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牽連多訟事 鮑文卿整:他就把門口貼了一個帖,上寫道:「牛布衣代做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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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牽連多訟事 鮑文卿整

儒林外史

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牽連多訟事 鮑文卿整

話說牛浦招贅在安東黃姓人家,黃家把門面一帶三四間屋都與他住。

他就把門口貼了一個帖,上寫道:「牛布衣代做詩文。」

天二評:虧他大膽。

石史評:所謂大言不慚那日早上,正在家裡閒坐,只聽得有人敲門。

天二評:以為是要代做詩文者來了開門讓了進來,原來是蕪湖縣的一個舊鄰居。

這人叫做石老鼠,是個有名的無賴,而今卻也老了。

牛浦見是他,嚇了一跳,黃評:心虛只得同他作揖坐下,自己走進去取茶。

渾家在屏風後張見,迎著他告訴道:「這就是去年來的你長房舅舅,今日又來了。」

牛浦道:「他那裡是我甚麼舅舅!」接了茶出來,遞與石老鼠吃。

石老鼠道:「相公,我聽見你恭喜又招了親在這裡,甚是得意!」天二評:開口就道破牛浦道:「好幾年不曾會見老爹,而今在那裡發財?」

黃評:開口就提招親,來意在此。

妙在小牛所答非所問。

天二評:言之礙口,故所答非所問石老鼠道:「我也只在淮北、山東各處走走。

而今打從你這裡過,路上盤纏用完了,特來拜望你,借幾兩銀子用用。

你千萬幫我一個襯!」天二評:一句到題。

黃評:「幫一個襯」是蕪湖語牛浦道:「我雖則同老爹是個舊鄰居,卻從來不曾通過財帛。

況且我又是客邊,借這親家住著,那裡來的幾兩銀子與老爹?」

石老鼠冷笑道:「你這小孩子就沒良心了!想著我當初揮金如土的時節,你用了我不知多少!黃評:逼真無賴聲口而今看見你在人家招了親,留你個臉面,不好就說,你倒回出這樣話來!」牛浦發了急道:「這是那裡來的話!你就揮金如土,我幾時看見你金子?幾時看見你的土?齊評:妙語。

黃評:總不答招親語你一個尊年人,不想做些好事,只要「在光水頭上鑽眼」騙人!」天二評:惡石老鼠道:「牛浦郎你不要說嘴!想著你小時做的些醜事,瞞的別人,可瞞的過我?天二評:醜事兩字包含甚多,恰對著有病的人況且你停妻娶妻,在那裡騙了卜家女兒,在這裡又騙了黃家女兒,該當何罪!黃評:自家有病,不善遣之,致令說出你不乖乖的拿出幾兩銀子來,我就同你到安東縣去講!」天二評:老鼠誤矣,他不怕安東縣。

黃評:正合牛意牛浦跳起來道:「那個怕你!就同你到安東縣去!」黃評:借此遞到鮑文卿當下兩人揪扭出了黃家門,一直來到縣門口。

遇著縣裡兩個頭役,認得牛浦,慌忙上前勸住,問是甚麼事。

石老鼠就把他小時不成*人的事說:騙了卜家女兒,到這裡又騙了黃家女兒,天二評:卜家女兒並非騙來,即黃家女兒亦非騙來,只停妻再娶實非冤枉又冒名頂替,多少混帳事。

牛浦道:「他是我們那裡有名的光棍,叫做石老鼠。

而今越發老而無恥!去年走到我家,我不在家裡,他冒認是我舅舅,騙飯吃。

今年又憑空走來問我要銀子。

那有這樣無情無理的事!」幾個頭役道:「也罷!牛相公,他這人年紀老了,雖不是親戚,到底是你的一個舊鄰居。

想是真正沒有盤費了,自古道:「家貧不是貧,路貧貧殺人。」

齊評:此二語甚確你此時有錢也不服氣拿出來給他,我們眾人替你墊幾百文送他去罷。」

石老鼠還要爭,眾頭役道:「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牛相公就同我老爺相與最好。

你一個尊年人,不要討沒臉面,吃了苦去!」天二評:二番說話一善一惡,真道地老衙役,善於解圍石老鼠聽見這話,方才不敢多言了,接著幾百錢,謝了眾人自去。

牛浦也謝了眾人回家。

才走得幾步,只見家門口一個鄰居迎著來道:「牛相公,你到這裡說話!」當下拉到一個僻淨巷內告訴他道:「你家娘子在家同人吵哩!」天二評:突接,卻是從石老鼠之言順手連絡。

