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兩公子雖系相府,不怕有意外之事,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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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

儒林外史

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

話說婁府兩公子將五百兩銀子送了俠客,與他報謝恩人,把革囊人頭放在家裡。

兩公子雖系相府,不怕有意外之事,但血淋淋一個人頭丟在內房階下,末免有些焦心。

四公子向三公子道:「張鐵臂他做俠客的人,斷不肯失信於我。

我們卻不可做俗人。

我們竟辦幾席酒,把幾位知己朋友都請到了,等他來時開了革囊,果然用一藥化為水,也是不容易看見之事。

我們就同諸友做一個『人頭會』,齊評:真是奇談。

天一評:「人頭會」三字亦不雅。

黃評:人頭會卻新,豬頭會則俗矣有何不可?」

三公子聽了,到天明,吩咐辦下酒席,把牛布衣、陳和甫、蘧公孫都請到,家裡住的三個客是不消說。

只說小飲,且不必言其所以然。

黃評:虧得不說直待張鐵臂來時,施行出來,好讓眾位都吃一驚。

齊評:更作奇想

眾客到齊,彼此說些閒話。

等了三四個時辰不見來,直等到日中,還不見來。

三公子悄悄向四公子道:「這事就有些古怪了。」

四公子道:「想他在別處又有耽擱了。

他革囊現在我家,斷無不來之理。」

天二評:與鑰匙在我身邊同意。

黃評:正因革囊在你家,所以不來看看等到下晚,總不來了。

廚下酒席已齊,只得請眾客上坐。

這日天氣甚暖,兩公子心裡焦躁:「此人若竟不來,這人頭卻往何外發放?」

直到天晚,革囊臭了出來,家裡太太聞見,不放心,打發人出來請兩位老爺去看。

二位老爺沒奈何,才硬著膽開了革囊,一看,那裡是甚麼人頭,只有六七斤一個豬頭在裡面。

齊評:好貴豬頭,賣五百兩銀子。

天二評:也值五六百文。

我疑殺的是豬八戒。

石史評:來一豬頭,去一鐵臂,便宜得狠哩。

黃評:五百兩買個臭豬頭,革囊白送兩公子面面相覷,不則一聲,立刻叫把豬頭拿到廚下賞與家人們去吃。

天二評:家人們倒做了一個臭豬頭會兩公子悄悄相商,這事不必使一人知道,黃評:家下人豈止一人仍舊出來陪客飲酒。

心裡正在納悶,看門的人進來稟道:「烏程縣有個差人,持了縣裡老爺的帖,同蕭山縣來的兩個差人叫見老爺,黃評:沒興一齊來有話面稟。」

天二評:恐怕人頭事發作邪三公子道:「這又奇了,有甚麼話說?」

留四公子陪著客,自己走到廳上,傳他們進來。

那差人進來磕了頭,說道:「本官老爺請安。」

隨呈上一張票子和一角關文。

三公子叫取燭來看,見那關文上寫著:「蕭山縣正堂吳。

