行時,太祖問諸將道:「元主遲留塞外,王保保犯我蘭州,日夕圖逞,不滅不已。
卿等出師,何處為先?」
諸將道:「保保屢寇邊疆,無非因元主猶在,有心翊助,若我軍直取元主,保保自然失勢,可以不戰而降。」
太祖道:「王保保方率兵寇邊,正應出師往討,若捨了保保,直取元主,是忽近圖遠,不能算作善策。
朕意擬分兵兩道:一令大將軍自潼關出西安,直取王保保,一令左副將軍出居庸關,入沙漠,追襲元主,使他自救不暇,方可得勝。
這就所謂一舉兩得呢!」諸將共稱妙計,遂各分道而行。
太祖又一愛一擴廓才,意欲招他來降,又遣李思齊持書往諭。
思齊與擴廓有仇,太祖寧不知之?此時令往諭降,亦有借刀殺人之意。
思齊不敢違命,硬著頭,出使寧夏。
擴廓卻以禮相待,惟說及招降二字,獨毅然不答,尋遣騎士送思齊還,至塞下,語思齊道:「主帥有命,請留一物為別。」
思齊道:「我遠來無所繼送,奈何?」
騎士道:「珍玩財寶,我主帥並無所一愛一,但一愛一公一臂,幸乞相贈!」欲取思齊之臂,是嫉他不以臂助,擴廓之意如見。
思齊知不可免,遂拔一出佩劍,自砍左臂,臂斷血流,竟致暈倒。
痛哉痛哉!騎士替他裹創,並敷以藥,至思齊甦醒,即拾起左臂,作別上馬去了。
思齊負創歸來,見過太祖,不數日即報斃命。
最不值得。
徐達聞擴廓不肯受詔,兼程疾進,直抵安定。
擴廓退屯車道峴,達遣左副將軍鄧愈,步步進一逼一,步步立柵。
擴廓復退駐沈兒峪,兩軍隔溝立壘,一日數戰,彼此戒嚴。
明左丞胡德濟,即大海子。
紮營東南,時至夜半,突聞營外火起,倉猝不知所為,一營大亂,元軍乘勢殺入,虧得徐達自督親兵,前來相救,才將元軍殺退。
原來擴廓夜遣千餘人,從間道逾溝,潛劫德濟營,德濟未及防備,幾致陷沒。
至徐達出援後,立傳德濟入帳,責他怠弛,喝令左右將他綁下,並語諸將道:「德濟違律當斬,念他是功臣後裔,權寄頭顱,械送京師,請皇上自行發落便了。」
言畢,又飭拿德濟部將,自趙指揮以下將校數人,統行推出營外,一律正法。
真是軍令如山。
諸將不敢請恕,大家瞠目伸舌,震悚異常。
次日整眾出戰,全軍爭奮,片刻逾溝,擴廓尚未成陣,明軍早已殺到,亮晃晃的大刀,威稜稜的長槍,潑刺刺的硬箭,一齊都至,彷彿似電掣雷轟,無人敢當。
元郯王、濟王,及國公閻思孝,平章韓札兒、虎林赤、嚴奉先、李景昌、察罕不花等,都紛紛落馬,被明軍生擒活捉,扛抬而去。
擴廓知不能支,忙挈妻子數人,落荒遁去,慌忙中不及辨路,狂奔了一日夜,但聞流水聲潺一潺不絕,立足細看,原來已是黃河沿岸,待要過河,恨無船隻,正躊躇間,只聽後面喊聲又起,不禁歎道:「前阻大河,後有追兵,真天絕我了。」
言未已,忽見上流有一段浮木,隨水漂來,長約數丈,大可十圍,不覺轉悲為喜,忙率妻子跨上浮木,將手中所持的方天戟,當了篙槳,飛搖而去。
後面追趕的兵將,正是明都督郭英,望著河邊,寂無一人,只道他奔入寧夏,還是覓路窮追,及到寧夏相近,仍然杳無蹤跡,方才回軍。
哪知擴廓帖木兒,已奔投和林去了。
這場大戰,明軍獲得元將千餘人,士卒八萬餘人,馬萬餘匹,駱駝驢畜,亦差不多有二萬餘隻,遂進克淝州,入連雲棧,攻下興元。
鄧愈亦自臨洮進克河州。
可見兵貴有律,亦貴作氣。
惟都督孫興祖,率孤軍出五郎口,猝遇敵軍,力戰身死。
奏報南京,由太祖追封為燕山侯。
胡德濟械送至京,太祖念大海功勞,不忍加罪,立命釋放,只傳諭徐達道:「將軍欲效衛青不殺蘇建故事,難道不聞穰苴立誅莊賈麼?且將軍在軍中,執法如山,不妨立誅,今械送來京,朕且念他前功,不忍正法。
