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
第九十七回 陰秀蘭偷情釀禍 高世德縱僕貪贓
第九十七回 陰秀蘭偷一情釀禍 高世德縱僕貪贓
話說陰秀蘭隨了孫婆到後園去描瓜。
其時天色將晚,正值那鄰居姚蓮峰在牆頭上摘蔥,瞥見了秀蘭,險些一個倒栽蔥跌下去,連忙立定了腳。
那孫婆問道:「姚三郎燒夜飯未?」
蓮峰道:「干一娘一,正要燒哩。」
這干一娘一兩字一叫,不覺提動了孫婆的念頭,一時見機生情,便趁勢把許多閒話兜住了。
蓮峰、秀蘭便各相飽看了一回。
蓮峰下去了,孫婆回頭看那秀蘭笑道:「你也好回去了,你那人正在那裡等你。」
原來姚蓮峰是個俊俏後生。
秀蘭道:「干一娘一休要取笑。」
孫婆道:「我取笑你做甚,這是正理。」
果然陰婆來叫了秀蘭回去。
那孫婆自回廚下安排夜飯,一面肚裡想道:「我不是呆麼,現放著眼面前一起好買賣不做!戴家這起媒,謝得我也不多。
現在這起事,替他們成功了,少不得兩邊都有些撈摸。
紀二郎處且廝瞞他。
有理,有理。」
不說孫婆自己鬼劃策。
單說蓮峰見了秀蘭回去,心中不住的喝彩道:「果然一個絕色女子,遠看不如近睹。
只可惜物各有主,無庸妄想,況他又是正經人家的兒女。」
蓮峰心王不定,吃了夜飯,卻去燈下趕要緊筆墨。
你道什麼筆墨?原來曹州有個大家子弟,下了定錢,畫三十幅春一宮圖,等緊就要的,不得不替他趕緊。
那知心之所至,筆亦隨之,畫了一張,臉兒活像秀蘭。
越看越像,不覺大喜,便將自己的真容也畫在上面。
喜孜孜看了一一夜,心中想道:「我不過紙上作趣,也不算傷陰騭。」
次早,蓮峰起來,鋪設店面方畢,只見孫婆進來,蓮峰忙叫請坐。
孫婆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老身要煩三郎畫幅手卷。」
蓮峰道:「干一娘一要畫花卉,畫人物?」
孫婆道:「我要畫熱鬧些的故事,便是西施配越王罷。」
蓮峰笑道:「干一娘一差矣,西施配的是吳王,不是越王。
我看不論吳王、越王,總是沖天冠,赭黃袍,畫來有甚分別。」
孫婆道:「咦,虧你做了畫師,連吳王、越王的相貌都分不出。」
蓮峰搖頭道:「這卻不曉得。」
孫婆道:「吳王是個俊俏小生模樣,那越王尖嘴高鼻,活像個猢猻一精一。」
蓮峰便笑道:「既如此說,那越王如何配得過西施?干一娘一,你這頭媒替他們做錯了。」
孫婆笑道:「你這呆子,他豈是我做媒的?若教我做媒,早已不錯了!」說罷便走,蓮峰道:「干一娘一到底要畫不要畫?」
孫婆帶走帶說道:「你要我話,我去書香人家問個明白再來話。」
蓮峰暗忖道:「他這般言語,分明來作成我,只是我豈可幹此虧心之事?」
孫婆回轉家裡去了,秀蘭早已梳妝好了,在孫家裡。
孫婆一見便道:「你不在家裡陪伴那人用早點,倒來我這裡做甚?」
秀蘭笑道:「他兀自睡著哩。」
二人上樓坐了,秀蘭拿出新做的繡鞋一雙來送孫婆。
孫婆接了喝彩不迭,稱謝了幾句,便道:「秀姑,你要時新花樣,我倒尋了些來,你看看何如?」
便將出一張枕頭花樣,看時乃是過牆梅。
秀蘭喜道:「這卻不曾見過,干一娘一那裡畫來的?」
孫婆道:「便是間壁姚家裡,我看他方才畫的,因其式樣好,便描了一張來。」
秀蘭道:「是那個姚家?」