為地棍姦拐事:案據蘭若庵尼僧慧遠,具控伊徒尼僧心遠被地棍權勿用姦拐霸佔在家一案。

天二評:逃走了尼姑卻要和尚來出首。

董潮《東皋雜鈔》云:澄江是鏡,字仲明,托名講學,一時大老交章薦之,近為胞弟告發其三十餘款,多有不法事。

常郡侯宋,諱楚望,深惡之,毀其廬造書院。

姦拐案蓋即三十餘款之一也查本犯未曾發覺之先,已自潛跡逃往貫治。

為此移關,煩貴縣查點來文事理,遣役協同來差訪該犯潛蹤何處,擒獲解還敝縣,以便審理究治。

望速!望速!」看過,差人稟道:「小的本官上覆三老爺,知道這人在府內。

因老爺這裡不知他這些事,所以留他。

而今求老爺把他交與小的。

他本縣的差人現在外伺候,交與他帶去,休使他知覺逃走了,不好回文。」

三公子道:「我知道了,你在外面候著。」

差人應諾出去了,在房裡坐著。

三公子滿心慚愧,叫請了四老爺和楊老爺出來。

二位一齊來到,看了關文和本縣拿人的票子,四公子也覺不好意思。

楊執中道:「三先生、四先生,自古道『蜂蠆入懷,解一衣去趕』,他既弄出這樣事來,先生們庇護他不得了。

天二評:此是「管樂經綸,程朱學問」如今我去向他說,黃評:曾說他是高人來把他交與差人,等他自己料理去。」

兩公子沒奈何。

楊執中走進書房,席上一五一十說了。

黃評:又不呆權勿用紅著臉道:「真是真,假是假,我就同他去怕甚麼!」天二評:怕你不同他去兩公子走進來,不肯改常,說了些不平的話,又奉了兩杯別酒,取出兩封銀子送作盤程。

兩公子送出大門,叫僕人替他拿了行李,打躬而別。

那兩個差人見他出了婁府,兩公子已經進府,就把他一條鏈子鎖去了。

天二評:來時一條鏈子,去時一條鏈子,想是貫索星進命。

黃評:來時便被街道廳一鏈子鎖了,去時亦然,不意貫索犯了少微。

一笑

兩公子因這兩番事後,覺得意興稍減,齊評:奇人奇事豈能旦夕遇之哉吩咐看門的:「但有生人相訪,且回他到京去了。」

自此閉門整理家務。

不多幾日,蘧公孫來辭,說蘧太守有病,要回嘉興去侍疾。

兩公子聽見,便同公孫去候姑丈。

及到嘉興,蘧太守已是病得重了,看來是個不起之病。

公孫傳著太守之命,托兩公子替他接了魯小一姐回家。

兩公子寫信來家,打發婢子去說,魯夫人不肯。

小一姐明於大義,和母親說了,要去侍疾。

天二評:此熟精八股之功此時采蘋已嫁人去了,只有雙紅一個丫頭做了贈嫁。

天二評:脫卸起下叫兩隻大船,全副妝奩都搬在船上。

來嘉興,太守已去世了,公孫承重,魯小一姐上侍孀姑,下理家政,井井有條,親戚無不稱羨。

黃評:勿謂時文朋友無能婁府兩公子候治喪已過,也回湖州去了。

黃評:了兩公子。

仍寫公孫,遞到馬純上公孫居喪三載,因看見兩個表叔半世豪舉,落得一場掃興,因把這做名的心也看淡了,詩話也不刷印送人了。

黃評:公子好客,公孫好名,一旦冰消,令閱者亦為掃興服闕之後,魯小一姐頭胎生的個小兒子已有四歲了,天二評:補筆小一姐每日拘著他在房裡講「四書」、讀文章,公孫也在旁指點。

