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
第一百二十二回 吳用智御鄆城兵 宋江奔命泰安府
卻說上年冬季,吳用因病困在新泰城內,得安道全醫治,漸有轉機。
適接到山寨中徐槐臨訓之信,彼時吳用神識尚昏,此話傳入耳中,倒也不十分著急,只說些不怕他,不關緊要的話;又說些必須防備,不可大意的話。
到了次日,卻早已忘了。
安道全議方進藥,吳用漸漸神識清了,恰又接到秦明陣亡之信。
安道全一聽見,忙出來關會眾人道:「此信千萬不可嚷入軍師耳中了。
軍師心疾暫得平安,若一聞此報,憂驚齊至,神明再被擾亂,為害不小。」
眾人稱是。
大家約會了,瞞得實騰騰地。
一面安道全趕緊處方調理,吳用無事擾心,倒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所以服藥帖帖得益。
眾人倒替他日夜提心,深恐又有什麼警報,擾亂了他的心思。
且喜連冬過春,徐槐一邊久無消息,更喜雲陳兩處亦無動靜,一路順風,無些毫打叉之事,以是吳用漸漸向愈。
安道全已開了一張補心養神的方,說道:「此方即有加減,亦不過一二味而已。
服此方三十劑,可以全愈。」
眾人皆喜。
不料驟然起了一樁大打叉的事,你道是甚事?
原來安道全繫好色之徒,腎元素虧,更兼上年冬季星夜渡冰,受了寒氣。
《內經》云:「冬傷於寒,春必病溫。」
又云:「冬不藏一精一,春必病溫。」
安道全既不藏一精一,而又傷於寒,寒邪乘虛襲入少陰,深藏不出,日久醞釀成熱,至春時少陽氣升,再經外感一召,內邪勃一發。
那日安道全診視吳用畢,出來覺得有些睏倦,便上一床一去躺了一躺。
天晚起來,覺得身一子發一熱。
次日便口渴咽痛,神思不清。
眾人忙來問候。
安道全提心診了自己的脈,便道:「不好了,此名春溫症,來勢不輕。」
眾人都耽起憂來。
安道全自己開了一張藥方,眾人看時,乃是薄荷、杏仁、桔梗、積殼、淡豆豉、牛蒡子之類,方味極輕,眾人不解。
當日,安道全還扶病出來,到吳用房裡診視吳用,說道:「原方不必改易,仍可守服。」
吳用功安先生歸房養息。
安道全退出,到了自己臥房,上一床一便睡。
侍從人將他自己開的藥方配藥煎好,與他吃了。
當夜無話,第三日病方漸漸沉重,覺得指頭蠕蠕微動,眩暈驚悸,腰膝痿軟,齒燥唇焦,口渴不解。
安道全道:「不好了,此腎虛亡陰,將成痙厥之候也。」
此時已起一床一不得,便叫旁人書方,用生地黃、麥門冬、元參、知母、炙甘草、龜板、鱉甲。
眾人都進來看望,看那藥方分兩太重,又不解其故,只是問候數語而已。
安道全道:「小可賤恙,竟大是險症。
可惜兩個小妾部遠在山寨中,此處無貼身服侍之人。」
原來安道全這兩妾都有羞花閉月之貌,是山寨中搶擄來的,當時安道全看得中意,向宋公明討了來,此時病急,還記掛這兩個寶貝。
眾人都道:「這事容易,今日便差人到山寨去迎取兩位如嫂夫人來。」
道全點首,眾人退出。
是日吳用守服安道全原方,聞知安道全病重,也兀自記掛,親自扶病出來,探看安道全一次。
安道全上午服了藥,至下午病勢不少衰。
安道全便吩咐用熟地黃、生地黃、芍葯、石斛、麥門冬、五味子、元參、阿膠、炙甘草,其生、熟地分兩竟用出二三兩以外。
