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
第一百三回 高平山叔夜訪賢 天王殿騰蛟誅逆
卻說張叔夜字嵇仲,名臣張耆之孫也。
父母生他時,曾夢見張道陵天師,送一粉一團一玉琢的嬰孩到家,吩咐道:「此乃雷聲普化天尊座下大弟子神威蕩魔真君。
吾於玉帝前哀求,請他下凡,為吾耳孫。
日後統領雷部上將,掃蕩世上妖魔,大昌吾宗。
汝等不可輕視!」父母領諾。
醒來,便生下叔夜,滿室異香,經日不散。
長大來,八尺身材,貌若天神,博覽群書,深通兵法,猿臂善射。
因其祖父侍中張耆,歷任建功,謹敏稱職,天子大悅,蔭錫其一子一孫,皆令敘職。
嵇仲因此得為甘肅蘭州錄事參軍,因平羌有功,升陳留縣知縣,隨升知州。
歷任舒州、海州、泰州三處,大有政聲,民心感戴,又加戶部員外郎銜,升開封府少尹。
又因召試制浩,賜進士出身,遷右司員外郎。
那時已是蔡京當朝,一奸一黨一盛滿。
嵇仲有個堂弟,雙名克公,正做御史中丞,為人剛正不阿。
那日在天子前極論蔡京過惡,天子大怒,朝中人無不替克公捏把汗。
克公面不改色,只是極口諍論,天子改顏動聽,便訓責了蔡京。
蔡京恨極,便誣陷了克公一個罪名,把克公削職為民。
蔡京兀自氣不平,更尋事到嵇仲身上,將嵇仲也貶了監西安草場。
不上半年,卻得種師道極力保舉,嵇仲又起為秘書少監,隨升擢中書舍人、給事中。
種師道知其非凡,在官家前一力舉薦,直升到禮部侍郎。
自種師道征遼後,蔡京又尋出嵇仲的事來,貶嵇仲仍為海州知州。
原來海州系嵇仲曾做過的,這番再來蒞任,海州城裡城外,一聲哄傳:「張太爺重複來了!」登時闔州紳耆軍民,老老幼一幼,一齊都到境上焚香迎接。
嵇仲進了州街,那班百姓兀自磕頭不迭。
嵇仲升廳,便問眾父老疾苦。
數內一老鄉紳稟道:「往年相公撫臨本境,那時眾民聽得鄰境東搶西劫,本境卻安然無事,只道分所應得。
誰知相公去後,本境漸漸不安,近有一夥江州賊徒,時常來煩惱村坊,弄得百姓們朝暮不得安息,眾百姓方才記起相公。
那知今日相公重複轉來,真是天可憐見,來保佑我們也。」
嵇仲歎道:「本州在中途已聽得這信息,正憂得你們苦。」
便喚過左右捕役來,備問了江賊的細底,便對眾百姓道:「你等且歸,明日本州便為爾等除患。」
眾百姓涕泣感恩而出。
到了次日,官眷都到,嵇仲便喚兩個兒子來諭話。
原來嵇仲有兩個兒子,長名伯奮,次名仲熊,都是天生英雄,材力過人。
那伯奮生得額闊腮方,劍眉插鬢,瞳神閃閃有光,聲如洪鐘,使兩一柄一赤銅溜金大瓜錘;那仲熊生得虎頭燕額,顴方耳大,面如冠玉,唇若塗抹,使兩口旋風雁翎刀,端的品貌非凡,人材出眾。
當日聞父親叫他,一齊上來。
嵇仲便將江州賊擾害本州地方的話說了,只見伯奮、仲熊齊聲道:「爹爹放心,孩兒就此前去,掃盡那班一毛一賊,為民除害。」
嵇仲道:「你們休要魯莽。
我聞知那賊,一黨一羽有三十六人,都是江湖亡命之徒,官軍幾次三番,收捕不得。
此次我去收捕,須要定個主見。」
伯奮道:「那些官軍,想都是惜命怕死的,自然近他不得,爹爹須知孩兒不怕死。」
嵇仲笑道:「只得你一人不怕死,濟得甚事,也須多尋幾個不怕死的來幫你。」
仲熊道:「這卻不難,凡踐土食一毛一之輩,都有良心。
