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
第一百六回 魏輔梁雙論飛虎寨 陳希真一打兗州城
卻說祝永清在承恩山天環村,得知魏老叔住在兗州一信,心中大喜,便與麗卿統領本部,拔寨回山,一路不必細表。
不日到了大寨,知希真等已早到了一日。
永清、麗卿等一同上山,見了希真,隨即卸甲韜戈,安兵刷馬,大開筵宴。
席間,希真對永清道:「賢婿可知本寨出了一樣奇貨?」
永清、麗卿齊問何物,希真道:「磁窯局內,今番窯變變出一張磁一床一。
據總局頭目侯達說,此一床一四周的柱腳欄杆,有上等塑手,還塑得出;至於花紋楞角,格限玲瓏,這般細緻,雖通天下尋不出這樣好塑手。
四面裡外花卉人物,雖書畫家極好手,亦不過如此生動。
這還不奇,那一床一額上十二面磁鏡,日裡看不過是潔白磁面,夜裡卻滿室生明,可以奪燈燭之光,細看實是磁面。
據侯達說,磁上掛油,能令黑夜生光,祖上傳說如此,實不曾看見。
今現在安置西廂房內。」
永清、麗卿一齊要去看。
眾人同進西廂房,只見一張磁一床一,高六尺,長六尺,闊四尺,一體渾成,毫無接筍;五福攢壽,四角花藻,玲瓏剔透的天花頂;前簷垂著一帶參差玉一柱,中嵌十二面磁鏡的一床一額,六枝羊脂白玉也似的大圓柱,西洋柱的欄杆,卷雲一床一腳;裡面細花裝出湘紋席模樣的一床一面。
渾身淡描細畫,端的界線分明,花紋清刻,實是希有之物。
永清、麗卿一齊喝彩。
歡喜得麗卿坐在一床一上只是笑。
希真道:「侯達說這樣奇物,可惜急切沒銷一售處。」
麗卿道:「不要銷一售了,這張一床一把與孩兒罷。」
永清道:「小婿倒有一個銷一售他去處,可以得大利息。」
希真問何處,永清道:「窖酒後密稟。」
希真早已會意。
大眾出了西廂,重複入席,盡歡而散。
希真喚永清進內問道:「賢婿,你方纔所說,莫不是要將此物送他到兗州去?」
永清道:「正是。」
希真沉吟道:「賢婿用甚妙計,我卻猜不出。
那李應並非虞公,豈肯受我壁馬之誘?」
永清道:「休在此物上設想。
現在先叫孩兒們四路傳言播揚,使各處知本寨有此異物,日後便可相機使用。
這裡先重賞募幾個樂死之士,放在一邊。
這邊小婿另有個奇巧機緣,路上撞著,正欲與泰山商議。」
希真大喜,道:「什麼緣巧?」
永清道:「小婿有一個世交老叔,其人姓魏,雙名輔梁,是個黌宮老宿,與先君最為莫逆。
適才小婿在承恩山天環村,與他的兒子途遇,始知其徙居兗州。」
希真道:「你說起此人,我同他也會過一面。
那時在東京,不知那一家朋友有喜慶事,此刻想不起了,我曾與他同席,其人不是好酒量麼?」
永清道:「正是他。
他那時與先君吃酒,總是一壇起票的。」
希真道:「彼時我與他一席之會,聽他談吐,端的是有學問的人。
賢婿究知此人何如?」
永清道:「此人才富學博,心靈智巧,善於詞令。
江湖上的人,也有大半相好。
不過一性一情之中,太鯁直些,不肯趨炎附勢,所以有些勢利小人反忌憚他。
邇年因家運不辰,門庭多故,家資也淡薄了。
但為人極一愛一朋友。