孫婆道:「就是昨日牆頭上摘蔥的那個小後生。」
秀蘭道:「哦,原來是他。
他為何也叫你干一娘一?」
孫婆笑道:「這事久遠了。
我從小看他大的,他自小拜我做干一娘一,今年十九歲了。
你來此只得一個月,自然不曉得。」
秀蘭道:「他雖叫你干一娘一,想來亦不甚親一熱。」
孫婆道:「怎見得?」
秀蘭道:「他如果親一熱,為何這一個月來,干一娘一這裡影也不打。」
孫婆把腳蹬蹬樓板道:「他時常在這樓上的。
這兩日因你在這裡,他不便來。」
秀蘭默然無言,少頃去了。
孫婆想道:「他二人話多有意,此事可成。」
心中甚喜。
次日,正值孫大光三七之期,延僧拜仟。
適值紀二同戴春也揀了這一日起早動身,到曹縣收賬去了;秀蘭隨了陰婆,到城隍廟燒香去了。
孫婆早一日向陰婆借那猴子,到間壁去央姚蓮峰照應門前,並料理道場之事。
孫婆回到後軒,收拾一切。
少頃僧眾到了,姚蓮峰進來幫辦一切。
又是片刻,那猴子來討茶葉。
孫婆教蓮峰道:「三郎,替一我到樓上去一取,茶葉在窗口桌上。」
蓮峰應了,便上樓去。
孫婆自往廚下去了。
正是禍事臨頭,奇緣偶湊。
秀蘭同母親燒香已畢,陰婆道:「秀兒,你干一娘一今日有事,你先回去幫幫他,我從土地廟一轉便來。」
秀蘭應了,便先上轎回到鶯歌巷。
門前住了轎,見自己大門閉著,便叫轎夫回去,少停來領轎錢,自己便過孫婆家來。
正值和尚在那裡法鼓鐃鈸乒乓叮咚的敲打。
秀蘭進了後軒,不見孫婆,只道孫婆在樓上,便挪步上樓。
正值姚蓮峰取了茶葉將要下樓,與秀蘭迎面相覷,把個姚蓮峰吃了一驚,驀然想到春一宮畫上的情形,一個寒噤,登時酥一軟一了,倒退幾步,跌在椅子上。
那秀蘭在樓門邊也酥了。
蓮峰知不是頭,要想走,卻吃秀蘭礙在門邊。
秀蘭也想迴避,不知何故,那兩隻腳只是不肯走。
兩個人眼目迷一離,頃刻間心不自一由,秀蘭不覺移步進前,只見那姚蓮峰身邊,便是孫婆的一床一。
那蓮峰也不覺漸漸的立起來了。
這時節,那孫婆還在廚下,想那姚蓮峰還不下來,只道他茶葉尋不著,正待叫他,卻值那猴子買些果物進來,道:「二姑一娘一先來的了。」
孫婆道:「在那裡?」
猴子道:「此刻又不見了。」
孫婆便有些覺得,放下廚刀,搶上扶梯。
到了樓門邊,卻不見姚蓮峰,暗驚道:「真個有些奇了。」
又想道:「且慢撲進去。」
立了一回,張見兩個人整衣出一床一,孫婆忙掩進去,佯作大驚失色之狀道:「怎麼?你二人不是害了老身!」兩人一齊大驚,跪下道:「求干一娘一方便則個。」
孫婆怒道:「好,好,好!」說未了,只聽見門前陰婆轎子回來了,正在那邊開門,二人愈急。
孫婆道:「這個干係我擔不起。」
二人只是哀求,孫婆轉笑道:「你們要我方便,我想此事一不做二不休。」
對秀蘭道:「你自然是還要到我家來的。」
對蓮峰道:「你自此不來也罷了,你若要再來的呢……」說到此間,沉吟不語。
蓮峰沒口的應承道:「親一娘一,你作成我,我兒子重重的孝敬你,先送上五……五十兩。」
孫婆道:「你只須從那矮土牆悄悄過來,不必門前進出,我替你們瞞得實騰騰的。」
二人一大喜。
孫婆又對秀蘭道:「這付重擔子,是你作與我挑的。」
秀蘭也沒口應承道:「一娘一救了我,我終身不忘記你。」
又說了許多孝敬的話。
孫婆便教蓮峰快下樓去,從土牆跳回。
孫婆笑著對秀蘭道:「此事你一娘一前瞞他不得,倒是實說的好。