眾人看了,盡皆駭然,道:「怎麼外感症,好吃這種大補藥?算來快刀不削自己的一柄一,一準是他昏了,開錯的,須接位高明先生來評評看。」
須臾請到泰安城內一位極行時的先生,叫做過仙橋,前來診視。
眾人求他直言。
那過先生診了安道全的病,出來看了安道全的方兒,拍案道:「安先生誤矣!此症內外邪氣充塞,豈可服此滋膩收斂之藥?此藥如果下嚥,必然內陷。
他起初這張方原是不差,不知何故忽然更改。」
說罷,便就他起初的原方,加了柴胡、葛根、鉤籐、黃苓、連翹,並批了幾旬慎防內陷痙厥等語,用了茶,拱手升輿而去。
安道全索看那醫之方,便道:「殺我者,必此人也!眾位休睬他,只顧煎了我那個方藥來。」
眾人諾諾而出,主見難定。
吳用亦躊躇無計。
只見旁邊一個小廝稟道:「此地東門頭大王廟大王菩薩,最為靈驗。
廟內設有藥籤,何不去求帖神藥來吃?」
花榮喝道:「你省得什麼,卻來多嘴!」吳用道:「也是。
但我想天道遠,人道邇。
藥籤不必求,可將那過先生與安先生的藥方寫了閘兒,就神前拈卜罷了。」
眾人依言,即忙做了兩閘,備副香燭,花榮親去,到了大王廟裡,拜禱拈鬮。
也是梁山一班魔君業緣將盡,理當收伏,安道全本在地煞數內,如何免得,當時偏偏拈著那過先生的方。
花榮轉來,眾人主見遂定,也不去問安道全,便將那過先生的方配藥煎了。
時已掌燈,安道全病勢大重,已催藥好幾次。
眾人忙將那藥煎好,遞進去。
原來那兩張方氣味判然不同,安道全上嘴呷了一口,便叫苦道:「你們果聽那庸醫之言來殺我也!」推開藥盞,叫:「快煎我那方劑救我!恐怕不及了!」語言已覺蹇澀。
眾人聽此言語,急迫無計,便將他方劑減取三分之一,說道,「且試試看。
如不錯,明日依他原劑不遲。」
豈知時不待人,當夜煎好與他服了,到了天明,安道全已舌卷囊縮,四肢一抽一搐,不能言語。
急請了過先生並幾位名醫齊來診視,吃藥不瞞郎中,竟將昨夜安道全不肯服過先生的藥,先服自己的藥等話說了。
過先生道:「果然補壞,內陷了,我說何如!」當時眾人共議了一張藥方,無非羚羊、犀角、柴胡、鉤籐之屬,灌了一劑,全然無效。
吳用此時雖守服安道全原方,然因安道全病危,心中連日著急,也覺得病重了些。
那安道全競不言不語的臥了一日。
次日眾醫競至,過先生已辭不開方。
還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在那裡開方議藥,所有藥味也記他不得這許多。
不上三日,竟把一個神聖工巧的地靈星神醫安道全送入黃泉。
當時盛殮好了,送回山寨。
吳用的病,正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驟然失卻良醫,莫能措手,不免也請那班過先生之流來酌議方藥。
可憐那班先生,還不敢十分改易安道全的原方,不過略略增減了幾味,吳用服下,便覺乖張。
眾人都惶急起來,吳用道:「我想安先生病急時曾說,此方可以守服。
如今安先生已故,又無人能增減,只好老守他這張方吃過去。」
眾人稱是。
吳用仍服安道全原方,日復一日,不必細表。
吳用覺得一精一神復舊,這日正在商議攻取之策,忽報宋江差人來請公孫勝、魯達、武松、樊瑞、項充、李袞同守泰安,並報知徐槐攻入水泊之信。
吳用大驚道:「這話從何而來?」
公孫勝便將上年冬季,徐槐親到水泊,又導龍岡交鋒,秦明陣亡等話說了,並道:「那年因軍師貴恙沉重,所以廝瞞。」
