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
第一百回 童郡王飾詞諫主 高太尉被困求援
卻說梁山兵馬敗回,行至汶河,忽聽得秦封山喊殺連天,宋江大驚失色,急差人往探。
那知這枝人馬,與宋江毫無干害,乃是一帶疏林敗葉,與金風鏖戰。
宋江聽了,神志漸漸安定,卻滿面堆下慚愧,道:「我梁山兵馬無向不利,今日這場敗衄,乃至風聲鶴唳,盡作追兵,豈非貽笑天下。」
眾人相勸,無非說些勝敗兵家常事等話而已。
宋江泣下道:「悔不聽軍師之言,又傷了三位兄弟,折了無數人馬。」
悲歎一回,忽恨道:「這番出師,不料此地兩受驚恐,我怎肯與蒙陰乾休!我回寨將息數月,必來和他廝並。」
吳用道:「兄長寬心,回寨再議。」
群舟穩棹前行,露華高潔,月明如晝。
宋江浩然又歎道:「不料這番徒傷人馬,清真山仍救不得。」
吳用道:「這也是無可如何。」
宋江道:「此刻雲天彪那廝,想已攻我清真山矣。」
吳用道:「這怕未必,此時天彪那廝兵馬也乏了,即使此刻攻清真,清真山總支持得。」
宋江道:「不知還有方法救得清真山。」
吳用猛然心生一計,對宋江笑道:「兄長要救清真山,小弟卻有一法。」
宋江驚喜,忙問何法。
吳用道:「兄長方說要攻蒙陰,我想梁山離清真遠,蒙陰離清真近,若得了蒙陰,遣上將鎮守,以此策應清真,清真可保矣。」
宋江大喜,道:「既如此說,事不宜遲,我等就此住紮,著山寨裡調生力軍來攻這蒙陰。」
這裡受傷頭領楊志、李逵、徐寧、史進、張魁,並受傷兵丁二千三百餘名,均著發回山寨將息,使教盧俊義派選上等頭領,星夜前來。
宋江、吳用、呂方、郭盛、陳達、龔旺、張順、阮小七八位頭領,統領未受傷人馬二千八百名,就在漢河南岸安營下寨。
吳用道:「且慢,此中還有一層斟酌。
東京雖有信去,而高俅因兒子如此,報仇心切,必然阻擋不住。
我們在蒙陰,他去擾曹州,怎好?」
宋江只是點頭。
吳用默想了一回,道:「有了,高俅之來,非為朝廷也,為兒子耳;非為梁山也,為林沖耳。
我們只須調林兄弟同來攻蒙陰,高俅探知,必假救蒙陰以為名,來向林沖打話,曹州可以無害了。」
宋江連聲稱妙。
吳用又道:「此次調人馬,須在五萬以外,方可濟事。」
宋江依了,便又差人去告知盧俊義。
按下慢提。
且說高俅自從放了兒子出京,每日除早朝外,閒暇無事,無非與幾個門客,在書房賭一博閒談消遣。
一日,正與孫靜敘談,忽報到山東曹州府失陷,都監陣亡,知府不知去向。
高俅大驚,忙問來人道:「衙內到底怎樣了?」
來人道:「不曉得。」
孫靜心中暗想道:「此人休矣。」
卻勸高俅道:「太尉且是寬心,衙內是個文官,決不交鋒打仗,城破之後,或者相機脫身,也未可定。
且消停數日,定有確信。」
高俅心如懸旌,搖搖不定,因歎道:「咳,這畜生自己尋死!我一向教他不要出去做官,他偏早一句晚一句的在面前絮聒,定要出京去頑頑。
後來曹州出缺,他便釘住了鬧個不休,說什麼金曹州、銀濟南,是個上上缺,必定要去。
我一則被他煩不過,二則孩子們功名心重,也是少年上進之心,因而托了吏部,將銓選名次掉了個頭,讓他去了。
那知弄出這樣事來,如今要想他生還,諒來不能得了。」
說罷,淚隨聲落,眾人互相慰勸。
高俅飲不沾唇,日日愁歎。
過了幾日,忽有兩個家人自曹州逃回。
原來他二人被難之際,混在百姓中偷逃出城,在附近耽擱了幾天,探了些信息,身邊一無盤費,剝衣典當而回,特地來高府報信。
