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第一百二十三回 東京城賀太平誅佞 青州府畢應元薦賢:徐槐正在疑惑,忽一日接閱京報,方知睦州方臘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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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寇志》第一百二十三回 東京城賀太平誅佞 青州府畢應元薦賢

蕩寇志

第一百二十三回 東京城賀太平誅佞 青州府畢應元薦賢

話說徐槐接到張嵇仲書信,靜候天兵,眼睜睜望了幾個月,只不見天兵到來。

徐槐正在疑惑,忽一日接閱京報,方知睦州方臘造反,賊勢浩大,童貫奏請將征剿梁山之師,改征方臘,奏稿覬切詳明,申言梁山現有勇干大員進剿,不日可除,似可無庸專伐。

其奏詞內有云:「陳希真才冠三軍,雲天彪威揚全省,劉廣統強兵以壓盜境,徐槐率勁旅以搗賊巢,小丑就擒,指日可待」等語。

天子動聽,朱批:「所奏甚是。」

即命張叔夜為經略大將軍,統領二十萬人馬,赴睦州去征剿方臘。

張叔夜明知童貫中有詭詐,只困方臘勢力猖獗,征討亦不容緩,今日已奉簡命,不能不去。

當日受命謝恩,回府沉思道:「童貫一奸一賊,默右梁山,其意叵測。

我今奉旨遠征,獨留此種一奸一佞在朝秉政,將來為害不淺,如何是好?」

又想了一回道:「有了,古人有薦賢自代之法,今山東賀安一撫,其人深能辨別賢一奸一,外貌雖委蛇隨俗,而內卻深藏風力。

若使此人在朝,必能調護諸賢,潛銷一奸一黨一,我明日便在官家前,力保此人內用罷了。」

次日,叔夜入朝,便請召賀太平內用。

天子允許,即日便傳旨加升賀太平為吏部尚書,兼理太尉事務,來京供職,叔夜謝恩。

待到天子所命的出師吉日,便率領張怕奮、張仲熊、金成英、楊騰蛟、鄧宗弼、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統領天兵,辭朝出征。

原來這鄧、辛、張、陶四將於上年秋冬,本年春初,陸續調京內用,四人恰做了四城兵馬司總管。

張叔夜見四人才勇超群,此番出征,必須此等上將方可成功,便奏准了天子,調撥四人,一同協征。

當時天子御餞叔夜。

叔夜領旨,率諸將天兵進趨睦州。

途中伯奮請道:「睦州路遠,軍情事重,防有緊急事務,父親尚須遴選專事往來差官一員為妙。」

張公沉吟點頭道:「有了。

我記得種經略處有一人,姓康名捷,為種公驅馳多年,甚為得力。

我今日不妨備文移調,諒種公必不我卻。」

說罷,便繕起一角文書,差人繼到種公處去。

這裡一面督兵起程。

果然行至中途,康捷奉命而至,一同向睦州進發。

討平方臘,這是另一起公案,不涉水滸之事,不必細表。

且說一件事來,也是國運興隆,合當除一奸一削佞。

這件事卻是釁啟閨幃,功歸廊廟。

原來童貫因蔡京引進了梁山路頭,近來因宋江事急相求,又得了宋江的油水不少。

童貫實是老一奸一,一點不露形跡,即如阻張公征討梁山之師,反以攻方臘為詞,又極力讚揚雲陳諸人,外面看來,豈非一片公道,不知從中包一皮藏一奸一宄,誤國賣權,實實罪無可道。