吳用道:「原來先有此一事,當初何不早為防備?」
花榮道:「那時小弟一聞此信,便稟知公明哥哥,知會盧兄長,飭嘉祥、濮州夾攻鄆城。
那時因寒凍開兵不得,今已春暖,他們不知為何按兵不動。」
說至此時,吳用凜然變色道:「濮州可動,嘉祥萬不可動。
緣劉廣在兗州虎視眈眈,倘呼延兄弟偶一離開,必遭毒手。
就是濮州林兄弟進兵,也須相機施行,不可鹵莽,我料這徐官兒必有備防。
只是現在水泊已失,大非所宜。
但願保得頭關,方可無事。
公孫兄弟此去,便將我這番言語,致意公明哥哥為妙。
如今我病體新愈,難以道途跋涉,這徐官兒未必一時退得。
俟數日後,我稍可行動,即便拔步而來。」
公孫勝應諾,即辭了吳用諸人,領魯達、武松、樊瑞、項充、李袞赴泰安去了。
吳用對花榮道:「不料又遭了意外之虞,看來此處剪除雲陳之舉,只好暫擱一擱起。
我歇數日,必須親往。」
花榮道:「我們山寨頭關,地形峻險,料想那徐官兒未必一時破得。
他不得頭關,也不能常守水泊。」
吳用道:「賢弟之見固是,然我終心內記掛得緊,必須親去走遭。」
二人因此時時憂慮。
不數日,忽報戴院長到。
吳用大驚,急問戴宗:「什麼急務?」
戴宗報稱頭關已失,並具言:「官兵從坎離谷上面殺入,以致失利。
現在公明哥哥急遽無計,速請軍師回山,商議退敵之策。」
吳用驚得幾乎跌倒,眾人盡皆失色。
吳用道:「這官兒真有神出鬼沒之奇!這坎離谷上,亂峰怪石,趾步不容,他卻如何進來?現在事已如此,我只得速去也。」
花榮便命歐鵬點五千兵護送。
吳用忙叫:「不可,不可!此去路過兗州,劉廣在彼,我雖有五千名兵,如何敵得,卻反打草驚蛇。
我想不如青衣小帽,同戴院長偷渡過去為穩。」
花榮道:「軍師貴體新痊,豈可如此奔勞?」
吳用道:「也說不得。」
便教恃從人打起包一皮袱,眾人送行,盡皆淒咽無色。
吳用對花榮道:「花兄弟善守新泰,並知會泰安公孫兄弟、萊蕪朱兄弟,三處聯絡把守,千萬不可失利。
我回去退了這徐官兒再來。」
說罷,與眾人別了,同戴宗拔步上路。
不說花榮等送別吳用,自回新泰,與公孫勝、朱武聯絡保守。
且說吳用同了戴宗回山,一路曉行夜宿,不日到了兗州地界。
時已昏黑,尋個客店安身。
不防劉廣早已料他要來,十餘日前已差苟桓在境上嚴行查察。
這日吳用方到境上,苟桓早已訪著,便飭兵役直到店中來拿吳用。
幸虧吳用機警,早一時先已覺得,忙與戴宗拴上甲馬,星夜皇遽遁逃,神行法快,苟桓追不著而返。
吳用、戴宗一口氣奔馳,腳不暫停,一日一一夜逃出兗州西境。
吳用已覺得喘乏眩暈,緩緩地到得梁山,只見前面水泊盡築了堤岸土闉,一帶旌旗戈甲,嚴緊守備。
吳用叫苦道:「他這意,分明要永遠和我廝並也。」
便繞轉梁山東面,尋入山的路。
戴宗叫苦道:「方纔小弟出來,是走這條路的,此刻又被他用兵堵住了,我們歸去不得,怎好?」
吳用道:「後山何如?」
戴宗道:「後山有鎮撫將軍兵馬堵住,難以進出。」
吳用道:「在水泊以外否?」
戴宗道:「在卻在水泊以外。」
吳用道:「這卻不妨事。
這路兵馬,一準是徐官兒邀他來虛張聲勢的,我可以設法偷渡進去。」
當時吳用、戴宗從東泊曲曲灣灣,左回右避,渡到後山,果然不被官兵所覺,直到後關。
關上李應見了吳用,急忙開門迎入,一面差人報知宋江。
宋江聞吳用到了,急忙迎見。