泰山久欲與秀妹妹親往兗州觀看形勢,因無寄寓之地,遲遲未行,今此公在彼,豈不是好機會。」
希真聽了,頓然心生計較,便問道:「令世叔才幹智謀何如?」
永清道:「較之吳用,足可並駕齊驅。」
希真道:「賢婿既說到此,愚意不但借他作寓了。」
永清沉吟一回,轉笑道:「泰山敢是要他作內線?此意小婿亦想到,據他令郎說,他在兗州大為吳用、李應之所契重,他托病為辭,不去溷跡。
只是他身份清高,一性一情恬退,未必肯從此役。」
希真道:「且待我此去說說他看。
煩賢婿作起書札,容我前去。」
永清應了退出。
希真便與慧一娘一商議,往看兗州形勢,將永清的話細細說了。
慧一娘一喜道:「既有此位魏先生,我們看不轉的形勢,但問他也儘夠了。」
希真亦喜。
次日,希真改扮了老儒生,慧一娘一改扮了少年公子。
又教尉遲大一娘一改扮一個壯僕,以便貼身伏侍慧一娘一;四個一精一細心腹嘍囉扮作腳夫。
教永清、麗卿看守山寨。
希真帶了永清的書信,一行七眾,三匹頭口,一同起行。
不日到了兗州,逕投甑山魏居士家來。
希真叫慧一娘一等靠後一步,希真帶尉遲大一娘一先到門首,向應門童子通了個假名姓,說有故人書信面交。
童子進去通報,希真已走進中庭。
只聽得裡面痰咳之一聲,一個五十餘歲的老者出來,相貌清奇,骨格非凡。
希真一看,果是魏輔梁。
那魏輔梁一見希真,便縐眉熟視道:「面善得緊,竟記不起了。」
希真道:「小可在東京時,曾與閣下同席過的。」
輔梁把眼泛了一泛,頓然記起,點一點頭,早已會意,便道:「張兄,久違了。」
二人各唱了喏,遜坐。
希真便叫尉遲大一娘一招呼慧一娘一等進來相見,各道了假名字、假眷屬。
輔梁隨口答應,心中早已瞧科,便邀希真等後軒敘話。
吩咐童子看茶訖,便對童子道:「你看門去,不叫你不必進來。」
童子應了出去。
輔梁道:「道子輕身來此,定有非常事故。」
希真便將永清的密信交出,輔梁從頭至尾一看,便道:「玉山賢侄之意,原來如此。
仁兄既來,竟屈敝廬,權貿信宿,不過粗茶淡飯而已。」
希真道:「怎好打攪。」
輔梁道:「都是至好,何必客氣。
我不說褻瀆,君亦無須說攪擾。」
希真稱謝。
輔梁道:「仁兄乃心王室,不憚跋涉道路,輕身入探虎一穴一,實乃可敬之至。
但兗州百般堅固,李應又是將才,誠恐未能恢復。」
希真道:「依兄所論,莫不成把王事棄置了罷休。
倘其中另有高見,乞賜示一二。」
輔梁道:「吾兄且慢,小兒少刻便來,弟當命其奉陪仁兄前去閱視。」
說未了,魏生自外來,相見了,敘話。
希真等擾了午飯,輔梁便命魏生陪希真、慧一娘一去各處閒遊。
希真問輔梁道:「今日宜先向何處?」
輔梁道:「東西鎮陽關,關門陡立,中夾泗水,峻險異常,除飛鳥可以直上。
惟西南飛虎寨一處,仁兄請往視之,仁兄高才,或有可乘之機。」
希真討教。
當時三馬並行,邐迤到了飛虎寨,只見壁壘莊嚴,十分完固。
慧一娘一著了一回,便登高阜,四路觀望,但見營汛烽火,無不如法。
又順路走過兗州西門。
希真與慧一娘一一面看望,一面沉吟,大寬轉走回甑山,輔梁迎入敘坐。
輔梁道:「仁兄觀飛虎寨何如?」
希真道:「難,難,難。