又須關會你一娘一,紀二叔處說不得破。
只有一事,那姓姚的並無家資,你一娘一苦也要想他些,他卻供一應不起,便索一性一不來了。」
秀蘭道:「這事倒容易。」
附著孫婆的耳朵道:「只消我向那戴家的取些貨來,挪掩就是了。」
孫婆道:「甚好。
只是你在戴家面前,露不得絲毫馬腳。」
秀蘭點頭,便等孫婆取了茶葉,一同下樓。
陰婆已經過來了,會談,幫忙。
不一時僧人齋供,陰婆、孫婆、秀蘭都在堂門口看和尚。
那八個和尚嘴裡同聲念著:「唵,囌嚕唵,囌嚕缽南囌嚕,缽南囌嚕,娑摩訶。」
那十六隻眼睛輪流不住的只看秀蘭。
孫婆轉到他兒子棺前,悲慘慘的哭起來,陰婆、秀蘭勸解一番。
到下午道場散了,消磨一日。
這裡秀蘭、蓮峰自然借孫婆處日日山會。
陰婆有些需索,秀蘭自會替蓮峰打點。
如是數日,紀二、戴春自曹縣回來,冥然罔覺,安然無事。
忽一日,戴春上街,走過盡情橋,巧巧撞見一個起禍的冤家。
是戴春舊日的一個幫閒。
本城人氏,姓烏,小名阿有。
上年往東京買賣,與那個沒頭蒼蠅牛信曾相認識。
那牛信與富吉又是至好。
當時富牛二人隨了高衙內赴任。
那日富吉在鶯歌巷撞見了陰婆,又聽得紀二這樣言語,便回到衙裡門房內坐下,喚幾個做公的進來問道:「你們可曉得鶯歌巷內畫店西首第二間,是怎樣人家?」
公人答道:「說起這家,小人們也曾去打聽過。
那家是個戴員外名春的外宅,別無閒人進出,所以小人們不好冒昧。」
富吉道:「戴春是什麼人?」
公人道:「是本城第一富戶。」
富吉暗暗點頭,教公人且退,心中暗忖道:「陰婆子這廝好刁猾!」正想設法破他,只見牛信過來敘話。
富吉就說起陰婆之事,牛信道:「這事容易,消停一月半月,定有法子。」
過了一月,那牛信撞見了烏阿有,便邀酒樓敘話,說到陰婆,那牛信便將陰婆底裡一一的說了。
烏阿有正為戴春這事妒忌紀明,一聽此話,驚喜道:「他原來如此!他家還有一事,被小弟撈著了。」
牛信亦驚喜道:「何事?」
烏阿有也將秀蘭、蓮峰之事一一說了,並道:「這是他家買動的小猴子漏出來的信。」
牛信暗喜,便一同去見富吉。
宮古道:「妙極,巧極。
烏兄,依小弟之見,如此如此而行,必然到手。」
烏阿有會意了。
那日在盡情橋遇見戴春,便叫道:「二官人!」戴春也招呼了。
烏阿有道:「前面酒樓借話。」
戴春便同到酒樓上,坐定了,閒敘了一回,烏阿有故意一說兩說,引到紀明,便道:「二官人,你道他是什麼人?」
戴春道:「他是先君的舊相好。」
阿有便冷笑道:「你曉得你那新岳家姓甚?」
戴春道:「說是姓楊,莫非姓錯了?」
烏阿有只是格格的冷笑。
戴春道:「烏兄端的為甚事笑?」
阿有板著臉道:「咳,不是小人多說,我同二官人情分不比別個,但說何妨;你岳家實是姓陰。
紀老二將如此如此的人家廝瞞二官人,捏稱什麼書香。
這還不打緊,還有一事,實在不便說。」
戴春聽了這話,大怒道:「竟有如此,烏兄還有何事,老實說不妨。」
烏阿有道:「他通同孫婆子,引你那如嫂夫人,和那姚畫師來往。
小人方才聽得此言,心裡不平,想二官人豈是當龜的人,所以直言相告。」
戴春大怒道:「紀賊,我待你不薄!怪道那賊賤人,時常到孫賊婆家裡去。」
便要去捉一奸一。
烏阿有道:「二官人一精一細著,捉賊捉贓,捉好捉雙。
二官人今日胡亂撲進去,萬一那人不在樓上,不是弄壞事了?據我想來,方纔那傳信的人,我正好教他作耳目。