爹爹但須親去剴切曉諭,必然召募得來。」
嵇仲道:「你二人之言都是,但死士我早已募得也。」
二子皆驚喜道:「爹爹怎地募得這般快?」
嵇仲道:「便是你說他們都有良心,我此刻一募已得一千人。
不但此也,那賊人趨向,我早已探得了。
那廝全伙屯在海邊,有無數戰船停泊,一定是去劫海船客商的。
我此刻叫你們來,有密計授你們。」
二子道:「爹爹計將安出?」
嵇仲謂伯奮道:「那廝因官軍幾番奈何他不得,膽子養的大極了。
你領壯勇五百人,先去掩他,須痛殺一陣,然後退歸。
那賊必然空群來追。」
便謂仲熊道:「你亦領壯勇五百人,帶了乾柴蘆獲,悄悄出城,潛至海邊。
只看你哥哥退時,你便直趨海濱,燒那廝的戰船。
那廝望見火光,知道失利,必然復走轉來,你便迎住大戰。
那時你哥哥在後策應,兩下夾攻,賊人必敗矣。」
二子大喜,登時披掛上馬,依了吩咐,分投幹事去了。
嵇仲點起四十名民壯為護送,親到東山上去觀戰。
只見那賊果中其計。
鄭伯奮、仲熊齊備神威,轉戰廝殺,分明兩隻猛虎奔入羊群。
陣雲中但見兩一柄一錘如流星閃霍,兩口刀如驚電奔馳。
錘過處一屍一林排倒,刀落處血雨橫飛。
前後一千名壯士,呼聲振地,殺氣沖天,登時那群賊兵掃盡無餘。
伯奮、仲熊一齊帶領壯勇,到東山上來呈獻首級。
嵇仲大喜,慰勞壯士,掌得勝鼓回城。
嵇仲到任不及兩日,便除了一方巨害,眾百姓喜出望外,競呼嵇仲為「張天神」。
嵇仲既除了江賊,海宇清平,山村安樂。
嵇仲率真辦事,勸農桑,教禮樂,不上半年,那海州頓成為太平世界。
這日忽奉旨調升曹州知府,那班百姓聽了此信,無不悲哭。
嵇仲起身,眾百姓個個攀轅臥轍,明知留不住,只得哀號相送。
嵇仲亦潸然淚下,別了百姓上路。
深知曹州一逼一近賊境,朝廷這番升調,是重重付託之意,便不敢怠慢,星夜兼程,不日到了曹州。
那金成英聞張公到來,大喜,率領眾官員至馬頭迎接。
見禮畢,先在官廳上敘坐。
嵇仲便問成英曹州形勢,成英使細細的說了一遍。
張公一一領會,便一同進城。
嵇仲接了印務,便協同成英修葺城池,安一撫百姓。
不上數日,忽接到鉅野縣飛投緊急公文,報知妖人劉信民,盤踞麟山,聚眾謀逆,現在糾率盜眾攻一逼一縣城,官兵不足抵禦,求請救援等情。
嵇仲接報,便速駕至都監署中,與金成英商議。
嵇仲道:「曹州草創未定,城中兵馬未可輕調,即將軍亦未可輕離,須防梁山賊人乘間而來。
弟意滿家營附近矩野,弟欲輕車簡從,星赴滿家營,即調滿家營兵剿賊。
特未知滿家營兵力何如,乞將軍指教。」
成英道:「滿家營防禦使葉勇,武藝也好,兵力亦足,相公盡可調用。
若欲商議軍務,小將有一人奉薦。」
嵇仲問是何人,成英道:「此人高尚不仕,以醫著名,日前小將收復曹州,偏種有受傷深重者,延請此人來治。
小將與接談之下,方知此人韜略非常,特以醫掩其名耳。」
語未畢,嵇仲便道:「所說莫非是徐溶夫麼?」
成英道:「正是。」
嵇仲道:「徐溶夫是小弟同硯友,後聞其隱居高平山,未知確否,今果在此,妙極矣。」
便吩咐伯奮、仲熊同金將軍保守曹州,自己帶了一百名民壯,飛速赴鉅野。
行至中途,聞知鉅野已陷,知縣曾揚殉難,提轄張永率兵民巷戰,力盡而亡。
張公道:「逆匪有如此猖狂!」便吩咐先向高平山進發。
左右報道:「前面不遠已是徐先生府上也。」