全書每用此法牛浦道:「同誰吵?」

鄰居道:「你剛才出門,隨即一乘轎子,一擔行李,一個堂客來到。

你家娘子接了進去。

這堂客說他就是你的前妻,黃評:來的巧,但恨石老鼠已去,便宜小牛。

恨其不作太廟之鼠要你見面,在那裡同你家黃氏娘子吵的狠。

娘子托我帶信,叫你快些家去!」牛浦聽了這話,就像提在冷水盆裡一般,齊評:接筍極巧。

天二評:不由不驚自心裡明白:「自然是石老鼠這老奴才,把卜家的前頭娘子賈氏撮弄的來鬧了!」黃評:閱者亦如此想也沒奈何,只得硬著膽走了來家。

到家門口,站住腳聽一聽,裡面吵鬧的不是賈氏娘子聲音,是個浙江人,便敲門進去,和那婦人對了面,彼此不認得。

黃氏道:「這便是我家的了,你看看可是你的丈夫?」

牛奶奶問道:「你這位怎叫做牛布衣?」

牛浦道:「我怎的不是牛布衣?天二評:實非牛布衣但是我認不得你這位奶奶。」

牛奶奶道:「我便是牛布衣的妻子。

你這廝冒了我丈夫的名字在此掛招牌,黃評:果是冒名,不為冤屈分明是你把我丈夫謀害死了!天二評:此亦題中應有之義,但冒名事實,謀害事虛我怎肯同你開交!」牛浦道:「天下同名同姓最多,齊評:落得如此說怎見得便是我謀害你丈夫?這又出奇了!」牛奶奶道:「怎麼不是!我從蕪湖縣問到甘露庵,一路問來,說在安東。