高俅叫二人進來,便問道:「衙內怎樣了?」
那二人中有一個年紀大點的,上前稟道:「衙內是盡忠的了。」
高俅一聽,驀的立起來,阿呀一聲,仰面便倒。
眾人嘩然聚集,扶起了高俅,足有半個時辰,方才甦醒。
孫靜勸解了一回,高俅又開言道:「衙內怎樣死的?」
那家人原知林沖烹食之事,但此時不便直說,因偽答道:「衙內被賊賺去,一逼一勒投降。
衙內抵死不從,厲聲罵賊,自刎而亡。」
高俅放聲大哭道:「我的兒,你只知有君,不知有父了!」孫靜心中暗想道:「這個家人狠會說話,此人之死必不如斯。」
便對高俅道:「衙內如此忠藎,雖死有光。
恩相據實奏聞,此仇可報。」
高俅道:「殺盡了梁山那班草寇,方洩吾恨。」
次日高俅具奏,並請即日發兵。
天子覽奏大怒,道:「梁山泊如此猖獗!上年蔡京提兵征剿,適逢瘟疫流行,朕因體恤軍情,傳旨收兵而返。
如今賊勢愈張,豈容再緩!」只見左班內閃出一個大臣,俯伏啟奏道:「微臣有愚昧之見,伏乞聖心鑒納。」
天子看是童貫,便問道:「卿有何奏?」
童貫道:「梁山罪大,王師進討,此固理之所至,法之所在也。
以臣愚見,利在緩,不利在急。」
天子道:「何故宜緩?」
童貫道:「戰陣之事,貴有強兵,先貴有良將。
我國雄兵百萬,原有疆埸戮力之人。
而能驅策其人者,臣目中不過一二。
經略種師道,才壓千人;總管雲天彪,威揚四海:此二人中用其一,梁山若草芥矣。
無如種師道現在征遼,不能兼顧;雲天彪馬陘鎮守,不可稍離。
依臣愚見,或待種師道奏凱回京,或命雲天彪相機恢復,得此二人運籌帷幄,可以一鼓而滅梁山。
此臣之所謂利在緩也。」
天子沉吟半晌,又問:「何故不利在急?」
童貫道:「梁山賊勢,猖獗異常,邇來攻取我兗州,盤踞我濮邑,奪我首郡,佔我嘉祥:此非尋常小丑之所能為者,萬不可以輕視。
況上將剿賊於梁山,而天加潦雨;太師統兵於曹縣,而天降瘟疫:未始非天心之諭我以弗急者。
我若不相度其情形,觀察其行止,而以匹夫之勇,興重兵以入重地,臣恐不至於喪師不止也。
此臣之所謂不利在急也。」
天子聽罷,又復沉吟。
這邊高俅忙奏道:「聖上休聽,童貫所言皆迂闊而遠於事情。
我皇朝養士百年,訓練有素,謀臣如雨,猛將如雲。
以此剷除區區小寇,何向不濟?乃無故畏葸遷延,坐令滋蔓難圖,養成巨患,臣實不解。」
天子道:「所奏皆是。
總之盜至於此,萬無不征之理,高俅著加輔國大將軍,統兵二十萬,征剿梁山。」
高俅領旨,謝恩出去。
童貫退朝即到蔡京家來,對蔡京道:「所委之事,今日極力諫阻。
怎奈高俅那廝,因兒子死了,大有以公報私之意,朝廷已准發兵,特來關照。」
蔡京心中叫苦,即刻修書知照梁山,備述「力不從心,抱愧無涯,小女、狗婿蒙留貴寨,諸承照應,圖報有日」等語,即著戴宗帶轉。
且說當日高俅領旨回衙,便以孫靜為參謀,召令胡春、程子明二將。
須臾召到,高俅將衙內情事說了,便道:「本帥奉旨征討梁山,願二位將軍協力相助。」
二將聞衙內被殺,各各眼裡生煙,鼻端出火,厲聲道:「太尉放心,都在小將們身上,擒這梁山一班賊人,剖腹剜心,祭奠衙內。」
高俅點頭稱好。
巴到欽定的八月十二日,辭了丹墀,統領大軍出京。
文有孫靜,武有上將胡春、程子明,一路上浩浩蕩蕩,居然天兵征討的模樣,與上年的蔡太師無二。
行至寧陵,先差心腹赴曹州探聽,並密尋衙內的一屍一身。
心腹人轉來,河邊迎著,進見高俅,竟一老一實把林沖烹食衙內的情形說了。