張公便吩咐民壯等都在溪口等候,自己只帶了一個親隨,一名馬伕,跨上頭口,直到徐溶夫家。
原來溶夫姓徐,名和,自幼穎悟異常,一目十行。
到十五六歲時,就博古通今,凡一切天文地理禮樂術數之書,無不一精一究,雖未出兵打仗,而戰陣攻取之法,瞭如指掌。
只可惜命運不佳,犯著一個貧字,而一性一情又復清潔,把那些齷齪富貴看不上眼,所以年未四十,遂挈其妻子隱於高平之麓,賣藥為生。
一日傍午時節,薄冰初釋,溶夫正在門前,汲溪水以澆款冬,聽得背後馬鈴響亮,回頭看時,只見馬上坐著張嵇仲。
嵇仲只望著溶夫家門,未曾留心。
溶夫早已看得仔細,惟不解其為何經過此地,便叫道:「嵇仲那裡去?」
張公回頭,見是溶夫,即忙翻身下馬,走到溪邊,大笑長揖。
溶夫邀入內坐,只見五椽矮屋,三弓隙地,左側一帶荊籬,乃是藥圃。
嵇仲、溶夫帶談帶走,進入內軒,松篁晚翠,一愛一日當軒。
溶夫與嵇仲遜坐,命其二子出來拜見,即命看茶。
兩人各敘寒溫,溶夫方知嵇仲來臨是境。
溶夫笑道:「仁兄撫臨此地,區區小匪,不足論矣。」
嵇仲道:「逆匪猖狂如此,小弟身奉簡命,懼不勝任,特來求教於仁兄,仁兄何言之易也。」
溶夫道:「金將軍同來否?」
嵇仲道:「小弟托伊鎮守府城,不曾同來。」
溶夫道:「即此便見吾兄高見。
曹州一府,可患者在梁山,不在此區區小賊也。
但此賊來蹤去跡,小弟頗傳聞一二,謹為吾兄縷陳之,吾見自知攻取之策矣。」
嵇仲道:「願聞。」
溶夫道:「鉅野之民情有二等:城市之民愚而直,鄉野之民愚而獷。
劉賊之來,不知其所自始,但聞無端競傳有劉天師,神通廣大。
及詢其究竟有何神通,不過扶鸞請聖,咒水治病,及香煙燈光變現人物,占卜休咎而已。
那些鄉愚竟為其所哄動。
彼時小弟聞他如此,便知其不過哄騙財物,並無大志。」
張公道:「他哄騙之法若何?」
溶夫笑道:「他在麟山頂上,起造宮室屋宇,供奉一位神道,喚做什麼多寶天王。
他自稱天王案下的掌教。
卻有許多條款,掯勒愚民。
又刊刻許多教書,有一種名喚《天王度人寶經》,又名《開心鑰匙》。
弟處卻有一本,是他手下信奉的人施送來的。
內中造些破空老祖、達空老祖等名色,編成七言,似歌非歌,似詩非詩,句語十分俚鄙。」
張公亦笑問道:「書內說些什麼?」
溶夫道:「開口閉口,只說一句:凡所有相皆虛妄。
因有相告虛妄,所以有家財者萬不可慳吝財帛,必須誠心輸獻於天王。
天王歡喜保佑,現身延年益壽,死後超升天宮。
其無家財者,並身一子亦當勘破虛妄,須到天王案下捨身,供奉力得之貨,並供掌教驅使,天王亦無不歡喜。
那賊又有一種約束之法,凡歸教者,須在天王案下立有重誓,如有叛教而去者,死後人十八重大地獄,刀山劍樹,火蛇鐵狗,受苦無窮。
又立有醍醐灌頂、鵲巢重會、龍女獻珠一切等等名色。
那龍女獻珠一項,系室女承當,不問可知矣。」
張公聽罷,歎道:「不料此地百姓如此愚蒙,竟受其欺。」
說到此際,溶夫的一娘一子已安排了山中便餐,叫兩個兒子搬出來。
溶夫見了,猛然記起一個人來,暗想道:「此番我倒好替他圖個出身。」
便遜嵇仲坐地敘飲,一面吩咐款待張公的從人。
張公遜謝入坐,溶夫道:「仁兄掃除匪賊,佐將諒不乏人,未識尚須廣募否?」
張公道:「如有智勇之士,何嫌其多,吾見意內有人否?」
溶夫道:「小弟動問,正為此耳。