卻也心裡想在學校中相與幾個考高等的朋友談談舉業。

天一評:未必如此,只是作者要卸到馬二先生耳。

天二評:何不拜從令政夫人,卻捨近圖遠?只是一個好名之心耳。

黃評:漸引到馬純上無奈嘉興的朋友都知道公孫是個做詩的名士,不來親近他,公孫覺得沒趣。

黃評:由此逼出馬純上

那日打從街上走過,見一個新書店裡貼著一張整紅紙的報帖,上寫道:「本坊敦請處州馬純上先生,精選三科鄉會墨程。

凡有同門錄及朱卷賜顧者,幸認嘉興府大街文海樓書坊不誤。」

公孫心裡想道:「這原來是個選家,何不來拜他一拜?」

天二評:到底只是好名急到家換了衣服,寫個「同學教弟」的帖子,來到書坊,問道:「這裡是馬先生下處?」

店裡人道:「馬先生在樓上。」

因喊一聲道:「馬二先生,有客來拜。」

樓上應道:「來了。」

天二評:如聞其聲於是走下樓來。

公孫看那馬二先生時,身長八尺,形容甚偉,頭戴方巾,身穿藍直裰,腳下粉底皂靴,面一皮深黑,不多幾根鬍子。

相見作揖讓坐。

天二評:如見其人馬二先生看了帖子,說道:「尊名向在詩上見過。

黃評:馬二先生也看詩久仰久仰!」公孫道:「先生來操選政,乃文章山鬥。

小弟仰慕,晉謁已遲。」

店裡捧出茶來吃了,公孫又道:「先生便是處州學,想是高補過的。」

馬二先生道:「小弟補廩二十四年,蒙歷任宗師的青目,共考過六七個案首。

只是科場不利,不勝慚愧!」黃評:是老秀才,非老名士公孫道:「遇合有時,下科一定是掄元無疑的了。」

說了一會,公孫告別。

馬二先生問明了住處,明日就來回拜。

公孫回家向魯小一姐說:「馬二先生明日來拜。

他是個舉業當行,要備個飯留他。」

小一姐欣然備下。

天二評:魯小一姐聞之,喜可知也。

黃評:自是「欣然」,惜不能尊酒論文耳

次早,馬二先生換了大衣服,寫了回帖,來到蘧府。

公孫迎接進來,說道:「我兩人神交已久,不比泛常。

今蒙賜顧,寬坐一坐,小弟備個家常飯,休嫌輕慢!」馬二先生聽罷欣然。

天二評: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黃評:小一姐因舉業「欣然」,馬二先生因吃飯「欣然」,各有「欣然」之處,無非為肉食也公孫問道:「尊選程墨,是那一種文章為主?」

馬二先生道:「文章總以理法為主。

任他風氣變,理法總是不變。

齊評:這一席話卻是正論不磨。

天二評:魯小一姐聞之,當亦以為然所以本朝洪、永是一變,成、弘又是一變。

細看來,理法總是一般。

大約文章既不可帶註疏氣,尤不可帶詞賦氣。

帶註疏氣,不過失之於少文采;帶詞賦氣,便有礙於聖賢口氣,所以詞賦氣尤在所忌。」

齊評:正與蘧公孫對病發藥。

天二評: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

黃評:所以不喜雜覽公孫道:「這是做文章了。

請問批文章是怎樣個道理?」

天二評:看他丟過做文章而問批文章,總是好名騖外病根馬二先生道:「也是全不可帶詞賦氣。

小弟每常見前輩批語,有些風花雪月的字樣,被那些後生們看見,便要想到詩詞歌賦那條路上去,便要壞了心術。

黃評:何至於此?此其所以為馬二先生耳古人說得好,『作文之心如人目』,凡人目中,塵土屑固不可有,即金玉屑又是著得的麼?齊評:妙喻所以小弟批文章,總是採取《語類》、《或問》上的精語。

時常一個批語要做半夜,不肯苟且下筆。

齊評:視後文匡超人之率爾操觚,正是用意判若天淵要那讀文章的,讀了這一篇,就悟想出十幾篇的道理,才為有益。

將來拙選告成,送來細細請教。」

說著,裡面捧出飯來,果是家常餚饌:一碗燉鴨、一碗煮雞、一尾魚、一大碗煨的稀爛的豬肉。

馬二先生食量頗高,舉起箸來,向公孫道:「你我知己相逢,不做客套,這魚且不必動,倒是肉好。」

天二評:鄙意亦以為然當下吃了四碗飯,將一大碗爛肉吃得乾乾淨淨。

黃評:實做肉食,笑倒裡面聽見,又添出一碗來,連湯都吃完了。

抬開桌子,啜茗清談。

馬二先生問道:「先生名門,又這般大才,久已該高發了,因甚困守在此?」

公孫道,「小弟因先君見背的早,在先祖膝下料理些家務,所以不曾致力於舉業。」

馬二先生道:「你這就差了。

『舉業』二字是從古及今人人必要做的。

齊評:可作「舉業論」讀。

石史評:畏友就如孔子生在春秋時候,那時用『言揚行舉』做官,故孔子只講得個『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這便是孔子的舉業。

