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
第一百八回 真大義獨赴甑山道 陳希真兩打兗州城
卻說宋江攻打新柳城不下,正在躊躇無計,這日黎明大霧,忽聞前營喊殺連天,宋江大驚。
公孫勝道:「此必陳希真那廝作法也。」
原來陳希真見宋江兵馬不肯退去,心中十分焦急,對眾將道:「本師張真一人常說,道法不可輕用,惟危急用之,庶可不犯天譴。
今賊兵與我曠日持久,不肯退去,直待兗州飛虎寨修築完備,我攻取難為力矣。」
是夜五更,傳令取淨水一大缸,希真掐決持咒,唸唸良久,書成四十九道硃符,焚化入淨水中。
教三千名銳卒,各各前來蘸水洗眼。
又教真祥麟、祝萬年也洗了眼。
祝萬年問何故,希真道:「此水能令大霧中視物如同青天白日。
少頃,我要一逼一起大霧也。」
眾將皆喜。
天方黎明,希真登城,取淨水一碗,念動真言,吸一口向宋江營裡噴去。
放下水鐘,天已起霧。
少頃霧大,那些不蘸法水的兵丁,早已茫無所見。
希真便派祝萬年、真祥麟領三千銳卒,殺入宋江前營。
大霧中個個眼明手快,正如亮子殺瞎子,跨濠塹,登土闉,開營門,事事任意胡做,無人禁得。
逢兵便斫,逢將便捆。
黃信知不是頭,依稀認著一條路,沒命逃來。
前營人聲亂沸,宋江大驚。
公孫勝急忙作法退霧,宋江忙傳令拔寨都退,霎時四邊喊亂。
等得霧勢消盡,宋江前隊已盡沉沒,猿臂兵漫山遍野殺來。
宋江等飛速遁逃,兵馬已不成隊伍,鳥獸進散。
祝萬年望見楊維單騎失伍落荒亂竄,萬年便驟馬加鞭,挺戟追去。
楊雄無心廝殺,策馬飛逃。
萬年仇人相見,如何肯捨,直追入林子去了。
真祥麟統人馬只顧掩殺前去,希真、王天霸亦領兵會上,一同追趕宋江,痛殺一陣。
宋江兵馬大敗,逃回兗州。
且說祝萬年追楊雄人林子,楊雄前逃,萬年緊追。
追了一段路,楊雄馬蹄被樹根一絆,楊雄掀下馬來。
萬年追著,楊雄大怒,飛身上馬,挺手中朴刀來斗萬年。
兩個就在樹林邊,刀來戟往,鬥到三十餘合,楊雄被萬年一逼一得風旋雲緊。
楊雄脫身不得,萬年也尋不出楊雄破綻,兩下攪做一一團一,正在一性一命相撲。
忽聽得林子邊有人議論道:「那使刀的,曉得從後三路掃去,手腳便鬆了。」
楊雄被他提醒,便從後三路掃去,托地跳出圈子,不敢再戰,回馬加鞭而走。
萬年大怒,回頭看那林子邊,立著一個大漢,身長八尺,眉如劍鋒,眼如銅鈴,虎鬚倒豎,凜凜威風,頭裹一頂萬年巾,身繫一件醬色戰袍,手提一枝鑌鐵齊眉棍,與一客人模樣的,在那裡談論。
萬年見了,便不追趕楊雄,挺戟直奔那漢,喝道:「你是何路賊一黨一,擅來放走巨賊!」那大漢睜起怪眼道:「你自不能擒捉他,卻來怪我!」萬年怒極。
挺戟直刺那漢,那漢急用鐵棍架住。
鬥到二十餘合,萬年暗想:「這廝手法真個不低。」
便抖擻一精一神,與他奮力狠鬥。
忽遠遠一個少年挺槍躍馬而至,叫道:「狂賊不得無禮,我來也!」趕近前來,正是真祥麟。
祥麟便挺手中槍,斗那大漢。