你既是冒我丈夫名字,須要還我丈夫!」當下哭喊起來,叫跟來的侄子將牛浦扭著。

天二評:牛哺今日第二次被扭了。

據前回則其侄子尚是小兒,此何以能與牛浦相扭?蓋牛浦有安東縣靠山,聽其扭也牛奶奶上了轎,一直喊到縣前去了。

正值向知縣出門,就喊了冤。

知縣叫補詞來。

當下補了詞,出差拘齊人,掛牌,第三日午堂聽審。

這一天,知縣坐堂,審的是三件。

第一件,「為活殺父命事」。

黃評:好大題目告狀的是個和尚。

這和尚因在山中拾柴,看見人家放的許多牛,內中有一條牛見這和尚,把兩眼睜睜的只望著他。

和尚覺得心動,走到那牛跟前,那牛就兩眼拋梭的淌下淚來。

和尚慌到牛跟前跪下,天二評:何以就跪下?牛伸出舌頭來一舔一他的頭,一舔一著,那眼淚越發多了。

和尚方才知道是他的父親轉世。

因向那人家哭著求告,施捨在庵裡供養著。

黃評:笑殺不想被庵裡鄰居牽去殺了,所以來告狀,就帶施牛的這個人做干證。

向知縣取了和尚口供,叫上那鄰居來問。

鄰居道:「小的三四日前,是這和尚牽了這個牛來賣與小的,小的買到手就殺了。

和尚昨日又來向小的說,這牛是他父親變的,要多賣幾兩銀子,天二評:既是父親變的,卻又雲多賣幾兩銀子。

阿彌陀佛!黃評:父親,當值多少銀子前日銀子賣少了,要來找價。

小的不肯,他就同小的吵起來。

小的聽見人說,這牛並不是他父親變的,這和尚積年剃了光頭,把鹽搽在頭上,走到放牛所在,見那極肥的牛,他就跪在牛跟前,哄出牛舌頭來一舔一他的頭。

牛但凡一舔一著鹽,就要淌出眼水來。

他就說是他父親,天二評:和尚的父親卻也不少到那人家哭著求施捨,施捨了來,就賣錢用,不是一遭了。

這回又拿這事告小的,求老爺做主!」向知縣叫那施牛的人問道:「這牛果然是你施與他家的,不曾要錢?」

施牛的道:「小的白送與他,不曾要一個錢。」

向知縣道:「輪迴之事本屬渺茫,那有這個道理?況既說父親轉世,不該又賣錢用。

這禿奴可惡極了!」即丟下簽來,重責二十,趕了出去。

第二件,「為毒殺兄命事」。

黃評:題目也不小告狀人叫胡賴,告的是醫生陳安。

向知縣叫上原告來問道:「他怎樣毒殺你哥子?」

胡賴道:「小的哥子害病,請了醫生陳安來看。

他用了一劑藥,小的哥子次日就發了跑躁,跳在水裡淹死了。

這分明是他毒死的!」向知縣道:「平日有仇無仇?」

胡賴道:「沒有仇。」

向知縣叫上陳安來問道:「你替胡賴的哥子治病,用的是甚麼湯頭?」

陳安道:「他本來是個寒症,小的用的是荊防發散藥,藥內放了八分細辛。

天二評:細辛誠不宜輕用。

我見輕用小青龍而壞事者多矣當時他家就有個親戚,是個一團一臉矮子,在旁多嘴,說是細辛用到三分,就要吃死了人。

《本草》上那有這句話?落後他哥過了三四日才跳在水裡死了,與小的甚麼相干?青天老爺在上,就是把四百味藥藥性*都查遍了,也沒見那味藥是吃了該跳河的,天二評:此言雖辨跳河之故,然服藥發狂蓋亦有之這是那裡說起?醫生行著道,怎當得他這樣誣陷!求老爺做主!」向知縣道:「這果然也胡說極了!醫家有割股之心,況且你家有病人,原該看守好了,為甚麼放他出去跳河?與醫生何干?齊評:更為明快這樣事也來告狀!」一齊趕了出去。

第三件,便是牛奶奶告的狀,黃評:文最忌直,以上二事不過令觀者一笑,藉以行文少曲耳「為謀殺夫命事」。

向知縣叫上牛奶奶去問。

牛奶奶悉把如此這般,從浙江尋到蕪湖,從蕪湖尋到安東:「他現掛著我丈夫招牌,我丈夫不問他要,問誰要?」

向知縣道:「這也怎麼見得?」

向知縣問牛浦道:「牛生員,你一向可認得這個人?」

黃評:果然認不得,卻認得詩本子牛浦道:「生員豈但認不得這婦人,並認不得他丈夫。

天二評:他丈夫的詩稿是認得的他忽然走到生員家要起丈夫來,真是天上飛下來的一件大冤枉事!」天二評:是老和尚枕箱中來,並非天上飛來向知縣向牛奶奶道:「眼見得這牛生員叫做牛布衣,你丈夫也叫做牛布衣,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他自然不知道你丈夫蹤跡;你到別處去尋訪你丈夫去罷。」

