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
第十六回 大柳莊孝子事親 樂清縣賢宰愛
黃評:真以孝子許,重惜之也。
話說匡超人望見自己家門,心裡歡喜,兩步做一步,急急走來敲門。
母親聽見是他的聲音,開門迎了出來,看見道:「小二,你回來了!」匡超人道:「娘,黃評:此處一「娘」字,後文一」爹」字,出於血誠,愈令人惜之恨之我回來了!」放下行李,整一整衣服,替娘作揖磕頭。
他娘捏一捏他身上,見他穿著極厚的棉襖,方才放下心。
齊評:摹神之筆。
天一評:讀此而不下淚者,無人心者也。
天二評:刻骨向他說道:「自從你跟了客人去後,這一年多,我的肉一身時刻不安。
一一夜夢見你掉在水裡,我哭醒來。
一一夜又夢見你把腿跌折了。
一一夜又夢見你臉上生了一個大疙瘩,指與我看,我替你拿手拈,總拈不掉。
一一夜又夢見你來家,望著我哭,把我也哭醒了。
一一夜又夢見你頭戴紗帽,說做了官。
黃評:毫無倫次,寫慈寫孝,皆至性*至情我笑著說:「我一個莊農人家那有官做? 」旁一個人道:「這官不是你兒子。
你兒子卻也做了官,卻是今生再也不到你跟前來了。」
黃評:此即匡超人後來結局,卻先從夢裡了之。
願天下做官人細讀而深味之,庶不負先生一片醒世婆心我又哭起來說:「若做了官就不得見面,這官就不做他也罷!」齊評:世之做官得父母見面者幾人哉!t讀此而不下淚者無人心者也就把這句話哭著,吆喝醒了,把你爹也嚇醒了。
你爹問我,我一五一十把這夢告訴你爹,你爹說我心想癡了。
不想就在這半夜,你爹就得了病,半邊身一子動不得,而今睡在房裡。」
外邊說著話,他父親匡太公在房裡已聽見兒子回來了。
登時那病就輕鬆些,黃評:實情實理,勿輕看過覺得有些精神。
匡超人走到跟前,叫一聲「爹,兒子回來了!」上前磕了頭。
太公叫他坐在床沿上,細細告訴他這得病的緣故,說道:「自你去後,你三房裡叔子就想著我這個屋。
我心裡算計,也要賣給他,除另尋屋,再剩幾兩房價,等你回來做個小本生意。
旁人向我說:「你這屋是他屋邊屋,他謀買你的,須要他多出幾兩銀子。」
那知他有錢的人只想便宜,豈但不肯多出錢,照時值估價還要少幾兩。
分明知道我等米下鍋,要殺我的巧。
齊評:說盡薄俗錢虜情事我賭氣不賣給他,他就下一個毒,串出上手業主拿原價來贖我的。
天二評:活寫出惡薄人情業主,你曉得的,還是我的叔輩。
他倚恃尊長,開口就說:「本家的產業是賣不斷的。」
我說:「就是賣不斷,這數年的修理也是要認我的。」
他一個錢不認,只要原價回贖。
那日在祠堂裡彼此爭論,他竟把我打起來。
族間這些有錢的,受了三房裡囑托,都偏為著他,倒說我不看祖宗面上。
天二評:人情惡薄,天下同風你哥又沒中用,說了幾句「道三不著兩」的話。
我著了這口氣,回來就病倒了。
自從我病倒,日用益發艱難。
你哥聽看人說,受了原價,寫過吐退與他。
那銀子零星收來,都花費了。
你哥看見不是事,同你嫂子商量,而今和我分了另吃。
我想又沒有傢俬給他,自掙自吃,也只得由他。
他而今每早挑著擔子在各處趕集,尋的錢兩口子還養不來。
我又睡在這裡,終日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間壁又要房子翻蓋,不顧死活,三五天一回人來摧,齊評:拉拉雜雜.喃喃喁喁.如聞其聲。