昔商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
今此地無內間,斷難破得。」
輔梁聽了這話,心中早已有些明白,只扯開泛論事務。
希真亦未便下說。
晚膳畢,又暢談一切,各歸臥室。
夜間,魏生對輔梁道:「孩兒觀陳道子端的忠誠可敬,此番探視兗州,左難右難,其意實有求於爹爹,爹爹何不勉為陳元龍賺呂布之事乎?」
輔梁歎道:「我非不知,亦非不能,但人各有良,李應雖是強盜,待我未嘗失禮,我怎好算弄他。」
魏生亦不再說。
次日黎明,慧一娘一起來,對希真道:「姨夫昨日說魏公,我看他有點心動,姨夫今日必須極力兜他來。
有此人在兗州,那怕鎮陽關是生鐵鑄成的,也要打他破。」
希真點頭。
梳洗畢,登廳復見輔梁,故意與輔梁談得投機,陳說肺腑。
希真便乘勢將李應契重他的話問了一句,輔梁便將李應怎樣禮貌,自己怎樣瞧他不起,怎樣泛常應酬他的話說了。
希真便又泛論古今興亡得失,以及賢才不遇之事,說到分際,希真便接口道:「即如吾兄,如此學問,如此才智,不能見用於王朝,小弟亦代為抱恨。」
輔梁道:「功名富貴,我倒也看得平淡。
所可歎者,世事不平,人心顛倒,只管趨財奉勢,不顧曲直是非。
況且我輩命運不佳,亦無意出而問世。」
希真道:「仁兄說那裡話來,大丈夫生於今日,正當撥亂反正之時。
至於命運一層,時有利不利也。
叨在至好,奉勸吾兄,萬不可心灰。
即如我陳希真,吃盡多少苦頭,尚且不敢作退休之想,總想除一奸一鋤暴,報效朝廷。
若吾兄年紀比我少壯,才能又在我之上,將來事業正未可料。
若就此懷寶迷邦,終於巖壑,希真不為足下一人惜,竊為朝廷惜之。」
輔梁愕然片刻,笑道:「道子兄欲用我乎?我非不屑為君用,不過我恬退多年,世務生疏。」
希真道:「足下若不忍於李應一人,而置山東數百萬生靈於不顧,未免婦人之仁。
總而言之,須看朝廷面上,吾兄決不可辭。」
輔梁道:「也說不得了,欲報朝廷,不得不滅梁山;欲滅梁山,不得不取兗州。
日後輔梁見李應於地下,輔梁亦有以藉口。
然有二事,道子務要應允。」
希真道:「願聞。」
輔梁道:「一者,事成之後,乞留李應一命,望勿快心殲戮;二者,閣下勿為輔梁敘功邀賞,以使天下後世知魏輔梁之除李應,非為一身求榮,實為朝廷除患也。」
希真知其意不可奪,一一應了。
輔梁道:「先請教道子妙計。」
希真道:「正要先求指教,吾見何出此言。」
輔梁道:「非也。
梁山畏憚吾兄,上年宋江於李應,已有堅守不出之諭。
近聞宋江在萊蕪,尚未回寨,而鹽山解運之糧餉,被官兵所奪,鹽山又被官兵攻圍十分緊急。
宋江自問難以兼顧,特又加緊飛報通知兗州、濮州、嘉祥等處,諄囑堅守。
仁兄想,彼遵令堅守,輔梁將奈之何?攻敵者,攻其所必救。
飛虎寨為彼所必救之區,吾兄須自思一破飛虎寨之法,方為盡善。」
希真聽罷,便與慧一娘一絮議,良久道:「得之矣。」
便轉身對輔梁道:「煩吾兄如此如此,可以集事否?」
輔梁笑道:「仁兄此計,並能使其不及救,真是妙極。
再依我如此如此,定可集事。
只有一事,尚須預備。」
