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
第八十九回 陳麗卿力斬鐵背狼 祝永清智敗艾葉豹
卻說麗卿得了那甲,為何穿不得?原來那副甲長出頭二寸,背面兩扇卷雲披風,長過裙子,直拖著地。
眾人道:「可惜忒長。」
麗卿道:「取那副來看。」
欒廷芳道:「兩副都一樣尺寸。」
麗卿道:「這卻怎處?」
希真笑道:「這也不難。
你今年十九歲,身一子還要長添哩,再過幾年便穿得。」
麗卿道:「卻如何等待得,我想可以改得。」
便喚了甲匠來看。
那甲匠道:「攔腰處獅蠻帶下有接縫,一抽一短來不妨,只是改掉可惜。」
麗卿道:「你休管他可惜,只要改得看不出,仍舊要堅固,又要快。
改得好,從重賞你。
倘改壞了我的,要你兩條腿回話。」
甲匠道:「姑一娘一放心,小人用心做便了。」
當廳領了那一副甲去。
麗卿吩咐尉遲大一娘一把這一副收好了,穿了衣服,拜謝了永清。
自此欒廷芳、祝萬年都歸了猿臂寨,權坐客位,每日辦酒筵慶賀。
希真問起欒延玉的消息,欒廷芳道:「家兄因那年祝家莊兵敗之後,落荒逃到小將處,一同到泰安府求發官兵報仇。
叵耐那知府賀剛,畏懼不肯發兵。
家兄屢要自盡,經小將再三哭勸,就在小將署內住了,悔得大病了一場。
過得幾年,小將罷職閒居。
家兄見小將家業蕭條,自去奔更生山鎮上,開了個酒肉飯店,不時有信來往,也說不甚賺錢。
梁山泊那廝,當年只道家兄已死,也不來根尋。
家兄恐被他識得,改換了姓名,別人也不得知,只有他幾個徒弟,如永清、萬年二位賢弟便曉得。」
希真感歎不已,說道:「他這般情況,何如也到這裡來,賢婿與尊舅那位肯去走遭?」
廷芳道:「不勞主帥耽憂,小將來時,曾途遇他的徒弟傅玉,小將備細寫了一封信去。
他若得知與祝家莊報仇,又知小將與二位賢弟在此,必然肯來。」
希真與眾人聽罷大喜。
萬年、永清齊聲道:「得師父、師伯來此相助,破梁山報仇有日了。」
麗卿道:「這兩日秋高氣爽,正好用兵。
再落下去,天寒冰凍,動手不得。
奴看眾兒郎近來陣勢技藝,也都純一熟了。
乘此際會,便起兵去剿滅了梁山泊那伙男一女,不但報了冤仇,也教官家識得爹爹是個好人。」
希真道:「你不省得大事,休要多說。」
不日,差往梁山去的細作回來,報稱:「梁山泊將兗州府、飛虎寨兩處都打破了。
知府被殺,飛虎賽總管真茂戰死。
城池地方都被梁山奪了去也。」
希真大驚。
數日間,東京細作也回,報稱:「朝廷因宋江屢次攻打城池,天子震怒,特命種師道為山東安一撫使,起兵征討梁山。」
希真大喜,因對眾人道:「梁山泊勢焰浩大,他招致我們不得,必來攻打。
這廝又併吞了兗州,運糧甚便,若由青雲山進兵攻我,勢甚利害。
我這裡兵微將寡,糧草又不敷,如何抵敵。
青雲山正當沖衢咽喉,十分險峻。
他若當做門戶,進戰退守,我等只好束手待斃。
我的意見,乘種師道起兵,梁山泊照應西路官兵,天與我這機會,切不可失,可速去奪了他那青雲山,先佔了要害。
南臨蘆川,北據虎門,這裡四周圍有肥田數千頃,就招撫流民耕種,梁山泊來攻時,我也進可以戰,退可以守。
老種經略相公三代名將,用兵如神,決能勝得宋江。
我就到他軍前首先投誠,助他夾攻梁山,求他在天子前為我等開罪,那時也不怕高俅、童貫怎的奈何我們。
此議如何?」
眾將都道:「主帥高見極是。」
劉慧一娘一道:「甥女每於夜色晴明之天,登山頂觀看天象,見青雲山東南方,有白光浮起,下面必有銀礦,估來約有數百萬之數。
若剿了青雲山,此礦亦好開作軍餉用。」
希真道:「如此恰好。
便是青雲山的錢糧,也甚富足。
只是那廝兵馬強壯。
有一萬多人把守,急不易取。
那位肯守山寨,老夫須自去走遭。」
