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才送喪 思父母匡童:話說馬二先生在丁仙祠,正要跪下求籤。後面一人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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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才送喪 思父母匡童

儒林外史

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才送喪 思父母匡童

黃評:「葬神仙」三字妙

話說馬二先生在丁仙祠,正要跪下求籤。

後面一人叫一聲「馬二先生」。

馬二先生回頭一看,那人像個神仙,齊評:仙字提頭。

黃評:真疑為神仙,以後無住而不像神仙矣慌忙上前施禮道:「學生不知先生到此,有失迎接。

但與先生素昧平生,何以便知學生姓馬?」

那人道:「「天下何人不識君」?先生既遇著老夫,不必求籤了。

且同到敝寓談談。」

天二評:仙人有寓馬二先生道:「尊寓在那裡?」

那人指道:「就在此處不遠。」

當下攜了馬二先生的手,走出丁仙祠。

卻是一條平坦大路,一塊石頭也沒有。

未及一刻功夫,已到了伍相國廟門口。

馬二先生心裡疑惑:「原來有這近路,我方才走錯了。」

又疑惑:「恐是神仙縮地騰雲之法,也不可知。」

齊評:一路作疑鬼疑神之筆,馬二先生此番遭際,即謂之真遇仙人亦無不可。

黃評:既神仙之矣,必有此想來到廟門口,那人道:「這便是敝寓,請進去坐!」

那知這伍相國殿後有極大的地方,又有花園。

園裡有五間大樓,四面窗子望江望湖。

那人就住在這樓上,石史評:仙人好樓居邀馬二先生上樓,施禮坐下。

那人四個長隨,天二評:仙人有長隨齊齊整整,都穿著綢緞衣服,每人腳下一雙新靴,天二評:蓋仙人之體面者也。

黃評:仙人有長隨,且穿綢衣新靴上來小心獻茶。

那人吩咐備飯,一齊應諾下去了。

馬二先生舉眼一看,樓中間掛著一張匹紙,上寫冰盤大的二十八個大字一首絕句詩道:

南渡年來此地游,而今不比舊風一流。

湖光山色*渾無賴,揮手清吟過十洲。

後面一行寫「天台洪憨仙題」。

馬二先生看過《綱鑒》,黃評:舉業之外且看《綱鑒》知道「南渡」是宋高宗的事。

齊評:可稱博學屈指一算,已是三百多年,而今還在,一定是個神仙無疑。

黃評:至此直信為神仙矣因問道:「這佳作是老先生的?」

那仙人道:「憨仙便是賤號。

偶爾遣興之作,頗不足觀。

先生若愛看詩句,前時在此,有同撫台、藩台及諸位當事在湖上唱和的一卷詩取來請教。」

黃評:仙人又與撫台唱和便拿出一個手捲來。

齊評:既冒仙人,又交顯宦,可謂古今咸宜矣。

天二評:仙人亦以與當道唱和為重。

南渡時撫臺、藩台《宋史》失載,可惜手卷失傳,無以考證馬二先生放開一看,都是各當事的親筆。

一遞一首,都是七言律詩,詠的西湖上的景,圖書新鮮。

黃評:只覺「圖書新鮮」著實讚了一回,收遞過去。

捧上飯來:一大盤稀爛的羊肉、一盤糟鴨、一大碗火腿蝦圓雜燴、又是一碗清湯。

雖是便飯,卻也這般熱鬧。

天二評:馬二先生前日喉嚨裡咽的津唾,如今消化了。

黃評:仙餚如此之盛,熱鬧,妙馬二先生腹中尚飽,因不好辜負了仙人的意思,又盡力的吃了一餐。

天二評:深悔牛肉、麵餅先吃。

石史評:幸虧馬二先生食量大,可以「盡力」撤下傢伙去。

洪憨仙道:「先生久享大名,黃評:請他正為此書坊敦請不歇,今日因甚閒暇,到這祠裡來求籤?」

馬二先生道:「不瞞老先生說,晚學今年在嘉興選了一部文章,送了幾十金,卻為一個朋友的事墊用去了。

如今來到此處,雖住在書坊裡,卻沒有甚麼文章選。

寓處盤費已盡,心裡納悶,出來閒走走。

要在這仙祠裡求個簽,問問可有發財機會。

黃評:做舉業只為發財耳,馬二先生可謂率真誰想遇著老先生,已經說破晚生心事,這簽也不必求了。」

洪憨仙道:「發財也不難,但大財須緩一步。

目今權且發個小財,好麼?」

齊評:便就此打動他馬二先生道:「只要發財,那論大小!只不知老先生是甚麼道理?」

洪憨仙沉吟了一會,說道:「也罷,我如今將些須物件送與先生,你拿到下處去試一試。

如果有效驗,再來問我取討。

如不相干,別作商議。」

黃評:故作此語,恐其看出破綻因走進房內,床頭邊摸出一個包子來打開,裡面有幾塊黑煤,天二評:煤與銀子輕重不同否?遞與馬二先生道:「你將這東西拿到下處,燒起一爐火來,取個罐子把他頓在上面,看成些甚麼東西,再來和我說。」

馬二先生接著,別了憨仙,回到下處。

晚間果然燒起一爐火來,把罐子頓上,那火支支的響了一陣,取罐傾了出來,竟是一錠細絲紋銀。

馬二先生喜出望外,一連傾了六七罐,倒出六七錠大紋銀。

天二評:喜極不復細想馬二先生疑惑不知可用得。

當夜睡了。

次日清早,上街到錢店裡去看,錢店都說是十足紋銀,隨即換了幾千錢,拿回下處來。

馬二先生把錢收了,趕到洪憨仙下處來謝。

憨仙已迎出門來道:「昨晚之事如何?」

馬二先生道:「果是仙家妙用!」齊評:仙字結束如此這般,告訴憨仙傾出多少紋銀。

憨仙道:「早哩!我這裡還有些,先生再拿去試試!」又取出一個包子來,比前有三四倍,送與馬二先生。

石史評:憨仙傾筐倒篋矣又留著吃過飯。

黃評:白賠本錢別了回來,馬二先生一連在下處住了六七日,每日燒爐、傾銀子,把那些黑煤都傾完了,上戥子一秤,足有八九十兩重。

黃評:恰合嘉興所用之數,將毋仙人能前知耶馬二先生歡喜無限,一包一包收在那裡。

一日,憨仙來請說話,馬二先生走來,憨仙道,「先生,你是處州,我是台州,相近,原要算桑裡。

今日有個客來拜我,我和你要認作中表弟兄,天二評:與神仙做中表弟兄,何幸如之!將來自有一番交際,斷不可誤!」馬二先生道:「請問這位尊客是誰?」

憨仙道:「便是這城裡胡尚書家三公子,名縝,字密之。

尚書公遺下宦囊不少。

這位公子卻有錢癖,思量多多益善,齊評:世上有此癖者不少要學我這燒銀之法。

眼下可以拿出萬金來,以為爐火藥物之費。

但此事須一居間之人。

天二評:仙人要凡人做居間先生大名他是知道的,黃評:直說用他之故,知其可欺況在書坊操選,是有蹤跡可尋的人,他更可以放心。

齊評:如此老實說出,看定馬二先生忠厚也如今相會過,訂了此事。

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成了「銀母」,幾一切銅、錫之物,點著即成黃金,天二評:《太平廣記》引《桂苑叢談》云:「護軍李全皋遇道人通爐火事,求一鐵鼎容五六升以上者,黃金二十餘兩為母,日給水銀藥物,火候既滿,開視,黃金爛然。