希真問何事,輔梁道:「尚須心腹勇士一員。」
希真道:「此事容希真徐求之。」
當下密儀,色一色停當,希真、慧一娘一皆大喜拜謝。
又飲酒暢敘,希真道:「費魏兄如許苦心,希真一毫無報,何以自安。」
輔梁道:「道子說那裡話來。
各為朝廷大事,道子何必報我。」
希真歎服不已,便道:「我等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輔梁拱手道:「請了。
道子征鞭三策,兗州寇盜一空矣。」
當時希真、慧一娘一辭了魏家父子,帶了眾人,出了甑山,一路欣欣得意而歸。
祝永清迎接上山,知了這信,也是歡喜,便依計行一事。
慢表。
且說魏輔梁自送希真起身,到了次日,備乘轎子,進兗州城,到報恩寺去一轉。
拈香畢,尋寺內方丈僧閒談。
原來這方丈僧最趨奉李應,當日見輔梁到來,知輔梁是李應契重之人,李應屢請他不得進城。
這番進來了,方丈接待十分恭敬,便問道:「老居士府裡轉來的麼?」
輔梁道:「不曾。」
那方丈聽了,便想獻勤於李應,便暗地叫侍者去通報李應,這裡盤住了輔梁,談個粘長天。
須臾,聽得寺外鳴金喝道,報稱李頭領到來。
方丈慌忙披搭大衣出來迎接,李應道:「魏先生在那裡?」
方丈道:「在禪房裡。」
李應隨進了禪房,輔梁立起拱手道:「李兄久違了。」
李應大喜道:「貴恙全愈了?」
輔梁道:「前蒙吾兄薦來張履初先生,的是妙手,小弟服藥二十餘劑,諸恙漸平,惟喘嗽未除。
深蒙雅一愛一,尚未致謝。」
李應道:「豈敢。」
二人在禪房遜了坐,寺僧獻茶。
二人敘談,李應便請輔梁到府中去。
輔梁道:「小弟此來,便道不誠。
今既與吾兄會遇,就此告歸,容異日專程奉謁。」
李應道:「先生直如此見外。」
輔梁道:「非也。
天色已暮,甑山路遠,吾兄不必留我,現在賤軀粗適,不時好來親近。」
李應暗想道:「吳軍師教我招致此人,又誡我只可待以誠敬,不可強一逼一,叵耐他托故不來。
今日難得這番機會,若放了他去,又不知何日進來哩。」
便道:「日暮何妨,便請草榻委屈。」
再三苦留,輔梁道:「如此說,小弟再不趨府,卻是不恭了。」
李應大喜,便同輔梁回府。
方丈僧鞠躬合掌而送。
李應請輔梁進府,時已掌燈。
李應吩咐治筵,輔梁遜謝入席。
席間,輔梁只是應酬閒談。
李應想:「不乘此說他來此,更待何時。」
便打起一精一神,與輔梁談得十分投機,便漸漸傾吐肺腑,只見輔梁口角漸漸有些鬆動。
酒鬧席散,請輔梁書房安置。
李應竟不進內,與輔梁連一床一共語,漸說到「公明哥哥忠義無雙」的話,只見輔梁不覺深深歎服了幾句。
漸漸論到軍務,輔梁卻遜謝不敏。
李應道:「仁兄何必過謙。
仁兄這般奇才,埋沒蓬蒿,豈不可惜?」
輔梁道:「非輔梁不屑從事,實緣樗廢已久,世務生疏。」
李應道:「總而言之,須看忠義面上,吾兄萬不可辭。」
輔梁道:「既蒙仁兄錯一愛一,小弟苟有一隙之明,無不奉告。
至於弟生一性一疏野,吾兄若欲一寵一之以爵位,拘之以職守,是猶捉輔梁入樊籠也,斷難遵命。」
李應十分歎服。
次日,輔梁道了深擾,辭別回山。
一月無話。