只是那紀賊一身好拳腳,二官人此去,恐枉吃了眼前虧。」
戴春半晌無計。
烏阿有道:「二官人若須相助,小人處倒有一人。」
看官,這個人卻一時不大猜得出,便是上年在玉仙觀,被陳麗卿打壞的那個鳥教頭。
戴春甚喜。
烏阿有使教戴春老等,急忙到了府衙,邀了鳥教頭,同至酒樓相會。
烏阿有道:「孫婆子不打緊,惟有紀明那廝須得教頭敵住他,二官人領我二人進去捉拿就是了,我們三人日日准在此地友近相聚。」
言訖而散。
烏阿有道:「還有一計:二官人從此竟不必回去,差一人到鶯歌巷去,只說親友家有事相留,改日方回。」
一面差人回去。
當日,阿有、戴春別了鳥教頭,同到院子人家去吃酒飯,睡葷覺。
次日起來,閒遊一回,走到昨日相會的地方,鳥教頭已在,一番茶酒。
不料事出湊巧,即日得了喜信,三人便飛也似進了鶯歌巷,撲進孫婆家來。
孫婆見他們雄赳赳的搶進來,當先便是戴春,情知不好了,大聲叫道:「阿呀,什麼人來了,快走!」言未畢,早吃鳥教頭順手一交推倒。
恰好紀二在那頭巷口閒步;不在孫婆家裡。
眾人一哄進去,可憐一群狼虎隊,衝散鳳鸞儔。
那秀蘭、蓮峰正在情酣,猛聽得孫婆大叫,驚得豁地分開。
戴春搶上樓去,便照秀蘭臉上老大一個耳光。
阿有上來,不見了蓮峰,大驚。
不知蓮峰閃在樓窗暗邊,一時遮著不見。
樓上喧得一一團一糟。
那巷口紀二聞得喧傳出巷,急忙飛奔回來,飛身進內,見孫婆正在那裡掙扎。
紀二忙問其故,孫婆不能回語。
紀二便搶進去,見那鳥教頭正在上樓。
紀二趕上去抓,那鳥教頭翻身便斗紀二。
原來紀二雖有幾分拳勇,卻不是鳥教頭的對手。
那陰婆在間壁,只聽得間壁女兒的哭,戴春的罵,又有無數聲音的喧嚷,一片價鬧個不住,大吃一驚,情知壞事,飛奔過來。
到扶梯邊,只見那紀二和一個大漢廝打,只叫得苦,那裡敢上去。
紀二連叫:「我是紀明!」那大漢只顧打。
戴春聽見紀二,怒從心起,便撇了秀蘭來打紀二。
鳥教頭一讓,倒鬆了紀二一步。
紀二不知所以,瞥見了蓮峰,便去抓蓮峰。
阿有也看見了蓮峰,把蓮峰聳到樓門口。
鳥教頭仍去推打紀二,紀二一個踉蹌,滑脫了,蓮峰順勢一倒。
把那赤條條的一個姚蓮峰,腳在上,頭在下,認真一個倒栽蔥跌下樓去。
孫陰二婆一齊大叫道:「打殺人了!」鳥教頭一聽,便下了樓,大踏步去了。
阿有也忙下樓去。
紀二不知就裡,只呆看著戴春。
戴春指著罵道:「從今識得你是賊!」慌忙下樓。
孫婆急叫陰婆抓住戴春,陰婆抓個不及,吃他走了。
紀二也昏頭榻腦的走下樓來。
秀蘭穿了衣服,紅著兩隻俏一眼,也下來了。
這間屋裡,總共除去過,淨存人陰婆、秀蘭、孫婆、紀明四個,外姚蓮峰一屍一身一個不列賬。
四人陰錯陽差的互相埋怨,愁作一一團一。
那阿有到茶坊裡去等戴春會話。
均各慢表。
且說鳥教頭一徑回署報知富吉,富吉笑道:「今番看你這班鳥男一女逃到那裡去!這起官司,怕你不投到咱家這裡來!」原來那本府高大老爺高世德,自到任至今,已近三月。
但知行樂飲酒,並不整飭公務,一應大小事宜,全憑門上富吉播弄。
每日高世德也要落僉押房一次,瞎七瞎八的也算看稿,並不曉得什麼案件,胡亂畫個行字。
若有囑托富吉之案,富吉先行一抽一出,不在僉押房造閱,另送至內書房,逐件指點,教世德授意幕賓,無不照辦。