高俅一聽,面色登時雪一般的白將起來,兩眼一瞪,鬍子一蹺,立時死去了。
揪頭髮,掐人中,弄了兩個時辰,漸漸的活轉來,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我高俅不殺林沖,死不瞑目!」說罷,放聲大哭。
那心腹人又把林沖現在攻取蒙陰的話說了,高俅便傳今大軍向蒙陰進發。
孫靜忙阻道:「趁宋江全神貫注蒙陰,這曹州攻取最易,機會斷不可失。
請太尉先攻曹州,無論曹州取得取不得,宋江必來反救。
就是林沖有憾於太尉,聞太尉在此,他亦必前來。
那時賊兵奔疲遠來,我兵靜壁以待,勞逸迥殊,取勝易易耳。」
高俅道:「林沖在蒙陰,我到曹州去做什麼?先生不要阻我,待我殺了林沖,再議軍務。」
孫靜見高俅執意要往蒙陰,便道:「太尉既欲前往,那蒙陰去青州不遠,總管雲天彪韜略淵深,足可依仗。
大尉可檄調他來助戰,庶望成功。」
高俅道:「多大的梁山,我們現有二十萬人馬,程胡二將勇冠三軍,那邊不過幾個賊人,何足懼哉!」遂不聽孫靜之言,發兵直趨蒙陰。
孫靜退出歎道:「這番正中那吳用的計了!」
且說高俅兵馬未出京之先,宋江等兵馬在漢河南岸,早已收到戴宗帶轉的信,又會合林沖、魯達、武松、秦明、花榮五位頭領,並六萬人馬。
宋江便與吳用商議進攻之策,吳用道:「先著秦明領一萬人馬,去繞雲山屯紮,與清真山聯合呼應,協力堵御雲天彪;次著花榮領一萬人馬,到斗花林埋伏,如此如此,邀擊高俅。」
分派畢,秦明、花榮各領令去了。
吳用道:「據探子說,蒙陰縣內文武官吏盡屬凡庸,縣城可以不攻自破。
惟有召家村好生利害,須林、魯、武三位兄弟,策三萬大眾,努力前攻,先吞滅了那廝,方可以對付高俅。」
林沖、魯達、武松飛速往召家村去了。
原來召家村的主人便是那申勃兒所說的召忻。
那召忻世代名家,弱冠時曾遇著山陰道上仙聖,說他日後必有一番功業,只不可貪不知止。
及長大來,為人情一性一純正而剛,交遊最廣,卻都是恭敬有節制的人。
若和他親近得上,卻是歷久不渝。
有一等人過於討厭了他,糾纏不清,惹動他的一性一兒,他便發作起來,打得你自不信自。
任憑你一等一的好漢,只消四五十個回合,終打翻了。
若不如此,怎對付得林、魯、武三位英雄?再說他的渾家梁氏,武藝比召忻更高。
因其本姓是高,所以雙姓高粱氏。
生得面色光白如鏡,人都叫他做「鏡面高粱」。
平時最喜插帶花枝,又名「堆花」。
一性一情清潔,膂力剛強。
不用長槍大戟,佩帶十六口飛刀,倘有強人糾纏,遇著召忻,不過跌幾個觔斗,若遇著了高粱,竟有一性一命之憂。
高粱身邊有四個丫頭,皆以花草為名:一名桂花,一名薄荷,一名佛手,一名玫瑰。
四人也都有些武藝,只是一性一情柔軟,人物裊娜,若遇力量平庸的人,他也盡殺得翻。
所以召忻村中,無分內外,人人利害。
那召忻在召家村一團一練鄉勇,日日一操一演,本是有意與梁山作對,遵王敵愾;以盡食一毛一踐土之誠。
那日聞知申勃兒為宋江所殺,召忻便對高粱歎道:「申勃兒錯了。
我等這般武藝,尚且經不得水鬥,申家兄弟如何想在水裡去取他。
只貪圖沉船一著,取得他人數多,不想自己的力量減輕了。
如今不必說了,只是梁山賊人必然前來生事,須預先準備方好。」
高粱道:「何不請史谷恭先生進來商議?」
召忻道:「有理。」
便叫從人去外面書房請史谷恭先生。
原來史谷恭是召忻的書記,為人最有細心,深曉太乙壬遁,及游都穿地之術。