只見永清立起身道:「割雞焉用牛刀。
小婿不才,蒙泰山這般一愛一憐,倘肯委用,願提二千人馬,代泰山一行。
管取了青雲山,雙手獻上,以作進見之禮。
只是便得了青雲山,那魏河以北,張家道口,離得蘆川又遠,都是乎原擴野,散漫無收,梁山泊大眾擁來,我兵少仍難把守。」
希真大喜道:「賢婿肯去,吾甚放心。
至於把守之說,我另有妙法。」
麗卿道:「既是兄弟去時。
孩兒願同往。」
欒廷芳道:「聞得狄雷那廝,使兩一柄一赤銅錘,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可輕敵。」
麗卿叫道:「他也不過是個人,你們都好去,單是奴家怕什麼萬夫不當!我便活捉了這萬夫不當來,捉不得也割了他的頭與你看。
我偏要去!」永清道:「姊姊同去最好,只是要依著將令,不可混出主意。」
希真道:「我也為此放心不得。
你既要去,諸事都要聽兄弟的號令,不可托阿姊身份。」
麗卿道:「爹爹不怕碎煩,吩咐多次了。
兵權在他手,那有顛倒做之理!他要我怎地便怎地,如何?」
眾人皆大笑。
當日議定了,永清領兵,請欒廷芳、祝萬年、真祥麟、陳麗卿四位英雄同往。
挑選了吉日,已是九月盡十月初的天氣,衰草風高,霜華日暖,點了二千兵馬,往青雲山進發。
那甲匠已將那副甲改好呈上,麗卿看了甚喜,重賞了甲匠。
希真把了上馬杯,送了他們起程,自己回寨。
永清離山二十裹紮下營寨,商議職事,欒廷芳要為先鋒。
麗卿道:「這先鋒原是我的,你如何敢奪!」廷芳道:「姑一娘一雖是英雄,卻不識陣上的利害。」
麗卿道:「什麼利害,只有你上過陳!」廷芳冷笑道:「姑一娘一既了得,為何敗在高封手裡?」
麗卿大怒道:「高封只不過是妖法,並非人力,何足為憑,這也不是我短處。
你如今敢和我並個輸贏麼?」
廷芳道:「便與你比試。
那個怯懼你,」麗卿越怒,便去尉遲大一娘一手裡掣過梨花槍來。
永清忙喝住道:「姊姊休亂弄!師父不可與他一般見識。
此刻未到敵境,自己先這般亂,如何領眾。
我今不必用先鋒,自有個道理。」
麗卿道:「先鋒不先鋒且擱起,你師父笑得我高封都敵不過,他不曾遇著高封的妖法,只就本事上滅人。
如今高封已死,不必說。
我且同他分個上下,贏了他,先鋒不做,打甚緊!」永清離了坐一位道:「泰山怎地吩咐來?姊姊既這般不伏氣,小弟情願告退,請泰山自己親來。」
麗卿怒氣未息,一雙星眼只睃著欒廷芳。
廷芳低了頭不做聲。
真祥麟、祝萬年都來相勸,仍請永清升座。
永清道:「我等把兵馬分做三隊:師父領了左隊,真將軍領了右隊。」
二將領了號令。
永清道:「請姊姊幫我護持中軍,哥哥也一同在此。」
萬年領命,麗卿只不做聲。
少刻退帳,三人都到後帳坐下,麗卿告永清道:「奴家要請枝令箭回山寨去了。」
永清上前陪話道:「姊姊息怒,小弟有話奉告。」
麗卿道:「你有甚話,你只幫護你的師父,我是無用之人,放了奴家回去罷。」
一面說眼泡裡滾下淚來,把臉回了轉去,只顧刓劍靶上的絲絛。
永清只得陪著笑臉道:「望姊姊覷小弟之面,饒恕則個。
他不合是我的師父,教我沒法奈何他。」
萬年在旁邊道:「欒廷芳雖是我們師父,他武藝又不見高。
莫說妹一子,便是我等,他也及不來。」
永清道:「可不是哩,小弟們不過一日為師,故意讓他些。」
麗卿也明知是哄他,只好將就罷休,心裡總不如意。
當夜永清與萬年商量,待雨卿睡了,請了欒廷芳來,把這事告訴了,因說道:「他是主帥的小一姐,老子一愛一同珍寶,不爭我們去得罪他,理正殺,也是我們的錯。
明日出陣時,只好屈師父如此如此,哄他歡喜,便了。」
那欒廷芳也是懊悔,點頭應允了。
當夜無話。