當時聖明天子以及在朝諸臣,一時都看他不出。

誰知天道昭彰,自古無不破之一奸一凶,那童貫百般詭秘,卻不知不覺弄出一件事來。

原來童貫自宮貴之後,孌童季女,充室盈房,雖不能舉行實事,但意一婬一目構,倍勝於人。

就中有個最鍾一愛一的小子,名喚珠兒,年紀十有七八,生得曲眉豐頰,俊俏異常,又能粗通文墨,作事乖覺,童貫派在內書房管理一切書札。

至於上房姬妾雖多,也只有一個極一寵一愛一的,本是童府裡一乳一娘一帶來的女兒,小字阿繡。

後來長得十分標緻,一性一情又極伶俐,童老便消受了,閤家便稱為繡姨。

童貫在他身上,真是百般優待,千樣溫一存。

誰知那繡姨因徒受虛聲,都無實惠,未免心內有些不自在處。

童貫全然不覺得,只是日日照常過去。

那珠兒素常掌管筆墨,遞送書札,有時童貫在繡姨房內時,珠兒便進房內投遞,童貫一寵一愛一他,也不呵斥,也日日照常過去。

從此人不知,鬼不覺,那珠兒同繡姨,竟不待父母一之命,媒的之言,兩相交易了。

起初時把個童老頭兒瞞得實騰騰地,困在鼓裡撤擂。

日後也漸漸有些刮到他耳朵裡,因想這阿繡終不是真妻室,且裝個假聾,由他們去;忽念無故弄出個當龜的名聲,心中大為不悅,便一心要處治他們。

也叫做天網恢恢,合當有事。

往常童貫回府,必先由外通報,內外大小各守職迎待。

這一日童貫回來,絕無消息,一腳直奔到阿繡房一中,只見阿繡斜靠妝台,珠兒在後,為其整理簪珥。

童貫驀地一驚,放下那張不好看的面孔來。

珠兒見顏色不善,丟開了手,往外一跑。

童貫在屏門前見他跑出,便對著珠兒糞門兩靴腳踢去,珠兒只顧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阿繡也立起身,紅著兩隻俏一眼,低聲作泣道:「珠兒害我,他無緣無故走進來。」