當日聞召忻有請,即便進來。
召忻便將徹備梁山之法請教,史谷恭道:「此事大須斟酌。」
捻髭沉思一回道:「賢梁孟武藝超群,即力戰盡可取勝,所可慮者,梁山強兵數萬,壓境而來耳。
愚有一策,可以必勝。
召見可於本村四面,築起一千零八十個大圓壇,令花貂、金莊二將把守,按就九宮方位,愚自有玄妙方法,管教他入得陣來,人人昏迷。」
召忻、高粱皆喜,依計安排。
未及一月,忽報:「梁山大伙賊兵來也!」召忻便點齊鄉勇,四面把守,斷住水口。
召忻、高粱一齊扎抹停當,等待開戰,又吩咐莊客:「預備麻繩千萬條,賊兵來一千捆一千,來一萬捆一萬,一個不許放走。」
召忻道:「我等捆一賊,梁山少一賊也,諸君各宜努力。」
莊容齊聲答應。
只聽得村外人喊馬嘶,賊兵已到。
召忻手提溜金鏡,渾身黃金鎖子甲,騎匹黃膘馬,當先迎敵。
只見對面梁山陣裡跳出一個莽和尚,一條禪杖早已飛到面前。
召忻急用钂架住道:「來將通名!」魯達一禪杖飛下道:「叫你認識洒家。」
召忻大怒,便颼颼的舞起那一柄一溜金钂,渾身上下純是金光,托住那枝禪杖,大戰一百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殺氣飛騰,天旋地轉。
那邊召忻陣上,高粱看得分明,便一飛刀瞥到。
魯達大吼一聲,輪起禪杖一格,禪杖環上飛刀正著,火光四迸。
說時遲,那時快,召忻早已一钂捲到魯達脅下。
魯達禪杖急格,將那钂格開尺餘。
不覺惱動了武松,輪起桿棒飛奔前來。
一飛刀早到,武松急閃,那飛刀飛出武松背後三丈餘路,斜插在衰草地上。
魯達拖了禪杖便走。
只見武松桿棒,召忻金钂,已攪做一一團一,但覺一片黃雲,繞住青龍盤舞。
又戰了一百餘合,兩邊陣上都看呆了。
林沖大怒,挺著蛇矛拍馬前來。
只見武松巾上飛刀早著,武松急閃,忙退下來。
林沖蛇矛刺入金光影裡,大呼酣戰。
只見飛刀接連三口,從林沖頭上飛過,末後一口飛刀,直射一到梁山陣裡,餘力不衰,牙旗邊一小將當心刺著。
梁山陣上一齊大驚。
魯達、武松大怒,一齊上前廝鬥。
這邊高粱見了,輪起日月雙刀,渾身白銀細砌甲,拍動銀合白馬,一條雪光衝到。
召忻勒馬回陣,這裡林、魯,武三人攢戰高粱。
看官,高粱武藝雖然高強,怎當得三個英雄廝並?原因三人已被召忻溜乏,所以兩口明刀,盡可敵得三般兵器。
那召忻在陣中略定定喘一息,重複出陣交鋒。
這場惡戰,直殺得天昏地暗,山嵌動搖,饒林、魯、武三人這般大力,也兀是有些頭暈眼花。
召忻收兵,林沖吩咐眾人將召家村一團一團一圍住,木不通風。
只見史谷恭頭戴葛巾,身披八卦道袍,手執拂塵,立在壇上,指著賊兵笑道:「量爾等賊子,有多少本領,敢撞入我九宮法壇來!」魯達大怒道:「直一娘一賊,吃洒家三百禪杖!」武松攔住道:「師兄且休鹵莽,看這般鳥男一女逃到那裡!」林沖道:「且待明日,眾兄弟再去廝並,除了他這兩個鳥男一女再說。」
當日收兵無話。
次日,召忻、高粱先來挑戰。
三人一齊大怒,前去廝並,自辰牌斗至午牌,不分勝負。
連戰十日,召忻雖失些器械,林、魯、武三人也兀自倦乏。
忽報吳軍師到來,三人出營迎接,同入中營坐地。
吳用開言道:「召家村的事怎樣了?」
林沖便將召忻的情形說了一遍,吳用縐眉道:「不料召忻竟有如此利害。
眾兄弟休要廝殺了,養息幾日,好對付高俅。」
三人依了,按兵數日。
忽報花榮領人馬轉來,吳用大喜,傳進。
只見花榮身帶重傷,吳用大驚,忙問緣由。