天二評:一嫗一翁絮絮訴說,卻又一虛一實情事逼肖口裡不知多少閒話。
你又去得不知下落。
你娘想著,一場兩場的哭!」黃評:寫太公是個忠厚人,而拉拉雜雜說家常,都寫得入情入理,不嫌冗長匡超人道:「爹,這些事都不要焦心,且靜靜的養好了病。
我在杭州,虧遇著一個先生,他送了我十兩銀子。
我明日做起個小生意,尋些柴米過日子。
三房裡來催,怕怎的!等我回他。」
母親走進來叫他吃飯,他跟了走進廚房,替嫂子作揖。
嫂子倒茶與他吃,吃罷,又吃了飯。
忙走到集上,把剩的盤程錢買了一隻豬蹄來家煨著,晚上與太公吃。
買了回來,恰好他哥子挑著擔子進門,他向哥作揖下跪,哥扶住了他,同坐在堂屋,告訴了些家裡的苦楚。
他哥子愁著眉道:「老爹而今有些害發了,說的話「道三不著兩」的。
天二評:他爹說他「道三不著兩」,口角宛然。
黃評:他又說老爹「道三不著兩」現今人家催房子,挨著總不肯出,帶累我受氣。
他疼的是你,你來家早晚說著他些。」
黃評:反說爹不讓房子,又叫「早晚說著他些」,人皆謂寫匡大之不孝正形匡二之孝,非也。
匡大不過無知村農,不知所以為孝耳,其蠢乃其本質。
匡二本質似美矣,而一入勢利場,遂全失本來面目,反不如其兄蠢然無知得保本質。
然則功名富貴非賊人之物哉!作看深有慨乎,其言之非浪費筆墨也說罷,把擔子挑到房裡去。
天二評:寫匡大真蠢然一物匡超人等菜爛了,和飯拿到父親面前,扶起來坐著。
太公因兒子回家,心裡歡喜,又有些葷菜,當晚那菜和飯也吃了許多。
剩下的,請了母親同哥進來,在太公面前放桌子吃了晚飯。
太公看著歡喜,直坐到更把天氣,才扶了睡下。
天二評:此時匡家幾於黍谷回春匡超人將被單拿來,在太公腳跟頭睡。
次日清早起來,拿銀子到集上買了幾口豬養在圈裡,又買了斗把豆子。
先把豬肩出一個來殺了,燙洗乾淨,分肌劈理的賣了一早晨。
又把豆子磨了一廂豆腐,也都賣了錢,天二評:他偏能做這些生活,不可及拿來放在太公床底下,就在太公跟前坐著。
見太公煩悶,便搜出些西湖上景致,以及賣的各樣的吃食東西,又聽得各處的笑話,曲曲折折細說與太公聽。
太公聽了也笑。
齊評:可謂養志矣太公過了一會向他道:「我要出恭,快喊你娘進來!」母親忙走進來,正要替太公墊布,匡超人道:「爹要出恭,不要這樣出了。
像這布墊在被窩裡,出的也不自在。
況每日要洗這布,娘也怕熏的慌,不要熏傷了胃氣。」
太公道:「我站的起來出恭倒好了,這也是沒奈何。」
匡超人道:「不要站起來,我有道理。」
連忙走到廚下端了一個瓦盆,盛上一瓦盆的灰,拿進去放在床面前,就端了一條板凳,放在瓦盆外邊。
白己扒上一床,把太公扶了橫過來,兩隻腳放在板凳上,屁一股緊對著瓦盆的灰。
他自己鑽在中間,雙膝跪下,把太公兩條腿捧著肩上,讓太公睡的安安穩穩,自在出過恭,天二評:能如是乎!恐作者、讀者皆未必能把太公兩一腿扶上一床,仍舊直過來。
又出的暢快,被窩裡又沒有臭氣。
他把板凳端開,瓦盆拿出去倒了,依舊進來坐著。
到晚,又扶太公坐起來吃了晚飯。
坐一會,伏侍太公睡下,蓋好了被,他便把省裡帶來的一個大鐵燈盞裝滿了油,坐在太公旁邊,拿出文章來念。
