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
附錄二:清同治十年重刻本所增序跋
識語
俞煐
謹按:是書之作,始於道光中葉。
爾時無所謂寇焉,名之曰《蕩寇志》者,蓋思之深,慮之遠爾。
迨至咸豐元年,始付剞劂氏。
時值寇焰方張,古月老人乃更其名曰《結水滸》,行之於世,歷有年所。
但邇來區宇蕩平,既除既治,所謂寇者,則又自有而之無矣。
故仍其名而曰《蕩寇志》者,匪特昭其實,亦微,伯氏之先知灼見,已在數十年之前也。
自茲以始,我國家垂光錫柞,葉奕蕃昌,九州四海,悉主悉臣,億載萬年,為父為母,既無所為寇,並無所為蕩矣。
椅歟休哉,侯其禕而!
同治重光協洽陽月,山陰少甫氏俞煐識於穗垣之退思軒。
續序
半月老人
夫防亂於未亂之先,智雖竭而心猶慮其不足;啟亂於未亂之始。
機一動而禍已伏於無窮。
六經、四子之書,所以絕人心之私偽,即以杜斯世之亂萌也。
而後世猶有敢於縱恣,以肆行而無忌者。
況復有啟之者歟?施耐庵之有《水滸傳》也,其中一百八人,雖極形其英雄豪傑之誼氣,而實著其邸張跋扈之非為。
不然,當四海一家之時,而雄據一隅以自行其志,名之曰「聚義」,誰非王土,誰非王臣,天下豈有兩義乎?迨至有羅貫中之《後水滸》出,直以梁山之一百八人為真英傑,真忠義,而天下之禍即由是而始。
予少時每遇稗官小說諸書,亦嘗喜涉獵,而獨不喜觀前後《水滸》傳奇一書。
蓋以此書流傳,凡斯世之敢行悻逆者,無不藉梁山之鴟張跋扈為詞,反自以為任俠而無所忌憚。
其害人心術,以流毒於鄉國天下者,殊非淺鮮。
近世以來,盜賊蜂起,朝廷征討不息,草野奔走流離,其由來已非一日。
非由於拜盟結一黨一之徒,托諸《水滸》一百八人,以釀成之耶?俞君吉甫次兄仲華先生,少年穎悟,博極群書,凡天人一性一命之書,以及稗官野史之說,無不流覽,浹洽貫通,卓然為一代碩儒,不獨浙之名士而已。
初從尊人先大夫宦游粵東,既而歸浙,著《蕩寇志》一書。
由七十一回起,直接《水滸》,又名之曰《結水滸傳》,以著《水滸》中之一百單八英雄,到結束處,無一能逃斧鉞。
俾世之敢於跳梁,藉《水滸》為詞者,知忠義之不可伯托,而盜賊之終不可為。
其有功於世道人心,為不小也。
邇來賴聖天子威靈,兩宮皇太后厚福,凡跳樑小丑,無不俯伏授首,宇內漸次蕩平。
耐庵、貫中之前後《水滸傳》,貽害匪淺;仲華失生之《蕩寇志》,救害匪淺,俱已見之於實事矣。
昔子輿氏當戰國時,息邪說,距詖行,放一婬一辭,韓文公以為功不在禹下。
而吾誆《蕩寇志》一書,其功亦差堪彷彿雲。
仲華一性一惆儻,淡泊不以功名得失為念,以酒一壺,鐵笛一枝,分系牛角,遊行於西湖之上,自號為「黃牛道人」。
其於人世軒冕,不啻視若泥塗。
以岐黃行世,復著有《醫學辨症》,屬稿未鐫。
設使有志功名,出其文經武緯之才,以拯斯民之水火饑溺,其勳業吾知其必有觀也。
雖然,仲華功雖不在當時,而《蕩寇志》一書,其功非淺,抑亦可以不朽矣。
余雖不獲與仲華游,幸與吉甫游,常聆其言,因得以慨想其梗概焉。
吉甫胸襟淡恬,拙於逢時,雖迍遵淹蹇,一笑付之,恂恂然於物無忤也。
將續刻是書,因贅其言於左。