弟有一友,姓楊,雙名騰蛟。
往歲在南旺營時,斬賊立功,投雲總管麾下。
叵耐蔡京不仁,陽遣人迎取入京,而陰於中途謀害。
此友知覺,殺死一奸一黨一,避居弟處。
每日山中采獵,至午而歸,此刻好道就回來也。」
說未了,只見楊騰蛟肩負鳥槍一桿,掛些野味,欣然而回。
溶夫便指著對張公道:「這就是楊敝友。」
張公見了這表人物,大喜,便上前深深一揖。
騰蛟搬了鳥槍,慌忙回禮,便問溶夫道:「這位是誰?」
洛夫將張公名姓來歷說了,騰蛟大喜道:「久聞張公名震人寰。
不意今日得遇。」
撲翻虎軀便拜。
張公慌忙答拜。
三人入坐同飲,溶夫便將騰蛟武藝細達,張公道:「得楊兄助我,吾無慮矣。」
酒飯畢,張公告擾,三人重複散坐。
張公對溶夫道:「得仁兄指教,那劉賊技量,一覽可知矣。
只還有一事,委決不下。」
溶夫道:「甚事?」
張公道:「此番縱兵剿殺,那劉賊固然死有餘辜,只可惜這班無知小民,亦同遭慘戮耳。」
溶夫停思半晌道:「無害也。
此地人民膽子最小,聞官軍大隊剿捕,必然畏避。
如其抗命逞兇,則縱兵掩殺,亦萬不得已之事也。」
張公點頭稱是,便邀騰蛟同往。
騰蛟欣然,便選了那把蘸金大斧,牽出那匹馬來,又進內告辭了溶夫的一娘一子,遂與張公別了溶夫。
溶夫偕二子親送出門。
二人上馬,出了溪口,眾民壯迎著,一同起身。
眾人看見楊騰蛟眉宇軒昂,只道是張知府起早去邀來的一個打一手,及問了馬伕,又道是藥店裡請來的一個豬戶。
須臾到了滿家營,那防禦使葉勇出迎。
張公進廳坐下,便一面點閱大小將弁,一面差探子往探劉信民行為蹤跡。
發使訖,張公便問葉勇道:「逆匪徒一黨一幾何?」
葉勇道:「逆匪一黨一羽有二萬餘。
當其攻縣城時,小將深恐本營有失,不敢往救。」
楊騰蛟道:「相公放心,賊眾雖二萬有餘,然敢鬥之兵聞說不滿千餘。
目下縣城失陷,實因城內疏失之故,並非賊兵強盛。」
張公道:「且待探子回報,自知真信。」
次日探子回轉,稟道:「縣城距麟山有四十五里。
那劉信民自得城而後,只派了幾個人在縣裡,名為監教將軍,卻並不懂武藝的。
城中只開北門,其餘皆緊閉不開。
劉信民仍住麟山,將倉庫中銀兩米石,均已搬在麟山。
這邊城中遍貼告示,小的偷揭一張在此。
城中大小人家門前,都高高的貼一張符,上有天王敕令字樣,其符不識得。
小的又趕到麟山,山下有許多教匪管路,不能上去。
後在一酒店中息足,聞說劉信民有四個勇士,都在麟山保護天王,名為護教將軍,都是好本事。」
張公聽罷笑道:「徐溶夫真料事如神也。」
便與騰蛟看那劉傳民的告示,只見上寫著:
「維持法界、統理陰陽、掌管天下水陸財源、多寶如意天王案下掌教大臣劉,諭在城士民知悉:蓋聞皈依正教者,有福慶之多;信心天王者。
赴龍華之會。
本掌教奉天王金口親諭,濟度眾生,蓋以普天之下,共登安樂矣。
是以回向天王,救度眾生之本願也。
本掌教自開教以來,至於今日矣。
且善男信女,豈可不信天王耳。
現在奉天王面諭,奉托本掌教,勸化鉅野縣爾等士民,回心向善。
豈可不信天王,死墮地獄云爾。
為此曉諭。
限七七四十九日之內,爾百姓陸續赴麟山寶殿,親填名冊,老幼男婦家丁年貌,務懇逐一註明。
本掌教於圓滿之日,代爾等回向天王,開脫一身窮苦之罪,加予百年福祿之緣。
天王歡喜無量,豈有不生福地之人也乎!