所以衙門內外,上一上一下一下,倒不畏懼高世德,單只奉承富八爺。
那一日世德正在僉押房,忽投進首縣菏澤縣公文一角。
富吉暗笑道:「戴春的事來了。」
站在世德貼身背後,看世德拆開公文。
富吉在後看時,乃是天河樓前民人錢士霄,呈報一毛一和尚戳傷錢泰聚身死,凶身、主唆逃避無獲一案。
上寫:
「據民人錢士霄呈稱:身父錢泰聚,因事出城,在擲金山下,被姑表兄一毛一和尚用小刀戳傷身父左脅致死,有同行家丁李三、王四見證。
伏思一毛一和尚與身父並無仇隙,惟有居住大義坊之戴全與身父積怨深仇,而一毛一和尚系戴全心腹,畜養多年。
其為戴全主唆,一毛一和尚殺人無疑。
等情。
據此,除驗明一屍一傷外,當即拘提兇犯,均屬潛避無蹤,現在勒限嚴拿。
合將錢泰聚斃命情由,填明一屍一格,先行詳報等因。」
富吉看了暗想道:「戴春系大義坊人,這案內戴全莫非就是一家,休管他,此案定與他有些交涉。」
便出去打聽了全春二人是怎樣眷屬,心中暗喜道:「倒也湊巧,有了此案,要收拾戴春便容易了。」
不日,又接到菏澤縣詳文一角,投進門房,富吉拆開看時,方是戴春呈控紀明等因一奸一斃命之案。
富吉看罷想道:「倒也辦得好。
我初意要把陰婆子辦作流娼,顯我手段。
那戴春自然是個窩頓流娼、誘一奸一捉一奸一的罪名了。
只嫌辦法太狠,怕得沒轉灣處。
如今開脫戴春,輕責陰婆,倒也活動。」
便將詳文親送內書房,回本官去了。
看官,戴春這案,縣裡怎樣辦式?原來戴春那日捉一奸一之後,烏阿有在茶坊等著。
戴春一到便要去遞呈子,阿有道:「且慢,二官人可認識雪橋頭的眼鏡王三麼?」
戴春道:「我曾會過他,端的是一位好訟師,我們何不去尋他。」
阿有道:「我想過了,非他不可。」
二人便同往雪橋頭。
只見王三剛巧送一個縣中的值堂房書辦出來,烏阿有上前道:「運氣,先生恰在府上。」
戴春也上前相見,王三邀入遜坐。
敘茶畢,王三開言道:「戴兄冒暑而來,定有見諭。」
戴春道:「有事費心。」
烏阿有坐在王三上首,便將兩臂撲在茶几上,對王三耳朵悄悄的從頭至尾說個明白,又道:「吃藥不瞞郎中,這些都是實情,總要先生做主。」
王三聽畢,板著那張臉,一手不住的捋那兩根狗嘴須,沉吟半晌道:「這事費手腳了。」
阿有道:「總要先生費神擺一布,戴見說過重謝。」
戴春嘻著一張嘴道:「總要費心,決然重謝。」
王三道:「都是相好,這倒並不為此。」
又想了一會道:「做是有個做法,只是此案情節太多,忒費斡旋。
小弟刻有要事,二位少停再來。」
戴烏二人起身,王三送至門首,忽又道:「烏有兄請轉來。」
只見阿有、王三二人說了好一回。
阿有笑著點頭,別了王三,回身轉來迎著戴春,教戴春先封個潤筆之費。
戴春便同阿有回家,封了八兩銀子,到自石街前飯館中吃了酒飯,轉至王三老家,送上筆資。
王三接了稱謝,便將做就呈稿放在桌上,一手按著,一手指指劃劃的,對戴春說道:「此事只得斡辦,紀二那節詐偏媒事休要提起,就是那婆一娘一也不必提破他姓陰。」
戴春道:「這是何故?」
王三道:「且聽我說來;那紀二這場人命,竟做他妒一奸一殺一奸一。
若務要說破那節媒事,必須提出什麼流娼不流娼,情節太支離了。
即使戴兄辨得明白實不知情,究費周折。
那陰楊兩姓不關緊要,詞內敘他姓楊,也有個主見在內;萬一到官時審出他姓陰,戴兄只知姓楊,也顯得戴兄不知情。」
烏阿有道:「先生真是高見。」