斗不兩合,祥麟忽將槍一逼一住那漢鐵棍,定睛一看,道:「你莫非是我的大義哥哥?」
那大漢亦定睛一看,道:「呀,原來是祥麟兄弟!」兩人皆大笑,擲下兵器,下馬相拜。
萬年急收了戟,忙問:「怎的?」
祥麟道:「這就是小可同曾祖的哥哥,雙名大義,膂力過人,渾身十八件武藝,無不一精一熟。」
萬年忙插了戟,翻身下馬便拜。
真大義慌忙答拜,問了萬年姓名。
英雄相會,有甚不喜。
大義便顧那個客人道:「起先我道什麼強人,原來都是認識的,你去照顧行李,我與他們談談就來。」
那客人顏色方定,應聲去了。
大義便問祥麟道:「兄弟,我問得你棄官而逃,甚為著急,疑你出遊方外,記掛得緊,到底你在那裡?現作柯事?」
祥麟道:「說起話長,現在住處去此不遠,請哥哥一同前去,耽擱幾天以便長談。」
萬年道:「仁兄如誼不我棄,便請到敝寨一敘。」
大義道:「我現有要事到郯山去,不能久留,祝兄貴寨是甚地名,小可一去就來。」
萬年道:「離此不過十餘里,仁兄只須問猿臂寨青雲山。」
大義道:「猿臂寨是那一營該管?二位做得什麼官,還是當差效力?」
祥麟道:「不是官,不是效力。」
大義道:「稱到營寨,總是用武的事,如何不是官?」
祥麟道:「另有事業,改日細談。」
大義道:「什麼事業,怕他做強盜不成?」
祥麟道:「哥哥且慢猜疑,既有要事,速去速來,不可失信。」
大義務要盤問底裡,祥麟只得將逃官之後,同苟氏弟兄及范成龍投奔猿臂寨,並了強大力,來了陳希真的話,一一說了。
大義哈哈冷笑道:「有什麼嚕嚕囌囌,總而言之,竟做強盜。
你還不曉得,那曹州府西門外的張老魁,也做了強盜了。
他的東家,比你這裡名望更大,喚做梁山泊。
說也可笑,他還寫封信與我,叫我去入伙,你想可笑不可笑?我把書卻撕壞了,省得惹禍。
你如今也做強盜,我實在不懂你們,好好的本事,都要這般不習上,幹這些勾當。
但有一句,張魁不干我事,你是真家門裡的子孫,快快收拾,同我回去,不要發糊塗。」
萬年笑道:「敝寨之事,仁兄真個一無聞知。」
大義道:「甚事?」
萬年道:「論起先,卻也似乎強盜。
但我這強盜,與眾不同,從不抗殺官兵,從不打家劫舍,現在戮力王家,再救蒙陰,蒙朝廷欽賜忠義勇士名號,又蒙欽賜部監、防禦等銜,刻下又擬恢復兗州,以為進身之地。
如此舉動,卻非強盜之所能為。
方才小弟所追的賊將,便是梁山泊上的病關索楊雄。
仁兄請詳察之。」
祥麟道:「哥哥路上去打聽去,如此言一有虛謬,哥哥便來取兄弟頭去。」
大義道:「既如此,卻也還好。
我住東京七年,但聞得山東盜賊橫多,至於如此備細,我卻如何曉得。
現在有伙郯山大客商,在東京獲利而歸,因路中歹人多,不好走,邀兄保護同行,所以到此。」
萬年、祥麟齊聲道:「郯山去此不遠,吾兄早去早來,弟等在寨恭候。」
說罷,三人各取兵器上馬,拱手告別。
大義自去了。
萬年、祥麟同回山寨。
希真已將兵馬發放,萬年、祥麟同繳了令,說起途遇真大義之事。
說到梁山張魁邀大義入伙,大義撕毀書信一節,希真使入耳關心,忙問道:「你們何不邀他同來?」