時上章敦奘臘月,桂林半月老人序於羊城之掃閒軒。
續序
俞灥
客有以《蕩寇志》問於予者,曰:仲華一韋布之儒,手無尺寸之權。
海內昇平日久,人心思亂,患氣方深,仲華獨隱然憂之,杜邪說於既作,挽狂瀾於已倒,其憂世之心,可謂深也已矣;其立說之旨,可謂正也已矣。
然而附仙女之真靈,托長安之一夢,抑又何其誕也!是必有說以處此矣,敢以質譜吾子。
予乃矍然曰;微子言,予亦幾忘之矣。
嗚呼,予兄弟七人,仲華乃次見也。
幼失恃,錢太淑人撫養成立。
家藏書萬卷,旯數年卒其業,於古今治亂之本,與夫歷代興廢之由,罔不窮其源委;下至稗官小說,風俗所繫,人心攸關,尤致意焉。
弱冠,侍先大夫游於粵。
嘉慶中葉,黎民滋事,先大夫奉檄馳辦,兵不及發,挺身前往。
至珠崖城下,時已昏黑。
黎眾執火持械,如燭龍萬丈,由山谷間蜿蜒而下。
城內外居民,哭聲不絕。
先大夫下令日:毋恐!盡出爾炮械燭炬,張施於女牆上下。
霎時星斗燦陳,雷霆驟至,震耳駭目。
而火光之蜿蜒於山谷間者,屹然而止。
乃斂得實情,激於營弁之苛索,遣人偷之曰:大兵至矣,深知爾輩苦情,不忍遽加以戮,其聽我諭。
單騎入賊,賊不敢動。
執二人歸,訊之,皆漢人,以《水滸》傳奇煽惑於眾,適有苛索之事,遂成斯變。
於是殲厥渠魁,而以歲歉饑民鼓噪具報,乃寢其事。
道光初葉,先大夫權篆桂陽,有赦囚羅喜密報曰:土棍梁得寬,結會萬餘人,推生員羅幗瑞為宋大哥,將起事焉。
時先批錢太淑人隨從任所,佐先大夫內助,悉從寬厚,仁慈隱惻,四境交推,而於獄囚尤為矜恤。
羅喜援赦出囚,不忍去,涕淚交並,次日負薪以獻,密告此事。
蓋桂陽與楚南毗連,雜出於瑤排之間,梁得寬嘯聚兩省愚民,約期起事。
先大夫於其未集之先,調所部兵目,及三江協標下弁兵,會獵於鹿鳴關外之猿臂寨。
從間道出,獲首要百餘人,起出叛逆歌詞,及入會姓名籍貫偽冊等件,約有萬人,多系無知良民,被其一逼一脅入會。
先大夫熾火於庭,焚其偽冊。
眾皆愕然,梁得寬大聲疾呼曰:獄上,必盡發乃止!立斃杖下,毀其器械,夷其巢一穴一,鋤其強梗,而民心始定。
時學政白小山太老師按臨州郡,迷於大吏。
至道光十二年,楚有趙金龍之變,以先大夫得是處民心,檄守兩省邊徼。
龍光所云兄負羽從戎,即此時也。
先大夫秘言其事,不欲自詡其功。
兄之自序,蓋從先志焉。
兄生於都中,幼時多疾,有女冠陳麗卿者愈之,故雲。
但是書之作,始於道光六年,與兄夜坐,約三更後,星光如篩,盡下西北隅;少頃,一大星復起,眾星隨之。
兄曰:太白侵鬥,亂將作矣。
孰知羅貫中之害,至於此極耶!曉白諸庭,先大夫命兄作是書,命五弟臨作《細史正氣錄》以輔之,更五弟之名曰輔清。
予於乙未科旋里秋試,晤兄於武林,其書甫就。
迫庚子科復往,則書又盡刪。
蓋三易其稿雲。
道光己酉仲春,得兄訃音,附遺函一帙,知死於是年元旦誦《金剛經》百遍而逝。
其書曰:亂始於廣東,亂終於廣東(厥後果殲於粵東之潮嘉境內,其賊乃平。
)予馳書於其子龍光,詢是書,而午橋徐君已梓於姑蘇矣。
仍歸板於越,蓋義舉也。
其時龍光尚存,曾受知於羅蘿村先生,以經學冠吾越郡。
未數年,僅存二嫂一人,售此書為生。
日久板漸濾滅,仍寄徐君補刻。
詎姑蘇城陷,而板亦毀棄無存。
