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志
第九十二回 梁山泊書諷道子 雲陽驛盜殺侯蒙
第九十二回 梁山泊書諷道子 雲陽驛盜殺侯蒙
卻說秦明、董平敗到二龍山下,不防天彪領兵殺出,眾賊兵那敢抵敵,驚得大半跌下馬來。
天彪見賊兵如此狼狽,便止住三軍,且慢殺下。
天彪一馬當先,大喝道:「兀那鼠賊聽者:既然這等不濟,便殺盡了也空污我的刀斧,權饒你等一性一命,快去報知宋江,叫他早來納命。」
便傳令將兵馬擺開,放一條活路,喝令賊兵快走。
董平、秦明只顧約束人馬,那有功夫回話,只得同眾人都逃走了。
吳用引後隊人馬,接應了同回涓真山去。
左右問道:「相公何故放走他?」
天彪道:「只得三五百個帶傷的,殺了也於賊無損,也不算我強。
放了他,教這廝們識得我的利害。」
天彪將殘賊放盡,方收兵而回。
雲龍同傅玉等四將都到,兵馬齊集,天已大明,奪得器械馬匹甚多,官兵大獲全勝。
天彪教且安營下寨,將息三日班師。
一面將索超首級,先行解上都省。
這裡緩緩收兵,果然旌旗嚴肅,隊伍整齊,真個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不日到了馬陘鎮,青州知府魯紹和親自出郊勞軍。
天彪叫過風會、聞達、雲龍,與太守見了,各通了姓名。
太守大喜,當時把了下馬杯。
慰勞都畢,同到天彪衙署,發放三軍。
退衙,與魯太守行禮坐地,眾將侍立兩旁。
太守開言道:「總管虎威出眾,制勝裕如,雖古之名將不及也。
但不知賊勢強弱何如,請聞其詳。」
天彪道:「決勝之策,果不出太尊所料。」
遂把決戰情形細述了一遍,「若是大兵不撤回時,眼見這賊難支,今實可惜。」
太守道:「總管雖不曾剿滅這廝,卻也殺得他落花流水,教這廝日後不敢正覷青州。」
天彪道:「非也。
宋江這廝假仁小惠,深得賊心,來春必然犯境,須要加意防備。
孫子說得好:無恃其不來,恃我有以待之。
只是這番交戰之後,軍裝都有虧缺,雖奪得些器械馬匹之類,仍是不足。
若要彌補添修,款項庫中又不敷支銷,深是可憂。」
言未畢,只見聞達上前聲喏道:「相公勿憂,小將方纔所說那哈蘭生,有巨萬家財,常有報效朝廷之心,又與小將至交。
待小將先往勸捐,無有不從。
青州城內不少財主富戶,再勸捐些,便可敷用。」
天彪、魯太守一齊道:「若得此人仗義,青州軍民之幸也,問將軍速去走遭。」
天彪又道:「宋江若來救清真山,恐他料我人馬困乏,連冬犯境,也未可定。
歸化三莊與這裡有犄角之勢,是緊要所在。
聞將軍此去,致意哈公,賊兵來時,務要彼此策應。」
聞達領命,當日帶了伴當到歸化莊去了。
天彪又叫傅玉提兵在城外安營,防梁山賊兵。
次日,魯太守開筵與天彪洗塵,盡歡而散。
沒多幾日,哈蘭生遣兄弟哈芸生,解三十萬銀子,同聞達到來。
天彪見芸生也是一表好人物,大喜,厚禮款待,將銀子收下,寫了回信,並實收文驗,送芸生去訖。
這裡魯太守去各富戶處勸捐。
那些富戶卻也好義,也捐湊到十餘萬之數。
太守都造了花冊,報上都省。
不到月餘,朝廷明降下來:雲天彪破賊有功,晉封加三級,加都統制銜;傅玉從優紀功;歐陽壽通實授提轄;雲龍授武翼郎;風會舊授武翼郎,今升授振威校尉;哈蘭生助餉有功,急公好義,升游擊將軍,遇缺即用。
一應官兵有功及陣亡者,皆分別犒賞軫恤。
青州助餉富戶,分別大小之數,從優獎勵。