宋江、盧俊義一齊訴說徐槐利害:「此刻他將頭關上築了土闉,悉力攻我二關。
他手下三員勇將,驍勇異常,無人近得,怎好?」
吳用道:「且守住了二關再說。
小弟走了這番急路,兀自有些頭眩心悸。」
說未完,宋江忙道:「我正忘了,軍師貴體何如?」
吳用道:「旬日前賤軀競已一精一神復舊,叵耐此番回來,兗州境上吃劉廣那廝搜根剔齒價尋來,不是小弟先機逃走,一性一命幾傷他手。
現困與戴院長連走了兩夜一日,兀自疲乏得緊,打熬不得了。」
宋江及眾頭領聽了,都咬牙切齒價忿怒起來,道:「誓必生擒這廝們來碎割,出口惡氣!」宋江道:「既如此,軍師且請安睡養息,改日再議。」
吳用便進房去睡了。
宋江、盧俊義及眾頭領登二關守備。
且說徐槐自渡過水泊,攻破頭關之後,賀太平本章奏入,天子大悅,便加徐槐壯武將軍銜,特賜紫羅傘蓋,金爵玉帶;李宗湯、韋揚隱、任森、顏樹德均加都監銜。
張叔夜又奏:徐槐此番深入梁山,竊恐兵力不足,請敕山東鎮撫將軍酌撥全省兵馬前去協助,井敕山東安一撫使酌撥錢糧。
夭子准奏,便傳旨往山東去。
徐槐奉旨謝恩,感激奮勉,不等各路兵馬到來,便與韋揚隱、李宗湯安派人馬,將軍分為二隊,韋揚隱、李宗湯分領了兵,輪替攻打二關,晝夜不息。
顏樹德兼領二隊先鋒,勇銳衝突。
宋江、盧俊義飭眾人死命把守,那裡還敢鬆手。
只等吳用養息好了,商議退敵之策。
吳用卻足足臥病了三日。
幸虧安道全原方將根本培足了,所以不致敗壞。
三日之後,漸漸養轉,便請宋江到一床一前來議軍務。
宋江到了一床一前,先問候了幾句。
吳用便開言問道:「坎離谷上官兵,到底怎樣殺進的?」
宋江道:「我前日方才探得,那廝實從
773幽一洞天懸繩而下。」
吳用變色道:「這裡原來有如此老大破綻,我當初兀是防到谷下,卻不防到這谷上也。
兄長快派一精一細頭目四面巡察,現在二關內並四面隘道山谷,再有沒有這樣漏洞?」
宋江道:「盧兄弟已巡察過一遍,小弟回山時也巡察了一遍,卻沒有什麼漏洞看得出。」
吳用道:「雖如此說,寧可再尋尋看,倘或有之,不惟我可預防,並且乘那廝不知,就可從此處出奇制勝。」
宋江稱是,便傳令帳下各頭目仍去分頭巡看。
吳用又道:「兄長,你後山如許防堵重兵設他做甚?」
宋江道:「軍師,你不看見後山現有鎮撫將軍兵馬十萬壓境立陣,此處豈可疏虞?」
吳用笑道:「十萬便如此怕他,若百萬壓境待怎地?兄長可曉得,鎮撫將軍張繼有甚伎倆,這枝兵馬怕不是這徐官兒邀他來虛張聲勢,牽制我們的?我們用重兵把守,豈不是正受其欺?」
宋江恍然悟道:「軍師真是高見,如今依軍師調度將如何?」
吳用道:「他既虛張聲勢,我亦何妨虛作備御。
如今前面既如此緊急,我們且丟開後面假局,盡傾寨內之兵對付前面,這徐官兒一面要正覷我山寨,又要兼顧嘉祥、猴州,我料他兵力必然不足。
如今我以全寨之力對付他,何患不勝!」宋江喜道:「得軍師此策,吾無憂矣。
軍師且請安息,我去如法調度。」
說罷,便出廳傳令,教後泊旱寨、水寨各各虛插旌旗,只留少許兵丁把守,這裡將寨內所有兵將,盡數點齊,殺向二關。
徐槐正在攻關。
宋江傳令,開關殺出,韋揚隱、李宗湯督兵奮勇迎戰。
徐槐見賊兵勢大,便傳令先約後隊,退入頭關。
宋江督率眾頭領,與韋李二人拚命大戰。
徐槐傳令,教韋李二人左右呼應,徐徐退回頭關。