忽一日,李應在府內閒坐,只見鬼臉兒杜興,領著一人氣忿忿地進來。
李應認得此人,是杜主管的親戚,忙問道:「有什麼事?」
杜興道:「猿臂寨那夥人,直是天外的蠻子,大官人且問他說來。」
那人便道:「小人是販運磁器的,是義興字號。
因聞知猿臂寨磁器,較大眾價值,格外公平,所以前去發運,已有多次。
這次小人又帶了三千銀兩,前去存買磁貨。
那頭目侯達,忽然開出一盤賬來,說尚有前欠銀六百三十四兩有零,未曾清結,須得扣除。
小人一大詫異。
那候達遞出一紙憑票道:正月裡你著人來取的,現有你義興字號的戳記。
小人叫苦道:你著了誑子也,那個冒我的戳記來的!那侯達便報怨小人疏忽,小人也報怨他疏忽。
正爭嚷間,忽見一個頭領,旗號寫著欒字,巡哨方回,查問甚事喧嘩。
侯達與小人同去告知,那頭領便教委范頭領查核。
那范頭領卻極和氣,說:這賬既無對問,且權擱起,俟查出再行歸結,煩客人也去查查,這裡照常交易。
到了次日,小人付了銀兩,正待裝載磁器,那欒頭領忽差人來,問小人與兗州李頭領是否有親。
小人不知就裡,便答道:與杜頭領略沾點親。
那人又問道:磁器想是李頭領委辦的?小人答言不是。
那人便去。
須臾,那欒頭領到來大喝道:老爺昨日見你面貌,已有些疑忌,你這廝原來是做細作的!小人分辨幾句,那廝變了臉,罵道:信你不得,快走!那侯達便走出來道:你這廝既不是好人,那六百餘兩定要扣了去。
小人叫起屈來。
欒頭領那廝發話道:休要惹老爺們一性一發,把你那李……下文便是爺爺的大名……說連首級也扣下了去。
小人見不是頭,只望收回銀兩。
那老欒道:休想!你這銀兩既是李某人的,除六百餘兩補前欠外,所存二千三百餘兩作為李某人租存首級之費!那廝銀兩不還,磁器不付,竟把小人熱趕出來了。
還有許多不堪的話,蹧蹋頭領。」
李應聽罷,那把無明業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道:「猿臂寨那班一毛一賊,有如此可惡!」那人道:「爺爺息怒,那廝還有一件可惡的事,小人不敢盡言。」
李應道:「你只管說來,什麼事?」
那人道:「那廝還有一個頭領,姓祝的,將木頭刻做爺爺的像,教他嘍囉們演射,作箭垛用。」
氣得李應暴躁如雷道:「我不把這廝們碎剮,誓不干休!」便同杜興商議破猿臂寨之法。
杜興道:「據敝親說,那廝有張磁一床一,是無價之寶,小人也有些聞知。
據他探得,那廝要把這一床一進貢,又有什麼金珠十萬,獻與劉彬,此刻已打點起行。
小人想,先劫了他來再說。」
李應道:「是極。
那廝屢次詐我金珠,此仇尚未報。
今番先劫他磁一床一,以報金珠之仇。」
那磁客人道:「小人來報,正是為此,爺爺取他磁一床一以報前仇,小人也出口怨氣。」
李應即刻便派杜興、孫立,帶領五百名嘍囉,飛速由泗河進發,去劫磁一床一。
只見猿臂寨磁貢船隻,已到泗河渡口。
中間一隻大船,旗號上寫著「猿臂寨磁貢」,有四隻兵船護送。
杜興見了,便一聲胡哨,殺上前去。
那猿臂寨兵船內,箭矢夾一著鳥槍,驟雨飛蝗價過來。