天彪見雲龍也敘功在內,便喚過雲龍吩咐道:「你看,眾將官都吃盡辛苦,你不過略動動,便同他們一樣。
須要自識慚愧,休得辜負天恩。」
雲龍叩頭拜謝。
天彪探得梁山兵馬都回,方收回傅玉。
次年春氣和暖,同魯太守協力同心,將所助軍餉,修築城池,添補軍裝。
器械馬匹,有那梁山奪來的,也都編號收用。
凡有軍士死傷之家,天彪皆親自去弔喪問病,軍民無不感泣。
天彪又發信與陳希真、劉廣道:「既要報效朝廷,建功贖罪,也須趁早了。」
陳希真覆信道:「老種經略相公遠征,佞臣在朝,恐不見容。
待種經略奏凱後,未為晚也。」
天彪見希真信中之言,知是實話,也不再催。
不數日,天王李成已奉聘到來。
天彪大喜,優禮接待。
李成又薦他的朋友胡瓊,亦是關西好漢,天彪也收了,同養在衙署內。
自此以後,青州、馬陘甲兵富強,馬皆長膘,人皆可用,真個是金城湯池,一方雄鎮。
且按下慢表。
再說那日吳用見秦明、索超進兵,那裡放心得,便同董平隨後接應。
果然索超失陷,秦明敗回。
當時接應了回清真山,遣人探聽,回報索超並一千軍馬皆死在長城嶺下。
吳用頓足叫苦道:「眾位兄弟不信吳某之言,果中一奸一計,今又喪一員大將,怎對得公明哥哥?」
眾頭領無不傷感,送到長城嶺,尋著索超的沒頭一屍一身,用棺木收斂了,取回清真山。
不日宋江領大隊兵馬都到。
宋江在半路便得索超死的信,大怒,催兵急進。
到了清真山,先哭奠了索超一番,秦明送回山去養病,便與吳學究商議打青州報仇之計。
吳用道:「天彪這廝多智,乘他新勝之後,軍馬不曾將息轉,我等就將這五萬生力軍速去攻打。
若待來春,他修治城郭,養成氣力,就難動手了。」
宋江道:「軍師所言甚當。」
便傳今次日興兵。
也是天不佑他,連朝的大雪,翻翻滾滾下個不了,點水成凍,兵馬起身不得。
宋江見這般大雪不止,心中十分焦躁。
馬元連日整頓酒筵,與宋江解悶。
那日正當飲酒之際,宋江說到那不能得志的話,長吁短歎,灑淚不止。
眾頭領再三勸解。
忽報大寨有公文到,宋江喚入問時,果然是報稱五虎上將關勝病亡。
宋江得了這信,大叫一聲,跌倒在地。
眾好漢連忙扶救,半晌方醒,放聲大哭道:「天喪我也!」磕頭撞腦,痛哭不已。
眾頭領無不悲傷。
宋江因痛哭關勝,又加連日憂悶,遂臥病上一床一。
更兼大雪初晴,天氣十分嚴冷,人馬凍死無數。
吳用只得同馬元商量,到宋江榻前問候畢,請令道:「哥哥貴體如此,人馬又多凍壞,耗費許多錢糧,恐軍心怨嗟。
想是天彪那廝數未該絕,不如且回大寨,再作計較,哥哥尊意如何?」
宋江歎口氣,點頭應了。
吳用便代宋江傳令班師。
將一乘暖轎,四乎八穩的抬了宋江。
馬元等送了宋江起身,仍復回山寨把守。
吳用同眾頭領護著宋江竟回梁山,一路秋毫無犯。
不日到了梁山,眾頭領迎接入寨,都來問安。
太公聞得宋江病重,甚是憂慮,早已約下地靈星神醫安道全,待宋江一到,便同來看視。
宋江見了關勝的靈柩,愈加悲痛。
眾人再三勸慰。
安道全按症用一藥,調理醫治,次年正月,才得復元。
那日正是上元燈節,梁山上眾頭領張燈設筵,請宋江到忠義堂上,一者起病,二者慶賞元宵。
飲酒中間,宋江擎杯流淚道:「我等聚義山東,替天行道。
不料陳希真這賊道,竊據猿臂,奪了我的青雲山,狄雷等弟兄俱遭其害。
去歲救清真山,又連傷大將。
此仇不報,夜不安席。
今我便要興師,還是先攻雲天彪好,先攻陳希真好?」
吳用道:「小可已算定了,陳希真新定兩山,兵力未足。