李信之。

三日之內添換有征。

一日,道人不來,藥爐如舊,啟視之,不見其金矣。

」又:他小說亦有載此等事者。

蓋錢癖之人,往往如魚貪餌,自然吞鉤,豈特胡三公子?平步青評:洪憨仙一段,亦本《桂苑叢談》李全皋條。

豈止數十百萬?我是用他不著。

黃評:既用他不著,何必費心那時告別還山,先生得這「銀母」,家道自此也可小康了。」

馬二先生見他這般神術,有甚麼不信?黃評:妙在就信坐在下處,等了胡三公子來。

三公子同憨仙施禮,便請問馬二先生:「貴鄉貴姓?」

憨仙道:「這是舍弟,各書坊所貼,處州馬純上先生選《三科程墨》的便是。」

胡三公子改容相接,施禮坐下。

三公子舉眼一看,見憨仙人物軒昂,行李華麗,黃評:仙人要「華麗」才放心四個長隨輪流獻茶,又有選家馬先生是至戚,歡喜放心之極,坐了一會,去了。

次日,憨仙同馬二先生坐轎子回拜胡府。

馬二先生又送了一部新選的墨卷,三公子留著談了半日,回到下處。

頃刻,胡家管家來下請帖兩副:一副寫洪太爺,一副寫馬老爺。

帖子上是:「明日湖亭一卮小集,候教。

胡縝拜訂。」

持帖人說道:「家老爺拜上太爺:席設在西湖花港御書樓旁園子裡,請太爺和馬老爺明日早些。」

憨仙收下帖子。

次日,兩人坐轎來到花港。

園門大開,胡三公子先在那裡等候。

兩席酒,一本戲,吃了一日。

黃評:萬金雖未騙去,騙去二席酒、一本戲,卻白花了馬二先生坐在席上,想起前日獨自一個看著別人吃酒席,今日恰好人請我也在這裡。

齊評:回映有情。

天二評:昨日今朝大不同當下極豐盛的酒饌點心,馬二先生用了一飽。

黃評:不用羨慕了。

可知人有吃願,天必從之胡三公子約定三五日再請到家寫立合同,央馬二先生居間。

然後打掃家用花園,以為丹室。

先兌出一萬銀子,托憨仙修製藥物,請到丹室內住下。

三人說定,到晚席散。

馬二先生坐轎竟回文翰樓。

一連四天,不見憨仙差人來請,便走去看他。

一進了門,見那幾個長隨不勝慌張。

問其所以,憨仙病倒了,天二評:仙人病倒症候甚重。

醫生說脈息不好,已是不肯下藥。

馬二先生大驚,急上樓進房內去看,已是淹淹一息,頭也抬不起來。

馬二先生心好,黃評:謬讚謬讚就在這裡相伴,晚間也不回去。

挨過兩日多,那憨仙壽數已盡,天二評:仙壽已終,或者一屍一解斷氣身亡。

那四個人慌了手腳,寓處擄一擄,只得四五件綢緞衣服還當得幾兩銀子,其餘一無所有,幾個箱子都是空的。

這幾個人也並非長隨,是一個兒子、兩個侄兒、一個女婿,這時都說出來。

馬二先生聽在肚裡,替他著急。

此時棺材也不夠買,馬二先生有良心,趕著下處去取了十兩銀子來,與他們料理。

兒子守著哭泣,侄子上街買棺材。

女婿無事,同馬二先生到間壁茶館裡談談。

馬二先生道:「你令岳是個活神仙,齊評:仙字餘波。

天二評:如今是死神仙了今年活了三百多歲,怎麼忽然又死起來?」

黃評:神仙一屍一解耳女婿道:「笑話!他老人家今年只得六十六歲,那裡有甚麼三百歲?想著他老人家,也就是個不守本分,慣弄玄虛。

尋了錢又混用掉了,而今落得這一個收場。

不瞞老先生說,我們都是買賣人,丟著生意同他做這虛頭事。

他而今直腳去了,累我們討飯回鄉,那裡說起!」馬二先生道:「他老人家床頭間有那一包一包的「黑煤」,燒起爐來,一傾就是紋銀。」

女婿道:「那裡是甚麼「黑煤」!那就是銀子,用煤煤黑了的。

一下了爐,銀子本色*就現出來了。

那原是個做出來哄人的,用完了那些,就沒的用了。」