怎當這邊將勇人多,孫立早已提槍跳上大船,猿臂兵一半駕兵船飛逃,一半赴水。
原來那赴水的,有劉慧一娘一的捍水橐稐,不會死的。
只見稍後一個頭目,挾了一個拜匣,卻錯跳過杜興的船,叫一聲阿呀,慌忙赴水。
吃一個嘍囉奪下拜匣,那頭目下水去了。
杜興、孫立及一干人殺進大船,卻不見那磁一床一,偏搜艙內,只得許多小色磁器,並四萬金珠。
仔細一看,那船門上貼著一張條子,上寫著「猿臂寨磁貢前站第一號」,方知磁一床一尚在後站。
杜興、孫立自悔太鹵莽,使人探聽,猿臂寨中站磁貢方才出寨,今已聞交回轉。
杜孫二人料知等候無益,嘍囉呈上拜匣,一同回兗州。
李應接了,也不高興,只看那拜匣,九道銅絲纏扎,三套鎖鐄封固。
李應劈開看時,只見中有一角文書。
李應吃一驚,細看乃是呈上劉彬的,無非求其官家前斡旋,賞個大官等語。
卻有一個皮紙卷拆的方勝,李應拆開看時,只見上寫著:「下城知士飛曹陳虎州稀寨知真安府久排張思停俟報妥士效現一朝擬破亭擇兗今吉州得興便一兵同奇日力計內進數必剿月取梁之兗山前州伏已祈乞於大恩兗人准州檄三元捷報」,共計七十五字。
眾人看了,盡皆駭然。
看他有破剿取伏等字,料是秘密軍務;又有三兗字,料是有事於此地,卻詳解不出他的句語。
眾人互看多時,又喚部下頭目嘍囉中心思靈巧的來看。
內中一個頭目,細細看來,見三兗字下,隔兩個字各有一州字,恍然大悟道:「他原是隔三字成文的,怪道喚做『三元捷報』。」
李應便教依他隔三字順下錄出,只見寫成:
「下士陳稀真,久思報效朝亭,今得一奇計,數月之前,已於兗州城飛虎寨安排停妥。
現擬擇吉興兵,日內必取兗州。
祈大人檄知曹州知府張,俟士一破兗州,便同力進剿梁山。
伏乞恩准。」
眾人看罷,一齊大驚。
嚇得李應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正不知希真用出什麼計來。
李應凝思半晌道:「我猜這賊道必是用一奸一細,不然斷無別計。
快一面搜查鎮陽關,一面飛速通知飛虎寨鄒家叔侄。」
眾人稱是。
李應道:「休亂!我等關上素來盤詰嚴密,即有一奸一細混入,必無多人,搜查甚易。」
便一體知會二鄒,撥快役,懸賞格,忙了一日。
到了傍晚,忽見東南上烽火接連,直報到鎮陽關下。
急得李應不知所為,猛記起魏老先生,便速將此事備細緣由,寫了一封書札,差一人飛速赴甑山去。
時已起更,李應凝定神志,親身彈壓關中,休教驚亂,嚴諭守城軍士,只顧防備外面。
這裡面大街小巷,都派兵將鎮守,堵御一奸一細出路;又傳齊水龍,準備一奸一細放火。
安排妥當,等待敵兵。
那鄒淵、鄒潤接得李應傳諭,便亂忙忙搜捉一奸一細。
又見烽火報警,分外驚亂。
忽報頭堡汛兵捉得兩個一奸一細解來,方知烽火是一奸一細妄舉,並無來軍,鄒淵、鄒潤心中稍安。
看官,你道這是何故?原來是劉慧一娘一的巧法,每人身邊只帶尺餘長的炮筒,內藏機括藥物,當時在他營汛傍施放起來,像煞烽火。
故意淆亂他的號令,又故意教他捉了去,好去帶信。
那鄒淵、鄒潤如何識得,使教傳進一奸一細來,再三審問,將要動刑。
