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
第四十七回 虞秀才重修元武閣 方鹽商大
黃評:鹽商而大鬧節孝祠,不必看後文,其可惡已可見。
話說虞華軒也是一個非同小可之人。
天二評:虞莊杜三人之後,又出色*寫一虞華軒,以見天下人才未嘗斷絕,雖黃茅白葦中,亦自有軼群之品,窮而在下,又嫉於薄俗,故為矯激之行,不及諸君之渾厚。
蓋世運愈衰而賢者亦不免與化推移也。
作者行文至此亦不覺淋一漓透發,正如太史公作《貨殖傳》,嬉笑怒罵,極情盡致,機調一變他自小七八歲上就是個神童。
後來一經史子集之書,無一樣不曾熟讀,無一樣不講究,無一樣不通徹。
到了二十多歲,學問成了,一切兵、農、禮、樂、工、虞、水、火之事,他提了頭就知到尾;文章也是枚、馬,詩賦也是李、杜。
況且他曾祖是尚書,祖是翰林,父是太守,真正是個大家。
無奈他雖有這一肚子學問,五河人總不許他開口。
黃評:非贊虞華軒,極言任是如此學問也不足奇,惟方、彭是希奇之物
五河的風俗:說起那人有品行,他就歪著嘴笑;說起前幾十年的世家大族,他就鼻子裡笑;說那個人會做詩賦古文,他就眉一毛一都會笑。
問五河縣有甚麼山川風景,是有個彭鄉紳;問五河縣有甚麼出產希奇之物,是有個彭鄉紳;問五河縣那個有品望,是奉承彭鄉紳;問那個有德行,是奉承彭鄉紳;問那個有才情,是專會奉承彭鄉紳。
齊評:筆勢如飄風急雨之驟至,如輕車駿馬之奔馳。
黃評:痛寫一番,評者比之糞蛆,妙矣。
可知方、彭亦是溷廁中物卻另外有一件事,人也還怕,是同徽州方家做親家。
還有一件事,人也還親一熱,就是大捧的銀子拿出來買田。
虞華軒生在這惡俗地方,又守著幾畝田園,跑不到別處去,因此就激而為怒。
他父親太守公是個清官,當初在任上時過些清苦日子。
虞華軒在家省吃儉用,積起幾兩銀子。
此時太守公告老在家,不管家務。
虞華軒每年苦積下幾兩銀子,便叫興販田地的人家來,說要買田、買房子。
講的差不多,又臭罵那些人一頓,不買,以此開心。
齊評:妙極一縣的人,都說他有些痰氣,黃評:惟有此法。
「痰氣」者,正佯狂玩世也。
所以余大先生家無此等人到底貪圖他幾兩銀子,所以來親一熱他。
這成老爹是個興販行的行頭。
那日叫管家請出大爺來,書房裡坐下,說道:「而今我那左近有一分田,水旱無憂,每年收的六百石稻。
他要二千兩銀子。
前日方六房裡要買他的,他已經打算賣給他,那些莊戶不肯。」
虞華軒道:「莊戶為甚麼不肯?」
成老爹道:「莊戶因方府上田主子下鄉,要莊戶備香案迎接,欠了租又要打板子,黃評:寫方鹽商之橫。
天二評:又在成老爹口中寫方家之法所以不肯賣與他。」
天二評:據此言可知五河縣惡俗,鄉戶亦然,田主無氣勢則反見欺矣虞華軒道:「不賣給他,要賣與我?我下鄉是擺臭案的?我除了不打他,他還要打我?」
齊評:快如并州剪,爽如哀家梨成老爹道:「不是這樣說。
說你大爺寬宏大量,不像他們刻薄,而今所以來成的。
不知你的銀子可現成?」
虞華軒道:「我的銀子怎的不現成?叫小廝搬出來給老爹瞧!」當下叫小廝搬出三十錠大元寶來,望桌上一掀。
那元寶在桌上亂滾,成老爹的眼就跟這元寶滾。
齊評:用筆亦如走盤之珠。
天二評:連心肝都跟著元寶滾。
黃評:先生遊戲,卻不怕閱者腸子要笑斷虞華軒叫把銀子收了去,向成老爹道:「我這些銀子不扯謊麼?你就下鄉去說,說了來,我買他的。」