馬二先生道:「還有一說,他若不是神仙,黃評:到底還疑是神仙怎的在丁仙祠見我的時候,並不曾認得我,就知我姓馬?」

黃評:此一層我也不知何故女婿道:「你又差了。

他那日在片石居扶乩出來,天二評:才知扶乩即是此人看見你坐在書店看書。

書店問你尊姓,你說我就是書面上馬甚麼,天二評:皆於此補清他聽了知道的。

世間那裡來的神仙!」齊評:千古至言馬二先生恍然大悟:黃評:至此始悟,此其所以為馬二先生「他原來結交我,是要借我騙胡三公子。

幸得胡家時運高,不得上算。」

又想道:「他虧負了我甚麼?我到底該感激他。」

齊評:此是馬二先生好處當下回來,候著他裝殮,算還廟裡房錢,叫腳子抬到清波門外厝著。

黃評:有良心,然仍是神仙自葬馬二先生備個牲醴紙錢,送到厝所,看著用磚砌好了,剩的銀子,那四個人做盤程,謝別去了。

黃評:暫了馬二先生,遞到匡超人

馬二先生送殯回來,依舊到城隍山喫茶。

忽見茶室旁邊添了一張小桌子,一個少年坐著拆字。

那少年雖則瘦小,卻還有些精神。

卻又古怪:面前擺著字盤筆硯,手裡卻拿著一本書看。

馬二先生心裡詫異,假作要拆字,走近前一看,原來就是他新選的《三科程墨持運》。

齊評:引線甚便。

天二評:契合在此馬二先生竟走到桌旁板凳上坐下,那少年丟下文章,問道:「是要拆字的?」

馬二先生道:「我走倒了,借此坐坐。」

那少年道:「請坐,我去取茶來。」

即向茶室裡開了一碗茶,送在馬二先生跟前,陪著坐下。

馬二先生見他乖覺,問道:「長兄,你貴姓?可就是這本城人?」

那少年又看見他戴著方巾,知道是學裡朋友,便道:「晚生姓匡,不是本城人。

晚生在溫州府樂清縣住。」

馬二先生見他戴頂一破帽,身穿一件單布衣服、甚是襤褸,因說道:「長兄,你離家數百里來省做這件道路,這事是尋不出大錢來的,連餬口也不足。

你今年多少尊庚?家下可有父母妻子?我看你這般勤學,想也是個讀書人。」

那少年道:「晚生今年二十二歲,還不曾娶過妻子。

家裡父母俱存。

自小也上過幾年學,因是家寒無力,讀不成了。

去年跟著一個賣柴的客人來省城,在柴行裡記帳。

不想客人消折了本錢,不得回家,我就流落在此。

前日一個家鄉人來,說我父親在家有病,於今不知個存亡,是這般苦楚。」

說著,那眼淚如豆子大掉了下來。

黃評:贊孝子而以戲語出之,知後文必不佳馬二先生著實惻然,天二評:我亦為之惻然說道:「你且不要傷心!你尊諱尊字是甚麼?」

那少年收淚道:「晚生叫匡迥,號超人。

還不曾請問先生仙鄉貴姓。」

馬二先生道:「這不必問。

你方才看的文章,封面上「馬純上」就是我了。」

天二評:失敬匡超人聽了這話,慌忙作揖,磕下頭去。

說道:「晚生真乃「有眼不識泰山」!」黃評:此時以為高不可攀馬二先生忙還了禮,說道:「快不要如此!我和你萍水相逢,斯文骨肉。

這拆字到晚也有限了,長兄何不收了,同我到下處談談?」

匡超人道:「這個最好。

先生請坐,等我把東西收了。」

當下將筆硯紙盤收了,做一包背著,同桌案寄在對門廟裡,黃評:細跟馬二先生到文瀚樓。

馬二先生到文瀚樓,開了房門坐下。

馬二先生問道:「長兄,你此時心裡可還想著讀書上進?還想著家去看看尊公麼?」

齊評:問得緊切匡超人見問這話,又落下淚來,黃評:真孝道:「先生,我現今衣食缺少,還拿甚麼本錢想讀書上進?這是不能的了。

只是父親在家患病,我為人子的,不能回去奉侍,禽一獸也不如!黃評:此時尚非禽一獸,實是孝子所以幾回自心裡恨極,不如早尋一個死處!」馬二先生勸道:「快不要如此!只你一點孝思,就是天地也感格的動了。