牛奶奶在堂上哭哭啼啼,定要求向知縣替他伸冤。

纏的向知縣急了,說道:「也罷,我這裡差兩個衙役,把這婦人解回紹興。

你到本地告狀去,我那裡管這樣無頭官事!天二評:推到紹興便算了事,卻教紹興官如何審?今之所謂能員,深得向公三昧牛生員,你也請回去罷!」說罷,便退了堂。

兩個解役把牛奶奶解往紹興去了。

黃評:了牛浦

只因這一件事,傳的上司知道,說向知縣相與做詩文的人,放著人命大事都不問,要把向知縣訪聞參處。

齊評:官一場無風起波,都是如此。

天二評:凡謠言必非無因,如此兩節豈盡脫空?卻不知非但人命是假,連相與的詩人亦不真也。

黃評:非向知縣不能斷此案也,要由牛浦遞到鮑文卿,只好如此了結。

然此案無憑無證,本系難辦按察司具揭到院。

這按察司姓崔,是太監的侄兒,蔭襲出身做到按察司。

這日叫幕客敘了揭帖稿,取來燈下自己細看:「為特參昏庸不職之縣令以肅官方事……」內開安東縣知縣向鼎許多事故。

自己看了又念,念了又看。

燈燭影裡,只見一個人雙膝跪下,黃評:奇崔按察舉眼一看,原來是他門下的一個戲子,叫做鮑文卿。

黃評:從牛浦遞到鮑文卿按察司道:「你有甚麼話,起來說!」鮑文卿道:「方纔小的看見大老爺要參處的這位,是安東縣向老爺。

這位老爺小的也不曾認得,但自從七八歲學戲,在師父手裡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

天二評:今人從七、八歲讀書至老,未必念及作者這老爺是個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個知縣,好不可憐!如今又要因這事參處了。

況他這件事也還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可以求得大老爺免了他的參處罷?」

按察司道:「不想你這一個人,倒有愛惜才人的念頭。

黃評:此按察亦解憐才你倒有這個意思,難道我倒不肯?齊評:想此按察本有游一移未定之意,於文卿之言得入耳只是如今免了他這一革職,他卻不知道是你救他。

我如今將這些緣故寫一個書子,天二評:此書如何寫?所靠是太監侄兒耳把你送到他衙門裡去,叫他謝你幾百兩銀子,回家做個本錢。」

黃評:此卻不必鮑文卿磕頭謝了。

按察司吩咐書房小廝去向幕賓說:「這安東縣不要參了。」

黃評:視同兒戲,所以表明是太監侄兒

過了幾日,果然差一個衙役,拿著書子把鮑文卿送到安東縣。

天二評:鮑文卿既不圖謝,卻何以往安東?蓋因自幼仰慕,欲一見其人耳向知縣把書子拆開一看,大驚,忙叫快開宅門,請這位鮑相公進來,向知縣便迎了出去。

鮑文卿青衣小帽,走進宅門,雙膝跪下,便叩老爺的頭,跪在地下請老爺的安。

向知縣雙手來扶,要同他敘禮,他道:「小的何等人,敢與老爺施禮!」向知縣道:「你是上司衙門裡的人,況且與我有恩,怎麼拘這個禮?快請起來,好讓我拜謝!」他再三不肯。

向知縣拉他坐,他斷然不敢坐。

向知縣急了,說:「崔大老爺送了你來,我若這般待你,崔大老爺知道不便。」

鮑文卿道:「雖是老爺要格外抬舉小的,但這個關係朝廷體統,小的斷然不敢。」

齊評:大有見識立著垂手回了幾句話,退到廊下去了。

向知縣托家裡親戚出來陪,他也斷不敢當。

落後叫管家出來陪,他才歡喜了,坐在管家房裡有說有笑。

次日,向知縣備了席,擺在書房裡,自己出來陪,斟酒來奉。

他跪在地下,斷不敢接酒;叫他坐,也到底不坐。

向知縣沒奈何,只得把酒席發了下去,叫管家陪他吃了,他還上來謝賞。

向知縣寫了謝按察司的稟帖,封了五百兩銀子謝他,他一厘也不敢受,黃評:特寫鮑文卿,所以愧士大夫也說道:「這是朝廷頒與老爺們的俸銀,小的乃是賤人,怎敢用朝廷的銀子?齊評:異哉此人小的若領了這項銀子去養家口,一定折死小的。

大老爺天恩,留小的一條狗命。」

向知縣見他說到這田地,不好強他。

因把他這些話又寫了一個稟帖,稟按察司。

又留他住了幾天,差人送他回京。

按察司聽見這些話,說他是個呆子,黃評:確是呆子,然沒處去尋也就罷了。

又過了幾時,按察司升了京堂,把他帶進京去。

不想一進了京,按察司就病故了。

鮑文卿在京沒有靠山,他本是南京人,只得收拾行李回南京來。

黃評:便遞到南京

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裡城門十三,外城門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轉足有一百二十多里。