成老爹道:「我在這裡還耽擱幾天才得下去。」
虞華軒道:「老爹有甚麼公事?」
成老爹道:「明日要到王父母那裡領先嬸母舉節孝的牌坊銀子,黃評:想並無嬸母節孝之事,故後來節孝祠進主並未到,不過要拉到王父母順便交錢糧。
後日是彭老二的小令愛整十歲,要到那裡去拜壽。
外後日是方六房裡請我吃中飯,要擾過他,才得下去。」
虞華軒鼻子裡嘻的笑了一聲:「罷了」。
黃評:鼻子裡笑,已知方家中飯是假的留成老爹吃了中飯,領牌坊銀子、交錢糧去了。
虞華軒叫小廝把唐三痰請了來。
這唐三痰因方家裡平日請吃酒吃飯,只請他哥舉人,黃評:「他哥」連著「舉人」二字,妙不請他,他就專會打聽:方家那一日請人,請的是那幾個。
他都打聽在肚裡,甚是的確。
虞華軒曉得他這個一毛一病,黃評:好一毛一病,卻偏有用處那一日把他尋了來,向他說道:「費你的心去打聽打聽,仁昌典方六房裡外後日可請的有成老爹?打聽的確了來,外後日我就備飯請你。」
唐三痰應諾,去打聽了半天回來說道:「並無此說。
外後日方六房裡並不請人。」
虞華軒道:「妙!妙!齊評:真是妙,妙你外後日清早就到我這裡來吃一天。」
黃評:倒便宜了三痰送唐三痰去了,叫小廝悄悄在香蠟店托小官寫了一個紅單帖,上寫著「十八日午間小飯候光」,下寫「方杓頓首」。
拿封袋裝起來,貼了簽,叫人送在成老爹睡覺的房裡書案上。
天二評:華軒是有作用人,卻喜使乖,此其不及前輩處成老爹交了錢糧,晚裡回來看見帖子,自心裡歡喜道:黃評:好歡喜「我老頭子老運亨通了!偶然扯個謊,就扯著了,又恰好是這一日!」歡喜著睡下。
到十八那日,唐三痰清早來了。
虞華軒把成老爹請到廳上坐著。
黃評:先請到廳上看看見小廝一個個從門外進來,一個拎著酒,一個拿著雞、鴨,一個拿著腳魚和蹄子,一個拿著四包果子,一個捧著一大盤肉心燒賣,都往廚房裡去。
黃評:偏叫他先看,毒成老爹知道他今日備酒,也不問他。
齊評:可謂得意極矣。
天二評:意在方老六家,故不問也,然而已心焉數之虞華軒問唐三痰道:「修玄武閣的事,你可曾向木匠、瓦匠說?」
唐三痰道:「說過了。
工料費著哩!他那外面的圍牆倒了,要從新砌,又要修一路台基,瓦工需兩三個月。
裡頭換樑柱、釘椽子,木工還不知要多少。
但凡修理房子,瓦、木匠只打半工。
他們只說三百,怕不也要五百多銀子才修得起來。」
成老爹道:「玄武閣是令先祖蓋的,卻是一縣發科甲的風水。
而今科甲發在彭府上,該是他家拿銀子修了。
你家是不相干了,還只管累你出銀子?」
虞華軒拱手道:「也好。
費老爹的心向他家說說,幫我幾兩銀子。
我少不得也見老爹的情。」
黃評:還要可惡,妙在華軒並不怒,反如此說,真是乖子。
天二評:此答非書獃所能成老爹道:「這事我說去。
他家雖然官員多、氣魄大,但是我老頭子說話,他也還信我一兩句。」
齊評:說得不亢不卑虞家小廝又悄悄的從後門口叫了一個賣草的,把他四個錢,叫他從大門口轉了進來說道:「成老爹,我是方六老爺家來的。
請老爹就過去,候著哩。」
成老爹道:「拜上你老爺,我就來。」
天二評:自然遵教那賣草的去了。
成老爹辭了主人,一直來到仁昌典,門上人傳了進去。
主人方老六出來會著,作揖坐下。
方老六問:「老爹幾時上來的?」
黃評:劈頭一句成老爹心裡驚了一下,答應道:「前日才來的。」
方老六又問:「寓在那裡?」
成老爹更慌了,黃評:笑殺答應道:「在虞華老家。」