祥麟道:「他有要事赴郯山,小將已叮囑他務轉從這裡來。」
希真聽罷甚喜。
當時在禹功山下,尋得苟英的一屍一身,安葬了,哭奠了一番;又撫恤陣亡軍士家屬,修理新柳城垣,添設燉煌,備御梁山。
過了數日,忽報山下有大漢,自稱姓真,名大義,要來求見。
希真大喜,忙同祝萬年、真祥麟親身下山迎接。
真大義見希真一表人物,不覺拜倒在地。
希真慌忙答拜,便相邀一同上山。
進廳分賓坐下,希真開言道:「今日得仁兄光降,敝寨增輝。」
大義道:「一介武夫,何足掛齒。
今日得近山鬥,三生有幸。」
眾英雄便依次通款。
希真吩咐殺豬宰羊,款待大義。
席間彼此相談,十分投契。
席終,希真邀大義到後廳敘話,希真道:「吾兄如此奇才,未解何故高尚不仕。」
大義道:「說不得。
宰相不明,反是盜賊生眼。
當今江湖上,營務中,市井內,但本領略高些的,都被盜賊招去。
即如大義,自問無甚本領,卻早吃那梁山賊徒有書信招致,正不解仕途中倒無此等人來汲引我。」
希真歎息不已。
漸說到取兗州之事,大義道:「陳將軍此事若成,真是莫大功勞。」
希真便立起拱手道:「此事之成敗,其權一操一之吾兄。」
大義愕然立起道:「將軍此話何來,小可一介武夫,如何有關於重務?」
希真笑道:「仁兄請坐,老夫有細情奉告。
若說力取兗州,不知何年何月。
鎮陽關異常堅固,李應又守禦得法,端的是件難事,所以只有智取一法。
現有一個秀才姓魏的,在兗州府城外甑山下居住。
此人品行極高,足智多謀,大為李應之所契重。
此人卻深惡強盜,一心要扶助朝廷,現與老夫密計停當,與老夫裡應外合,攻取兗州。
但魏先生系是文人,尚少一員武將。
今仁兄既有梁山招致之信,梁山必深信仁兄,倘仁兄不棄朝廷,俯肯周旋大事,希真不揣冒昧,欲請吾兄乘此機會,偽入梁山,與魏先生呼應聯絡,共襄大事,剿除狂賊,肅清王土。
則蓋世奇功,盡出吾兄一人之展施也。」
大義聽罷,呆了半晌,做聲不得。
希真又道:「仁兄不必細索,爾我所商之事,總斷只有八個大字,叫做;扶助朝廷,掃除強梁。」
真大義道:「陳將軍,不瞞你說,論別處小可卻生疏,若論兗州,小可本是兗州人,兗州地方小可認識的人不少。
小可若在兗州,要照那年楊騰蛟倡率義勇,恢復南旺營故事,小可盡做得到。」
希真聽得喜極。
只見大義又道:「只是我此去,必然因張魁而進。
將來事畢之後,宋江必然恨大義,恨大義亦必恨張魁,倘竟置之於死地,大義未免對付不得張魁。」
希真正色道:「吾兄體如此小見,令友張魁,失一身從賊,死不足惜。
總而言之,吾只須看朝廷面上。
若如此瞻徇朋情,殊非食一毛一踐土、戴德報恩之義。」
大義道:「是極,是極。」
希真出來,與祝永清、劉慧一娘一等說了,無不大喜。
當下寫起一封致魏輔梁密信,信內開明兩條計,請輔梁擇用。
希真與永清等商議停當,便將信交與大義,又厚厚送些金銀。
大義那裡肯收,吃希真遜不過,只得收了小半。
住了兩日,作別起行。
希真叮囑道:「凡事須與魏先生商就再做。