此時童貫又氣又一愛一,倒弄得毫無主張,進房坐下道:「你們這般不要好!」阿繡道:「珠兒害我,我不要做人的了。

但這回並不曾同他怎的。

我今晚死了,還要求你好好的收鹼我。」

說罷,嗚嗚咽咽的啼哭起來。

看官,這番情形,如何騙得過老一奸一巨猾的童貫?只困童貫十分鐘一愛一這阿繡,又恐怕這事聲張出去,弄得名聲不好聽,便堆下好面色來道:「你也不用哭,下次不可就是了。」

阿繡還要哭個不住,童貫又撫惜了幾句,方才無事。

童貫便在阿繡房一中同吃了午飯,方才出去,便到書房,只見珠兒也紅著兩眼,見了童貫,只是抖個不住,似乎怕打的模樣。

童貫道:「不必裝腔,下次不許進出罷了。」

珠兒又陪了許多小心。

童貫便吩咐老蒼頭、老僕婦,以上房石環門為界,男婦毋許混行出入,立了章程。

那知童貫章程雖立,珠兒進出依然。

日復一日,又有些刮到他耳朵裡來,童貫無可如何,也只得大度包一皮容,只求不聲張出去而已。

那珠兒和阿繡因為童貫上回一番發作,又立了這樣章程,弄得進進出出十分礙手,真所謂畏首畏尾,身其餘幾。

所以兩人當情酣意濃之時,或聞人聲,或聞狗叫,必惕然驚起,苦不可言。

兩人時常相對愁歎,也叫無法。

話中單表珠兒每當府中無事之時,常常上街閒行,戲館茶坊,尋些快樂。

眾人因他是個相府親隨,儀表又好,誰不想結識他,所以珠兒到處,有人奪會酒鈔,會茶鈔。

珠兒少年高興,也喜歡結識些朋友。

正是天假奇緣,一奸一臣數當伏法。

那賀太平奉旨升任吏部尚書,將要進京,適值當家管總的一個老僕因病亡故,無人堪任此職。

此時蓋天錫已升東昌府知府,與賀太平本來最為投契,聞得賀府少一得力家人,遂薦一個姓高名鑒的。

這高鑒是蓋天錫親信的人,為人有才識,有智量,生一性一樸忠,又最和氣。

賀太平一見,便極歡喜,當時收用了,一同進京。

原來賀太平生得面一皮黃縐,鬚髮蒼白,腰背微僂,舉步安詳,聲音幽靜。

童貫輩素來叫他做賀鼻涕,所以此番進京內用,那些一奸一黨一,竟沒有人來畏忌他。

那家人高鑒在府中,也不過掌管些家常事務,公忠勤謹而已。

一日,那高鑒出來閒行,忽被那珠兒看見了。

珠兒便叫一聲:「高二伯伯!」原來珠兒本是山東人,他的老子曾與高鑒同事過的,所以認得。

當時高鑒也回叫了一聲,兩人便相邀茶店敘坐,彼此各問了原由。

那珠兒本來歡喜拉扯,又見高鑒是父輩朋友,更兼高鑒也是相府僕從,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便邀高鑒到酒館裡去。

那高鑒本來和氣,又與珠兒多年不見,今日珠兒又邀得親一熱,不忍拂他的意,便隨了珠兒同去。

當時酒館中兩下談說,倒覺知已。

次日,高鑒也回請珠兒。

數日後,珠兒又回請高鑒。

由是彼此盤桓,往來月餘,便覺得十分親一熱起來了。

一比同游承天寺,靜室閒談,不覺談及主人的知遇看承。

高鑒便將賀相公如何聽信他,如何委任他的話,說了一遍。

珠兒驀地記起童貫踢打之恥,便道:「老伯福氣好,遇著這樣一精一忠主人,得展才猷。」

高鑒全然不覺,便道:「貴上人身居相位,國家柱石。

吾弟協理公務,亦是勤勞王事。」

珠兒沉吟半晌,道:「老伯真所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

高鑒聽到此際,心中大疑,便問道:「此話何來?」

珠兒道:「咳,說他做甚!」高鑒不好一逼一問下去,遂將此話放在肚裡,那口裡卻說向別處去了。

當下閒談一番,高鑒肚中尋思道:「我時常聞得舊主人蓋相公說,童貫那廝是個一奸一臣,只是訪他不著真憑實據。

今日我聽這珠兒口中的話,大有蹊蹺。

莫非這一奸一人,合當天敗?休管他,待我賺他一下。」

便對珠兒道:「賢弟今日有沒有公事?」

珠兒道:「沒有公事。」

高鑒道:「既如此,何不請到舍間一敘。」

珠兒應諾。

當時二人出了寺門,高鑒竟邀珠兒到了自己家中。

高鑒道:「今日屈駕來捨,一因貴務閒暇,可便長淡;二因家有薄釀,聊申微意。」

珠兒稱謝,敘坐。

高鑒吩咐家裡治酒。

須臾間,裡面搬托出來,主客謙遜就坐。

果然好酒,珠兒稱讚不絕,高鑒不住的勸侑。

酒後話多,扯東拉西的已說了一大片。

高鑒乘勢又提起那主人知遇的話頭,那珠兒口裡終不提及自己主人。

高鑒已瞧科到七八分,便道:「貴上人童郡王一精一忠報國,中外咸仰。

吾弟在他手下,真個不枉。」

珠兒聽到此際,本不肯說出童貫陰謀,奈因一來酒後,二來年輕,三因高鑒打伙之情,回因童貫阻一奸一之隙,便開言道:「老伯,你兀自道他忠臣哩!我同老伯情分,不比別人,但說何妨。」

便將童貫怎樣怎樣私通梁山的話,從頭至尾,細細說了。

高鑒故作愕然道:「貴主人有這等舉動?」

珠兒道:「梁山書信,常常往來。」

高鑒道:「嗄,那書信怎樣寫法的?」

珠兒道:「明日拿來與你看看便知。」

高鑒道:「倒要瞻仰瞻仰。」

說到此處,又另談別項事了。

當時兩人暢飲而別。

臨別時,珠兒相邀,明日酒樓上回請,高鑒領諾。

到了次日下午,高鑒果不失信,直到童府來尋珠兒。

珠兒甚喜,便一同出去,到一所酒樓上去。

酒至數轉,珠兒笑嘻嘻的向懷中取出那封梁山寄與童貫的書信來。

原來是珠兒同阿繡商同了,向內室去偷出來的。

高鑒一接此信,心中倒驀地詫異起來,暗想道:「這封書來得直如此容易!」便收了那信,立起身來,附著珠兒的耳朵道:「這裡人多,此信不便開看。」

一面說,一面便將那信揣在自己的懷裡了。

方將坐下,忽賀府中一個親隨氣急敗壞進來,一見高鑒,便道:「高二爺果然在此,老爺有件要事,等你已久,快去,快去!」高鑒一聽,便立起身對珠兒道:「敝主人既有要事,只好改日再會了。」