次日,欒廷芳見麗卿說道:「夜來小將言語冒犯,幸勿芥蒂。」
麗卿道:「是奴家不識好歹。」
永清大笑。
忽探馬來報道:「青雲山差鐵背狼崔豪,焚掠王家村,百姓都四散逃命。」
永清便集眾人商議。
真祥麟獻計道:「那廝既出外打劫,山寨必然空虛,我等就速發兵攻打他的巢一穴一,馬到可破。
那廝聞風轉來,我等反客作主,必獲大勝。」
永清道:「將軍之計雖妙,此處卻用不得。
那廝去打劫,必不肯全伙都下山。
我泰山以仁義為重,只要除暴安良,百姓遭殃,豈可不去救。
乘那廝得意之際不防備,就去敗他一仗,奪了財物還百姓,顯得我們山上的恩德。
激怒了那廝,教他來廝殺。
只是崔豪那廝了得,非勇一猛上將,必不濟事,那位肯去當先,便算頭功。」
說罷,看那麗卿,只見麗卿看著別處不做聲。
欒廷芳道:「老夫願往。」
永清道:「師父雖然英雄,恐非崔豪敵手。」
廷芳道:「輸了,甘當軍令。」
永清道:「雖則如此,我卻不放心,煩真將軍也帶一枝人馬,半路上接應,我在此盼望捷音。
這裡便是青雲山上一齊來,我同卿姊姊在此,也不怕他。」
二將領令,各帶兵去了。
永清與萬年請麗卿飲酒,共守營寨。
次日報入寨來道:「崔豪那廝正劫了村坊,待要回山。
欒將軍邀擊過去,殺敗了他一陣,子女牛馬,盡皆奪還百姓。
二位將軍回營來也。」
永清大喜,出營迎接。
獻上首級無數,當時犒賞三軍。
廷芳道:「崔豪那廝好了得,我幾幾乎戰他不過,幸虧真將軍來救,方才殺退了他。」
真祥麟道:「可惜姑一娘一不去,不然總擒了那廝來。」
麗卿只不開顏,心中暗自冷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孩子,這般哄我。
你們只管去立功,干我屁事。
我只得著玉山郎的面一皮,不然早回山寨去了。」
永清見麗卿全不偢睬廷芳,心中不悅。
眾將都心中不安。
當日拔寨進兵,直扣青雲山下鸛鵲渡紮寨。
晚上設筵慶賀,欒廷芳來辭席,稱說有病。
永清驚道:「怎地兩個人都這般執拗。」
便教萬年去看來。
萬年到廷芳營裡,只見那欒廷芳仰臥在胡一床一上,朝天吁氣。
萬年道:「師父何故如此?當真有病麼?」
廷芳歎道:「我半世落魄,今遇陳道子,只道有出頭日子,不合自己粗鹵,得罪了這位公主一娘一娘一。
依你們夜來的話,特地放走崔豪,不敢貪功,看來也勾不轉。
大丈夫何至受女孩兒的悶氣,我意欲投別處去。」
萬年道:「師父豈值與小孩子一般見識,他不肯出戰,睬他則甚。」
欒廷芳道:「非也。
他是主帥的一愛一女,我強殺是他老子帳下的人。
如今惡了他,便他老子待我好,我也沒趣。」
萬年道:「師父且慢,待弟子再見兄弟說開,那丫頭如再執拗,便歸去告他父親。
他父親再偏護,我們大家走。」
萬年遂去對永清說了,永清道:「我自有調處,你須依我如此,真祥麟我已吩咐過了。」
萬年領諾。
卻說那崔豪收拾敗兵奔回青雲山,告訴狄雷道:「兄弟打王家村,正得了采。
不意攔腰殺出一路兵馬,為首一將,騎一匹劣馬,手用雙刀了得。
兄弟吃他殺敗,把財帛油水都奪了轉去。
一路打聽,知道是猿臂寨陳希真差來的什麼雙刀欒廷芳。」
那艾葉豹子狄雷正端正要自己慶賀壽誕,辦酒演戲快活,聽得這陣拗口風,氣得三一屍一神炸,七竅生煙,大怒道:「我同你一般做大王,各自吃飯另開門,前日白勝兄弟吃他害了,我正要去報仇,只因不得公明哥哥的將令,權且耐著。
你倒先來撩蜂撥刺,此仇如何不報!」便傳令教兄弟瘦面熊狄雲,並那餓大蟲姚順、鐵背狼崔豪,一齊點兵下山,請病關索楊雄、拚命三郎石秀二位頭領,代守山寨。
原來宋江、吳用聞知陳希真佔了猿臂寨,攻城劫獄,打殺白勝。