至吾兄倡率義勇一事,可行則行,如不可行,還是把細為妙,恐人多易於洩漏也。」
大義點頭,逕赴兗州瓶山去了。
眾人皆喜,這裡希真商議起兵,慢表。
且說真大義單身匹馬,取路向甑山而行。
不日到了甑山,只見車騎滿谷,原來是宋江、李應在那裡拜會魏輔梁。
真大義只得遠遠地一茶店坐下,等了好歇,宋江、李應去了,真大義方起步走到輔梁門首,向應門童子唱個喏,說道:「有張辟邪書信致候。」
童子應了進去。
輔梁一聽見張辟邪三字,便知道那一話兒到了,忙教請來人進內敘話。
大義進了內軒,與輔梁相見了。
大義呈上希真密情,魏輔梁拆開從頭至尾細看一遍,笑逐顏開道:「吾兄來此,真是天賜成功也。」
便又細問了大義來歷,大義一一細說了。
輔梁留大義酒飯畢,便引大義進了密室,吩咐魏生與童子應門。
輔梁道:「道子先生初計,欲吾兄假擒令弟勸降,從此一引兩,兩引三,就中取事。
計非不妙,但此事極險,宋江那廝外貌假仁假義,心地極多猜疑,萬一被那廝猜破,大事休矣。
我看還是依他第二計。
我明日也須得回拜那廝,你只須由別路進去,我與你兩不相識最妙。」
當下兩人將暗相照會的話,議個停當,真大義便投別處客店裡去了。
次日,輔梁坐乘小轎,進兗州城去回拜宋江、李應。
宋江、李應大喜,迎入。
輔梁道:「山野愚夫,有何奇才,頻勞大駕枉顧,實形惶恐。」
宋江、李應齊聲道:「區區兗州,全仗先生保護,先生何必過謙。」
正在豈敢、不敢的鳥亂,忽報:「有一大漢,自稱姓真,名大義,要來求見。」
宋江驚喜道:「這真大義便是張魁兄弟所說的,今番來了。」
忙教迎入。
真大義一見宋江,納頭便拜道:「小可聚義太遲了。」
宋江見大義一表偉岸,心中大喜,慌忙答拜。
眾頭領都相見了。
大義道:「蒙張魁見有信相招,本欲即速便來,奈俗務覆身,是以遲遲。
因聞頭領在此,特來此地投納。
所有張魁原信,小可恐漏洩招禍,已經燒燬。
適才關上疑小可來歷不明,望頭領叫張魁來識認便了。」
宋江道:「好漢何出此言!小廝無知,衝撞休怪。
據張魁兄弟說起賢弟本領,小可不勝企慕,今日光臨,實深萬幸。」
當下請大義與輔梁坐了客位,宋江、李應等坐了主位奉陪。
輔梁與大義假相問了姓名,彼此又各相謙遜,輔梁坐了首位。
宋江吩咐殺豬宰羊,款待新頭領。
筵宴已畢,宋江吩咐撥間住房,安置大義。
宋江與輔梁商議道:「陳希真那廝,必然要來滋擾,願求退敵之策。」
輔梁道:「希真那廝,不能禁其不來,惟有將一切守備之法,計議停當,俟其來時,設法破他而已。」
宋江稱是,又問該再留幾員大將幫同李應鎮守。
輔梁道:「留將鎮守,亦是要著,公明意下欲留幾人?」
宋江道:「現在楊雄、石秀、黃信、楊林四人,愚意俱欲留守兗州。」
輔梁道:「甚好。」
又道:「我料希真那廝日內必來,小弟擬在尊府攪擾數日,以便傾吐謬見,報效知己。」
宋江大喜道:「吾兄肯居城中,真萬幸也。」
次日,輔梁私對宋江道:「適才新來頭領真大義,小可有些疑他。」
宋江道:「何故?」
輔梁道:「用人之際,雖不可如此疑忌,然亦不可大意。