說罷,便同那親隨離了酒樓,一直奔到賀府。

見了賀大人,完結了那件事。

高鑒便請屏遲左右,將那封書信呈上,並稟說如此如此得來。

賀太平聽了,並將那信從頭至尾細看了一遍,又看那信內接到日期,確是童貫親筆標寫,勃然大怒道:「我說童賊大有蹊蹺,原來如此。」

便教高鑒退去,吩咐備馬。

原來賀太平作事,凡樣迂徐,惟有涉到舉賢、除一奸一兩樁事上,便刻不停留。

當時懷了這封書信,直達宮前,叩閽請見。

時已酉牌,天子正在內宮,黃門官報入,天子急忙召見。

賀吏部進前,便將出童貫書信,面奏童貫一奸一慝誤國。

天子聽了賀太平所奏,又見了童貫親筆,不覺大怒道:「怪道這廝時常諫阻征討梁山!」便立刻傳旨,召童貫當面。

天子一見童貫,也不說話,只將宋江之信擲與童貫。

童貫一看,嚇得魂不附體,俯伏金階,一言不發。

天子便命拿交刑部。

可憐一個位極人臣的童貫,早上還烜赫朝中,晚間已拘囚獄底了。

京中臣民,駭異之一聲,不絕於耳。

那珠兒方自酒樓回來,聞得童老已吃拿了,喜出望外,便同了阿繡,捲了細一軟,見幾而作,騰雲價不知去向了。

次早,聖上傳旨,將童貫傢俬盡行抄沒。

第三日,三法司匯奏童貫罪狀,天子便傳旨,將童貫綁赴市曹正法。

童貫臨刑之時,方曉得此案系賀太平所奏,浩然歎道:「我素常笑他是個鼻涕,不料今日死於鼻涕之手!」須臾間,一道靈魂往業鏡台去了。

士民無不稱快。

天子便命賀太平供樞密院使之職。

賀太平因高鑒舉事敏捷,得除大一奸一,甚為歡喜,便重賞了高鑒,從此大為重用。

又深服蓋天錫知人之明,便在夭子前密保蓋天錫。

天子也深知蓋天錫才能可用,山東檢討使缺出,天子便命蓋天錫特升山東檢討使,傳旨山東去訖。

按下朝中之事。

且說蓋天錫奉旨升任山東檢討使,端的秉公率事,去佞舉賢,政聲愈著。

其時濟南府推官畢應元,就是那年在曹州府做押獄的,固其才能強幹,深得賀太平器重,一力提拔,直做到這個位分。

今又值蓋天錫做檢討使,畢應元本是舊屬中之知己,此刻上下相孚,更為莫逆。

圇青州知府缺出,蓋天錫特保畢應元升任。

真個是人地相宜,才能稱職。

時值初夏,畢應元收拾了行李,稟辭了蓋天錫,由濟南赴青州。

當時出了濟南城東門,一路車仗馬匹,平坦道路,到了接龍山,按站歇宿。

次日行抵集鳳村,棄岸登舟,由沉黿港一路直抵章丘縣南境夢熊河。

時已傍晚,到了站頭,泊舟堤下。

畢應元吩咐僕人造飯,自己負手出篷,四邊閒看,只見群舟停泊,一片燈光與水光相映,大小桅牆密麻也似的排列堤下。

那堤岸高二三丈,連雲屹峙。

畢應元看了一回,走進艙來,吃了夜飯,就在燈下觀書。

夜分已深,方將就寢,忽聽得人聲喧嚷,群舟紛紛解纜,十分忙亂。

畢應元急忙出問甚事,舟子道:「老爺快請艙內安坐,這裡堤岸將倒,小人們解纜急避也。」