天二評:原來「言寡尤,行寡悔」孔子不過講講而已。

黃評:孔子也做舉業,是是講到戰國時,以遊說做官,所以孟子歷說齊梁,這便是孟子的舉業。

黃評:孟子亦有舉業,是是到漢朝用『賢良方正』開科,所以公孫弘、董仲舒舉賢良方正,這便是漢人的舉業。

到唐朝用詩賦取士,他們若講孔孟的話,就沒有官做了,所以唐一人都會做幾句詩,這便是唐一人的舉業。

黃評:原來總為做官,是是到宋朝又好了,都用的是些理學的人做官,所以程、朱就講理學,這便是宋人的舉業。

到本朝用文章取士,這是極好的法則。

就是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舉業,斷不講那『言寡尤,行寡悔』的話。

何也?就日日講究「言寡尤、行寡悔』,那個給你官做?天二評:何以要做舉業?求科第耳。

何以要求科第?要做官耳。

儒者之能事畢矣。

黃評:愈說愈有理,是極是極孔子的道也就不行了。」

一席話說得蘧公孫如夢方醒。

又留他吃了晚飯,結為性*命之交,相別而去。

自此日日往來。

那日在文海樓彼此會著,看見刻的墨卷目錄擺在桌上,上寫著「歷科墨卷持運」,下面一行刻著「處州馬靜純上氏評選」。

蘧公孫笑著向他說道:「請教先生,不知尊選上面可好添上小弟一個名字,黃評:仍是刻詩話心思,名心未退與先生同選,以附驥尾?」

齊評:馬二先生正色*道:「這個是有個道理的。

站封面亦非容易之事,黃評:謂之站封面,新奇就是小弟,全虧幾十年考校的高,有些虛名,天二評:先生之所以不能站者,固無此幾十年考校之虛名也所以他們來請。

難道先生這樣大名還站不得封面?只是你我兩個,只可獨站,不可合站,其中有個緣故。」

公孫道:「是何緣故?」

馬二先生道:「這事不過是名、利二者。

小弟一不肯自己壞了名,自認做趨利。

假若把你先生寫在第二名,那些世俗人就疑惑刻資出自先生,小弟豈不是個利徒了?若把先生寫在第一名,小弟這數十年虛名豈不都是假的了?還有個反面文章是如此算計,先生自想也是這樣算計。」

天二評:不解先生話噤說著,坊裡捧出先生的飯來:一碗熬青菜,兩個小菜碟。

馬二先生道:「這沒菜的飯,不好留先生用,奈何?」

蘧公孫道:「這個何妨?但我曉得,長兄先生也是吃不慣素飯的。

我這裡帶的有銀子。」

忙取出一塊來,叫店主人家的二漢買了一碗熟肉來。

兩人吃了,公孫別去。

黃評:可謂吃肉至交

在家裡,每晚同魯小一姐課子到三四更鼓。

或一天遇著那小兒子書背不熟,小一姐就要督責他念到天亮,倒先打發公孫到書房裡去睡。

雙紅這小丫頭在旁遞茶遞水,極其小心。

天二評:魯小一姐只管兒子的功課,不及丈夫的功課了。

卻不防小鬼頭春一心動他會念詩,常拿些詩來求講,公孫也略替他講講。

因心裡喜他慇勤,黃評:未必專喜他慇勤,卻寫的渾就把收的王觀察的個舊枕箱把與他盛花兒、針線,又無意中把遇見王觀察這一件事向他說了。

天二評:與他枕箱罷了,何以把王觀察事說與他?蓋愛之極也不想宦成這奴才小時同他有約,天二評:此事已逗於十二回中矣。

當魯編修在京未帶家眷,魯小一姐貼身愛婢而與外人有約,家法如何?黃評:前已有伏筆竟大膽走到嘉興,把這丫頭拐了去。

公孫知道大怒,黃評:大怒,可知所喜不僅「慇勤」報了秀水縣,出批文拿了回來。

兩口子看守在差人家,天二評:何以兩口同押差人家?此事自當告之二婁呼問晉爵;而不之及者,疑二婁已挈晉爵入都矣。

然殊欠交代央人來求公孫,情願出幾十兩銀子與公孫做丫頭的身價,求賞與他做老婆。

公孫斷然不依。

黃評:斷然不依,又可知差人要帶著宦成回官,少不得打一頓板子,把丫頭斷了回來,一回兩回詐他的銀子。

宦成的銀子使完,衣服都當盡了。

那晚在差人家,兩口子商議,要把這個舊枕箱拿出去賣幾十個錢來買飯吃。

雙紅是個丫頭家,不知人事,向宦成說道:「這箱子是一位做大官的老爺的,想是值的銀子多,幾十個錢賣了豈不可惜!」黃評:逼真丫頭見識宦成問:「是蘧老爺的?是魯老爺的?」