一個慌了,招出實情道:「陳頭領於數月之前,陸續有心腹勇士混進鎮陽關、飛虎寨兩處,並買通本處土著,合計約有一千二百餘人,關中、寨中都如此。」
鄒淵、鄒潤大驚,便叫嘍囉領這兩人作眼,分頭去捉一奸一細,一面飛報李應。
忽見烽煙又舉,二鄒疑惑,忙差人去探。
探馬未及回報,猿臂兵馬已由別路抄到寨前。
二鄒急忙登城守備,只見無數火把,照耀出大隊人馬,先鋒陳麗卿當先攻寨,祝萬年、祝永清分兩翼抄出,鳥槍大銃潮湧也似的捲上來,喊聲振天。
那寨上賊兵,一面防外,一面顧內,紛紛淆亂。
城中訛言沸騰。
弄得二鄒忽而登城,忽而下城,城上大亂。
猿臂兵由雲梯一擁而上,殺得賊兵一屍一滿城上,血溢濠中。
寨門大開,陳希真、劉慧一娘一、欒廷玉、欒廷芳領中隊,劉麒、劉麟領後隊,吶喊振天,擁入寨中。
鄒淵、鄒潤無心戀戰,亂軍中逃出,直奔兗州去了。
時方夜半,飛虎寨已破。
希真大喜,與眾英雄一同入寨,留永清、萬年、廷玉、廷芳領八千兵守寨。
希真、麗卿、慧一娘一、劉麒、劉麟領一萬人馬,繞道過南山,直抵鎮陽關,距關五里安營下寨。
那李應在鎮陽關,強打一精一神,親身彈壓。
忽接得二鄒飛報,知烽火是假的,心中大疑;又知有千數一奸一細在關內,心中大驚,暗想道:「此信若一播揚,關上守備必懈,關中人心必亂。」
便將此信捺下,諭來人快報二鄒勿亂,又戒切勿喧揚。
來使應了去。
忽報甑山去的差人轉來了,李應忙教傳入。
那人喘呼一呼地,汗雨通流,走上前來便把手掌遞與李應看。
那時天氣炎熱,又兼急走之餘,大汗淋一漓,掌上墨跡模糊,竟辨不出什麼宇。
李應急問那人,那人答道:「是『希真狡獪,堅守勿睬』八個字。」
李應看了,尚有一半不悟,便問道:「魏老爺怎樣對你說?」
那人道:「小人到魏老爺門首,急忙敲門,大叫李頭領有緊急軍務相商。
只見他的少爺提燈出來開門,一面說他的父親今晚喘嗽甚重,動彈不得。
小人叩頭呈上書信,說無奈何,且將此信呈上魏老爺一看。
那少爺道:你坐一坐,待我遞進去。
須臾一童子出來,叫小人快進去,引小人進了內房。
只見魏老爺臥在一床一上,忙叫小人舒開手掌,寫了這八個字,便叫小人快走。
小人忙問何故,魏老爺道:你只管快走,少遲定中那廝一奸一計也。
我喘一息少定,隨即就來。
小人不好再問,便飛速回來。」
李應聽了,十分納悶,便吩咐快濃煎人參胡桃湯,等待魏輔梁。
說未了,西南上烽火燭天,槍炮震地,敵兵已到了飛虎寨。
李應只叫得苦,料知陳希真利害,那敢發兵去救。
未及四更,鄒淵、鄒潤逃來,知飛虎寨已破。
五更將徹,希真兵已在關外安寨。
李應只得督兵嚴守。
忽報魏先生到也,李應大喜,如同患病人家,巴得名醫到家的模樣,忙叫迎入。
魏輔梁便開口問道:「飛虎寨不曾失陷麼?」
李應道:「子正三刻時分,已失陷了。」
輔梁頓足歎道:「仁兄如此將才,怎地今日沒主張?仁兄但想:他既是如此機密文書,難道不好報馬飛遞,務要同磁貢船同走?」
李應恍然大悟,拜倒在地,發恨道:「使仁兄肯居城中,李應何至有今日之事乎!」輔梁道:「因這點破綻,滿盤是假:磁一床一有意播揚,磁貢船有意誘劫,又有意假描圖記,捏稱欠項,尋柱頭領貴親的釁,有意教他傳言激怒仁兄。