自今以後,將軍休得姑息,輕縱法度!」太祖此言,仍以權術待人。
達將此諭傳示軍中,將士益遵約束,不敢怠慢,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李文忠出居庸關,降服興和,進兵察罕諾爾,擒元平章祝真,入駱駝山,擊走元太尉蠻子,平章沙不丁、朵兒只八剌等,乘勝搗開平。
元平章上都罕等,驚得甚麼相似,無可設法,只得把開平圖籍,雙手捧獻,乞降軍前,會聞元順帝病歿應昌,太子一愛一猷識理達臘嗣位,秩序未定,遂乘隙進兵,倍道往赴。
元嗣主一愛一猷識理達臘迭接警報,哪裡還敢抵當?忙帶同嫡子買的裡八剌,及后妃宮娥,諸王將相官屬數百人,開城出走,不防明軍前鋒已到,竟將他一班人眾,截作兩段。
元將百家奴、胡天雄等,保著一愛一猷識理達臘拚命北走,剩下買的裡八剌等,生生被明軍擒去。
應昌沒有主子,自然被陷,李文忠率軍徑入,搜得宋、元玉璽、金寶玉冊、鎮圭、大圭、玉斧等物,並駝馬牛羊無算。
又麾兵追元嗣主,直至北慶州,未及乃還。
道出興州,遇元國公江文清,戰不數合,即將他擒住,降兵卒三萬多人,至紅羅山,又降楊思祖部眾萬餘人,當下遣使告捷,並押解買的裡八剌等至南京。
太祖臨朝,群臣稱賀,中書省臣楊憲,且請獻俘太廟,太祖道:「古時雖有獻俘的禮儀,但周武王代殷時,曾否有此制度?」
楊憲道:「武王事已不可知,唐太宗時曾行此制。」
太祖道:「唐太宗待王世充,原有此舉,若遇隋朝子孫,自不出此。
況元主中國百年,朕與卿等父母,統賴他生養,後王不肖,乃致滅亡,何忍將他子孫,作為俘虜?」
言畢,即令買的裡八剌,以本服朝見。
見畢,太祖溫言慰諭,賜他冠帶,封為崇禮侯,所虜妃嬪人等,只令入朝中宮,馬後也好生待遇。
退出後,又由太祖賜第龍光山,畀他居住。
元代子孫,得此優待,總算天幸。
還有寶冊等物,令貯府庫,不必進呈。
先是諸將克元都,得所有寶物,一律上獻。
馬後語太祖道:「元有是寶,乃不能守,大約帝王自有寶呢。」
太祖笑道:「後意謂得賢為寶麼?」
馬後拜謝道:「誠如陛下言!」好皇后。
太祖記著,因命寶冊悉貯庫內,一面頒平朔漠詔於天下。
閱數月,徐達、李文忠等,振旅入朝,至龍江,太祖親出郊勞,還都歡宴,不消細說。
越二日,以武成告郊廟,令大都督府暨兵部,敘諸將功績。
太祖自定次第,妥為處置,乃於洪武三年十一月丙申日,親御奉天殿,大封功臣,王公以下文武百官,分列兩階,只見御爐香裊,集萬道之祥光,旭日晨升,啟九天之閶闔。
重睹漢官儀制,束帶峨冠,備聆盛世元音,敲金戛玉。
讚揚語原不可少。
群臣拜舞畢,即由丹陛傳下綸音,進封李善長為韓國公,徐達為魏國公,常茂即遇春子。
為鄭國公,李文忠為曹國公,鄧愈為衛國公,馮勝為宋國公,湯和以下皆封侯,共得二十八人,所有分封諸臣,悉賜誥命鐵券。
善長、徐達等頓首拜謝,太祖即退朝。
越數日,又封中書右丞汪廣洋為忠勤伯,御史中丞劉基為誠意伯,史稱太祖屢欲相基,且累擬進爵,基再三辭謝,所以基功不亞善長,善長封公,基只封伯,這是基所自願,並非太祖薄待。
表明劉基謙德。
小子有詩詠明初功臣道:
入朝拜爵作公侯,功到成時應重酬。
不是沙場經百戰,旗常安得姓名留。
太祖既封功臣,尚有一篇議論,表明開國情由,容小子下回再述。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