小廝拿上茶來吃過。
成老爹道:「今日好天氣。」
方老六道:「正是。」
成老爹道:「這些時,常會王父母?」
方老六道:「前日還會著的。」
彼此又坐了一會,沒有話說。
黃評:方知華軒趣甚又吃了一會茶,成老爹道:「太尊這些時,總不見下縣來過。
若還到縣裡來,少不得先到六老爺家。
太尊同六老爺相與的好,比不得別人。
其實說,太爺闔縣也就敬的是六老爺一位,那有第二個鄉紳抵的過六老爺?」
齊評:獨不怕彭老五怪乎?如此會說,還沒得吃,如何不氣!黃評:少奉承罷方老六道:「新按察司到任,太尊只怕也就在這些時要下縣來。」
成老爹道:「正是。」
又坐了一會,又吃了一道茶,也不見一個客來,也不見擺席。
天二評:虞家此時坐席了成老爹疑惑,肚裡又餓了,黃評:寫餓了,方見後文之妙只得告辭一聲,看他怎說。
因起身道:「我別過六老爺罷。」
方老六也站起來道:黃評:主人也站起來,是無望矣「還坐坐。」
成老爹道:「不坐了。」
即便辭別,送了出來。
成老爹走出大門,摸頭不著,心裡想道:「莫不是我太來早了?」
又想道:「莫不他有甚事怪我?」
又想道:「莫不是我錯看了帖子?」
猜疑不定。
黃評:三者必有之情,斷不疑為戲也又心裡想道:「虞華軒家有現成酒飯,且到他家去吃再處。」
天二評:我亦代成老爹算著這一路救兵一直走回虞家。
虞華軒在書房裡擺著桌子,同唐三痰、姚老五和自己兩個本家,擺著五六碗滾一熱的餚饌,正吃在快活處,齊評:用筆亦寫到快活處見成老爹進來,都站起身。
虞華軒道:「成老爹偏背了我們,吃了方家的好東西來了,好快活!」黃評:不等他開口,妙,毒便叫:「快拿一張椅子與成老爹那邊坐,黃評:妙在遠遠的放一張椅子,不讓他入坐泡上好消食的陳茶來與成老爹吃。」
天二評:何妨使他近些,聞聞香氣也好。
不但沒得吃,還要替他消食,真是禍不單行。
黃評:消食陳茶,趣小廝遠遠放一張椅子在上面,請成老爹坐了。
那蓋碗陳茶,左一碗,右一碗,送來與成老爹。
成老爹越吃越餓,肚裡說不出來的苦。
天二評:此時不知成老爹肚裡蛔蟲作何樣子?或曰正似廁裡蛆蟲翻上翻下。
黃評:令人肚腸笑斷看見他們大肥肉塊、鴨子、腳魚,夾一著往嘴裡送,氣得火在頂門裡直冒。
黃評:此時生氣,方知其戲他們一直吃到晚,成老爹一直餓到晚。
黃評:問你還可惡、還扯謊否等他送了客,客都散了,悄悄走到管家房裡要了一碗炒米泡了吃。
進房去睡下,在床上氣了一一夜。
黃評:已知其戲,故生氣,又說不出來。
華軒虐甚,趣甚次日辭了虞華軒,要下鄉回家去。
虞華軒問:「老爹幾時來?」
成老爹道:「若是田的事妥,我就上來;若是田的事不妥,我只等家嬸母入節孝祠的日子,我再上來。」
說罷辭別去了。
一日,虞華軒在家無事,唐二棒椎走來說道:「老華,前日那姓季的果然是太尊府裡出來的,住寶林寺僧官家。
方老六、彭老二都會著。
竟是真的!」齊評:奇哉!天二評:此數句正注下文方老六同厲公子在龍興寺吃酒鬧戲子,正是姓季的牽頭虞華軒道:「前日說不是也是你,今日說真的也是你。
是不是罷了,這是甚麼奇處!」黃評:還他冰冷唐二棒椎笑道:「老華,我從不曾會過太尊。
你少不得在府裡回拜這位季兄去,攜帶我去見見太尊,可行得麼?」
虞華軒道:「這也使得。」
過了幾日,雇了兩乘轎子,一同來鳳陽。
到了衙裡,投了帖子。
虞華軒又帶了一個帖子拜季葦蕭。
衙裡接了帖子,回出來道:「季相公揚州去了,太爺有請!」黃評:了季葦蕭二位同進去,在書房裡會。