齊評:至語你且坐下,我收拾飯與你吃。」

當下留他吃了晚飯,又問道:「比如長兄你如今要回家去,須得多少盤程?」

匡超人道:「先生,我那裡還講多少?只這幾天水路搭船,到了旱路上,我難道還想坐山轎不成?背了行李走,就是飯食少兩餐也罷。

我只要到父親跟前,死也瞑目!」黃評:一片孝心,得遇馬二先生,未必非孝心所感馬二先生道:「這也使得。

你今晚且在我這裡住一一夜,慢慢商量。」

到晚,馬二先生又問道:「你當時讀過幾年書?文章可曾成過篇?」

匡超人道:「成過篇的。」

馬二先生笑著向他說:「我如今大膽出個題目,你做一篇,我看看你筆下可望得進學,這個使得麼?」

匡超人道:「正要請教先生。

只是不通,黃評:此時自居不通先生休笑!」馬二先生道:「說那裡話!我出一題,你明日做。」

說罷,出了題,送他在那邊睡。

次日,馬二先生才起來,他文章已是停停當當送了過來。

馬二先生喜道:「又勤學,又敏捷,可敬!可敬!」把那文章看了一遍,道:「文章才氣是有,黃評:後來反說馬二先生少才氣只是理法欠些。」

將文章按在桌上,拿筆點著,從頭至尾,講了許多虛實反正、吞吐含蓄之法與他。

齊評:馬二先生自是熱心人他作揖謝了要去。

馬二先生道:「休慌。

你在此終不是個長策,我送你盤費回去。」

天二評:仁人匡超人道:「若蒙資助,只借出一兩銀子就好了。」

馬二先生道:「不然,你這一到家,也要些須有個本錢奉養父母,才得有功夫讀書。

我這裡竟拿十兩銀子與你。

齊評:憨仙之銀如此用法,大妙!黃評:難得難得,可惜可惜你回去做些生意,請醫生看你尊翁的病。」

天二評:好馬二先生當下開箱子取出十兩一封銀子,黃評:若仍是選文章銀子便好了又尋了一件舊棉襖、一雙鞋,都遞與他,道:「這銀子你拿家去,這鞋和衣服,恐怕路上冷,早晚穿穿。」

天二評:周倒匡超人接了衣裳、銀子,兩淚交流道:「蒙先生這般相愛,我匡迥何以為報?意欲拜為盟兄,黃評:馬二先生不止年長一倍,公然欲拜為兄,其心本不厚將來諸事還要照顧。

只是大膽,不知長兄可肯容納?」

馬二先生大喜,當下受了他兩拜,又同他拜了兩拜,結為兄弟。

天二評:「盟兄」而已邪!匡超人只二十二歲,馬二先生補廩已二十四年。

以年,以學,以恩德,自當拜以為師,乃徒曰「結為兄弟」。

他日為人不終,即基於此。

雖在馬二先生絕不介意,毫無德色*,真不可及!留他在樓上,收拾菜蔬替他餞行。

吃著,向他說道:「賢弟,你聽我說,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總以文章舉業為主。

人生世上,除了這事,就沒有第二件可以出頭。

天二評:與前同蘧公孫語相映不要說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館、作幕,都不是個了局。