此人小可略有些風聞他,他的堂兄弟名喚祥麟,現在猿臂寨為頭領。
雖日後各為其主,未可便以小人心胸測他,只是目下切須留意,且待希真來時,看他對陣交鋒的情形,便知此人心意。」
宋江極口稱是。
傍晚,忽報:「猿臂寨已起兵來也。」
宋江道:「飛虎寨尚未修築起,怎好?」
輔梁道:「我原勸李兄暫作土闉把守。
土闉工省易就,石城工大難成。
今希真果然乘我工程未就,興兵前來也。
為今之計,只得趕緊築帶木城。
然數日亦不能完工,惟有公明統兵扼住泗河渡口,斷其來路,俟木城築就,再作計較。」
宋江便催築木城,一面點楊雄、石秀、黃信、楊林、孫立、孫新、顧大一嫂帶領八千人馬,宋江、魏輔梁督領,由泗河進發。
李應、公孫勝及眾頭領保守城池。
真大義起身道:「小弟新來聚義,曾無半點功勞,願在前部充當小卒,殺賊立功。」
輔梁道:「賢弟請留守鎮陽關。」
大義不悅。
宋江道:「真賢弟同去最好。」
輔梁私對宋江道:「今番好看他真偽也。」
宋江點頭。
眾將連夜起行,次日到了泗河渡口射月村,前面不過五里,猿臂兵已安營立寨。
宋江也傳令安營,請魏輔梁商議交戰之事。
輔梁道:「我軍後到一步,險要已被那廝佔去,若與他斗兵,必不得利。
據愚見,不如先與他鬥將。
我在陣後埋伏幾枝一精一兵,如鬥將得勝,便乘勢掩殺過去。
這伏兵可作後應,脫或不勝,我便乘勢詐敗而逃,那廝追來,我伏兵邀殺,那廝必中我計也。」
宋江道:「魏先生真韜略非常。」
便令楊雄、石秀領二千一精一兵靠後埋伏。
這裡差人到希真營裡下戰書。
且說陳希真自遣發真大義赴克州後,即日便議興兵,派陳麗卿為正先鋒,真祥麟為副先鋒,祝永清為左翼,祝萬年為右翼,欒廷玉為左將軍,欒廷芳為右將軍,謝德為中軍左副將,婁熊為中軍右副將,王天霸為後將軍。
希真親統大隊,劉慧一娘一為軍師。
請劉廣鎮守青雲山,苟桓鎮守猿臂寨,范成龍鎮守虎爪關,劉麒鎮守新柳營。
這裡二萬四千馬步全軍,浩浩蕩蕩殺奔兗州。
到了射月村,接著宋江戰書。
原來這戰書是輔梁寫的,中有幾個暗字號,希真一望明白,便批刻日交鋒鬥將。
來人繼書回去,希真與眾將商議道:「魏先生之意,是用我第二計。
但此計須真祥麟斬他一將,方才醒豁,此事如何必得定?」
只見麗卿開口道:「這有何難,只消孩兒助他一箭罷了。」
希真道:「這也卻好。」
當下議定。
眾將紛紛將自己軍器備好:真祥麟提上干紅西纓鑌鐵龍舌槍;祝永清、祝萬年各選起爛銀點鋼方天畫戟;欒廷玉帶了五指開鋒渾鐵槍;欒廷芳懸了凝霜飛雪日月雙刀;謝德提了潑風雁翎刀;婁熊掛了三隅鐵脊矛;陳麗卿挺著古定梨花槍,腰懸青錞寶劍,右邊排著雕翎狼牙箭,左邊套著樺皮鵲華塔淵弓。
個個摩拳擦掌,等待廝殺。
只有王天霸倚著八十斤筆攆重撾,在後押陣,不曾前來。
只聽得營外人喊馬嘶,營門牙將報稱:「梁山賊兵來也。」
希真便傳令出戰。
營門外樸通通號炮響亮,鼓角齊鳴,眾英雄一齊上馬,緩緩出營,在營外列成陣勢。
卻好兩陣對圓,各把強弓勁一弩一射住陣腳。