吳用料得希真利害,狄雷不是對手,又聞得東京種師道起兵,特飛速差人止住狄雷,叫他且慢報仇,且待對付了種師道,然後親統大隊兵馬攻打猿臂寨。
又恐怕希真先來攻青雲山,一叫楊雄、石秀就留在青雲山,助狄雷小心鎮守。
當日狄雷請楊石二人守寨。
正紛嚷間,忽報上來道:「猿臂寨兵馬已到山下鸛鵲渡紮營。」
狄雷愈怒,當時點兵,如飛也似的下山,對面下營。
崔豪上前聲喏道:「小弟敗兵之仇,如何耐得,願在前部。」
狄雷准了。
當叫崔豪挑戰,狄雷親出押陣。
永清營內真祥麟出馬。
戰了二十餘合,真祥麟敗了回去,兩下收兵。
真祥麟見永清請罪道:「小將委實敵崔豪不過。」
永清大驚,便對麗卿道:「姊姊何不去見一陣。」
麗卿笑道:「你的師父裝病,卻推我出去。
我不與他爭能,只等你得了勝,一同歡喜回山。
我去萬一也輸了,一發吃你師父笑。」
永清道:「妹妹只不以公事為重。」
麗卿道:「並非不以公事為重,奴家不因兄弟面上,竟回去了,誰耐煩在這裡。
你們沒有我就不廝殺!」永清懊恨不已。
天色已晚。
次日,崔豪又來討戰。
萬年道:「你們都怕,我去斬這匹夫。」
當時提戟上馬,引兵出迎。
永清等只聽得營外戰鼓齊鳴,好半歇,萬年敗了回來,搖頭道:「是利害,我又輸了。」
永清大怒道:「備我的馬來。」
當下裝束停當,叫道:「哥哥、姊姊看守著。」
永清大開營門,一馬當先,列成陣勢,大叫:「崔豪出來見我!」崔豪大罵道:「你們這伙奴才,無故侵我疆界,快來納命!」永清大怒,一拍馬掄戟來鬥,五六十合不分勝負,永清勒馬回兵。
崔豪回營,狄雷見崔豪連日得勝,甚是歡喜,說道:「崔兄弟雖不曾斬將,也殺得他屁滾尿流。
好笑那廝們這般不經殺,也來生事。」
姚順道:「那廝莫非是用計?」
狄雷道:「這算什麼計,明是不耐殺。
明日我只須留崔豪兄弟在此把守,破他足矣,我便回寨去了。」
姚順、狄雲都道:「崔將軍連日辛苦,明日我們替換去戰。」
崔豪殺得一性一起,高叫道:「何勞二位費手,我一個就掃盡了他,大哥只顧回山吃壽酒快活。
小弟破了他們,出口鳥氣,再來祝壽儘夠哩。」
狄雷大喜,吩咐兄弟狄雲同崔豪把守山口,退了那廝就來,自己竟回山祝壽去了。
次日崔豪教狄雲守寨,引了眾嘍囉,耀武揚威殺奔永清營來。
卻說永清回營,對麗卿道:「我戰了六七十合,絲毫不得便宜,那廝真個了得。」
麗卿也是驚疑。
永清次日早上對萬年道:「敵人這等利害,卿姊又與欒師父不睦,我們不如乘機退兵,請泰山自來,免得大敗。」
萬年、真祥麟道:「我等也這般想。
欒師父又要散火投別處去,乘此退兵,就勸他回山,主帥或有法兒留他。」
麗卿聽了,心中也有些著急,暗想道:「真個如此?……只是欒廷芳那匹夫忒小覷我,奴家原想同他彆口氣,爭來他們都要退兵,那匹夫萬一真個一逼一走了,他們說都是我攪了局,爹爹責罰起來,如何當得?拷打一頓,倒在其次;萬一自此以後,永不許我上陣廝殺,卻怎好?況他又是玉郎的師父,沒奈何,只有奴家下頭低,讓這匹夫一頭罷。
但是怎樣轉灣過來?」
想了半歇,便問道:「你們都說那鐵背狼崔豪了得,到底怎樣一個人?」
眾人齊道:「那人穿一副鐵葉甲,騎一匹黑馬,頭頂烏油盔,臉如鍋底,使一支筆桿渾鐵槍,端的英雄。」
麗卿私下對永清道:「你這人好呆,奴家又不真與欒廷芳尋事,只因他倚仗著師父身份,眼角里沒人,不趁今日打下他頭來,日後還放得他哩。
奴家都為著你們……」永清呵呵大笑道:「原來為此,姊姊真自高見,小弟卻再想不到。
如今他已不敢強了,姊姊開豁了他罷。」
麗卿對眾人道:「不是奴家拿捏,叵耐欒廷芳小覷我,玉郎又不許奴家做先鋒,奴家一時氣不過,心就懶了。
今我要會會那廝,只要欒廷芳押陣,奴家便出馬。
倘能斬了那廝,便省得退兵。」