王三便把呈稿付二人看了。
戴春問道:「舍間是大義坊,先生這呈內為何單稱鶯歌巷?」
王三道:「你在鶯歌巷捉一奸一,自然應住在鶯歌巷。
況且令兄現在這起命案追捕甚緊,令兄是大義坊戴,你呈內著又是大義坊戴,你不怕有老大不便處麼?」
戴春連稱「是極」。
即日赴縣具呈,次日檢驗,另日審問定案具詳,一切內外,均是王三轉托值堂房劉六先生照應。
那劉六先生便是方才王三送出門來的縣裡朋友。
此人在縣裡最為響噹,裡面門僉線索,外面差役公人,呼應極為靈驗,所以縣中竟照原呈大略定勘:紀明擬絞監候,孫周氏、楊田氏、楊秀蘭俱杖決枷贖,等因具詳。
出詳之日,劉六先生一篇大賬,通連內線,著疊外場,一應計共須銀二千四百六十三兩。
戴春如數找清,外又重謝了劉王二人。
那烏阿有到劉六處去分了二厘頭的引進禮。
都不細表。
且說陰婆自從縣裡吃了官司,情知富吉老虎般的盤踞在府街等他,可想逃得過,只得人上挖人,向富吉磕頭賠罪,又教女兒千嬌百媚的去奉承他,又送上許多孝敬,方舒了富八大爺的氣。
那鳥教頭原呈抹煞,縣裡不許供攀,竟是事外之人。
那紀二可憐有口難言,竟屈打成招,坐了死罪。
縣案一完,獨有那戴春財多為累,又因哥子戴全遭了無頭命案,富吉見機生情,一心要牽連他。
當日接了縣詳,便親身造內。
只見高世德正在飲酒,富吉將文書遞上,便指使從人走開,悄悄的對官說了許多情節,便教世德交幕友駁詳提案。
不數日,卷宗人犯解到,候訊。
次日,即懸牌傳審。
富吉便密差心腹人向戴春說道:「本府出東京時,早訪得楊氏本姓是陰,今日提訊,立意要辦你窩頓流娼、誘一奸一殺一奸一的罪名。」
戴春聽了,嚇得魂飛天外。
那人又道:「你如肯將戴全與錢泰聚起釁緣由,老實供招,本府便肯超豁你。
就是富八爺,也好在官前極力包一皮含了。」
把個戴春的魂靈重複叫回,喜出望外道:「這有甚使不得,他的事盡在我肚裡,我對官人老實說便了。」
那人便去回復了富吉,富吉便傳令伺候,帶齊人犯,聽候本府審問。
那本府高世德將次出堂,在內廳炕上向隨從人道:「你們都退出去,叫富吉進來。」
左右一齊退出,一片聲叫道:「喊富八爺!」富吉突起個大肚皮,慢騰騰走上廳來一站。
世德道:「那件戴春的案,今日不是要問了麼?」
富吉道:「伺候了,老爺可會意?」
世德道:「你前天說什麼流娼不流娼。」
富古道:「那事不打緊。
那楊田氏,老爺只問他女兒通一奸一是知情的,待他漏了口風出來,再通問下去。
那孫周氏,也好問他誘一奸一等情。
那戴春,老爺只要說他不安分,不一愛一廉恥,紀二、姚蓮峰是你平時縱放的麼?這樣問下去,看他怎麼供。
只是還有一事,老爺不要忘:那戴春有個哥子,名叫戴全,就是前天一毛一和尚案裡的要犯,現在逃匿。
老爺須在戴春身上問個下落,也見得老爺一精一明。」
世德道:「那個我會得,他如不肯實說,立斃杖下就是了。」
富吉道:「那也使不得。
只要他說哥子畏罪潛逃,就好提戴全的兒子監追了。」
言畢,世德立起身來。
富吉退出,快快先走幾步,高叫道:「喊伺候!」只聽堂外齊聲答應,宅門大開,三聲點響,軍牢健步吆喝三通。
只見高世德簇簇新新大紅圓領,腰圍玉束,頭戴烏紗,暖閣當中坐下。
經承書辦手捧案捲到旁,並將各犯名單呈上。
高世德坐在堂上,暗暗的把富吉吩咐的話想了一回,便提起硃筆在戴春名姓上點了一點。