說未了,群舟已紛紛離岸。

不多時,只聽得天崩地塌的一聲響亮,那條長堤已坍倒了四十餘丈。

幸喜各舟迴避得快,未曾打壞一隻,只聽一片聲叫運氣,叫個不絕。

畢應元問舟子道:「這堤岸我方才看他好好的,為何忽地崩壞?你們為何預先曉得?」

舟子道:「老爺有所不知,這河裡有個豬婆龍作怪。

這豬婆龍最喜攻決堤岸,方才小人們聽得堤下水聲異常,便曉得這孽畜作怪也。」

應元道:「原來如此。

這倒是一方巨害,理合速行設法驅除。」

舟子道:「數日前這裡地方上共想一個釣他的法兒,原要明日舉行,不料今夜他先作怪了。」

應元道:「今夜他既如此,想明日一發要捉他了。」

舟子道:「正是。」

應元道:「這豬婆龍怎樣捉法,我明日且看他們捉了再去。」

當夜無話。

次早舟子進來稟道:「老爺要看捉豬婆龍,他們此刻來也,」畢應元甚喜,便叫推開船窗。

應元憑窗看時,只見一隻小艇,五六個漁人,載了釣具,到了江心,便將那棍子粗細的一根釣索,鉤了香餌,投下江去。

眾人都靜悄無言。

不移時,只見數內一人叫道:「有了!」眾人急收繩索,卻叫一聲苦,原來這豬婆龍力氣倍常,眾人收索子時,他盡力往後一退,這船上五六個人險些都被他拖下水去。

眾人急忙將索子吊在船上,那隻船已被豬婆龍拽得飛也似去了,眾人皆驚。

只見那船隨了水中的豬婆龍到了一處岸邊,那船汨的往水裡一沉,嚇得眾人面如土色。

幸喜那船卻不認真沉下,漸漸在水面浮定了。

眾人將船攏岸,大家都上了岸,就岸打了個樁,將索子頭在樁上繫牢了。

畢應元暗想道:「這豬婆龍真個大力。

方纔這船在水上一沉,分明是他尋著了石骨,忽的鑽入水底去據石骨之故。

他在水底一鑽,這船自然在水上一沉了。

但他已據了石骨,一時倒難取他,且看他們如何設法。」

只見眾人在岸上,略歇了一歇力,便再邀幾個幫手,在岸上一齊拿了索頭,一聲打號,眾力齊舉。

只見那條巨索,好像水底下生牢的一般,休想拽動分毫。

眾人拽了好歇,力氣已盡。

岸上看的人已一團一箕般立攏來,數內有幾個人不伏氣,便一哄哄起了三十多人,再來協力共拉。

只見呼喊連天,煙塵陸亂,拉了好半歇,那根索子動也不動。

那三十多人一半還拉住索子,一半已丟一了手,喘呼一呼地看著水裡,束手無計。

畢應元在船裡,也看得呆了,替他們想不出法兒。

那對岸看的人,也如圍牆般立著,正想渡過河來幫他們。

忽見這岸人叢中有一個老翁,鬚髮蒼白,一精一神矍鑠,臂長腰挺,面赤耳長,挨近岸旁,揚聲道:「你們做甚?」

連問數聲,一個壯漢道:「你問他做甚!我們拉龍,你可來幫幫麼?」

那老人冷笑道:「什麼叫做拉龍?只怕你們這樣拉式,就拉蛆也拉不起來!」內中有幾個不服道:「你這老兒不懂人事!我們多少人拉不動,你有多大本領,來說風涼話!」那老人道:「嘎,原來如此,我倒不信了。」