近聞那廝假行仁義,不肯借糧,據守空山,而不為錢糧之計,此危亡之道也。
昨日探事人來說,那廝乘春暖,在張家道日起造磚城,晝夜並工。
若待他磚城已成,攻取便難。
可火速進兵,大隊並進。
希真雖知兵法,我等兵多將廣,與他野戰,必能取勝。
若吞滅了他,不但得其錢糧地利,抑且收取沂州、莒州等處,易如反掌。
沂州、莒州收取之後,山東一帶,盡歸掌握,便是趙頭兒御駕親征,尚不足懼,何況雲天彪!至於此刻,雲天彪在馬陘鎮深得軍心,已養成氣力,不比去冬。
那青州知府魯紹和,又恭儉一愛一民。
文武一心,無隙可乘。
若就去攻他,希真竊發,我先有內顧之憂,戰必不利。
哥哥且再發信與蔡京,教他設法在天子前離間雲天彪,待搖鬆了他的根,破他便易下手。
如今且先取猿臂寨,此司馬錯勸秦王棄周攻蜀之計也。」
言未畢,只見狄雲出席哭拜道:「哥子狄雷為希真所殺,怨氣難消,望哥哥先報青雲山之仇。」
原來狄雲傷痕將息已好,故此時在坐。
宋江道:「軍師之言,正合吾意。
狄雲兄弟休煩惱,我先滅陳希真,與你哥子報仇便了。」
狄雲拜謝了。
當晚席散。
次日,忠義堂上鳴鐘擂鼓,眾英雄齊集聽令。
宋江正議那起兵之事,忽山下朱貴差人報上來道:「有一位官人,是新任萊州府知府,路過山下,要拜見宋公明頭領,且言有機密事相告,現在酒店候著。」
眾人都驚訝。
那嘍囉呈上名帖,上寫著道:「愚弟侯發頓首拜。」
宋江道:「素昧平生,既是位知府,且教請上來。」
來人去了。
不多時,那知府帶了幾個從人到來。
宋江領眾人下廳迎接,只見那知府頭戴烏紗,身穿大紅員領,腰繫玉帶,腳踏皂靴,滿臉油汗,與眾好漢謙讓著上廳來。
知府便開言問道:「那位是天魁星君忠義大王宋頭領?」
宋江道:「不敢,小可便是。」
知府便先下拜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於聞名,今日得瞻虎威,三生有幸。」
宋江忙答拜了,眾位好漢俱依次相見。
宋江讓知府客位坐地,這邊宋江為首,一字兒依次序坐下。
那知府通問了姓名,道:「久聞貴寨英才濟濟,還有幾位何在?」
宋江答道:「眾弟兄各有職守,只這數人聚在裡寨。」
知府稱讚不已,道:「皆濟世良才,朝廷柱石也。」
宋江道:「太尊貴鄉何處?榮任幾載?今日貴足尊下賤地,得近山鬥,未識有何見諭?」
知府道:「下官姓侯名發,現授萊州府知府。
因路過寶山,一來渴仰山寨大忠大義,禮當晉謁;二來有一喜信,報於頭領知道。」
宋江道:「小可同眾弟兄俱在此造罪,怎當得忠義二字。
不知有何喜信,到得宋江身邊?」
侯發道:「頭領有所不知,下官有一胞兄,名喚侯蒙,官任監察御史。
素日欽慕頭領,只是無路通款。
去年十二月初一日早朝,因浙江妖人方臘造反,賊勢猖獗,官兵屢敗,邊報十分緊急,官家歎無將材可選。
爾時家兄侯蒙,素知頭領忠義,不忘朝廷,日日指望招安。
當即面奏天子,保稱頭領有蓋世之才,必能剿滅方臘,求降一道招安旨意,啟請頭領建功報效。
天子起先不允,家兄叩頭出一血,願將全家一性一命保舉頭領,蔡太師亦出力奏請,官家方才准了。
現在敕家兄侯蒙為東平府知府,資招安明詔前來寶山,此刻已渡黃河,不日可到。
因下官先行,家兄有一信,先著下官寄上,請頭領們數日內切勿興兵攻打城池,恐天子見怒。」
說罷,袖中取出侯蒙的書信,深深的唱個喏,雙手遞與宋江。
宋江聽了這篇言語,心中大驚。