城裡幾十條大街,幾百條小巷,都是人煙湊集,金粉樓台。

城裡一道河,東水關到西水關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

水滿的時候,畫船簫鼓,晝夜不絕。

城裡城外,琳宮梵宇,碧瓦朱甍。

在六朝時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齊評:踵事增華,實是如此大街小巷,合共起來,大小酒樓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餘處。

黃評:加倍寫出,是小說家數不論你走到一個僻巷裡面,總有一個地方懸著燈籠賣茶,插著時鮮花朵,烹著上好的雨水,茶社裡坐滿了喫茶的人。

到晚來,兩邊酒樓上明角燈,每條街上足有數千盞,照耀如同白日,走路人並不帶燈籠。

黃評:此雍乾之南京,嘉慶時便不能如此,休論如今那秦淮到了有月色*的時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細吹細唱的船來,淒清委婉,動人心魄。

黃評:南京乃作者所愛,故細細寫出,而大祭收結處亦歸到南京兩邊河房裡住家的女郎,穿了輕紗衣服,頭上簪了茉莉花,一齊捲起湘簾,憑欄靜聽。

所以燈船鼓聲一響,兩邊簾卷窗開,河房裡焚的龍涎、沉、速,香霧一齊噴一出來,和河裡的月色*煙光合成一片,望著如閬苑仙人,瑤宮仙女。

還有那十六樓官妓,新妝袨服,招接四方遊客。

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齊評:二語言朝則冷靜,夜則鬧熱也,用之妓家極合。

天二評:寫秦淮風景,百世之下猶令人神往。

黃評:特意裝點,還它小說家數

這鮑文卿住在水西門。

水西門與聚寶門相近。

這聚寶門,當年說每日進來有百牛千豬萬擔糧,到這時候,何止一千個牛,一萬個豬,糧食更無其數。

鮑文卿進了水西門,到家和妻子見了。

他家本是幾代的戲行,如今仍舊做這戲行營業。

他這戲行裡,淮清橋是三個總寓、一個老郎庵。

水西門是一個總寓,一個老郎庵。

總寓內都掛著一班一班的戲子牌,凡要定戲,先幾日要在牌上寫一個日子。

鮑文卿卻是水西門總寓掛牌。

他戲行規矩最大,但凡本行中有不公不法的事,一齊上了庵,燒過香,坐在總寓那裡品出不是來,要打就打,要罰就罰,一個字也不敢拗的。

黃評:人家能如是乎還有洪武年間起首的班子,一班十幾人,每班立一座石碑在老郎庵裡,十幾個人共刻在一座碑上。

比如有祖宗的名字在這碑上的,子孫出來學戲就是「世家子弟」,略有幾歲年紀就稱為「老道長」。

凡遇本行公事,都向老道長說了,方才敢行。

鮑文卿的祖父的名字卻在那第一座碑上。