那群壯漢呼的將繩索遞與老人道:「你不信,便是你拉。」

畢應元在船內暗點頭道:「這人倒有些古怪。」

只見那老人不慌不忙,接繩在手,卻並不拽動,反將岸上一大撅繩索放入江內。

約有半時之久,旁人冷言微笑半多不解,忽聽得水中硼然一聲,眾人都吃一驚。

只見那老人迅手拽起絕大一件東西提到岸上,兩岸齊聲喝彩。

眾人急忙上前,亂鉤亂搭,竟是一個大大的豬婆龍。

只見那豬婆龍左爪已斷。

原來豬婆龍的前兩爪,深據沙中,最為有力,所以任憑牽扯,只是不動。

待老人將繩索放鬆片時,他卻拔鬆了一爪,去挖上顎的釣鉤,吃老人猛然一拽,應手上來。

但一爪據沙,力已非常,若非老人一大力,亦斷不能拔斷其左臂也。

畢應元見了,大為驚異,忙令親隨上岸,請那老人登舟相見。

那老人笑道:「致謝相公,老夫現有要事,容日再當稟見罷。」

畢應元在舟中又打發第二次人上岸道:「請老先生少留,容主人登岸親見。」

應元一面便出舟登岸。

那老人見其至誠,便隨著應元同到舟中。

應元遜坐道:「適見老先生神力異常,不勝欽佩,敢問尊姓大名,仙鄉何處,高壽何年,願領大教。」

老人深深長揖答道:「老夫姓龐,名毅,小字致果。

祖貫泰安人氏,現在暫居此地章丘縣界。

虛度七十三春。

自幼不成一藝。」

應元恭敬道:「先生武技絕倫,詞論高雅,必有一番著績,敢問幼壯年間,曾有若何功業。」

龐毅道:「長官謬讚了。

老夫乃漢臣士元之裔,業儒數世。

老夫幼年,也曾攻讀詩書,暇時習練些武藝。

記得那年嵇仲張公做甘肅蘭州錄事參軍時,老夫正做蘭州提轄。

那時年富力強,正值張公平定西羌,老夫備員行列,效得微勞,固遷一團一練,升授防禦。

後張公內用,老夫仍在蘭州,只以一性一情剛戾,與上司不相投合,以致沉滯多年。

後聞張公為蔡京所害,貶謫西安,老夫聞信之下,憤惋不食者數日。

又因自身現在地位,亦毫無功業可建,便辭退原職,告體回家了。

回家之後,無所事事,少年狂態未除,聊以入山采獵為戲。

當世英雄中,老夫素所稱許者,乃是蒲州大刀關勝,竊以為此人忠勇軼倫。

續聞那廝竟降於賊,詫異不絕者累月。

因歎世上人心難測如此,遂不敢出而問世了。

家居多年,倒也躁釋矜平。

那年雲將軍攻討清真山,老夫在泰安,正是咫尺之地,頗有人勸老夫投軍。

老夫困想,年紀老邁,還有何用,況且雲將軍手下謀士如雨,勇將如雲,也不少我龐毅一人,因此俄延不出。

今日閒遊過此,偶見孽鼉害人,未免又使少年豪興。

適被長官見之,竊恐為長官所笑。」

應元道:「先生說那裡話來,眼見得文武高才,老當益壯,定是笑傲當世,不屑屑於榮祿者。

如不見棄,願訂金蘭。」

龐毅道:「承長官過一愛一,只是老夫癡長,未免妄僭了。」

當時在舟中便焚香證盟,訂為異姓昆仲。

畢應元便吩咐舟中治筵席。

龐毅道:「既承仁弟不棄,一見如故,可以無須如此客套。

舍下離此不遠,願請行旌小住一日,未知可否。」

應元欣然應諾。

龐毅家在章丘縣東境,應元此去正是順路,遂命舟解纜前行。

只聽得岸上那班人還在那裡哄哄的講說豬婆龍的利害,老頭兒的本領。

畢龐二人自在舟中暢談。

不多時,同到了龐氏草廬,龐毅清畢應元登岸,只見三間矮屋,斜臨江口。

龐毅指著對應元道:「這就是愚兄舍下也。」

相邀一同進去,裡面院子極其空闊,廊下排列些弓矢刀槍,叉把棍钂。

只見面前三間平屋,左首窗前倚著一把厚背薄刃截頭大斫刀。

畢應元近前看時,約重六十餘斤。

應元道:「想是老兄軍器也。」

龐毅點頭道:「正是。」

當時遜應元進內坐地。

只見有十餘人供奉驅策,內外肅清。

少頃,擺上酒餚,龐毅遜了坐。

應元見他珍羞百味,不同於人,異樣品類,異樣烹飪。