會過太尊出來,兩位都寓在東頭。
太尊隨發帖請飯。
唐二棒椎向虞華軒道:「太尊明日請我們,我們沒有個坐在下處等他的人老遠來邀的。
黃評:有何不可處明日我和你到府門口龍興寺坐著,好讓他一邀,我們就進去。」
虞華軒笑道:「也罷。」
次日中飯後,同到龍興寺一個和尚家坐著,只聽得隔壁一個和尚家細吹細唱的有趣。
唐二棒椎道:「這吹唱的好聽,我走過去看看。」
看了一會回來,垂頭喪氣,向虞華軒抱怨道:「我上了你的當!齊評:真是畫都畫不出,不知作者何能形容到此,不亦酷乎?天二評:自請跟來,又雲上當,奇哉!黃評:反說上了他的當你當這吹打的是誰?就是我縣裡仁昌典方老六同厲太尊的公子,備了極齊整的席,一個人摟著一個戲子,在那裡頑耍。
天二評:可知季葦蕭訪事只是胡哄過去他們這樣相厚,我前日只該同了方老六來。
若同了他來,此時已同公子坐在一處。
天二評:飛去飛來公子旁如今同了你,雖見得太尊一面,到底是個皮裡膜外的帳,有甚麼意思!」黃評:寫勢利,至此方是入骨,卻虧他說得出口虞華軒道:「都是你說的,我又不曾強扯了你來!他如今現在這裡,你跟了去不是!」唐二棒椎道:「同行不疏伴,我還同你到衙裡去吃酒。」
說著,衙裡有人出來邀,兩人進衙去。
太尊會著,說了許多仰慕的話,又問:「縣裡節孝幾時入祠?我好委官下來致祭。」
兩人答道:「回去定了日子,少不得具請啟來請太公祖。」
吃完了飯,辭別出來。
次日,又拿帖子辭了行,回縣去了。
虞華軒到家第二日,余大先生來說:「節孝入祠,的於出月初三。
我們兩家有好幾位叔祖母、伯母、叔母入祠。
我們兩家都該公備祭酌,自家合族人都送到祠裡去。
我兩人出去傳一傳。」
虞華軒道:「這個何消說。
寒舍是一位,尊府是兩位。
兩家紳衿共有一百四五十人。
我們會齊了一同到祠門口,都穿了公服迎接當事,也是大家的氣象。」
黃評:先寫得極熱鬧余大先生道:「我傳我家的去,你傳你家的去。」
虞華軒到本家去了一交,惹了一肚子的氣,回來氣的一一夜也沒有睡著。
清晨余大先生走來,氣的兩隻眼白瞪著,問道:「表弟,你傳的本家怎樣?」
虞華軒道:「正是,表兄傳的怎樣?為何氣的這樣光景?」
余大先生道:「再不要說起!我去向寒家這些人說,他不來也罷了,都回我說,方家老太太入祠,他們都要去陪祭候送,還要扯了我也去。
我說了他們,他們還要笑我說背時的話。
你說可要氣死了人!」虞華軒笑道:「寒家亦是如此,我氣了一一夜。
明日我備了一個祭桌,自送我家叔祖母,不約他們了。」
余大先生道:「我也只好如此。」
相約定了。
到初三那日,虞華軒換了新衣帽,叫小廝挑了祭桌,到他本家八房裡。
進了門,只見冷冷清清,一個客也沒有。
八房裡堂弟是個窮秀才,頭戴破頭巾,身穿舊襴衫,出來作揖。
天二評:此窮秀才未往方家亦難得虞華軒進去拜了叔祖母的神主,奉主升車。
他家租了一個破亭子,兩條扁擔,四個鄉里人歪抬著,黃評:歪抬著,如見也沒有執事。
亭子前四個吹手,滴滴打打的吹著,抬上街來。
虞華軒同他堂弟跟著,一直送到祠門口歇下。
遠遠望見也是兩個破亭子,並無吹手,余大先生、二先生弟兄兩個跟著,抬來祠門口歇下。
四個人會著,彼此作了揖。
看見祠門前尊經閣上掛著燈,懸著彩子,擺著酒席。
那閣蓋的極高大,又在街中間,四面都望見。