永清心中甚喜,說道:「前日不敢屈妹姊做先鋒,一者不敢驅遣,二者礙著欒師父,姊姊恕罪。
要欒師父押陣,敢怕他不肯。」
便叫:「請欒將軍來。
只是崔豪那廝了得,小弟兀自戰不過,恐姊姊也難取勝。」
麗卿道:「勝得勝不得你且莫管,我總去便了。」
欒廷芳請到中軍,麗卿道:「玉郎有令,要奴家出馬戰崔豪。
請欒師父押陣,照應奴家則個。」
廷芳道:「姑一娘一上陣,小將應得奉陪。
但是小將輸與那廝,尚不伏氣,意欲先戰幾個回合。
倘再戰不過,望姑一娘一來幫。」
麗卿道:「也好。」
永清甚喜,商議定了。
適值轅門外來報,崔豪又來搦戰。
欒廷芳掛了雙刀上馬,搖旗吶喊殺出垓心。
崔豪見是他來,也格外當心,恐戰不過,便拍馬來迎。
來來往往,戰了十五六一合,廷芳虛幌一刀,敗下陣去。
崔豪道:「這廝今日為何不濟,莫非有詐?」
正要思量追趕,只見對面陣上戰鼓大振,紅旗開處,一員女將飛馬挺槍,電光價射一到。
崔家連忙接戰,不上三五合,那裡抵擋得住,大敗而回。
麗卿驟馬追來,也防著他的暗算。
那崔豪逃入陣裡去,那陣上亂箭齊發。
麗卿捻著梨花槍,攪開箭雨,直追入陣裡去。
欒廷芳望見大驚,忙叫鳴金。
一片價的鑼響,那裡收得他住,衝開敵軍,直殺入陣裡去了。
欒廷芳大叫:「阿也,我害了他!」忙叫起鼓,合陣兵馬一齊上前接應。
廷芳掄雙刀當先,一面差人速報祝永清,吩咐眾軍道:「救不得小一姐,休要回來。」
正殺過去,只見敵軍陣裡大亂,那麗卿早已從西南角上殺出來,嘴邊咬著一顆人頭,殺得賊兵人仰馬翻。
廷芳吃了一驚,方識得他的本領。
麗卿將崔豪首級掛在鞍鞒,與廷芳一同往前掩殺,賊兵大敗。
卻說永清聞報,說麗卿單騎陷陣,深恐有失,忙傳令盡起大營兵馬接應,只留祥麟帶中軍兵守寨。
永清對萬年道:「倘卿姊已陷陣中,欒師父與他混戰,我們去救也無益。
我和你速分兵兩路,抄他的營盤,卿姊的圍自解了。」
萬年道:「正是。」
二人分頭殺去劫營,正遇青雲山敗兵逃回。
永清叫火器兵當先,槍炮如雷,往賊營裡轟擊。
那邊萬年也放槍炮攻打。
原來狄雲見猿臂寨兵馬屢敗,不甚備防,竟被永清、萬年殺入,奪了寨去。
狄雲從亂軍中逃了一性一命。
兩面夾攻,殺得青雲山的賊兵,一屍一橫遍野,血流成渠,剩了幾個好爹一娘一生下快腿的逃脫了。
祝永清、陳麗卿、欒廷芳、祝萬年四人,合兵一處,大獲全勝。
真祥麟率眾來迎,掌得勝鼓回營。
眾英雄都到中軍,麗卿提了那顆崔豪的首級,血淋淋地摜在永清面前,道:「玉郎認認看,不知殺不殺錯。」
眾皆大喜。
欒廷芳上前拜伏道:「姑一娘一,廷芳今日中心服了。
怎的我們都戰他不過,遇著姑一娘一,馬到成功。」
麗卿道。
「偶爾僥倖,算什麼。
你們都說他了得,我看並不見怎地。」
少刻道:「哦,我省得了!你們大家商量通了,特地讓我去殺他。」
眾人都笑起來,麗卿亦大笑道:「卻著了你們的道兒。」
便向欒廷芳深深的道了個萬福,道:「欒師父,奴家是這般孩子氣,馉饳一性一兒,麥稈爆仗。
你有年紀人,幸勿掛懷。」
欒廷芳笑道:「姑一娘一說那裡話來,都是小將衝撞。」
原來欒廷芳起先藐視他,後見他陣上了得,也當真敬服。
那麗卿見眾將這般讓他,倒好生不過意,想道:「奴不過一個女孩兒家,他們卻這般敬我,都是爹爹面上,奴家越要謙下才是。」
麗卿又去謝了眾人。
永清大笑道:「幸虧師父與姊姊作喧,倒喧出一場大利市來。
本意只為哄姊姊,卻弄成驕兵之計。」
眾人都大笑。
永清便傳令拔營火速退兵。
萬年驚問道:「我兵大獲全勝,正要進兵攻打,那青雲山一鼓可下,何故退兵?」
永清笑道:「這事哥哥不知,只管依我連退。」
祥麟道:「我識得了。
我願領一枝人馬在左側埋伏,待他追來,用計勝他。」