經承便喊一聲:「戴春!」只聽得兩班衙役數十人,一片聲「戴春」叫個不絕。
只見戴春七撞八跌的走上堂來,案前跪下。
世德問道:「你是戴春麼?」
戴春道:「小人戴春。」
又問道:「你弟兄幾個?」
戴春道:「小的只一個哥子,名叫戴全。」
又問道:「他那裡去了?」
戴春便直口的供道:「他和那案內的錢泰聚有切齒深仇,因錢泰聚那年和小人的哥子比校拳棒,錢泰聚用重手點壞了哥子,病經一年,哥子因此懷恨,……」世德拍案喝道:「有如此人命重情,你早為何不報官?」
戴春道:「連日小的吃人命官司,忙得緊,不管閒事,不曉得他那裡去了。
聞知他的兒子戴默待,在西門外狹道巷,何不喚他來問聲。」
世德便喝道:「下去!」隨將硃筆點了楊田氏。
只見陰婆上堂,世德問道:「紀明、姚蓮峰在你樓上與楊氏通一奸一,好不安分!」陰婆聽了這話,全不接頭。
旁邊經承回官道:「這人是楊田氏,這件通一奸一打人之處,是孫周氏的家裡。」
世德道:「原來不是他,出去罷。」
又點了孫周氏。
孫婆上堂跪下,世德道:「本府在東京時,知道你是個流娼,如今你又到曹州來幹這個不一愛一廉恥的買賣麼?吩咐掌嘴!」弄得孫婆一點不懂,不知官長說些什麼。
左右不分皂白,就將孫婆撳轉頭來,一打四十。
經承在旁,亦不知道孫婆是什麼人,亦不敢多說。
此時富吉在宅門後聽得明白,連連頓足道:「這樣不中用的東西,怎麼做官!」便叫隨人回官道:「內衙有要事,請老爺退堂。」
世德即忙起身,兩廊一聲吆喝,各自退回。
富吉假傳內諭,著經承敘牌稿,差拘戴全之子戴默待,監追兇犯。
又邀同牛信去尋烏阿有,告知戴春,說今日之審,官府十分庇護,須得怎樣數目。
戴春甚為情願,立刻辦齊赤金三十條,每條重十兩,交與富牛二人,並道:「這點薄禮孝敬官長,牛五師爺同富八大爺,小可改日重謝。」
原來牛信、富吉是高世德極親近的密諞,那時一做官,便派牛信賬房管總,派富吉為稿案門上,所以二人一大權在手。
此時接了金條,回署平分社稷,花了一千餘文,買些水禮,送了鳥教頭,只說是戴春送的,「我們二人還沒得你這副的好看。」
鳥教頭快活已極,向二人稱謝不了,承關切、承照應說個不已。
二人得了金條,並不送官。
外面謠言知府貪贓,實在世德並無絲毫到手。
富吉得了這贓,便將戴春這案擱起,單把一毛一和尚案差兩起公人;一面先提戴默待監追兇犯,一面嚴拿戴全正犯。
那戴全聞知錢泰聚被一毛一和尚刺殺之後,心中大喜,暫避西門外義友家中。
那義友替他暗地打聽信息,續後曉得錢士霄指名告他,又聞得戴默待拿去收禁,還要密拿正犯。
他得了此信,便高飛遠颺的去了。
一日,公人拘得戴默待到案,富吉便向他需索一切。
過了幾日,漸漸淡來,所有追拿一案,亦無非應名比較,把幾個公人的屁一股晦氣而已。
一日,世德正在後花廳同兩個美妾飲酒取樂,外面忽飛報梁山大兵殺來。
世德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眾人忙上前急救,已是面如土色,絲毫餘氣,究竟不知救得轉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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