丫頭道:「都不是。

說這官比蘧太爺的官大多著哩!我也是聽見姑爺說,這是一位王太爺,就接蘧太爺南昌的任。

後來這位王太爺做了不知多大的官,就和寧王相與。

黃評:妙在「相與」寧王日夜要想殺皇帝,皇帝先把寧王殺了,又要殺這王太爺。

王太爺走到浙江來,不知怎的又說皇帝要他這個箱子。

王太爺不敢帶在身邊走,恐怕搜出來,就交與姑爺。

齊評:活像丫頭口氣,作者如何描寫到此。

天二評:說得糊糊塗塗,絕可笑,宛然婦女之言姑爺放在家裡閒著,借與我盛些花,不曉的我帶了出來。

我想皇帝都想要的東西,不知是值多少錢!你不見箱子裡還有王太爺寫的字在上?」

天二評:說來似是似不是,逼真丫頭口氣。

然而蘧公孫平日之愛此丫頭意在言外。

黃評:因為有王太爺寫的字,所以可貴宦成道:「皇帝也未必是要他這個箱子,必有別的緣故。

這箱子能值幾文!」黃評:又是奴僕見識

那差人一腳把門踢開,走進來罵道:「你這倒運鬼!放著這樣大財不發,還在這裡受瘟罪!」宦成道:「老爹,我有甚麼財發?」

差人道:「你這癡孩子!我要傳授了,便宜你的狠哩!老婆白白送你,還可以發得幾百銀子財。

你須要大大的請我,將來銀子同我平分,我才和你說。」

黃評:又逼真差人見識宦成道:「只要有銀子,平分是罷了。

請是請不起的,除非明日賣了枕箱子請老爺。」

差人道:「賣箱子?還了得!就沒戲唱了!你沒有錢我借錢與你。

不但今日晚裡的酒錢,從明日起,要用同我商量。

我替你設法了來,總要加倍還我。」

又道:「我竟在裡面扣除,怕你拗到那裡去?」

差人即時拿出二百文買酒買肉,同宦成兩口子吃,算是借與宦成的,記一筆帳在那裡。

吃著,宦成問道:「老爹說我有甚麼財發?」

差人道:「今日且吃酒,明日再說。」

當夜猜三划五吃了半夜,把二百文都吃完了。

宦成這奴才吃了個盡醉,兩口子睡到日中還不起來。

差人已是清晨出門去了,尋了一個老練的差人商議,告訴他如此這般:「事還是竟弄一破了好,還是『開弓不放箭』,大家弄幾個錢有益?」

被老差人一口大啐道:「這個事都講破!黃評:凡用句讀總妙,如聞其聲破了還有個大風?如今只是悶著同他講,不怕他不拿出錢來。

還虧你當了這幾十年的門戶,利害也不曉得!遇著這樣事,還要講破,黃評:更妙破你娘的頭!」齊評:爽若哀梨。

天二評:逼真老練罵的這差人又羞又喜,慌跑回來,見宦成還不曾起來,說道:「好快活!這一會像兩個狗戀著。

快起來和你說話!」宦成慌忙起來,出了房門。

差人道:「和你到外邊去說話。」

兩人拉著手,到街上一個僻靜茶室裡坐下。

差人道:「你這呆孩子,只曉得吃酒吃飯,要同女人睡覺。

放著這樣一注大財不會發,豈不是『如入寶山空手回』!」宦成道:「老爹指教便是。」

差人道:「我指點你,你卻不要過了廟不下雨。」

說著,一個人在門首過,叫了差人一聲「老爹」,走過去了。

天二評:作者善於斷字訣。

行文最忌平直故也差人見那人出神,叫宦成坐著,自己悄悄尾了那人去。

只聽得那人口裡抱怨道:「白白給他打了一頓,卻是沒有傷,喊不得冤。