永清搖頭道:「不要埋伏,快快走,少刻賊兵追來也。」
麗卿笑道:「他同我爹爹一般脾氣,慣做氣悶事,別人再沒處摸頭腦。
往常他同爹爹說話,我在旁邊聽,一句也不懂。
不依他,又是我們違令。」
當時拔營都起,風馳電卷的退了。
眾人都不解其意。
卻說青雲山狄雷,正同楊雄、石秀、姚順等在山寨飲酒看戲取樂,敗兵報上山來道:「苦也!四哥吃猿臂寨一個穿連環金甲的女將,追入陣來,斬了去也。
沒一個人擋得定。
大寨又被他兩路兵劫了,殺成一片空地。」
狄雷聽罷,放聲大哭。
眾好漢無不落淚。
當時撤了戲筵,狄雷咬牙怒目道:「我不滅了猿臂寨,誓不回山。
齊發山寨的兵,大家都去。
望楊石二位頭領助我。」
楊石二人道:「這何消說。」
忽又一起報來道:「猿臂寨拔營都退去了。」
狄雷一發大怒道:「你得了便宜便走,好道教你走不脫,速去追趕。」
石秀忙勸道:「那廝得了勝,反把兵退,其中必有詐。
況且吳學究再三吩咐,說陳希真那廝詭計多端,不可輕敵。
他必是用埋伏計誘我們,我們去追,必中他機會。
不如暫息一時之怒,我去飛報公明哥哥,起大兵來報仇。」
狄雷大叫道:「崔家兄弟被他白殺了去,還這般慢騰騰地,我不就與他報仇,誓不為人。」
石秀道:「既這般說,我們把兵馬先後分做兩起,倘有埋伏,卻好救應。
山寨必須分兵看守。」
當下狄雷同石秀領第一撥人馬先發,楊雄同狄雲領第二撥隨後,留姚順看守山寨,旋風也似來追永清。
到了鸛鵲渡,亂一屍一堆裡尋了崔豪的沒頭一屍一首,大家哭了一場,叫抬回山去盛殮。
狄雷道:「那女將不知什麼名字。」
石秀道:「就是所說的那陳希真的女兒,叫做女飛衛陳麗卿。
那婆一娘一委實勇一猛了得,我梁山上孔亮也死在他手,今日又害了崔兄弟。
只有是他,更要備防,這廝會妖法。」
狄雷咬牙道:「說起我也有些記得,那日我去接應張清,同武二撞著一個騎紅馬使槍劍的女子,兀是贏他不得,想必是此人。
我如今捉住這賤人,劈一屍一萬段。」
當時催兵進發,一路卻並無埋伏。
前面探馬來報道:「猿臂寨的兵馬都在伍公坡,紮下三座營寨。」
狄雷也勒住兵馬,等後隊到來,一齊安營。
狄雷叫兵馬略息,便要出戰。
楊雄、石秀都道:「奔走辛苦了,明日交鋒罷。」
狄雷那裡忍得,說道:「他也是方到,我們乘此銳氣,便去攻打。」
當時留狄雲看營,點齊嘍囉,同楊雄、石秀一齊到永清營前討戰。
永清提兵出陣,左有陳麗卿,右有欒廷芳、真祥麟。
兩陣對國,狄雷橫擺兩一柄一赤銅錘出馬,大罵道:「你這小畜生,無故犯我大寨,傷我大將。」
祝永清亦大罵道:「萬死殺才,你認得祝家莊的老爺麼!豈但搗你這巢一穴一,連梁山泊一班橫死賊,都掃蕩盡了,方洩吾恨。」
正要出馬,只見欒廷芳一馬飛出,掄雙刀直取狄雷。
狄雷大怒,奮雙錘來迎。
鼓角齊鳴,兩個好漢並了五十餘合,不分勝負。
只見兩口刀如雙龍戲海,兩一柄一錘似趕月流星。
又戰了好久,永清見欒廷芳不能取勝,便拍馬挺戟殺出垓心。
楊雄、石秀一齊都出,這邊真祥麟也到。
六員將捉對廝殺,戰鼓齊鳴。
天色已晚,兩下裡只得權且收兵。
永清回營,真祥麟笑道:「今日姑一娘一卻恁地斯文。」
麗卿笑道:「你們大家都讓我,我也讓你們一次。」
眾人一大笑。
欒廷芳道:「狄雷果然了得,卻怎樣勝他?」
永清道:「一勇之夫,取他何難。」
便吩咐眾將:「明日仍用虎鈴陣。」
麗卿道:「你們今日見一匹好馬麼?」
永清道:「在那裡?」
麗卿道:「便是同真將軍廝殺的,那白面後生騎的那匹白馬。
那將旗號上寫著不知是什麼命三郎?」
廷芳道:「便是那拚命三郎石秀,還有那病關索楊雄。」
永清道:「這兩個便是害我家的火頭。」
麗卿道:「咳,何不早說,便先結果了那廝!」