天二評:不知太公心花開否太公睡不著,夜裡要吐痰、喫茶,一直到四更鼓,他就讀到四更鼓。
太公叫一聲,就在跟前。
黃評:可謂孝否?其不惜筆墨瑣屑委曲寫之者,凡以勸孝也。
若厭其繁,是不知作者深心,不如不讀太公夜裡要出恭,從前沒人服侍,就要忍到天亮。
今番有兒子在旁伺候,夜裡要出就出,晚飯也放心多吃幾口。
匡超人每夜四鼓才睡,只睡一個更頭,便要起來殺豬、磨豆腐。
天二評:有此孝心,精神自膏
過了四五日,他哥在集上回家的早,集上帶了一個小雞子在嫂子房裡煮著,又買了一壺酒,要替兄弟接風。
黃評:未嘗不知愛弟,吾故言本質未壞說道:「這事不必告訴老爹罷。」
天二評:開口就不是匡超人不肯,把雞先盛了一碗送與父母,剩下的兄弟兩人在堂裡吃著。
恰好三房的阿叔過來催房子,匡超人丟下酒,向阿叔作揖下跪。
阿叔道:「好呀,老二回來了。
穿的恁厚厚敦敦的棉襖,黃評:馬二先生一件舊棉祆耳,人皆異之,一以寫匡二之窮,一以寫後來之負心又在外邊學得恁知禮,會打躬作揖。」
匡超人道:「我到家幾日,事忙,還不曾來看得阿叔,就請坐下吃杯便酒罷。」
阿叔坐下吃了幾杯酒,便提到出房子的話,匡超人道:「阿叔莫要性*急。
放著弟兄兩人在此,怎敢白賴阿叔的房子住?就是沒錢典房子,租也租兩間出去住了,把房子讓阿叔。
只是而今我父親病著,人家說病人移了床,不得就好。
如今我弟兄著急請先生替父親醫,若是父親好了,作速的讓房子與阿叔。
就算父親是長病不得就好,我們也說不得,料理尋房子搬去。
只管佔著阿叔的,不但阿叔要催,就是我父母兩個老人家住的也不安。」
阿叔見他這番話說的中聽,又婉委,又爽一快,倒也沒的說了,只說道:「一個自家人,不是我只管要來催,因為要一總拆了修理。
黃評:就有人來拆,且不須修理既是你恁說,再耽帶些日子罷。」
匡超人道:「多謝阿叔!阿叔但請放心,這事也不得過遲。」
那阿叔應諾了要去,他哥道:「阿叔再吃一杯酒。」
阿叔道:「我不吃了。」
便辭了過去。
自此以後,匡超人的肉和豆腐都賣得生意又燥,不到日中就賣完了,把錢拿來家伴著父親。
算計那日賺的錢多,便在集上買個雞鴨或是魚,來家與父親吃飯。
因太公是個痰症,不十分宜吃大葷,所以要買這些東西。
或是豬腰子,或是豬肚子,倒也不斷。
醫藥是不消說。
太公日子過得稱心,每日每夜出恭小解都是兒子照顧定了,出恭一定是匡超人跪在跟前,把腿捧在肩頭上。
黃評:重言以申明之,正是要極寫其孝太公的病漸漸好了許多,也和兩個兒子商議要尋房子搬家。
倒是匡超人說:「父親的病才好些,索性*等再好幾分。
扶著起來走得,再搬家也不遲。」
那邊人來催,都是匡超人支吾過去。
這匡超人精神最足:早半日做生意,夜晚伴父親、念文章,辛苦已極;中上得閒,還溜到門首,同鄰居們下象棋。
齊評:如此遞下無痕。
天二評:只是要引出潘老爹來,起下文耳.卻毫無痕跡.使人不覺那日正是早飯過後,他看著太公吃了飯,出門無事,正和一個本家放牛的在打稻場上,將一個稻籮翻過來做了桌子,黃評:無關緊要事亦必細細寫得如見如聞,卻又不嫌其贅放著一個象棋盤對著。
只見一個白胡老者,背剪著手來看,看了半日,在旁邊說道:「喂!老兄這一盤輸了!」齊評:接筍絕妙匡超人抬頭一看,認得便是本村大柳莊保正潘老爹,因立起身來叫了他一聲,作了個揖。