豈可不信天王,並攜帶妻小,逃在遼遠之遙者,那時天王震怒,使爾等窮苦而死,貶入無間地獄,萬劫不復人身,悔之而不及耳。
切切特諭。」
二人看罷,哈哈大笑。
騰故道:「天下有這等奇事,真是把生靈做兒戲了。
可憐鉅野百姓如此愚蠢,甘為煽弄。」
張公道:「劉賊必非大器,其志我知之矣;得縣城而住麟山,膽小也;移倉庫而歸本寨,貪財也。
我等統大軍直取縣城,必無阻害。
其中有幾番鏖戰者,卻在麟山擒賊時耳。」
途傳令起滿家營兵,直抵鉅野,竟到北門。
最可笑,城門大開,一無防禦。
張公遂傳令入城,葉勇忙稟道:「相公再請斟酌,賊人不守城門,疑有一奸一計。
末將請帶兵先入,相公在後策應,不可全軍深入重地。」
張公微笑道:「將軍之言因是,但亦須看敵人之技量耳,何必以疑武侯者而疑劉信民乎!」遂吩咐大隊入城。
三軍吶喊一聲,浩浩蕩蕩,如入無人之境。
張公進了城門,一路在馬上雞犬不聞,只見家家閉戶。
張公便駐紮在知縣衙門,不折一兵,不煩一矢,唾手而得,三軍大悅。
張公道:「我們來時,不見潰散的百姓,家家閉戶,莫非人人躲藏在家。」
差人四路查探。
不一時,都轉來稟道:「百姓果然都在家裡。
現有幾家開門,查問明白,伊等看見大兵入城,嚇得要死。
那兩個監教將軍,有人看見,從西門爬城而出。
百姓人家,無分老小,手執丈香,朝北禮拜,口念『志心皈命禮多寶如意天尊』,此刻尚在急拜。」
張公歎道:「可憐,好忠厚百姓!」便傳軍中刻字匠,刻就數十塊印板,趕緊印好告條,差公人一大街小巷,逐戶敲門分給。
百姓等戰兢兢的接看,只見上寫著:
「特授曹州府正堂張渝:凡爾居民鋪戶,照常辦事,切勿驚懼,決無干害。
特示。」
眾百姓方知本府到了,漸有幾位紳衿,一齊到縣堂上來見本府。
張公慰諭一番,便問百姓情形。
中有一個做過湖北黃州府黃岡縣縣丞告老回家的,先稟道:「百姓們不過一時執迷,原非甘心自外皇化。
公祖但將科條剴切曉諭他們,自然棄邪歸正,各安生理了。」
又有個一等凜膳生員上稟道:「耶說詖辭,壞人心術,泯棼胥漸,民心波一靡一,而天理民彝不可泯滅。
公祖但率躬整物,教化有方,庶民自興起而為善矣。」
又有一個捐納監生,現開信利、信順、吉亭等鋪面的,上稟道:「劉信民假設神道,哄騙財帛,那班百姓甘心將自己血本歸銷與他,真是呆愚之至。
公祖但教他們勤儉營生,自然不為無益之費了。」
張公一一稱是,便道:「仰眾紳士各去勸諭愚民,安居樂業。」
眾紳士諾諾,一齊退出。
那眾百姓紛紛亂講,有的說本府來同劉掌教打仗的,有的說本府來拜會劉老師的,有的說本府也來皈依天王的。
漸漸開店者開店,行路者行路,遇見兵丁在路,便抖簌簌的從兩岸迴避。
張公在署,傳諭四門嚴守,一面出示縷細曉諭,一面點齊人馬,著楊騰蛟協同葉勇,督兵前赴麟山剿賊。