三軍吶一聲喊,麗卿一馬當先.縱出垓心,高叫:「會廝殺的賊子,上來領槍!」對陣宋江見是麗卿,倒也驚心,顧眾頭領道:「這婆一娘一倒要當心抵敵,誰人出馬?」
只見孫新大叫道:「哥哥為何張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將要出馬,只見背後一員女頭領叫道:「二哥不須費心,待奴去斬這賤人。」
宋江看時,正是顧大一嫂。
顧大一嫂舞動雙刀,直奔麗卿。
麗卿展開一枝梨花槍,敵住顧大一嫂。
兩個槍來刀往,鬥到三十餘合,顧大一嫂雖有些實力,怎敵得而卿手法神明變化,不可測摸。
正在難支,只見這邊真祥麟躍馬而出,高叫:「姑一娘一不須費手,待小將來斬這婆一娘一!」挺槍直取顧大一嫂。
那邊孫新見顧大一嫂敵不住麗卿,對陣又添一將,忙帶鞭槍出陣。
麗卿見了,便撒了顧大一嫂,直取孫新。
祥麟敵住顧大一嫂。
戰場上四籌好漢,各奮神威,大呼酣戰。
那邊孫立見了,忍不住提槍便出。
欒延玉一見孫立,心頭那把無明業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挺槍大叫道:「昧心狂賊,今番遇著我也!」帶槍掛錘飛馬直取孫立。
正還未到,麗卿已撒了孫新,直斗孫立。
孫新便助顧大一嫂斗祥麟。
欒廷玉已到,挺槍便刺孫新,孫新忙敵住廷玉。
戰到分際,只見那邊祥麟槍起,將顧大一嫂頭盔刺落塵埃。
顧大一嫂大驚,不敢戀戰,撥馬回陣。
麗卿見祥麟斬顧大一嫂不得,猛記起放箭之事,便虛幌一槍,撤了孫立,驟馬回陣。
孫立驟馬追來,吃廷玉挺槍攔住。
戰場上四枚槍如四條神龍飛騰出沒,兩邊陣上都看得目眩心駭。
麗卿已在旗門邊,看得分明,忙掛了槍,左取弓,右搭話,覷準孫新颶的一箭射去。
孫新正在苦鬥祥麟,不防麗卿一箭射來,急閃不迭,左肩早著,手法一亂,吃祥麟一槍刺中心窩,翻身下馬。
孫立、顧大一嫂見傷了自己眷屬,一齊大驚。
孫立被欒廷玉一逼一緊,不能脫身。
顧大一嫂驟馬出來,搶孫新一屍一身。
不防麗卿又是一箭,顧大一嫂急閃過,真祥麟已將孫新首級割了,勒馬跑回本陣。
希真大喜。
那邊真大義挺刀出馬,大叫:「祥麟不得猖獗!」驟馬追來,祥麟已回入陣中。
祝萬年挺戟迎住,大罵:「賊匹夫,那日你放走楊雄,你還矯辨不是賊一黨一,今日尚有何說!」大義更不答話,舞刀直取萬年,兩下便鬥。
宋江方知殺孫新的就是真祥麟,心中大怒;又知方才楊雄所說指點他出路的就是真大義,心中暗喜。
那一邊黃信見孫立與欒延玉狠命相撲,勝負不辨,便挺劍出馬直取廷玉。
這邊謝德看夠多時,更耐不得,便舞刀上前夾攻孫立。
黃信已到,當時廷玉和黃信,謝德和孫立,四籌好漢斗作一一團一。
這一邊真祥麟繳了孫新首級,重複出陣。
顧大一嫂怒氣填胸,舞雙刀已撲到萬年馬前。
真大義一抽一身提刀,直奔祥麟。
那一壁廂,欒廷玉戰到分際,賣個破綻,勒馬逃回。
黃信驟馬追趕,欒廷玉一飛錘,從黃信頭上飛過,直打中孫立坐馬。
孫立翻身便倒,謝德提刀便斫。