只是有本事進了學,中了舉人、進士,即刻就榮宗耀祖。

這就是《孝經》上所說的「顯親揚名」,才是大孝,黃評:不中進士便是不孝了自身也不得受苦。

齊評:這段議論實是秀才家切己工夫古語道得好:「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

黃評:好引證而今甚麼是書?就是我們的文章選本了。

天二評:此是馬二先生真種一子,一生學問在此,三墳五典皆不及此。

黃評:選本之外何必讀書賢弟,你回去奉養父母,總以做舉業為主。

就是生意不好,奉養不周,也不必介意,總以做文章為主。

那害病的父親,睡在床上,沒有東西吃,果然聽見你念文章的聲氣,他心花開了,分明難過也好過,分明那裡疼也不疼了。

齊評:更為確切不磨。

天二評:不意時文八股有許多妙用。

言雖可笑,其意卻可感這便是曾子的「養志」。

黃評:曾子時沒有時文,奈何!天二評:曾子時只做得題目,不曾做文章假如時運不好,終身不得中舉,一個廩生是掙的來的,到後來做任教官,也替父母請一道封誥。

我是百無一能,年紀又大了。

賢弟,你少年英敏,可細聽愚兄之言,圖個日後宦途相見。」

說罷,又到自己書架上,細細檢了幾部文章,塞在他棉襖裡捲著。

說道:「這都是好的,你拿去讀下。」

黃評:一片至誠,不愧稱馬二先生匡超人依依不捨,又急於要家去看父親,只得灑淚告辭。

馬二先生攜著手,同他到城隍山舊下處取了鋪蓋,黃評:細又送他出清波門,一直送到江船上。

看著上了船,馬二先生辭別進城去了。

黃評:真至誠。

暫了馬二先主,以下專寫匡超人,所以深惜也

匡超人過了錢塘江,要搭溫州的船。

看見一隻船正走著,他就問:「可帶人?」

船家道:「我們是撫院大人差上鄭老爹的船,不帶人的。」

匡超人背著行李正待走,船窗裡一個白鬚老者道:「駕長,單身客人,帶著也罷了!添著你買酒吃。」

天一評:雖是衙門中人,卻也厚道船家道:「既然老爹吩咐,客人你上來罷!」把船撐到岸邊,讓他下了船。

匡超人放下行李,向老爹作了揖。

看見艙裡三個人:中間鄭老爹坐著,他兒子坐在旁邊,這邊坐著一個外府的客人。

鄭老爹還了禮,叫他坐下。

匡超人為人乖一巧,在船上不拿強拿,不動強動,一口一聲只叫「老爹」,那鄭老爹甚是歡喜,有飯叫他同吃。

飯後行船無事,鄭老爹說起:「而今人情澆薄,讀書的人都不孝父母。

天二評:略起一波,作本題點綴,以免船中寂寞這溫州姓張的,弟兄三個都是秀才,兩個疑惑老子把傢俬偏了小兒子,在家打吵。

吵的父親急了,出首到官。

他兩弟兄在府、縣都用了錢,倒替他父親做了假哀憐的呈子,把這事銷了案。

虧得學裡一位老師爺持正不依,黃評:好老師,不想分肥詳了我們大人衙門。

大人准了,差了我到溫州提這一干人犯去。」

那客人道:「這一提了來審實,府、縣的老爺不都有礙?」

鄭老爹道:「審出真情,一總都是要參的!」匡超人聽見這話,自心裡歎息:「有錢的不孝父母;像我這窮人,要孝父母又不能。

真乃不平之事!」齊評:此時原有赤子之心。

黃評:果然不平。

後來看你變為兩截人也,令我又不平,又奈你何?此等文章真作者救世苦心,切勿隨意看過過了兩日,上岸起旱,謝了鄭老爹。

鄭老爹飯錢一個也不問他要,他又謝了。

一路曉行夜宿,來到自己村莊,望見家門。

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敦倫修行,終受當事之知;實至名歸,反作終身之玷。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臥評】