待要自己做出傷來,官府又會驗的出。」

差人悄悄的拾了一塊磚頭,凶神似的走上去把頭一打,打了一個大洞,那鮮血直流一出來。

那人嚇了一跳,問差人道:「這是怎的?」

差人道:「你方才說沒有傷,這不是傷麼?又不是自己弄出來的,不怕老爺會驗,還不快去喊冤哩!」齊評:世之以無為有,以曲作直者,大率如是。

黃評:寫出人心險詐至此那人倒著實感激,謝了他,把那血用手一抹,塗成了個血臉,往縣前喊冤去了。

宦成站在茶室門口望,聽見這些話又學了一個乖。

差人回來坐下,說道:「我昨晚聽見你當家的說,枕箱是那王太爺的。

王太爺降了寧王,又逃走了,是個欽犯,這箱子便是個欽贓。

他家裡交結欽犯,藏著欽贓,若還首出來,就是殺頭充軍的罪。

他還敢怎樣你!」宦成聽了他這一席話,如夢方醒,說道:「老爹,我而今就寫呈去首。」

差人道:「呆兄弟,黃評:此時又說他呆這又沒主意了。

你首了,就把他一家殺個精光,與你也無益,弄不著他一個錢,況你又同他無仇。

如今只消串出個人來,嚇他一嚇,嚇出幾百兩銀子來,把丫頭白白送你做老婆,不要身價,這事就罷了。」

宦成道:「多謝老爹費心。

如今只求老爹替一我做主!」差人道:「你且莫慌。」

當下還了茶錢,同走出來。

差人囑付道:「這話,到家在丫頭跟前不可露出一字。」

宦成應諾了。

從此,差人借了銀子,宦成大酒大一肉,且落得快活。

蘧公孫催著回官,差人只騰挪著混他:今日就說明日,明日就說後日,後日又說再遲三五日。

公孫急了,要寫呈子告差人。

差人向宦成道:「這事卻要動手了!」因問:「蘧小相平日可有一個相厚的人?」

齊評:此差人亦頗有才。

天二評:要緊宦成道:「這卻不知道。」

回去問丫頭,丫頭道:「他在湖州相與的人多,這裡卻不曾見。

我只聽得有個書店裡姓馬的來往了幾次。」

宦成將這話告訴差人,差人道:「這就容易了。」

便去尋代書,寫下一張出首叛逆的呈子帶在身邊。

到大街上,一路書店問去。

問到文海樓,一直進去請馬先生說話。

馬二先生見是縣裡人,不知何事,只得邀他上樓坐下。

差人道:「先生一向可同做南昌府的蘧家蘧小相兒相與?」

馬二先生道:「這是我極好的弟兄。

黃評:正要你「極好」頭翁,你問他怎的?」

差人兩邊一望道:「這裡沒有外人麼?」

馬二先生道:「沒有。」

把座子移近跟前,拿出這張呈子來與馬二先生看,道:「他家竟有這件事。

我們公門裡好修行,所以通個信給他早為料理,怎肯壞這個良心!」天二評:難得好人!馬二先生看完,面如土色*。

黃評:不肯殺人,果是有良心。

而馬二先生「面如土色*」,誠不愧為馬二先生又問了備細,石史評:長者向差人道:「這事斷斷破不得!既承頭翁好心,千萬將呈子捺下。

他卻不在家,到墳上修理去了。

等他來時商議。」

差人道:「他今日就要遞。

這是犯關節的事,誰人敢捺?」

馬二先生慌了道:「這個如何了得!」齊評:馬二先生又有血性*,又有擔當,此種朋友實不多得差人道:「先生,你一個『子曰行』的人怎這樣沒主意?黃評:子曰行的人才沒有主意自古『錢到公事辦,火到豬頭爛』。