黃信大驚,忙回馬救孫立。
顧大一嫂亦大驚,忙撇了萬年轉身來救。
真祥麟恐失了孫立,便拍馬直追顧大一嫂。
黃信、孫立一齊逃回本陣。
真大義正獨鬥祝萬年,忽然猿臂陣內閃出一員大將,舞動雙刀,正是欒廷芳,來替萬年,萬年便一抽一戟回陣。
欒廷玉打倒孫立,見孫立已走,也舞槍來取大義。
那邊祥麟一槍,謝德一刀,敵著顧大一嫂雙刀飛舞;這邊也是廷玉一槍,廷芳雙刀,繞著大義單刀盤旋。
那邊廝殺是真的,這邊廝殺是假的:宋江一時如何辨得,希真早已看得分明。
只見那謝德武藝究竟平常,單靠真祥麟繞住顧大一嫂。
顧大一嫂因祥麟斬了他丈夫,心中恨極,狠命相撲,真祥麟苦不得一抽一身來對付大義。
麗卿見了,便舞槍直取顧大一嫂,替回真祥麟。
只見欒氏弟兄都敵不過真大義,逃回本陣。
大義正待闖陣,祥麟已回轉,用槍一逼一住大義。
那邊謝德亦勒馬回陣,單剩麗卿與顧大一嫂廝殺。
祥麟將槍一逼一住大義的刀道:「哥哥,那日林子這怎樣對你說來?你今日卻甘心從賊!」大義道:「兄弟,你不曉得公明哥哥忠義雙全,一心替天行道。
你那陳希真是個草賊,如何及得來,你卻教我沒長進!」祥麟大怒道:「你這廝真不生眼,你不看旗號上我們有欽賜字樣,他有沒有?我今日看你是哥哥,權讓你一次,你快快心中思量,棄邪歸正罷。」
大義氣得暴躁如雷,道:「你這廝直如此顛倒說,你壞了我孫新頭領,我今日看你是兄弟,不來殺你。
你識得的,趕早下馬受縛,我在公明哥哥前保你不死。」
祥麟大怒道:「你這廝既做了強盜,辱沒我真家祖宗,我認識你什麼哥哥!誰稀罕你不殺!」說罷挺槍直刺大義,大義亦怒極揮刀便鬥。
鬥到三十餘合,只見祥麟漸漸氣力不加,槍法散亂。
大義喝聲:「著!」一刀劈去,祥麟急閃,已將一頂束髮紫金冠劈落塵埃。
祥麟大驚,技發回陣。
大義緊緊追來,祝永清急忙提戟出陣,萬年亦出陣前,兩枝戟擋個不及,大義已搶入二祝背後。
陣上因自己將官在外,不敢發矢,大義已闖入陣中。
宋江大驚,忙揮軍馬掩上去救大義。
永清、萬年忙揮戟,拔兩翼一精一兵迎住。
麗卿見了,便撇顧大一嫂,單槍闖入宋江隊裡,宋江軍馬大亂。
只見希真陣內亦人聲亂喊,真大義已從永清左翼中,提著一顆人頭,衝殺出來。
宋江見大義出來,慌忙鳴金收軍。
麗卿亦從宋江陣中出來,迎著大義,假意邀殺。
大義忙將手中人頭,摜過在宋江面前,挺刀迎鬥。
永清、萬年也一齊上前追殺大義。
大義喘乏,無心戀戰,撥馬便走。
永清、萬年追個不及,收兵回陣。
麗卿那裡肯歇,直追上去。
顧大一嫂見了,怒不可遏,便出馬敵住麗卿,放回大義。
麗卿、顧大一嫂重複狠鬥。
兩邊都不住的鳴金,麗卿、顧大一嫂只得各歸本陣。
方才宋江見大義摜過一顆頭來,倒也唬了一跳,急令抬來細看,正是真祥麟面目,驚喜出於望外。
見了大義回陣,便道:「真賢弟,你真個公而忘私,國而忘家了。」
大義請將祥麟首級掩葬,休要號令,「務求俯准,略盡弟兄情分。」
宋江歎服,眾人都佩服人義真是英雄豪傑。
輔梁埋怨大義道:「真將軍錯了。