吾鄉相繼蹂一躪,二嫂被害,兄之一脈於是乎絕。
哀哉,荒梓纍纍,遠在數千里,祭掃無人。
中表錢湘貸金續刻是書,以營窀穸之資。
板成,存於錢氏旅邸。
予以第四子司其烝嘗,俾有所歸雲。
客去,予乃喟然歎曰:古今來史乘所載,事多失實。
忠孝所存,有不能徑行直達者,而始以杳渺之談出之,固不僅《蕩寇志》也。
予不能為親者諱其善,而直陳之,人倘有以此見消者,則誠無言以對矣。
所可惜者,《史錄》已付紅羊之劫,不與之俱傳耳。
同治辛未仲夏,弟晴湖俞灥謹志。
續刻蕩寇志序
錢湘
噫,著書立說之未易言也!古人慎之又慎,而猶未敢筆之於書,誠以卷帙一出,即為世道人心所關係,非可苟焉己也。
然而世之懷才不遇者,往往托之稗官野史,以吐其抑塞磊落之氣,兼以寓其委曲不盡之意。
於是人自為說,家自為書,而書之流弊起焉。
蓋不離乎一奸一、盜、詐、偽數大端,而一奸一也、詐也、偽也,害及其身,盜則天下之治亂系之,尤為四端之宜杜絕而不容緩者,此《蕩寇志》之所由作也。
且夫為盜者,誠有罪矣,而迫之使盜,不尤重乎?高俅、蔡京輩卒未能幸逃法網,其果報固已彰彰已。
推之一官一邑,司牧者判一詞,決一獄,未能衷諸天理,准諸人情,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怨氣充積,由微至著,釀成厲階,變速者禍小,變遲者禍大。
不必其忍並生靈,枉濫橫起也,而血氣心知之倫,夫固已騷然動矣。
咸豐三年,五嶺以南,崔苻四起,以繹帕蒙首,號曰紅兵,蜂屯蟻聚,跨邑連郡。
於斯時也,攙槍曉碧,烽火晝紅,惟佗城巋然獨存,危於累一卵一。
當道諸公急以袖珍板刻播是書於鄉邑間,以資功懲。
厥後漸臻治安,謂非是書之力也,其誰信之哉!庚午秋,予將有珠江之行,道出玉屏山下,仲華之故居在焉。
謹以紙錢一陌,麥飯一盂,奠於忽來道人之墓下。
殘碑倒臥,荊棘縱橫,夕照寒煙,蟲聲如雨,徘徊久之而不能去。
長老曰:「歲時烝嘗,賴吉甫耳。
邇來典質以供,不致餒而。
第日後則未可料也。
為我告吉甫云:清介是持,徒自苦耳。」
及至粵以告,卒不能易其一操一命也。
殆將窮餓以終其身乎,而仲華之窀穸奚賴耶?於是以《蕩寇志》盛行於大江南北,巨本之有批注者,為發逆所嫉,毀於姑蘇。
當時有識者曰:「賊其遂亡乎,自知其非義而去之也!」已而果然。
乃從沈觀察乞書於楚南太守周鐵園,又從姚君慶堂於唐君午峰處得副本以較訂之。
諸公好義,樂於從事,而是書遂成,吾乃解囊以助。
工竣,吉甫致板於予,曰:「姑償汝貸,而後歸之。」
因卻不允。
吾不知其一介不取之心,至老而彌堅也。
因而思夫一婬一辭邪說,禁之未嘗不嚴,而卒不能禁止者,蓋禁之於其售者之人,而未嘗禁之於其閱者之人;即使其能禁之於閱者之人,而未能禁之於閱者之人之心。
茲則並其心而禁之。
此不禁之禁,正所以嚴其禁耳。
況是書也,旁批箋注,鴛鴦之繡譜在焉,若從而刪之,徒以供牧豎販夫之一噱耳。
昔板橋氏自序其集曰:「有私刻以漁利者,吾必為厲鬼以擊其腦!」吾於是書亦云。
慈谿瑟仙錢湘序。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