接了書信,滿臉堆下笑來,對眾人道:「好了,我等弟兄這遭得見天日了。」
眾人一大喜。
當將書信拆讀,讀罷滿眼流下淚來,禁不住失聲痛哭,道:「宋江與令兄並無半面之識,不意他這般錯一愛一我,正不知宋江那世修下的,粉骨碎身,報他不得。」
忙吩咐李雲將山前斷金亭改作迎恩亭,搭起蘆廠,懸掛燈綵,預備接讀綸音。
一面叫辦酒筵,款待知府。
侯發道:「下官赴任限期緊促,不敢久留,就此告辭。」
宋江並眾頭領那裡肯放,再三款住。
當日殺牛宰馬,大開筵席。
席間宋江又催李雲趕緊辦迎恩亭,李雲道:「小弟已催儹伕役,三日內即可完備。」
宋江道:「以速為妙。」
侯發道:「家兄方渡黃河,到此尚有數日,頭領緩些不妨。」
宋江道:「太尊那知宋江的心!我等皆造下彌天罪孽,蒙令兄提救,天子法外施恩,我恨不得今日便見天顏,那裡還再耐得。」
候發讚歎不已。
宋江問道:「不知朝廷可招安陳希真否?」
侯發道:「不瞞頭領說,招安貴寨,家兄兀自費盡心血,又虧煞蔡太師的大氣力,方得官家准奏。
實緣家兄欽佩大寨忠義分上。
至於那陳希真,有何好處,誰耐煩與他出力!」宋江聽了,又稱謝不盡。
當晚,留侯發在客房安歇。
宋江便密請吳軍師到自己房裡,屏退左右,商議招安之事。
直議論到三更後,忽傳呂方、郭盛二位頭領進房內說話。
次日,宋江進當廳吩咐呂郭二位頭領:「帶領五十名心腹伴當,繼了下程,一路迎上去,恭接天使,休要怠慢。」
呂郭二人領命。
那行裝禮物早已備好,火速帶了心腹伴當下山去了。
侯發再三告辭,挽留不住,只得設筵餞行。
宴罷,宋江又送出一大盤金銀,權當路費。
侯發那裡肯受,再三遜謝,方才收了。
帶了原來的僕從,辭別下山。
宋江直送過金沙灘,又把了上馬杯,戀戀難捨,又灑了許多別淚,方才分手。
回得山寨,東京范天喜的腳信亦到,信內稱說:「官家已准招安,全虧侯蒙之力,又虧太師極力周旋,方回得官家之意。
太師又參奏雲天彪辜恩溺職,請旨降革。
那知種師道先在官家前密保此人,天子竟聽老種之言,不准太師所奏。
後又接到賀太平的本章,表奏雲天彪的軍功。
天子召入太師,大加申斥,幾欲治太師參秦不實之罪,幸王黼等求免。
今官家反將雲天彪晉封三級,加都統制銜……」等語。
宋江見了,愈加憂悶,知那招安之信,果是實了。
差人去通知各處頭領,來忠義堂上赴慶賀筵席。
卻說李逵巡哨方回,聞知宋江要受招安,便來見宋江,大嚷大叫道:「做強盜不快活,鳥耐煩去受招安,又去受那一奸一臣的氣!既要受招安,當初何必做強盜?」
宋江喝道:「你這黑廝省得什麼,卻來胡說!」李逵道:「倒是我不省得!你早也說要受招安,晚也說要受招安,我只道你嘴裡只這般說罷了,那知你認真要做出來。
在江州時,你何不早說了,也免得我直跟隨你到這裡。
辛辛苦苦弄得個場面,又要改頭換尾。
只管說彌天大罪,既做下彌天大罪,須知沒處改換。
不要惱我一性一發,直趕到黃河渡口,一板斧砍翻那鳥侯蒙,把那個詔書扯得粉碎,看你們去受招安!昨日那鳥知府僥倖,不撞著我,不然也一鳥斧結果了他。」
氣得個宋江說不出話來,半晌道:「你看,你看,這黑賊好道瘋了!不要道我認真不來斬你!」李逵道:「斬只管斬,我說總要說。」
吳用道:「你這廝太不識起倒。
浙江方臘猖獗,朝廷正要用人,你若去殺得人多,做個大官,只在眼前,你卻不要?」
李逵道:「我在梁山泊,怕沒處殺人,要去替趙頭兒出力!趙頭兒敢是你的親爺?」
吳用對宋江道:「這廝真不通時務,嘴裡說得出,防他真做出來,且關鎖在一間房裡。