宋江領眾緊緊一逼一上,韋李二人領兵先後按隊進了頭關土闉。
宋江兵馬直一逼一上闉,那土闉上槍炮矢石,已密麻也似守住。
宋江大怒,顧眾兄弟道:「我兵馬四倍於他,若三日之內破不得這土閩,我宋江也無顏立於山寨了。」
眾兄弟受這番激動的話,端的督率眾兵,捨死忘生,親冒矢石,攻打土閩。
攻到第二日,忽報後山水泊各港火發,官兵已殺入水寨。
宋江大驚。
原來徐槐數日前探知吳用回寨,便差人到鄆城,教徐青一娘一與汪恭人商議。
汪恭人道:「不妨。
吳用雖然多智,並不是上界天神,令叔但當心抵禦,儘夠敵得,未見定是他勝我敗。
只有一著,山後鎮撫兵馬本是虛張聲勢,他既來了,必然料破此計;被他料破,他必傾寨而來。
那時令叔寡不敵眾,卻是老大費手了。」
青一娘一沉吟道:「他既料我那面是假,必然不設防備,我何妨叫他弄假成真!」汪恭人笑道:「我也這樣想。
那賈夫人才智超群,他的兵馬訓練有方,盡可用得。
那年金成英突起草野,只借他八千名兵,便能迅掃強敵,成效彰彰可睹。
如今我便屈他親身下場,顯點手段,有何不可。」
青一娘一聽了甚喜,道:「既如此,煩恭人作速寫起書札,我回署去即將梁山後面輿圖攜來,一併寄去,以便賈夫人相勢進攻。」
汪恭人稱妙。
青一娘一當即回署,取了梁山後面輿圖,復到汪府來,汪恭人已將書信寫好。
當時看畢封好,即差人賀送到鎮撫署內去,青一娘一辭別回署。
那賈夫人接到汪恭人書信,並梁山地圖,暗想道:「此事卻難,我從未親臨戎行,今日驟然用兵,我與將士不曾相習,深恐呼應不便。
但此番系國家大事,我家世受皇恩,未有涓埃報答,今日汪恭人一大義勸我,我怎好不去!」想了一回,便與張繼說了,請了令箭兵符,大擺鎮撫將軍儀仗,裝束起行。
不日到了營中,大小將士一齊接見。
賈夫人升中軍帳坐了,便先將皇朝恩德,現在情勢,剴切宣諭了一番,眾將齊聽命。
賈夫人按地圖水泊各港道路,將戰守兵丁一一派定。
次日,傳令一齊進攻,八萬人馬力勢浩大,火攻水戰,槍炮卷電般打進水泊。
吳用聞報大驚,急差人報與宋江道:「今番只好撤回軍馬,不然頭關未得,後關先失了。」
宋江便傳令退兵。
來人忙稟道:「軍師尚有一言:退兵須要舒徐,切不可露出急遽之態。
若吃那廝併力追來,深恐後關未保,二關又失了。」
宋江依言,便將軍馬分作數隊,陸續退入二關。
宋江一退入關,就即教盧俊義同了張清、燕青、張魁保守二關,自己帶同李應、徐寧、燕順、鄭天壽,率領後半人馬,同吳用飛速去策應後關。
鎮撫兵馬已登北岸。
吳用教宋江且守後關,待軍心稍安,再定計議。
守了一日,賈夫人探得宋江已到後關,便收兵退去了。
徐槐已在那邊力攻二關。
宋江對吳用道:「如此怎好?」
吳用縐眉不語,半晌道:「且兩邊都堅守了,過幾日再看機會。」
宋江、吳用當日在後關看守了一日。
次日教李應等當心防禦,宋江便同吳用到二關。
官兵力攻,賊兵力守,兩下拒住。
且說林沖在濮州,上年冬季奉到盧俊義夾攻鄆城之令,等到本年春暖,便差鄧飛、馬麟領兵一萬二千名,偷渡魏河,襲擊鄆城。
鄧飛、馬麟領令前去。
到了魏河,鄧飛與馬麟商議,馬麟領兵一半先渡魏河,鄧飛在後策應。
商議停當,馬麟先渡。
渡得河時,正想擇地安營,忽聽得對面截林山一個號炮飛入九天,四邊林子內大炮、鳥槍、佛狼機、子母炮,乒乒乓乓,潮湧般捲進來。
馬麟大驚,率眾飛逃,卻不見一個官兵追來。