戲子一擔擔挑箱上去,抬亭子的人道:「方老爺的戲子來了!」齊評:抬亭子人亦有恨不得抬方老太太的意思又站了一會,聽得西門三聲銃響,抬亭子的人道:「方府老太太起身了!」黃評:用抬亭子人說,最妙。
蓋羨慕之至,又急於要看熱鬧須臾,街上鑼響,一片鼓樂之一聲,兩把黃傘,八把旗,四隊踹街馬,牌上的金字打著「禮部尚書」、「翰林學士」、「提督學院」、「狀元及第」,都是余、虞兩家送的。
黃評:氣人不氣人執事過了,腰鑼、馬上吹、提爐,簇擁著老太太的神主亭子,邊旁八個大腳婆娘扶著。
齊評:真好看。
黃評:我想老太太只怕也是大腳方六老爺紗帽圓領,跟在亭子後。
後邊的客做兩班:一班是鄉紳,一班是秀才。
鄉紳是彭二老爺、彭三老爺、彭五老爺、彭七老爺,其餘就是余、虞兩家的舉人、進士、貢生、監生,共有六位,都穿著紗帽圓領,恭恭敬敬跟著走。
黃評:鄉紳不可失體統,故「恭恭敬敬」一班是余、虞的秀才,也有六七十位,穿著襴衫、頭巾,慌慌張張後邊在趕著走。
黃評:「慌慌張張趕著走」,確是秀才,妙筆如是鄉紳末了一個是唐二棒椎,手裡拿一個薄子在那裡邊記帳;秀才末了一個是唐三痰,手裡拿一個簿子在裡邊記帳。
天二評:兩唐競爽,不愧二難。
黃評:得記帳簿為幸那余、虞兩家到底是詩禮人家,也還厚道,黃評:還說「詩禮人家」,還說「厚道」,嫉之甚矣,偏以譏誚語寫之,愈見沉痛走到祠前,看見本家的亭子在那裡,竟有七八位走過來作一個揖,齊評:七、八位何其多也。
天二評:蓋亦庸中矯矯矣便大家簇擁著方老太太的亭子進祠去了。
隨後便是知縣、學師、典史、把總,擺了執事來。
吹打安位,知縣祭、學師祭、典史祭、把總祭、鄉紳祭、秀才祭、主人家自祭。
祭完了,紳衿一哄而出,都到尊經閣上赴席去了。
齊評:原來為此
這裡等人擠散了,才把亭子抬了進去,也安了位。
虞家還有華軒備的一個祭桌,余家只有大先生備的一副三牲,也祭奠了。
抬了祭桌出來,沒處散福,算計借一個門斗家坐坐。
余大先生抬頭看尊經閣上,繡衣朱履,觥籌交錯。
方六老爺行了一回禮,拘束狠了,寬去了紗帽圓領,換了方巾便服,在閣上廓沿間徘徊徘徊。
便有一個賣花牙婆,黃評:千古奇談,所謂「大鬧」矣姓權,大著一雙腳,走上閣來,哈哈笑道:「我來看老太太入祠!」方六老爺笑容可掬,同他站在一處,伏一在欄杆上看執事。
黃評:偷來執事,只好嚇賣花婆方六老爺拿手一宗一宗的指著說與他聽。
權賣婆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拉開褲腰捉虱子,捉著,一個一個往嘴裡送。
黃評:寫到如此不堪,令閱者幾不欲觀,而先生不遺餘力,窮形盡相,豈非禹鼎鑄奸,欲少有天良者一醒悟耶。
天二評:尊經閣上有賣花婆拉開褲腰捉虱子吃,亦千載一時余大先生看見這般光景,看不上眼,說道:「表弟,我們也不在這裡坐著吃酒了。
把祭桌抬到你家,我同舍弟一同到你家坐坐罷。
還不看見這些惹氣的事。」
便叫挑了祭桌前走。
他四五個人一路走著。
在街上,余大先生道:「表弟,我們縣裡,禮義廉恥,一總都滅絕了。
黃評:「禮義廉恥,一總滅絕」,八字盡之也因學宮裡沒有個好官。
若是放在南京虞博士那裡,這樣事如何行的去!」余二先生道:「看虞博士那般舉動,他也不要禁止人怎樣,只是被了他的德化,那非禮之事,人自然不能行出來。」
黃評:安得不以為書中第一人。
天二評:回龍顧祖虞家弟兄幾個同歎了一口氣,一同到家,吃了酒,各自散了。
此時玄武閣已經動工,虞華軒每日去監工修理。