令弟既有心招致將軍,將軍大該將計就計,誘他過來。
小可自有妙法,不但勸令弟歸誠,而且管教希真全軍覆沒。
今將軍不忍一時之忿,竟把令弟殺了,雖見將軍事主之忠,卻於希真無損,徒壞了令弟。」
大義懊悔不迭,宋江也懊悔,從此深信大義。
看官,這個頭怕他真是真祥麟的?須記那年希真擒高封的時節,高封有個兔子,是阮其祥的兒子,名喚阮招兒,面目與祥麟相像,希真曾說有個用處,今番把來如此用過也。
宋江如何識得,正在歡喜,忽聞外面喊聲振天,報稱:「猿臂兵馬來也。」
宋江道:「今日勝負相當,此番務要勝他一陣。」
輔梁道:「如勝他不得,不如依愚見詐敗誘他。」
宋江點頭,便將此話吩咐眾將,眾將領諾。
宋江傳令出陣,只見麗卿早已立馬核心,高叫:「忍心殺弟的賊,快來納命!」大義大怒,正要出馬,只見顧大一嫂叫道:「真大哥少歇,待奴家去結果了他。」
一馬飛出。
麗卿道:「你這賤人,非吾敵手,著好廝殺的出來!」顧大一嫂咬牙大怒,直取麗卿,兩馬相交,軍器並舉。
孫立見了,怒氣填胸,正待出陣,楊林叫道:「前番我不曾廝殺,今番待我去。」
一馬縱到核心。
只見希真陣裡,王天霸例提鐵撾,大吼出來。
原來希真因天霸不曾廝殺,此番特叫祝萬年、謝德去替天霸押後軍,調天霸到前陣。
當時天霸敵住了楊林,奮勇酣戰。
孫立見了,飛馬出陣。
怎奈欒廷玉仇人相見,分外眼睜,不待他到垓心,已一馬馳出,迎住廝殺。
兩陣上喊聲振天,鼓角齊鳴。
真大義見顧大一嫂鬥麗卿不過,便挺刀直取麗卿。
廷芳見了,便舞雙刀去取顧大一嫂。
麗卿和大義不是真廝殺,心中不樂,只得勉強如演戲般,鬥了十餘合。
希真深恐露出破綻,忙教婁熊一馬出陣,挺矛上前叫道:「前番小將因保護主帥,不曾出陣,今番來替小一姐廝殺也。」
麗卿聽了,便勒馬回陣。
婁熊與大義大呼廝殺。
希真立馬陣前,永清在左,麗卿在右,看那戰場上八位英雄,分作四對兒廝殺,真是雲崩電駭,日晴天昏。
麗卿見了,忽對永清道:「一不做,二不休,前番既用暗箭斬得賊將,今番我想再用,你看射那個好?」
永清道:「擒賊先擒王,射群賊何如射宋江。」
麗卿道:「路隔得遠,恐射不到。」
希真聽了,便道:「踅到牙旗邊去,便好射。」
麗卿便去壺中揀一枝上等直干的雕翎狼牙箭,踅到牙旗邊。
只見場上喊聲大震,兩陣上鼓角喧天,麗卿左手一抽一那張寶雕弓,將箭搭在弦上,拽開那弓,正似一輪滿月,端的虎口過肩,鳳眼到鐵,覷定了宋江的咽喉,颼的一箭射過去。
霹靂聲中,流星迸到,正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
宋江正看那場上廝殺,那裡留心到有人暗算,那枝箭已射一到宋江喉嚨前。
喉嚨不比別處,乃是致命之所,又無衣甲阻擋。
看官,不要替古人耽憂,當年那枝箭與宋江的喉嚨相去尚隔三五寸遠哩,宋江死不死傷不傷,尚未可定,且看到下回,便見分曉。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