馬麟大怒,重複殺轉來。
鄧飛在對岸望見馬麟兵敗,大怒,領兵盡數渡河,與馬麟合兵一處,只不見一個官兵。
鄧飛、馬麟大怒,催兵殺進,三番衝突,都被林子內槍炮打退。
賊兵死傷無數,銳氣已墜,只得領兵渡河回去。
方才過得一半,只聽後面又是一個號炮,大隊官兵殺來,賊兵此時已無心戀戰。
任森一馬當先,揮眾殺賊,南岸賊兵盡死,鄧飛、馬麟領著北岸敗兵,逃回濮州去了。
任森派兵守住截林山,自己領百餘騎到鄆城報捷。
徐青一娘一在署正與汪恭人接談,忽接到任森報捷,汪恭人稱賀道:「小一姐以五千兵勝賊兵一萬二千,真妙才也。」
任森道:「小將現在仍派那五千兵丁守截林山,深恐賊人經此一跌,盛怒而來,這邊兵少,抵當不住,所以特來與恭人、小一姐商議。」
青一娘一未及開言,汪恭人道:「任將軍所見甚是,今可速稟徐相公,調定陶、曹縣兵馬守住魏河,西連截林山兵馬,東連水泊土闉兵馬,隔河與鄆城、范縣又相呼應,賊兵自不能飛渡也。」
青一娘一笑道:「恭人全不顧嘉祥一面耶?真是大膽。」
汪恭人亦笑。
當時任森將魏河捷音,並汪恭人之議,報與徐槐。
徐槐聞報甚喜,答書慰任森,井教依汪恭人之議,安排各路。
任森得信,便傳徐知府令,檄調各路人馬,安排去訖。
忽報嘉祥賊兵殺來,任森差人往探,乃是韓滔、彭玘領三千兵到來。
任森報與汪徐二夫人,汪恭人道:「今番又有三千顆首級,請任將軍建功也。」
任森傳令軍士各處堅守。
眾將道:「濮州賊兵一萬二千,主將尚欲迎戰,今嘉祥賊兵只得三千,主將何故反要堅守?」
任森道:「諸君未知其故。
濮州賊兵一萬二千,其氣甚銳,若不先破其銳氣,使他全力一逼一近攻圍,何時得解。
今嘉祥賊兵只得三千,其氣甚餒,必不能與我久持。
我但堅守以俟其退,退而擊之,必得大勝。
今日不消得一性一急也。」
眾將皆稱是,遵令各處嚴守,拒住賊兵。
原來呼延灼在嘉樣,本欲夾攻鄆城,自接到宋江教他防備劉廣,不可輕動之諭,便不敢興兵。
這日聞得徐槐殺入水泊,破了頭關,林沖兵馬又敗,大為駭異,便集宣贊、郝思文、韓滔、彭玘商議,只得違了公明將令,發兵攻鄆城。
卻又心下難決,只遣韓滔、彭玘帶領三千名出去。
那韓滔、彭玘攻鄆城,攻了五日,官軍堅守不出,毫無便宜。
呼延灼見劉廣一邊毫無動靜,便教宣贊、郝思文守嘉祥,自己領兵一萬,去接應韓滔、彭玘。
誰知那兗州的劉廣,自聞徐槐攻梁山,又得徐溶夫轉致牽制嘉洋之信,便教苟桓日日差人探聽嘉祥信息。
這日探得呼延灼大隊出境,劉廣便與苟桓、劉麒、劉麟點起兵馬四萬,即刻起身攻擊嘉祥,一日即到城下。
呼延灼聞報大驚,即忙轉來,與劉廣兵馬遇著。
劉廣、苟桓的兵馬本是訓練有素,呼延灼被他牽制奔勞,如何敵得。
當時交鋒一陣,賊兵大敗。
劉廣等四人率眾奮勇廝殺,斬獲無數,大掌得勝鼓回兗州。
韓滔、彭玘聞報大驚,忙一抽一軍回救嘉祥。
任森見了,便驅大隊銳騎掩殺出來,韓滔、彭玘大敗。
任森揮軍痛殺,殺得賊兵全軍敗覆,韓滔、彭記領百數殘騎逃回嘉祥。
任森收集人馬,仍與汪恭人、徐青一娘一商議守備之法,差人報捷於徐槐。
徐槐聞報大喜,便策眾力攻二關。
宋江、盧俊義同吳用費盡心機,協力守備。
徐槐兵馬在二關下毫不相讓。
自春歷夏,此攻彼守,相拒四月有餘。
中間彼此各有小勝小負,徐槐只是不退。