那日晚上回來,成老爹坐在書房裡。
虞華軒同他作了揖,拿茶吃了,問道:「前日節孝入祠,老爹為甚麼不到?」
成老爹道:「那日我要到的,身上有些病,不曾來的成。
黃評:大約自知上不得台盤,故不敢來舍弟下鄉去,說是熱鬧的很。
方府的執事擺了半街,王公同彭府上的人都在那裡送。
尊經閣擺席唱戲,四鄉八鎮幾十里路的人都來看,說:「若要不是方府,怎做的這樣大事!」你自然也在閣上偏我吃酒。」
齊評:這是一定之理。
黃評:歆羨之至虞華軒道:「老爹,你就不曉得我那日要送我家八房的叔祖母?」
成老爹冷笑道:「你八房裡本家窮的有腿沒褲子,你本家的人,那個肯到他那裡去?連你這話也是哄我頑,你一定是送方老太太的。」
黃評:競以為不去便非人情華軒道:「這事已過,不必細講了。」
吃了晚飯,成老爹說:「那分田的賣主和中人都上縣來了,住在寶林寺裡。
你若要他這田,明日就可以成事。」
虞華軒道:「我要就是了。」
成老爹道:「還有一個說法:這分田全然是我來說的,我要在中間打五十兩銀子的「背公」,要在你這裡除給我。
我還要到那邊要中用錢去。」
虞華軒道:「這個何消說,老爹是一個元寶。」
黃評:只管許他當下把租頭、價銀、戥銀、銀色*、雞、草、小租、酒水、畫字、上業主,都講清了。
黃評:一一細寫,始見後文之趣
成老爹把賣主、中人都約了來,大清早坐在虞家廳上。
成老爹進來請大爺出來成契。
走到書房裡,只見有許多木匠、瓦匠在那裡領銀子。
虞華軒捧著多少五十兩一錠的大銀子散人,黃評:成老爹眼睛又苦了一個時辰就散掉了幾百兩。
成老爹看著他散完了,叫他出去成田契。
虞華軒睜著眼道:「那田貴了,我不要!」黃評:竟似痰氣,令我閱之稱快不絕成老爹嚇了一個癡。
虞華軒道:「老爹,我當真不要了。」
便吩咐小廝:「到廳上把那鄉里的幾個泥腿替一我趕掉了!」黃評:問你還敢可惡否成老爹氣的愁眉苦臉,天二評:此氣比十八夜裡更凶只得自己走出去,回那幾個鄉里人去了。
只因這一番,有分教:身離惡俗,門牆又見儒修;客到名邦,晉接不逢賢哲。
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臥評】
此篇重新把虞華軒提出刻畫一番,是文章之變體。
提清薄俗澆漓,色*色*可惡,惟是見了銀子,未免眼熱,只此一端,華軒頗可以自豪,以伏後文不買田之局。
是國手布子,步步照應。
成老爹往方家吃飯一段,閱者雖欲不絕倒不可得已。
寫唐二棒椎真能入木三分。
看他既會太尊,又以不得同公子謔飲為恨,此人脾胃真難調攝,不知追逐勢利場中,如之何而後可以言得意也。
入節孝祠一段,作者雖以謔語出之,其實處處皆淚痕也。
薄俗澆漓,人情冷暖,烏衣子弟觸目傷心。
文中處處挽虞博士,是通身筋節。
【齊評】
書中如鶯脰湖一番雅集,即有西湖一會俗氣以襯之。
湖亭品花案,風一流跌宕,復有登高餞別圖博雅雍容以配之;泰伯祠禮樂彬彬之度,又有此回節孝祠俗塵擾擾之狀以形之。
極筆墨互相掩映之妙。
【黃評】
寫五河縣,寫方鹽商,直令人欲捉刀而起。
或問何至如此?曰:此等人無恥大膽,如何一日可耐,不如一一了之。
或又曰:一一了之未免太過?曰:了之不盡則此種此根斷不能除;若無虞、余兩家,吾尚思一炮轟之,方為快也。
分類:譴責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