潘保正道:「我道是誰,方才幾乎不認得了,你是匡太公家匡二相公。
你從前年出門,是幾時回來了的?你老爹病在家裡。」
匡超人道:「不瞞老爹說,我來家已是有半年了。
因為無事,不敢來上門上戶驚動老爹。
我家父病在床上,近來也略覺好些。
多謝老爹記念,請老爹到舍下奉茶。」
潘保正道:「不消取擾。」
因走近前,替他把帽子升一升,又拿他的手來細細看了,說道:「二相公,不是我奉承你。
我自小學得些麻衣神相法,你這骨格是個貴相,將來只到二十七八歲,就交上好的運氣,妻、財、子、祿都是有的。
現今印堂顏色*有些發黃,不日就有個貴人星照命。」
又把耳朵邊捎著看看,道:「卻也還有個虛驚,不大礙事。
齊評:春雲乍展。
天二評:有此一筆,下文不嫌突出此後運氣一年好似一年哩!」黃評:人卻一年壞似一年匡超人道:「老爹,我做這小生意,只望著不折了本,每日尋得幾個錢養活父母,便謝天地菩薩了。
那裡想甚麼富貴輪到我身上?」
黃評:可見本願不過如此,其陡然變易心腸,吾不知是相貌壞之,抑功名富貴害之耳潘保正搖手道:「不相干,這樣事那用是你做的?」
說罷,各自散了。
三房裡催出房子,一日緊似一日。
匡超人支吾不過,只得同他硬撐了幾句。
那裡急了,發狠說:「過三日再不出,叫人來摘門下瓦!」匡超人心裡著急,又不肯向父親說出。
過了三日,天色*晚了,正伏侍太公出了恭起來,太公睡下,他把那鐵燈盞點在旁邊念文章,忽然聽得門外一聲響亮,有幾十人聲一齊吆喝起來。
他心裡疑惑是三房裡叫多少人來下瓦摘門。
天二評:我亦以為然頃刻,幾百人聲一齊喊起,一派紅光,把窗紙照得通紅。
他叫一聲:「不好了!」忙開出去看,原來是本村失火。
一家人一齊跑出來說道:「不好了,快些搬!」他哥睡的夢夢銃銃,扒了起來,只顧得他一副上集的擔子,擔子裡面的東西又零碎:芝麻糖、豆腐乾、腐皮、泥人、小孩子吹的簫、打的叮噹、女人戴的錫簪子,撾著了這一件,掉了那一件。
那糖和泥人,斷的斷了,碎的碎了,黃評:偏有工夫細寫擔裡零碎,偏不寫病人弄了一身臭汗,才一總捧起來朝外跑。
天二評:人家驚得落魂,他偏要替匡大細細配帳那火頭已是望見有丈把高,一個一個的火一團一子往天井裡滾。
嫂子搶了一包被褥、衣裳、鞋腳,黃評:偏先寫他嫂子,不寫病人抱著哭哭啼啼,反往後走。
老奶奶嚇得兩腳軟一了,一步也挪不動。
黃評:仍寫老奶奶,不寫病人那火光照耀得四處通紅,兩邊喊聲大震。
天二評:寫火勢,從三國、水滸來,卻無一語蹈襲。
黃評:加倍寫火,急殺急殺匡超人想,別的都不打緊,忙進房去搶了一床被在手內,從床上把太公扶起,黃評:至此始寫太公,而文章緊密。
一些不漏背在身上,齊評:敘得暢快把兩隻手摟得緊緊的。
且不顧母親,把太公背在門外空處坐著,又飛跑進來,一把拉了嫂子,指與他門外走。
又把母親扶了,背在身上。
天二評:百忙裡偏有主意.匡二誠未易才才得出門,那時火已到門口,幾乎沒有出路。
黃評:未必非孝心所感匡超人道:「好了!父母都救出來了!」且在空地下把太公放了睡下,用被蓋好。
母親和嫂子坐在跟前。
再尋他哥時,已不知嚇的躲在那裡去了。
那火轟轟烈烈,嗶嗶噗噗,一派紅光,如金龍亂舞。
鄉間失火,又不知救法,水次又遠,足足燒了半夜,方才漸漸熄了。