到了次日,永清對麗卿道:「今日用虎鈴陣,妹姊領正兵當先,須要如此。」
麗卿點頭道:「偶一操一演過幾次,理會得。」
當時放炮出營。
狄雷仍領楊石二人齊來,射住陣腳。
麗卿大叫道:「什麼拚命三郎,出來與你姑一娘一拚命!」石秀飛馬出陣,大罵道:「兀那婆一娘一,老爺正要對付你。」
挺槍殺來,麗卿迎住大戰。
石秀雖然英雄,怎當得麗卿神力天生,槍法敏捷,自己又增出解數,無人測摸得。
三四十合,石秀漸漸抵敵不住。
狄雷見了,正要出馬,只見楊雄早奔上去相助。
兩個好漢雙戰麗卿,兀是遮攔多攻取少。
狄雷便拍馬奮錘,三面夾攻。
麗卿撥馬往斜刺便走,楊雄當先追來,卻忘了他的弓箭利害。
石秀在後面眼快,大叫:「休放暗箭!」楊雄急閃,弓弦響處,左臂上早著。
楊雄帶箭勒馬便回。
麗卿收了弓,兜轉馬追來,石秀連忙擋住。
狄雷見楊雄中箭,大怒,掄錘來助石秀。
眾嘍囉救回楊雄。
狄雷那兩一柄一錘,直上直下劈進來。
麗卿見他勇一猛,又有石秀夾攻,聽得本陣不住的鳴金,只得回馬。
狄雷、石秀也怕他弓箭,不敢便追。
麗卿立馬罵道:「兩個匹夫,敢這裡來領死麼?」
二人一大怒,一齊追來,麗卿略迎了幾合,竟奔回陣去,那陣便退了下去。
石秀道:「這廝無故收兵,恐有暗算。」
狄雷道:「我們人馬多於他四五倍,怕他什麼暗算!」便回陣叫起鼓追趕。
青雲山的兵吶喊搖旗殺來,猿臂寨的兵只顧奔走。
忽然陣裡擁出一彪步兵,都穿著虎皮衣服,手執鋼叉,背著葫蘆,一字擺開。
只見那葫蘆裡都冒出黃煙來,委時迷得對面陣裡不見一人。
狄雷恐是妖法,叫:「且慢追!」勒住兵馬,聚在一處。
只見黃煙散盡,卻是一片空地,並沒一個人影。
狄雷、石秀都吃一驚,正要發探馬,忽聽得連珠炮響,四面喊聲大振,猿臂寨人馬已抄兩邊殺來,賊兵亂竄,狄雷那裡收得住。
左邊是祝永清,右邊是祝萬年,帶領虎衣壯士,旋風也似捲來。
狄雷、石秀大敗逃回。
石秀手腕已被萬年劃傷,鮮血淋一漓。
正逃時,只見一隊紅旗,麗卿迎面攔住。
二人那有心戀戰,只管奪路而走。
麗卿那些女兒郎,人人驍勇,個個爭先,痛殺了一陣。
狄雲來接應回去。
狄雷領敗兵逃、回,折了無數人馬,受傷的不算。
那楊雄左臂被麗卿的箭把胭肉穿過,取出箭桿,血流不止,臉都黃了。
狄雷氣沖斗牛。
道:「罷了,罷了!反叫二位受傷,請回本寨將息。
索一性一教姚順兄弟,盡起本寨人馬來,與那廝並個死活。」
石秀道:「小弟不妨事,只請楊雄哥哥回梁山大寨去,便稟過公明兄長,多請幾位頭領來報仇。
姚順哥哥鎮守山寨,是緊要事,離開恐人暗算。」
狄雷道:「此刻官兵不敢覷探我們,姚順兄弟暫離不妨,只留七八百人把守,不害事。」
便一面差人護送楊雄回梁山泊,一面差人叫姚順盡起山寨兵,星夜來助戰。
石秀那裡勸告得住。
早有做細的回報祝永清。
永清聞知青雲山的兵馬齊來,大喜道:「我料這賊必然中計。」
便吩咐眾人道:「各處深溝高壘,休同他戰,只趁他的便。
數日內,便奪他山寨也。」
眾人都不信。
永清一面申報陳希真。
次日,狄雷惡很很的領了兵馬來挑戰。
眾將依令,緊守不出,由他叫罵。
狄雷連攻了三日,永清只同眾將高會吃酒,不去睬他。
第四日,忽報狄雷差人下戰書。
永清喚進來,拆書觀看,上寫著道:「狄某與貴寨素無仇隙,不知何故,興此無名之師。
今狄某念兄弟情分,如肯將崔豪首級見還,情願拜投大寨,杜絕梁山。
如不俯允,請出營來廝並。」
永清看罷,對來人道:「梁山是我的切齒怨仇,楊雄、石秀更是火種頭兒。
你主帥之言,也難憑信。
如果真心,先把楊雄、石秀的首級送來,我便退兵,永結盟好。」
來人道:「楊雄前日送回梁山去了,石秀尚在營裡。