此時徐槐已陸續收齊鎮撫將軍調撥的人馬,又得賀安一撫接運的錢糧,勢力愈大,便將軍馬調作十餘撥,勻派勞逸,輪替相代,竟將梁山四面合圍。
宋江、吳用在圍城中百計守禦,十分焦急。
宋江道:「這徐官兒兵勢愈大,竟與我永遠相持,怎好?此刻我寨內兵糧尚不見缺乏,但日久攻圍不解,終屬不妙。」
吳用道:「不但此也,他三四月間還用力攻打,此刻他竟按兵四守,坐困我們,此其意不可測。
我被他四面合圍,弄得一人進出不得,外面消息竟無從探聽,如何是好?」
宋江愁急萬分,不上幾時,頭髮白了許多一莖一數。
吳用仍教頭目嘍囉們去尋四邊的僻路。
忽一頭目稟稱尋著一洞,在後關外,北山下。
宋江、吳用皆喜,忙問恁樣的。
那頭目道:「小人見這山下棒棘中,好像有洞。
便掃除了榛棘進去,果然是洞。
小人隨即進洞細探,果然通外面的。」
吳用道:「外面通甚路?」
頭目道:「只有一條崎嶇狹隘小路,直到運河。」
宋江道:「運河寸寸節節都有壩閘,對岸密麻的都是東平州營汛燉煌,如何用得來兵?」
吳用道:「用兵雖用不得,但有此一路,可以探聽消息,亦是天賜其便也。」
便差戴宗出去,先往東京打聽,轉來便往泰安、新泰、萊蕪、嘉祥、濮州各處,都打聽些消息,速即回報。
戴宗領命,即日由後山洞偷出,飛速往東京去了。
原來種師道自征遼奏凱回京之後,天子本要就命他征討梁山。
那時蔡京尚未正法,一心要替梁山出力,便奏稱:「邊庭重地,不可無人,仍請命種師道去鎮守。」
天子竟准其奏。
吳用也聞知此事,所以一向不以東京為慮。
自蔡京正法之後,種師道仍出鎮邊關,因力保張叔夜可當征討梁山之任。
天子准奏,便召張叔夜內用。
適固高俅奉差誤事,辜恩溺職,天子便將高俅貶了三級,削去太尉之職,便命張叔夜升授太尉,圇與叔夜議征討梁山之事,便命兵部先行檢點軍馬。
戴宗一聞此信,驚出一身大汗,急回頭便走,也無暇往泰安等處,便取路急回梁山。
正走到東平地界運河岸邊,忽回頭見一人徘徊岸上,戴宗認得是公孫軍師的心腹,吃了一驚,悄問其故。
那人悄答道,「公孫軍師有緊急文書差我投遞,如今我到了此地,無路可入,怎好?」
戴宗便邀他同取後山小一洞,到了大寨。
宋江得聞張嵇促將放經略之說,嚇得魂不附體,看著吳用道:「怎好,怎好?」
吳用道:「且慢。
事至於此,已危急萬分,兄長急壞無益,待小可想一法來。」
宋江只顧自己口裡嘈道:「可惜蔡京已死,不然求他斡旋最好。」
吳用正在低頭沉思,一聞宋江此言,便顧宋江微笑道:「既失大龜,盍求小子?」
宋江恍然大悟,便教蕭讓趕緊修起一封求童貫的信來。
蕭讓領命退去。
那隨戴宗同來的差人,便呈上公孫勝的文書。
宋江拆開看時,只見上寫著:
「雲天彪率領大隊人馬未攻泰安,小弟策眾守備,幸未疏虞。
因探知陳希真女兒傷已平復,希真日日一操一演人馬,想不久亦便要來滋事矣。
小弟兩邊策應,深恐疏失,特請兄長與吳軍師教之。」
宋江見了,又添一重焦急。
吳用道:「這泰安三城,本是緊要所在。
我此來本欲速退了這徐官兒,便去策應那邊,如今本寨兵圍不解,泰安又軍報緊急,為今之計,只有兄長親赴泰安,助公孫兄弟協同保守方好。」
宋江聽罷沉吟。
吳用道:「泰安三城乃緊要所在,若使此處疏失了,雲陳兩處兵馬無阻無礙,直達本寨,為害不小。
小弟因公孫兄弟未必支得,所以請兄長前去。
這裡山寨,小弟同盧兄長在此協力保守,力想一法,破這徐官兒,兄長勿憂。」