天二評:謂之代三房裡摘門下瓦可,謂之代三房裡催出房可.謂之代匡超人解圍可稻場上都是煙煤,兀自有焰騰騰的火氣。
天二評:再足一筆
一村人家房子都燒成空地。
黃評:阿叔空做惡人匡超人沒奈何,無處存身。
望見莊南頭大路上一個和尚庵,且把太公背到庵裡。
叫嫂子扶著母親,一步一挨,挨到庵門口。
和尚出來問了,不肯收留,說道:「本村失了火,凡被燒的都沒有房子住。
一個個搬到我這庵裡時,再蓋兩進屋也住不下。
天二評:惡禿,然又不能駁他況且你又有個病人,那裡方便呢?」
只見庵內走出一個老翁來,定睛看時,不是別人,就是潘保正。
天二評:潘老爹是保正,因地方失火出來查看,理得在此,非硬出場作救星匡超人上前作了揖,如此這般,被了回祿。
潘保正道:「匡二相公,原來昨晚的火,你家也在內!可憐!」匡超人又把要借和尚庵住和尚不肯的話,說了一遍。
潘保正道:「師父,你不知道,匡太公是我們村上有名的忠厚人。
天二評:所以有此孝子況且這小二相公好個相貌,天二評:承上看相來將來一定發達。
天二評:和尚勢利必須以此動之你出家人,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權借一間屋與他住兩天,他自然就搬了去。
香錢我送與你。」
和尚聽見保正老爹吩咐,不敢違拗,齊評:貴人星尚未照,先得保正之力才請他一家進去,讓出一間房子來。
匡超人把太公背進庵裡去睡下。
潘保正進來問候太公,太公謝了保正。
和尚燒了一壺茶來與眾位吃。
保正回家去了,一會又送了些飯和粟來與他壓驚。
黃評:保正何其可感如是,前楔子內秦老即是影子也直到下午,他哥才尋了來,反怪兄弟不幫他搶東西。
天二評:蠢貨
匡超人見不是事,托保正就在庵旁大路口替他租了間半屋,搬去住下。
黃評:所租屋在大路口,故下文知縣聽得念文章幸得那晚原不曾睡下,本錢還帶在身邊,天二評:要緊依舊殺豬、磨豆腐過日子,晚間點燈念文章。
太公卻因著了這一嚇,病更添得重了。
匡超人雖是憂愁,讀書還不歇。
那日讀到二更多天,正讀得高興,忽聽窗外鑼響,黃評:又奇許多火把,簇擁著一乘官轎過去,後面馬蹄一片聲音。
自然是本縣知縣過,他也不曾住聲,由著他過去了。
不想這知縣這一晚就在莊上住下了公館,心中歎息:「這樣鄉村地面,夜深時分還有人苦功讀書,黃評:其實非讀書,書何能害人如是?實為可敬!齊評:賢宰留意人才.真是難得只不知這人是秀才是童生。
何不傳保正來問一問?」
黃評:恰合機會當下傳了潘保正來,問道:「莊南頭廟門旁那一家,夜裡念文章的是個甚麼人?」
保正知道就是匡家,齊評:倒是大得保正之力悉把如此這般:「被火燒了,租在這裡住。
這念文章的是他第二個兒子匡迥,每日念到三四更鼓。
不是個秀才,也不是個童生,只是個小本生意人。」
天二評:正是打動知縣知縣聽罷慘然,吩咐道:「我這裡發一個帖子,你明日拿出去致意這匡迥,說我此時也不便約他來會。
天二評:若是時知縣,必要傳他到衙門裡去了現今考試在即,叫他報名來應考。
如果文章會做,我提拔他。」
黃評:好知縣,然而大謬,惜哉惜哉保正領命下來。
次日清早,知縣進城回衙去了。
保正叩送了回來,飛跑走到匡家。
敲開了門,說道:「恭喜!」匡超人問道:「何事?」
保正帽子裡取出一個單帖來遞與他,上寫:「侍生李本瑛拜。」