待受了詔,再放他出來。」
遂教眾頭領把李逵推了出去。
宋江道:「我不念這廝舊日之情,真斬了他。」
宋江便和眾好漢在鷹台上擺筵,眾好漢俱開懷暢飲。
眾人道:「怎的公明哥哥酒量反不及往日?」
宋江笑道:「便是一來病後,二來真個歡喜得酒都吃不下去了。」
眾好漢飲至半夜方散。
次日,宋江道:「侯知府教我不要興兵,我想征伐猿臂寨,須不比攻打國家城池,興兵何妨。」
公孫勝道:「哥哥之言甚是。
貧道想,兵有先聲後實者,今我大振軍威,布宣朝廷恩命,勸希真歸降。
希真若懼而來降,則日後在我掌握。
若不從命,吾奉詔之後,據順討逆,必能滅他。」
吳用、宋江齊說:「此計大妙!」宋江道:「須差一能言舌辯之士前去,誰當此任?」
吳用道:「何用人去,但須一封書足矣。」
使教聖手書生蕭讓,吩咐了柱意。
那蕭讓頃刻寫起,將草稿雖與宋江、吳用觀看。
那書信道:
「梁山泊主替天行道天魁星義士宋江,拜書於猿臂寨陳道子閣下:忠義者,人生之大節;朝廷者,天下所依歸。
人無強弱,反道者死;國無大小,背順者亡:自然之理,無足怪者。
江久耳盛名,知道子為忠義之士,屢欲奉教。
會道子遭高一奸一之迫,江使奉書不得通,饑一渴終莫能慰。
不謂道子不以忠義為念,棄我如遺,逞其才智,雄據一方,撫祝氏之餘孽,與敝寨旗鼓相向,蠶食我青雲,毀傷我羽翼,恣意橫行,豈以江為木偶耶?方今天下豪傑,上應天星,不期而會,此非江足重也,特以忠義之心,人所固有,一唱百和,感應甚捷。
是以聞替天行道之舉,莫不鼓舞歡欣,影從雲響。
而道子獨中風狂走,自棄良時,恃有烏合蟻附之眾,甘為祝莊、曾市之續,竊為智者不取焉。
且夫梁山之兵力,何戰不勝,何攻不摧,固道子所習聞者。
況邇者朝廷明聖,赦江既往之罪,招安綸綍,已降九天,誅討不順,命江前驅。
江奉詔兢兢,敢不祇遵。
夫以忠義武怒之師,敵王所愾,掃蕩區區一猿臂寨,車輪螳斧之勢,童子所知也。
素欽道子天姿英俊,用先佈告。
誠能明順逆之分,奮忠義之氣,倒戈束甲,共襄天家,江若仍修宿怨,願指泰山。
所貴知幾之士,不宜遲滯其行也。
昔田橫得士五百人,議論不決,兩淮陰東下。
道子固執迷復之凶,必有噬臍之悔。
他日江為殿上臣,公作階下囚,是豈江之志也哉?書不盡言,裡左右留意省察。」
宋江、吳用看了甚喜,道:「正要如此寫,最好,不必更改了。」
當時謄清封好,差一小嘍囉繼到猿臂寨去投遞。
只見李雲來稟道:「迎恩亭蘆廠都修蓋好了,只等恩詔到來。」
宋江大喜,連日張筵慶賀。
吳用道:「呂郭二位兄弟去迎接天使,此時亦好接著,為何不先差人來通報,煩戴院長去探聽一回。」
戴宗領命,正要下山,忽報郭盛已回。
只見郭盛氣急敗壞,奔回山來道:「哥哥,禍事了!」眾皆大驚,忙問有何禍事。
郭盛道:「小弟同了呂方哥哥,領命而去。
已迎著天使。
倒回轉來,到得曹州府地界,天使侯太守,不合早在途間喚下一個跑解的武一妓一,一路同行。
這日到了館驛,晚間飲酒取樂,直到三更時分,伏侍的人都倦了。
侯太守又叫粉一頭在筵前舞劍,不料那婆一娘一舞到分際,手起劍落,砍死天使侯太守,將天子的詔書搶去,又砍翻太守的伴當數人。
呂方哥哥得知,忙領人救護。
那賊婆一娘一騎匹快馬,往山僻小路逃走,追趕不著。
呂方哥哥一面叫小弟回報哥哥,一面差人報知地方官。
更不料那曹州府知府蓋天錫,反將呂方哥哥一干人都捉下了,又來追小弟,所以連夜逃回。」