應元一一問了,龐毅一一答道:這是豹肝,這是虎腦,這是狼臂,這是豺髓。

諸如此類,真是嘗所未嘗,應元極口稱許。

龐毅道:「山餚野味,不足供君子之餐。

今仁弟既是通家,勿嫌褻瀆。」

應元謙謝。

席間應元問起:「老兄貴貫泰安,何年遷居此地?」

龐毅道:「說起來,倒也一大段緣由。

愚兄自蘭州退歸之後,泰安境下伏處多年,舍間就在秦封山內。

這山外面峻險異常,入內蹊徑灣雜,所以那年三山鬧青州時,各處村坊均被擾害,獨有此山安然無事。

後來梁山巨賊每犯青州,必經秦封,卻因地勢險阻,從未敢來。

愚兄生一性一懷安,也因循不遷。

上年忽聞泰安來了一位姓寇的總管,懦弱凡庸。

愚兄看到此際,深恐不好,便摯眷避居在此。

誰知遷避不上半年,泰安已陷,愚兄真深慚天幸也。」

應元佩服其先見,便動問秦封山形勢。

龐毅道:「此是愚兄朝夕進出之所,豈有不知。」

便將山前、山後、山左、山右的形勢細說了一遍,又道:「那時愚兄因賊兵新到,情形未必熟悉,愚兄原想募集鄉勇,殺退強賊,恢復此山。

但困經費煩多,難以召募。

即使募得幾名,不加訓練,亦未必可用,為此觀望中止。

況且雲將軍現在節制青萊,雄兵十萬,韜略如神,料想泰安不久亦當恢復,正不必草野愚夫多此一事也。」

應元聽到此際,暗暗點頭道:「天誘其衷,應元得遇此公,想雲統制合當添一臂也。」

當時與龐毅談起雲統制智勇雙全,才能出眾,手下一無弱將,制勝萬里,真是朝廷柱石之臣,你談我說,興會淋一漓。

龐毅又深羨畢應元際此名將屬下,真可大展才猷。

畢應元又說些當此群賢際遇之時,理當少竭愚才,報效王國;便說到大丈夫乘時建業,休錯機會,因勸:「龐兄奮建暮年功業,追跡鷹揚。」

龐毅奮髯而起,慨然應諾。

當下一番暢談,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看看夕陽在山,兩人俱不覺頹然醉倒。

夜間,畢應元就在龐宅安歇。

次早起來,應元因上任程期迫促,只得告辭,相訂一月之內,龐毅到青州府盤桓,戀戀不捨而別。

畢應元即由章丘東境起岸,不日到了青州,接理青州知府印務,謁見了雲天彪。

天彪見應元儀表非俗,十分敬重,接談之下,異常投合。

應元連日進見,一口忽論及泰安之事,天彪道:「總須審明秦封山形勢,然後進兵,方為上策。」

畢應元便特表龐毅深悉秦封形勢,兼且武藝超群,提及路上如何得遇,如何捉豬婆龍之事。

夭彪亦甚驚喜,便教畢應元寫起一封書札,差一心腹官,繼了聘儀,持了書信,逕到章丘縣去聘請龐毅。

不數日,龐毅攜眷同了差官來到青州。

差官去統制署中銷了差,龐毅先到知府署內見了畢應元。

應元甚喜,歡談一回,便與龐毅同去見天彪。

天彪接見龐毅,敘禮遜坐。

接談數語,天彪大悅,吩咐內廳治筵相待,邀畢應元相陪。

三人聚談,甚為投契。

酒畢,天彪命送廣宅安置龐毅,又送衣服器一具之類,甚為周備。

數日後,天彪請龐毅進署,細問秦封山形勢。

龐毅一一瞭如指掌。

天彪大喜,便聚集眾將商議攻取泰安之策。

忽閽人傳進江南家報到來,天彪慌忙拆看。

看得未及數行,只見雲統制阿呀一聲,往後便倒。

嚇得眾人目瞪口呆。

不知為甚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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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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