而仁兄來札,反稱天誘其衷,軍機漏洩,真所謂聰明一世,懵懂一時也。」
李應懊悔無及,便請輔梁入坐,獻上參湯,問了起居,便道:「為今之計奈何?」
輔梁道:「飛虎寨已破,我們犄角已失,只有安一撫民心,鼓勵士氣,堅守鎮陽關,再相機宜。」
李應稱是,便傳令撤去盤查一奸一細之兵,並吩咐嚴緊守關。
輔梁又道:「那廝既得飛虎寨,進襲西門最便……」說未完,李應接口道:「那裡先生放心,小弟已派將嚴守了。」
輔梁道:「西山一路,賣李谷,宋信店,陳通橋,送鄒君灣,仁兄發探子去過否?」
李應道:「已差時遷去了,未來回報。」
須臾時遷轉來,報稱那一路並無伏兵。
李應大喜,便對輔梁道:「我想就從此路發兵,去劫飛虎寨。」
輔梁道:「仁兄一精一細,陳希真那廝不是好欺的。」
李應道:「難得此路不設伏,不成坐棄這好機會?」
輔梁捻髭沉吟道:「那廝必有所恃而不設伏,寨內必有什麼一奸一計。」
又沉吟一回,便對李應道:「小弟得一計較,未知合用否?」
李應大喜請教,輔梁道:「那廝不設伏者,誘我攻寨也。
其關外之兵,乃是待我去接應飛虎寨,便好搶關耳。
不然,那廝趨西門最便,何苦繞道過南山,來此關下乎?小弟此請當十不離九。」
李應道:「先生真料事如神也。
但計將安出?」
輔梁道:「今我即以假應假,竟發一枝兵,由西山一路,直攻飛虎寨。
切不可鹵莽攻入寨中。
那廝聞我攻寨,道我中計,必來搶關。
殊不知我兵雖去攻寨,卻並無大隊去接應,則一精一兵盡在關內,如何搶得。
我卻突發奇兵,由南山抄其左翼;再發奇兵,出關北狹道山抄其右翼;關中出一精一兵,直攻其前隊:那廝猝不及防,三面受敵,不敗亦只得逃走矣。」
李應大喜,忙傳令點將。
只見鄒淵、鄒潤上前道:「小弟敗兵之仇,如何不報。
小弟願領兵抄西山路,奪飛虎寨回來。」
輔梁道:「將軍休鹵莽,此去不必定求攻破寨子。」
二鄒一齊厲聲道:「他好奪我的寨,我偏奪他不得!」李應道:「且聽魏先生的話。」
輔梁道:「奪寨須一精一細,他若棄寨得快,必是一奸一計。」
二鄒應了,心中好生不然,領令帶五千人馬去了。
輔梁道:「再派兩員將前去,俟鄒將軍攻寨時,便抄南山襲希真左路。」
李應便派解珍、解寶帶三千人馬前去;再派孫立、孫新領三千人馬出狹道山襲希真右路,二孫領令去了。
李應親統大隊,登關上,傳號令,派一精一銳,計已定,聽炮響,等得勝。
辰刻發令,到得已刻,飛虎寨果然連珠炮響,希真果然搶關。
李應大隊殺出,希真等迎殺一陣,果然敗走,二孫、二解果然從希真陣傍殺出,大眾果然合兵痛追,猿臂兵馬果然棄甲撇戈落荒逃走,李應統大軍接應,果然大獲全勝。
李應大喜,會合眾將,大吹大擂,掌得勝鼓口關。
見了魏老先生,深深拜倒稱謝。
忽遠遠聽得飛虎寨百萬雷霆震響,急忙登關一望,只見黃沙蔽日,黑焰障天,李應大驚。
正是:敗衄偏隨兵勝後,憂驚每逐喜顏來。
不知飛虎寨到底怎樣了,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