他到家料理了些柴米,就把家裡笙簫管笛、三弦琵琶都查點了出來,也有斷了弦,也有壞了皮的,一總塵灰寸壅。

他查出來放在那裡,到總寓旁邊茶館內去會會同行。

才走進茶館,只見一個人坐在那裡,頭戴高帽,身穿寶藍緞直裰,腳下粉底皂靴,獨自坐在那裡喫茶。

鮑文卿近前一看,原是他同班唱老生的錢麻子。

錢麻子見了他來,說道:「文卿,你從幾時回來的?請坐喫茶。」

鮑文卿道:「我方才遠遠看見你,只疑惑是那一位翰林、科、道老爺,錯走到我這裡來喫茶,原來就是你這老屁精!」當下坐了喫茶。

錢麻子道:「文卿,你在京裡走了一回,見過幾個做官的,回家就拿翰林、科、道來嚇我了!」鮑文卿道:「兄弟,不是這樣說。

像這衣服、靴子,不是我們行一事的人可以穿得的。

你穿這樣衣裳,叫那讀書的人穿甚麼?」

天二評:今世讀書人與戲子亦不甚相懸。

黃評:不意此語出諸戲子之口錢麻子道:「而今事,那是二十年前的講究了!南京這些鄉紳人家壽誕或是喜事,我們只拿一副蠟燭去,他就要留我們坐著一桌吃飯。

憑他甚麼大官,他也只坐在下面。

若遇同席有幾個學裡酸子,我眼角里還不曾看見他哩!」黃評:凡此不怪戲子,怪鄉紳而戲子者鮑文卿道:「兄弟你說這樣不安本分的話,豈但來生還做戲子,連變驢變馬都是該的!」齊評:針砭末俗,真是至言錢麻子笑著打了他一下。

茶館裡拿上點心來吃。

吃著,只見外面又走進一個人來。

頭戴浩然巾,身穿醬色*綢直裰,腳下粉底皂靴,手執龍頭枴杖走了進來。

錢麻子道:「黃老爹,到這裡來喫茶。」

黃老爹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們二位!到跟前才認得。

怪不得,我今年已八十二歲了,眼睛該花了。

文卿,你幾時來的?」

鮑文卿道:「到家不多幾日,還不曾來看老爹。

日子好過的快,相別已十四年。

記得我出門那日,還在國公府徐老爺裡面,看著老爹妝了一出《茶博士》才走的。

天二評:故意說出他原形,草蛇灰線。

又逗國公府。

黃評:又帶出國公府,為結處伏筆老爹而今可在班裡了?」

黃老爹搖手道:黃評:搖手者諱言戲子也「我久已不做戲子了。」

坐下添點心來吃,向錢麻子道:「前日南門外張舉人家請我同你去下棋,你怎麼不到?」

錢麻子道:「那日我班裡有生意。

明日是鼓樓外薛鄉紳小生日,定了我徒弟的戲。

我和你明日要去拜壽。」

鮑文卿道:「那個薛鄉紳?」

黃老爹道:「他是做過福建汀州知府,和我同年,今年八十二歲,朝廷請他做鄉飲大賓了。」

黃評:好「鄉飲大賓」鮑文卿道:「像老爹拄著枴杖,緩步細搖,依我說,這鄉飲大賓就該是老爹做!」又道:「錢兄弟,你看老爹這個體統,豈止像知府告老回家,就是尚書、侍郎回來,也不過像老爹這個排場罷了!」天二評:雅謔那老畜生不曉的這話是笑他,黃評:非罵戲子,閱者須知反忻忻得意。