花榮請罪道:「小弟奉軍師將令,前往斗花林埋伏。
那高俅果然中計,小弟令軍士放下礧木滾石,塞住兩邊谷口,亂箭齊下,高俅兵馬失去無數。
不料兩山背後,忽抄出無數官兵。
小弟忙約人馬退回,前面又有官兵攔住。
當先一員將官,旗號上是東城兵馬司總管程,使一枝五指開鋒渾鐵槍。
小弟自不小心,吃他刺中肩窩,人馬損折二千。
只可惜高俅那廝,險被小弟擒住,吃他走脫了,特來請罪。」
吳用聽了,又添得一重心事,忙請宋江來商議,先送花榮回山將息。
少頃,宋江領呂方、郭盛、陳達、龔旺、張順、阮小七,一萬二千餘名人馬,來到召忻,與吳用互相議論。
忽報高俅兵馬已離城不遠了。
吳用忙教武松領一萬人馬留住召家村,「只宜堅守,但求當得住召忻兵馬便好。
切不可廝殺,倘或失利,大為不便。」
宋江、吳用統領全軍去迎擊高俅,從縣城經過,只見城門緊閉。
原來蒙陰知縣胡圖、防禦符立,聞得梁山人馬在村,唬得魂不附體,躲在城中抖作一堆,只求不來攻打而已。
宋江等過了縣城,望見高俅兵馬,旌旗浩浩,殺氣騰騰。
原來高俅在斗花林敗衄後,尚有十三萬人馬,一心要尋林沖,仍向蒙陰進發。
這邊林沖望見高俅旗號,怒從心起,勃不可遏,便對宋江道:「小弟願即刻前去取這老賊頭顱來!」宋江道:「林兄弟且耐。」
只見吳用笑道:「林兄弟盡可去得。」
便對林沖道:「賢弟去時,只消如此如此,管取高俅到手。」
宋江大喜道:「軍師真料敵如神也。」
林沖領令,提了丈八蛇矛,帶領五千人馬便行。
吳用又叮囑道:「賢弟切須依著言語,萬不可因忿使一性一,不惟高俅捉不得,恐賢弟反有不利。」
林沖點頭。
這裡宋江、吳用約全軍退過縣城,安排下各路兵馬。
那林沖早已領兵殺到高俅營前。
林沖挺著蛇矛,一馬當先,放開霹靂喉嚨,大叫:「高俅剝皮畜生!你林爺爺在此,快出來納命!」營門開處,高俅出馬,揚鞭指著林沖罵道:「你這賊配軍,犯了彌天大罪,本帥赦你不死,你倒……」林沖咬牙切齒大罵:「一奸一賊休走,我捉住你生嚼!」驟馬挺矛直搶高俅,高俅急逃入營。
營邊閃出一員大將,喝道:「逆賊休亂闖,吾乃宣威將軍柏能聖是也。」
舞雙刀飛馬迎戰,只三合,吃林沖一矛刺入脅縫,死於非命。
林沖方拔得矛起,早有一將出馬大叫:「明威將軍畢定書在此。」
輪開山斧來敵林沖,不上六七回合,早已中矛落馬。
不覺惱動一位將官,輪著潑風大斫刀,躍馬前來,大喝:「林沖不得猖獗,你認得都虞候胡春麼!」林沖更不答話,舉矛直刺,胡春舉刀迎住。
戰到十五六一合,林沖卻暗暗稱奇。
那胡春不住手鬥到七十餘合,不分勝敗,林沖只得回馬便走。
高俅在營門上望見大喜,便叫道:「胡將軍努力,休放走這賊!」林沖大怒,重複撥馬轉來,恨不得直上營門,刺殺高俅,卻吃胡春擋住。
又鬥三十餘合,林衝奔回本陣。
孫靜在旁看了,便教高俅再辱罵,果然惱得林沖又轉來廝殺。
高俅便揮動大軍齊出,孫靜急阻不住。
林沖見高俅大軍潮湧般過來,只得率領本部飛逃。
高俅那裡肯捨,死也要擒林沖,親督全軍盡力前追。
孫靜大驚道:「『必死可擄』,此公是矣!」忙教一騎飛馬追上,止住高俅。
高俅道:「怎的孫軍師不許我捉林沖?」
來人道:「孫軍師言林沖必非真敗。」
高俅恨道:「你多說,便誤我路程!」只見前面林沖兵馬,已抹過縣城去了。
高俅直追上去,也過了縣城。
前面林沖已去遠一段,高俅狠命相追。
忽見左首林子內有旌旗閃動,高俅大驚道:「防有伏兵。」