只要破些銀子,把這枕箱買了回來,這事便罷了。」

馬二先生拍手道:「好主意!」黃評:寫出書獃子當下鎖了樓門,同差人到酒店裡。

馬二先生做東,大盤大碗請差人吃著,商議此事。

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通都大邑,來了幾位選家;僻壤窮鄉,出了一尊名士。

黃評:名士而曰「一尊」,善戲謔兮畢竟差人要多少銀子贖這枕箱,且聽下回分解。

【臥評】

革囊一開,使閱者失笑,然書中正不乏此等人。

凡講勢要、矜權貴,無非帶假面嚇鬼。

作者正借一張鐵臂,引起無數張鐵臂也。

看張鐵臂許多做作,儼然妙手空空,此何異徒習名士腔調,而不知其中之烏有也。

作者殆又力若輩對下一針。

黃評:張鐵臂即名士之變相耳 【齊評】

馬二先生論舉業,真是金科玉律,語語正當的切,足為用功人座右銘。

其評選亦必足為後學津梁,豈若信口亂道、信手亂塗者哉!枕箱之事,出於意外,非必公孫之疏忽,特藉以表馬二先生之古道熱腸耳。

【天一評】

張鐵臂雖冒作劍俠行徑,然畢竟尚能舞劍,若紛紛名士腔調,並無此一分實際,未能與張鐵臂同論也。

【天二評】

摹寫公門,口角宛然活現,此豈杜少卿最所知?而以此書為出自其手,其不然乎!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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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
第001回 說楔子敷陳大義 借名流隱括第二回 王孝廉村學識同科 周蒙師暮年登第三回 周學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戶行兇鬧第四回 薦亡齋和尚契官司 打秋風鄉紳遭第005回 王秀才議立偏房 嚴監生疾終正寢第六回 鄉紳發病鬧船家 寡婦含冤控大伯第七回 范學道視學報師恩 王員外立朝敦第008回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里遇貧交第九回 婁公子捐金贖朋友 劉守備冒姓打第十回 魯翰林憐才擇婿 蓬公孫富室招親第十一回 魯小姐制義難新郎 楊司訓相府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鶯脰腹溯 俠客虛設人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第十四回 蘧公孫書坊送良友 馬秀才山洞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才送喪 思父母匡童第十六回 大柳莊孝子事親 樂清縣賢宰愛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遊舊地 趙醫生高踞詩第十八回 約詩會名士攜匡二 訪朋友書店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 潘自業橫遭禍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興長安道 牛布衣客死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親戚老夫第二十二回 認祖孫玉圃聯宗 愛交遊雪齋第二十三回 發陰私詩人被打 歎老景寡婦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牽連多訟事 鮑文卿整第二十五回 鮑文卿南京遇舊 倪廷璽安慶第二十六回 向觀察陞官哭友 鮑廷璽喪父第二十七回 王太太夫妻反目 倪廷珠兄弟第二十八回 季葦蕭揚州入贅 蕭金鉉白下第二十九回 諸葛佑僧寮遇友 杜慎卿江郡第三十回 愛少棵友神樂觀 逞風流高會第三十一回 天長縣同訪豪傑 賜書樓大醉第三十二回 杜少卿平居豪舉 婁煥文臨去第三十三回 杜少卿夫婦遊山 遲衡山朋友第三十四回 議禮樂名流訪友 備弓旌天子第三十五回 聖天子求賢問道 莊征君辭爵第三十六回 常熟縣真儒降生 泰伯祠名賢第三十七回 祭先聖南京修禮 送孝子西蜀第三十八回 郭孝子深山遇虎 甘露僧狹路第三十九回 蕭雲仙救難明月嶺 平少保奏第四十回 蕭雲仙廣武山賞雪 沈瓊枝利涉第四十一回 莊濯江話舊秦淮河 沈瓊枝押第四十二回 公子雞院說科場 家人苗疆報第四十三回 野羊塘將軍大戰 歌舞地酋長第四十四回 湯總鎮成功歸故鄉 余明經把第四十五回 敦友誼代兄受過 講堪輿回家第四十六回 三山門賢人餞別 五河縣勢利第四十七回 虞秀才重修元武閣 方鹽商大第四十八回 徽州府烈婦殉夫 泰伯祠遺賢第四十九回 翰林高談龍虎榜 中書冒占鳳第五十回 假官員當街出醜 真義氣代友求第五十一回 少婦騙人折風月 壯士高興試第五十二回 比武藝公子傷身 毀廳堂英雄第五十三回 國公府雪夜留賓 來賓樓燈花第五十四回 病佳人青樓算命 呆名士妓館第五十五回 添四客述往思來 彈一曲高山第五十六回 神宗帝下詔旌賢 劉尚書奉旨第045回 滿月麟兒扶正室 春風燕子賀華堂儒林人物誌:杜少卿讀後感才女會武術,誰也擋不住讀後感范進的大蝦元子和馬二先生的酥餅讀後感家醜---范進中舉讀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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