那劉信民在麟山,忽見兩個監教喘呼一呼逃回山來,劉信民大驚。
兩個監教把官兵進城的話說了,劉信民呆了半晌,歎口氣道:「咳,原來城裡的百姓沒有福氣!」大眾聽了,都自問有福,個個快活起來。
劉信民暗忖道:「官兵既奪了縣城,必到此處來尋釁,倒必須要防備一番。」
便叫:「請四位護教將軍上殿。」
劉信民當中坐了,便道:「昨夜五更,本掌教朝拜天王,奉天王面諭:下界官兵,不知罪孽,日內要來沖犯,著爾等護教人等,當心抵禦,務要出力。
天王歡喜,定將爾等名字注入仙籍,爾等不可怠慢。」
原來那四人,一個姓章,一個姓巴,一個姓計,一個姓陸,都有幾斤蠻力,其中姓章的力氣最大。
當下聞叫他禦敵官兵,四人即便同聲答應,帶領一千教兵,趕下山來,恰與官兵遇著。
楊騰蛟讓葉勇先出。
原來葉勇見楊騰蛟草莽新進,與他齊戰,心中好不自在,吃騰蛟這一讓,便心平氣和,歡歡喜喜,提著三尖兩刃刀上馬出陣。
騰蛟不知就裡,只道他公事當心而已。
葉勇出陣,那對面章匪早提渾鐵棍迎住,更無言語,兩下便鬥。
鬥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
騰蛟看那章匪,骨瘦如柴,身一體聳直,頭不過茶杯大小,圓睜二目,幾一莖一微鬚,嘴尖耳豎。
騰蛟暗想道:「有這種怪人,形同野獸,武藝卻也不低。」
便揮動蘸金大斧,拍馬前助葉勇。
那邊巴、計、陸三人一齊趕上,那巴匪使一一柄一九齒釘鈀,計匪使一把五股鋼叉,陸匪使一面溜金钂,圍住騰蛟。
騰蛟一把大斧上護其身,下護其馬,看那三人全是蠻力,毫無手法,便留心尋他破綻。
戰不多時,只見那巴匪一性一起,舉把向上盡力築來,不防把舉太高。
騰蛟便趁勢攔腰一斧,那巴匪上半截身一子在地上爬了一轉,下半截因腳套在鐙裡,不曾跌倒,吃那馬馱回本陣。
計陸二人慌了,手腳愈亂。
騰蛟斧起,砍斷計匪叉桿,計匪負命飛逃。
騰蛟撇了陸匪,盡力追趕,追到一所竹林,計匪滾下馬爬進竹內。
騰蛟追上一斧,將計匪屁一股劈為兩爿,只見他爬進竹內深處死了。
騰蛟正待回馬,陸匪已提钂拍馬趕到。
騰蛟輪斧迎住,鬥了二十餘合。
騰蛟斧背敲開陸匪的钂,便趁勢左手搶進陸匪脅下盡力一摟,捲過來夾在懷裡,那钂早已丟在一邊。
陸匪兩隻空手在騰蛟胸前亂爬亂抓,騰蛟大怒,便把斧照他頭頸一剁。
陸匪急用手擋,那顆頭早已咯碌碌滾下地去,連半個手掌亦墮在地上。
騰蛟撇下一屍一身,望見葉勇兀自與章匪狠命相持,便拍馬飛速前去助戰。
章匪見巴、計、陸三人已死,葉勇又有幫手,心慌手亂,無心戀戰,虛迎一棍,逃回本陣。
葉勇追趕不及,也只得勒馬與騰蛟口陣。
章匪敗陣回山。