匡超人看見是本縣主的帖子,嚇了一跳,忙問:「老爹,這帖是拜那個的?」
保正悉把如此這般:「老爺在你這裡過,聽見你念文章,傳我去問。
我就說你如此窮苦,如何行孝,都稟明了老爺。
黃評:保正不差,而匡超人行孝達於知縣矣老爺發這帖子與你,說不日考校,叫你去應考,是要抬舉你的意思。
我前日說你氣色*好,主有個貴人星照命,今日何如?」
齊評:得意語匡超人喜從天降,天二評:一嚇一喜,後半許多勢利根苗從此而生捧了這個帖子去向父親說了,太公也歡喜。
到晚他哥回來黃評:不脫他哥看見帖子,又把這話向他哥說了。
他哥不肯信。
天二評:寫人情入木三分
過了幾天時,縣裡果然出告示考童生。
匡超人買卷子去應考,考過了發出一團一案來,取了。
複試,匡超人又買卷伺候。
知縣坐了堂,頭一個點名就是他。
知縣叫住道:「你今年多少年紀了?」
匡趁人道:「童生今年二十二歲。」
知縣道:「你文字是會做的。
這回複試更要用心,我少不得照顧你!」匡超人磕頭謝了,領卷下去。
複試過兩次,出了長案,竟取了第一名案首,報到鄉里去。
匡超人拿手本上來謝,知縣傳進宅門去見了,問其家裡這些苦楚,便封出二兩銀子來送他:「這是我分俸些須,你拿去奉養父母。
到家並發奮加意用功,府考、院考的時候,你再來見我,我還資助你的盤費。」
匡超人謝了出來,回家把銀子拿與父親,把官說的這些話告訴了一遍。
太公著實感激,捧著銀子,在枕上望空磕頭,謝了本縣老爺。
齊評:老輩舉動自是如此到此時他哥才信了,天二評:一絲不漏鄉下眼界淺,見匡超人取了案首,縣裡老爺又傳進去見過,也就在莊上大家約著,送過賀分到他家來。
太公吩咐借間壁庵裡請了一天酒。
這時殘冬已過。
開印後宗師按臨溫州。
匡超人叩辭別知縣。
知縣又送了二兩銀子。
黃評:好知縣他到府,府考過,接著院考。
考了出來,恰好知縣上轅門見學道,在學道前下了一跪,說:「卑職這取的案首匡迥是,孤寒之士,且是孝子。」
就把他行孝的事細細說了。
黃評:孝行又達於學道矣學道道:「「士先器識而後辭章」。
果然內行克敦,文辭都是末藝。
但昨看匡迥的文字,理法雖略有未清,才氣是極好的。
貴縣請回,領教便了。」
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婚姻締就,孝便衰於二親;科第取來,心只繫乎兩榜。
未知匡超人這一考得進學否,且聽下回分解。
【臥評】
寫匡超人孺慕之誠,出於至性*,及才歷仕途,便爾停妻再娶,停妻再娶猶是小罪,勢使然耶,抑亦達官道,畜生道,固同此一番轉回也?天二評:此漫罵耳。
匡二之壞,不待停妻再娶。
且本未歷仕途.何得云「達官」?總之,習俗移人,腳根未定,輿誘物交,天真遂失,亦可危矣哉!
【齊評】
嗟乎,自有時文.而文行判然二途矣。
士人居家敦行.只以自盡其心;及入世.則以文字為功名之階,以功名為勢利之的,群趨群效,不外乎此。
向之所謂敦行者,曾莫之知,而亦自忘之也。
如是而文行安能並駕齊驅哉!
【黃評】
自此篇以下寫匡超人至五六回之多,無非教孝之深心,讀者切須玩味,勿謂小說惟以譏諷詼諧為事,庶不負作者著書本意。
分類:譴責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