急差人去探,只見地上虛插旌旗,靜蕩蕩並無一人。
高俅道:「眼見這廝們怕我窮追,卻故意詐裝伏兵阻我。」
便傳令眾將努力前追。
又追一段,林沖忽然勒馬回兵,挺矛大喝道:「高賊,你休道我真敗,你看後面伏兵已起了!」高俅忙教後面探看,毫無動靜。
高俅依仗身邊有七萬人馬,毫不怯懼,令胡春一馬先出,催動軍馬,烏雲也是的蓋過去。
林沖只得五千人,如何抵敵得過,紛紛敗走。
忽見前面三處號炮飛起,三路兵馬齊出,乃是張順、呂方、陳達,一字兒紮住陣腳。
陣前密麻也是佛狼機、子母炮,乒乒乓乓,往前亂打。
胡春督令軍馬衝殺,幾次三番,上前不得。
忽聞後面連珠炮響,報道:「有兩枝賊兵抄入。」
高俅大驚,忙分後隊接應。
這邊梁山郭盛由左路抄出,龔旺由右路抄出。
合兵廝殺一陣,郭盛、龔旺分頭繞出兩傍,包一皮退去了。
高俅因走失了林沖,又見有伏兵,忙令全軍連退。
那張順、呂方、陳達緊緊連環追上,胡春急切退不得,慌得高俅飛速領二萬人馬先走。
走不數里,後面一枝兵馬截住,將高俅與胡春的兵馬剪為兩段,前後不能照顧。
高俅大驚,回頭看時,就是那林子內虛插旌旗之處,殺出無數人馬,當先一將是阮小七。
高俅急忙飛逃,前面又是一枝伏兵殺出。
高俅抬頭一看,更非別人,原來就是那個緊對冤家林教頭,領著八千生力軍,由別路抄轉來也。
嚇得高俅幾乎落馬,幸虧身邊三個總管鄔有、子諝、符諟恭,死命敵住林沖。
不防阮小七已領兵在後面掩來,急得高俅不知所為。
見那張順、呂方、郭盛、陳達、龔旺殺敗了胡春,也同來助戰,把高俅圍在垓心。
眼見高俅一命難保,忽然梁山西北角人馬翻亂,一員大將帶領二萬兵馬,如生龍活虎般殺入重圍,正是東城兵馬司總管程子明。
原來這日程子明醉臥後帳,高俅輕於視敵,不去調他上陣。
孫靜聞知高俅失利,即催子明前去接應。
子明睡夢中驚起,急忙提兵出營。
只見胡春渾身血污,領著敗殘兵逃回,子明大怒,急催人馬前往。
高俅見了救星,沒命的跟上來。
程子明一枝五指開鋒渾鐵槍,攪開一條血衖堂,奮勇殺出。
高俅仗著那御賜烏雲豹,馳電般跟了程子明逃出重圍。
呂方、龔旺都紛紛退下。
林沖那裡肯捨,驅大隊掩殺。
高俅沒命飛逃,正過縣城,忽見前面一個胖大和尚,帶領人馬邀住。
那和尚手提禪杖,劈面打來,程子明急忙架住。
嚇得高俅急忙跑過吊橋,叫開城門,躲入裡面去了。
那程子明並二萬兵,也一同退入城中,拽起吊橋。
林沖傳令,將蒙陰縣城一團一團一圍住。
裡面程子明督兵抵禦,且喜城上也有些灰瓶石子等物,擋了一陣。
那孫靜聞知這信,叫苦道:「怎麼被他們驅入城中了!且幸城外還有三萬兵馬,好作犄角,怎奈胡春受傷太重,廝殺不得。
還有兩個總管,一名何有勇,一名石少謀,懦弱無剛,恐不濟事。」
孫靜沉思一回道:「干鳥麼!我替他剜心的籌劃,今日兀是頭暈咳血,他自己去尋死,干我甚事!」待欲脫身遠颺,忽想道:「且替他盡些人事,且叫這兩位總管聯名出信,去求求雲天彪。
我前日探得賊人已有重兵扼住繞雲山,雲天彪未必來得,來不來,且自一由他。」
遂寫起一封信,兩總管會名,求救於雲天彪,差心腹人飛速遞去。
不數日到了馬陘鎮,卻好雲天彪在署,公人將信遞進。
雲天彪拆開細看,知是高俅被困,要請救兵,便叫雲龍過來說話。
有分教:數行翰墨,崛起山裡英雄;幾陣軍兵,救出坑中宰相。
不知雲天彪說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