劉信民聞知章匪戰敗,巴、計、陸三人皆死,嚇得魂不附體,面如土色,說不出話來,足有半個時辰,方才到天王像前去搗了一個鬼,出來對章匪說道:「巴、計、陸三人為天王護法盡忠,天王已封他三人為護法天仙,現在如意寶地,快樂無量。
天王傳諭,叫章某仍領教兵下山搦戰。」
章匪領命下山。
楊騰蛟正與葉勇商議進攻之策,忽聞教兵又來,騰蛟便欲出陣,葉勇道:「吾兄殺得三個了,這一個讓與弟殺罷。」
騰蛟道:「昨日弟看那章匪,頻將那棍擋將軍的刀口,是老大破綻,將軍若順勢劈去,必然得勝。」
葉勇點頭,提刀上馬出陣。
騰蛟亦出陣前,只見葉勇迎住章匪,戰了三十回合。
那章匪果然用棍擋住葉勇刀口,葉勇便將刀順著棍子劈去,將章匪左手五指盡行削落。
章匪阿唷一聲,葉勇便不分事由,再起一刀蠻斫,那章匪半個腦蓋斜削去。
正在將倒未倒之際,葉勇又一刀斜削去那半個腦蓋,一個尖頭人兒倒在地上。
騰蛟揮動全軍殺上,那教兵殺死了一半,逃走了一半。
騰蛟知麟山無將,便同葉勇殺上山去,順手捉了一個小匪。
小匪乞命,騰蛟就叫他引路。
那劉信民還不知章匪已死,直聽得喊聲一逼一近山頂,正待觀望,騰蛟已到面前。
那小匪道:「這個就是掌教。」
騰蛟便夾頭一斧,不偏不倚,從頂門劈至腎囊,化作兩片。
眾小匪跪滿階前,葉勇正待舉刀,騰蛟道:「葉將軍請住。」
便對眾小匪道:「憐爾等無知,不來殺你。
從今已後,不可相信邪人。
這天王是假的,我劈碎了他,斷無災害。」
說罷,舉大斧直上殿庭,將天王塑像剁落粉碎,眾小匪還在磕頭討饒。
騰蛟吩咐放火燒山,與葉勇帶領兵馬及歸降的教匪,一同下山回城。
張嵇仲出城迎接慰勞,一同入城。
嵇仲就在城中統理事務,鎮撫百姓。
那班百姓聽了嵇仲的言語,無不感化歸正,依然安居樂業,盡復良民。
嵇仲將收復鉅野事具詳都省。
過了數日,都省選官員下來接理鉅野印務。
葉勇仍領本部人馬回滿家營。
嵇仲便與楊騰蛟到高平山,辭謝徐溶夫。
楊騰蛟便去收拾行李,並辭別得洛夫一娘一子及其二子。
張嵇仲帶了原來民壯,同楊騰蛟回曹州,金成英等迎接賀喜。
不數日,朝廷思旨下降:張叔夜加一級候升,葉勇亦加一級,楊騰蛟著實授曹州防禦使,徐和著賞給學士,將弁兵丁賞恤照例。
張叔夜、楊騰蛟舞蹈謝恩,闔城官吏賀喜。
不數日,金成英修好城池燉煌,請張公閱視。
張公四圍巡閱,見殺狗嶺新立兩座炮台。
成英道:「此徐溶夫之所指教也。」
張公歎服不已。
曹州城裡有了張嵇仲、金成英、楊騰蛟、張伯奮、張仲熊五位大英雄,端的威聲遠振,賊盜無蹤。
那梁山自此也不敢覬覦曹州。
看官,那梁山既不敢到曹州,他在那裡幹些什麼?看官不要心慌,待歇一歇力,再來交代下回。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