馬二先生以一窮酸而能做慷慨丈夫事,卻取償於洪憨仙,作者於此,點醒世人不少。

吾為馬二先生惜之,誠質美而未學也。

【齊評】

上回與蘧公孫論舉業,此回與匡超人論用功養志,真是後生藥石之言。

馬二先生逢人教誨,諄諄不倦,自是熱腸一片。

莫以其頭巾氣而少之也。

【黃評】

馬二先生與後文余大先生皆迂儒也,於「義利」二字不特不講,並不能辨。

可見舉業與人品毫無相干。

二人皆稱「先生」者,譏之亦所以惜之。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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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
第001回 說楔子敷陳大義 借名流隱括第二回 王孝廉村學識同科 周蒙師暮年登第三回 周學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戶行兇鬧第四回 薦亡齋和尚契官司 打秋風鄉紳遭第005回 王秀才議立偏房 嚴監生疾終正寢第六回 鄉紳發病鬧船家 寡婦含冤控大伯第七回 范學道視學報師恩 王員外立朝敦第008回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里遇貧交第九回 婁公子捐金贖朋友 劉守備冒姓打第十回 魯翰林憐才擇婿 蓬公孫富室招親第十一回 魯小姐制義難新郎 楊司訓相府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鶯脰腹溯 俠客虛設人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第十四回 蘧公孫書坊送良友 馬秀才山洞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才送喪 思父母匡童第十六回 大柳莊孝子事親 樂清縣賢宰愛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遊舊地 趙醫生高踞詩第十八回 約詩會名士攜匡二 訪朋友書店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 潘自業橫遭禍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興長安道 牛布衣客死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親戚老夫第二十二回 認祖孫玉圃聯宗 愛交遊雪齋第二十三回 發陰私詩人被打 歎老景寡婦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牽連多訟事 鮑文卿整第二十五回 鮑文卿南京遇舊 倪廷璽安慶第二十六回 向觀察陞官哭友 鮑廷璽喪父第二十七回 王太太夫妻反目 倪廷珠兄弟第二十八回 季葦蕭揚州入贅 蕭金鉉白下第二十九回 諸葛佑僧寮遇友 杜慎卿江郡第三十回 愛少棵友神樂觀 逞風流高會第三十一回 天長縣同訪豪傑 賜書樓大醉第三十二回 杜少卿平居豪舉 婁煥文臨去第三十三回 杜少卿夫婦遊山 遲衡山朋友第三十四回 議禮樂名流訪友 備弓旌天子第三十五回 聖天子求賢問道 莊征君辭爵第三十六回 常熟縣真儒降生 泰伯祠名賢第三十七回 祭先聖南京修禮 送孝子西蜀第三十八回 郭孝子深山遇虎 甘露僧狹路第三十九回 蕭雲仙救難明月嶺 平少保奏第四十回 蕭雲仙廣武山賞雪 沈瓊枝利涉第四十一回 莊濯江話舊秦淮河 沈瓊枝押第四十二回 公子雞院說科場 家人苗疆報第四十三回 野羊塘將軍大戰 歌舞地酋長第四十四回 湯總鎮成功歸故鄉 余明經把第四十五回 敦友誼代兄受過 講堪輿回家第四十六回 三山門賢人餞別 五河縣勢利第四十七回 虞秀才重修元武閣 方鹽商大第四十八回 徽州府烈婦殉夫 泰伯祠遺賢第四十九回 翰林高談龍虎榜 中書冒占鳳第五十回 假官員當街出醜 真義氣代友求第五十一回 少婦騙人折風月 壯士高興試第五十二回 比武藝公子傷身 毀廳堂英雄第五十三回 國公府雪夜留賓 來賓樓燈花第五十四回 病佳人青樓算命 呆名士妓館第五十五回 添四客述往思來 彈一曲高山第五十六回 神宗帝下詔旌賢 劉尚書奉旨第045回 滿月麟兒扶正室 春風燕子賀華堂儒林人物誌:杜少卿讀後感才女會武術,誰也擋不住讀後感范進的大蝦元子和馬二先生的酥餅讀後感家醜---范進中舉讀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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