家主曾說,如將軍肯准講和,便將他獻出,另備花紅表禮,一切犒勞奉上。」
永清道:「既這般說,我也不是生事的。
你去對你主將說了,但送出石秀,我便將崔豪首級送還,再登門陪罪。」
便付了回信,來人領命去了。
不多時,轉來報道:「狄頭領差姚頭領來拜視將軍。」
永清吩咐開門迎接。
姚順只帶十幾個伴當,搖搖擺擺進來,敘賓主禮坐下,呈上狄雷口書,寫道:「石秀那廝急切不能擒他,今晚灌醉,縛了獻上。
恐不見信,先送姚順到貴營為質當。」
永清看罷,大笑道:「狄頭領如此多心,我永清卻最直爽。
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那有不信之理!崔將軍尊首,我已用木匣裝好,即先送歸。」
當時將崔豪首級請出,點起香燭,眾好漢都拜了,當交從人送回。
一面酒筵款待,姚順吃得酩酊大醉,永清教扶歸廷芳營裡安寢。
麗卿從後帳出來,對永清道:「爹爹教你取青雲山做險要,你卻與他講和,得知他心是你心?今日退兵,他仍去幫梁山怎好?」
永清大笑道:「姊姊真是老實人,斬狄雷,取青雲山,只在今夜,那個說要退兵!這廝到我手裡來使乖,早哩。」
麗卿又驚又喜道:「兄弟,你使甚妙計?」
永清正說時,只見真祥麟來見道:「狄雷來講和,恐防有詐。」
永清笑道:「待你說哩,我早已安排了。」
便吩咐眾將如此如此,「大小軍卒隨身各帶乾糧,只破了青雲山,方收兵。
今日下半日,各歸帳房,將息一精一神,準備通宵廝殺。」
麗卿大喜道:「你的聰明真與爹爹無二,怪不得爹爹恁般歡喜你。」
天色已晚,飽吃了戰飯,一應雜役人等,都約退十餘里。
取出姚順一干人,都就帳前斬了。
大家分頭去幹事。
卻說狄雷接了崔豪的首級,只道永清中計,便對石秀道:「石頭領真是妙算。」
便請石秀守寨,叫狄雲取永清左營,姚順取右營,自取中路。
二更時分,銜枚殺入永清營裡。
撲進去卻是空的,一人不見。
狄雷大驚,情知中計,急忙退兵,卻又並無埋伏兵殺出。
行至半路,忽望見本寨火光沖天,數十嘍囉來報道:「不好也,吃敵兵劫了寨也。
石頭領敵不住,落荒走了。」
狄雷大驚,忙催兵來救。
戰鼓振天,火把影裡,永清躍馬挺戟殺來。
狄雷、狄雲、姚順一齊抵敵。
喊聲大起,祝萬年從左邊殺來,欒廷芳從右邊殺來,兩軍混戰。
欒廷芳鋼刀閃處,把姚順劈於馬下。
狄雷、狄雲死命殺條血路,領敗兵逃回青雲山,只恨爺一娘一生得腿短,一步跨不到。
走到天色黎明,人困馬乏,半路上遇著守寨敗兵說道:「石頭領在前面不遠,山寨已被賊兵攻破了。
真祥麟堵住鸛鵲渡,回去不得。」
狄雷、狄雲只叫得苦。
狄雲道:「我們且會了石頭領,商議投奔公明哥哥處,再來報仇。」
正催兵前進,忽然炮聲響亮,林子裡飛出一隊紅旗,麗卿大叫:「匹夫留下命去!」狄雷大怒,把頭盔丟在地下,道:「便死也要殺了你這賤人。」
奮錘來迎,狄雲隨後也來。
祝永清等一齊追到,真祥麟也來接應。
混殺一陣,狄雲被亂兵衝散。
狄雷曉得不是話,大吼一聲,往西北上殺去走了。
永清到鸛鵲渡,收聚得勝兵,會合欒廷芳、祝萬年、真祥麟,攻打青雲山。
那山上把守的頭目,情知抵敵不住,開關投降。
永清准降,都進山寨,到聚義廳上坐下,把崔豪的棺木抬去焚化了。
打破營寨,是祝萬年的功勞;殺姚順,是欒廷芳的功勞;詐稱青雲山已破,斷截狄雷的歸路,是真祥麟的功勞。
打破了青雲山,日才晌午,數內單單不見麗卿回營。
永清忙叫人四下尋覓,並無下落。
永清十分驚疑,不知他到那裡去了。
正是:軍中英俊逍遙去,陣外風雲遇合來。
畢竟麗卿去向何方,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