宋江點頭依允。
只見蕭讓將信稿呈上,宋江、吳用一看,都稱甚好。
便命蕭讓即速謄清,又命即速辦齊賄賂。
次日便命戴宗帶了書信、賄賂,飛速往東京求童貫去了。
戴宗已去,宋江也隨即起身,帶了幾個伴當,由後山洞出去。
不說吳用與盧俊義守山寨,且說宋江出了後山,不數日到了泰安。
公孫勝等迎入城中,訴說:「雲夭彪全隊在秦封山下攻打,已有五十餘日,十分利害。
弟等百計守禦,幸未失守。
現在探得陳希真兵馬已起,小弟已急教花榮趕緊備御。
但如此兩路受敵,如何是好?」
宋江道:「吳軍師籌畫此處,三城聯絡呼應,四面險要,各設重兵,本是盡善之法。
今日叵耐山寨被徐官兒所困,以致如此緊促。
為今之計,只有各處嚴守,諒此地盡雲陳二人之力,未必一時拔得。
我但求保守得定,統俟山寨圍解之後,再定計議。」
公孫勝稱是,便一面傳知新泰花榮、萊蕪朱武,這裡請宋江同往秦封山督守。
忽報官兵已盡行退去。
宋江、公孫勝都大為詫異,親赴秦封山去,差人再去探看,果然去遠了。
宋江不解其故,又不敢追擊,只得督令加修寨柵,訓練兵丁。
忽報陳希真差上將領兵一萬,直奔新泰,花榮在望蒙山協力堵守,聞得後面還有官兵,希真父女親自要來,為此特來請令。
宋江大憂,先差人去教花榮且自嚴守。
這裡日日去探天彪兵馬,果然盡行歸鎮了,宋江方委公孫勝督眾保守泰安、秦封,自己領魯達、武松並泰安兵五千名,星夜趲程趕到新泰,直趨望蒙山,只見花榮遠遠迎來,並無官軍。
宋江見了花榮,便問道:「官軍何在?」
花榮道:「連日攻望蒙山,昨日小弟還與欒廷玉廝殺一陣。
收兵後,三更時分,他營裡尚是火光燭天,漸漸燍滅。
及黎明後,探得盡剩空寨,所有人馬一齊遁去。」
宋江大怒,便傳令追擊。
花榮忙諫道:「我們今日只求沒事罷了。
追上去,萬一中其一奸一計,悔不可及。」
宋江只得依言。
領軍馬進了新泰城,住了十餘日,忽報雲天彪攻萊蕪緊急。
宋江忙令花榮緊守新泰,自己領兵往救萊蕪。
及到萊蕪,說也不信,竟又是新泰的老戲法。
宋江怒極,領兵追去,果然中伏,大敗而歸。
天彪也不追轉,只顧領兵退去了。
看官,你道這是何故?原來天彪起初攻泰安時,本想一鼓而下,不料賊人守禦得法,攻了一月有餘,只是不動。
天彪便遣人與希真商議。
希真想賊人三城聯絡,四面險要,一時本難猝拔。
為今之計,不如用春秋伍子胥疲楚之法,各將兵馬派勻,輪替攻擊,令其無一日之安。
又不擇東南西北,隨處攻擊,令其茫然不知我所圖者在何處。
待其疲乏厭怠,然後突用大軍,併力進剿一路,必得大勝。
當時想停當了,便修書答報天彪。
天彪大喜,便依計施行。
宋江大受其困,半年之間,奔命九次。
明知天彪、希真用計困他,亦叫做無可如何,只得恨恨而已。
後事按下慢表。
且說徐槐圍梁山,自二月至六月,圍得梁山十分危急,又接到張嵇仲書信,言不久便有天兵征討,勸其守待天兵,萬勿疏虞。
徐槐得信大喜,眾將皆喜。
徐槐傳諭各營,嚴禁守備,靜候天兵。
不料自六月至八月,日日盼望天兵,只是不來,徐槐大疑這一事,不知為何助逆棄順,真叫做無巧非書。
有分教:群盜殘魂苟續,留須盈貫之誅;真仙大願漸成,終著一精一忠之望。
畢竟天兵不到是甚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