齊評:曲盡人情當下吃完了茶,各自散了。

鮑文卿雖則因這些事看不上眼,黃評:天下事,叫戲子看不上眼,尚有何說自己卻還要尋幾個孩子,起個小班子。

因在城裡到處尋人說話。

那日走到鼓樓坡上,遇著一個人,有分教:邂逅相逢,舊交更添氣色*;婚姻有分,子弟亦被恩光。

畢竟不知鮑文卿遇的是個甚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臥評】

此篇前半結過牛浦郎,遞入鮑文卿傳。

命案三件,其情節荒唐略同,兩虛一實,襯托妙無痕跡。

寫向知縣是個通才,卻不費筆墨,只用一二句點逗大略,又從鮑文卿口中傳述,行文深得避實擊虛之妙。

鮑文卿之做戲子,乃其祖父相傳之世業,文卿溷跡戲行中,而矯矯自好,不愧其為端人正士,雖做戲子,庸何傷?天下何嘗不有士大夫而身為戲子之所為者?則名儒而實戲也。

黃評:評的好今文卿居然一戲子,而實不愧於士大夫之列,則名戲而實儒也。

《南華》云:「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

書中如揚州,如西湖,如南京,皆名勝之最,黃評:揚州何足稱名勝?定當用特筆提出描寫。

作者用意,已囊括《荊楚歲時》、《東京夢華》諸筆法,故令閱者讀之,飄然神往,不知其何以移我情也。

優伶賤輩,不敢等於士大夫,分宜爾也。

乃曉近之士大夫,往往於歌酒場中,輒拉此輩同起同坐,以為雅趣也,脫俗也。

天二評:士大夫何莫非戲子?自達者言之,則以為大塊一戲場,古今一戲局而此輩久而習慣,竟以為分內事;有不如是者,即目以為不在行;一二寒士在坐,不惜多方以揶揄之。

彼富貴中人,方且相視而笑,恬然不怪。

嗚呼!其識見真出文卿下也。

黃評:此等士大夫來世一定是戲子,從其願也。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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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
第001回 說楔子敷陳大義 借名流隱括第二回 王孝廉村學識同科 周蒙師暮年登第三回 周學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戶行兇鬧第四回 薦亡齋和尚契官司 打秋風鄉紳遭第005回 王秀才議立偏房 嚴監生疾終正寢第六回 鄉紳發病鬧船家 寡婦含冤控大伯第七回 范學道視學報師恩 王員外立朝敦第008回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里遇貧交第九回 婁公子捐金贖朋友 劉守備冒姓打第十回 魯翰林憐才擇婿 蓬公孫富室招親第十一回 魯小姐制義難新郎 楊司訓相府第十二回 名士大宴鶯脰腹溯 俠客虛設人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第十四回 蘧公孫書坊送良友 馬秀才山洞第十五回 葬神仙馬秀才送喪 思父母匡童第十六回 大柳莊孝子事親 樂清縣賢宰愛第十七回 匡秀才重遊舊地 趙醫生高踞詩第十八回 約詩會名士攜匡二 訪朋友書店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 潘自業橫遭禍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興長安道 牛布衣客死第二十一回 冒姓字小子求名 念親戚老夫第二十二回 認祖孫玉圃聯宗 愛交遊雪齋第二十三回 發陰私詩人被打 歎老景寡婦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牽連多訟事 鮑文卿整第二十五回 鮑文卿南京遇舊 倪廷璽安慶第二十六回 向觀察陞官哭友 鮑廷璽喪父第二十七回 王太太夫妻反目 倪廷珠兄弟第二十八回 季葦蕭揚州入贅 蕭金鉉白下第二十九回 諸葛佑僧寮遇友 杜慎卿江郡第三十回 愛少棵友神樂觀 逞風流高會第三十一回 天長縣同訪豪傑 賜書樓大醉第三十二回 杜少卿平居豪舉 婁煥文臨去第三十三回 杜少卿夫婦遊山 遲衡山朋友第三十四回 議禮樂名流訪友 備弓旌天子第三十五回 聖天子求賢問道 莊征君辭爵第三十六回 常熟縣真儒降生 泰伯祠名賢第三十七回 祭先聖南京修禮 送孝子西蜀第三十八回 郭孝子深山遇虎 甘露僧狹路第三十九回 蕭雲仙救難明月嶺 平少保奏第四十回 蕭雲仙廣武山賞雪 沈瓊枝利涉第四十一回 莊濯江話舊秦淮河 沈瓊枝押第四十二回 公子雞院說科場 家人苗疆報第四十三回 野羊塘將軍大戰 歌舞地酋長第四十四回 湯總鎮成功歸故鄉 余明經把第四十五回 敦友誼代兄受過 講堪輿回家第四十六回 三山門賢人餞別 五河縣勢利第四十七回 虞秀才重修元武閣 方鹽商大第四十八回 徽州府烈婦殉夫 泰伯祠遺賢第四十九回 翰林高談龍虎榜 中書冒占鳳第五十回 假官員當街出醜 真義氣代友求第五十一回 少婦騙人折風月 壯士高興試第五十二回 比武藝公子傷身 毀廳堂英雄第五十三回 國公府雪夜留賓 來賓樓燈花第五十四回 病佳人青樓算命 呆名士妓館第五十五回 添四客述往思來 彈一曲高山第五十六回 神宗帝下詔旌賢 劉尚書奉旨第045回 滿月麟兒扶正室 春風燕子賀華堂儒林人物誌:杜少卿讀後感才女會武術,誰也擋不住讀後感范進的大蝦元子和馬二先生的酥餅讀後感家醜---范進中舉讀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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