宋江、吳用聞知失陷了呂方,俱大驚,叫苦不迭道:「這卻怎好?倒害了呂方兄弟!」吳用道:「這武一妓一不是別人,一定是陳希真的女兒陳麗卿。
這賊道忌我們受招安,故教女兒來刺殺天使,搶去詔書,截我們的歸路。
這廝打沂州時,亦是教女兒扮演武一妓一,裡應外合。
這廝慣用此計,一定是了。」
宋江大怒道:「軍師所料是也。
這賊道屢次欺我,我與他勢不能兩立。」
眾頭領無不咬牙切齒價忿怒,只有盧俊義道:「此時尚未分虛實。
那封書去,陳希真若來歸降,他女兒總要見面,是他敢辨到那裡去!若那廝不肯歸降,便剿滅了他的巢一穴一,活擒了陳麗卿來,不愁沒對證。
只是此刻呂方兄弟失陷,怎生設法去救他?」
宋江道:「天子明詔赦我等之罪,前來招安。
我去恭迎詔書,不到得有甚干犯。
此事竟寫信與蓋天錫討人,他若不還,便起兵先打破曹州府,救呂方兄弟。
索一性一一不做,二不休。」
吳用道:「蓋天錫那廝不通情理,若寫信去,他必要挑剔。
我想為兄弟面上,也說不得,只有寫張訴狀去求告他。
他若不允,先禮後兵,直道在我。」
宋江依言,便商量了寫起一張呈狀,差人往曹州府投遞。
戴宗起身道:「小弟願去。」
宋江道:「此去吉的不測,不如差孩兒們去。」
戴宗道:「我等同生同死,兄弟有難,戴宗焉敢一愛一惜身命!」宋江依了,就差戴宗前往,又教取三百兩黃金帶在身邊,覷便使用。
戴宗領了呈狀、金子,並隨身盤川銀兩,下山去了。
卻說蓋天錫自做鄆城縣知縣以來,大有政聲,賀太平保舉他坐升曹州推官。
那制置使劉彬雖妒賢忌能,貪財好利,卻因蔡京感激蓋天錫還他通梁山的書信一節,倒囑托劉彬照應天錫,所以天錫作推官,劉彬並不作難,半文錢都不取。
不然,天錫是一個清貧縣官,如何到得這一步。
天錫自升推官以後,愈加砥礪。
那日得知朝廷招安梁山,宋江差呂方帶五六十人去迎天使,一路來俱稟報官府。
天錫聞知這信,來見曹州知府道:「宋江有桀驁之才,與新莽、黃巢彷彿,不肯居人之下。
今受招安,必非誠意。
又遣賊目迎接天使,狼子野心,恐有意外之變,太尊宜多派公人弁兵防護。」
那知府正是張觷的後任,進士出身,年紀老邊,素一性一懦弱,更兼讀書太透徹了,左思右想,遲疑不決,不能聽天錫的話,竟由呂方過去。
天錫歎惜不已。
卻也湊巧,當夜那知府同夫人好端端的飲酒,不覺一個雞頭暈中風了,兩眼直視,口不能言。
舉家著忙,一陣亂醫,求神拜佛,不到兩日,嗚呼死矣。
知府已死,天錫護理知府印務,一面申報都省。
正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天錫一接了印,更不辦理他事,便當廳挑選本行軍健一切做公的,共選了三百餘人,即刻起程,奔黃河渡口來,護送天使侯知府。
探得呂方已迎著天使回轉,已過了東裡司,將到雲陽驛。
天錫催儹人馬星在迎上去,半路上接著凶報,說天使侯知府在館驛中遇刺身死,刺客系一武一妓一,逃走無獲。
天錫聽罷,歎道:「早聽吾言,何至於此!」當時火速飭兵役掩捕。
呂方正欲差人報官,不防蓋天錫已到,盡被擒提。
呂方大叫無罪,天錫道:「你是梁山大盜,怎說無罪?」
呂方道:「我雖是梁山上人,現奉天子明詔,已赦了我們。
我來迎接天使,不料天使被刺,正要來報官,為何反捉我?」
天錫道:「天使遇害,生死不明。
你同天使在一處,不論有罪,亦是此案要證,為何不帶你去!」當時將呂方一干人都鎖了。
侯蒙的伴當,除被殺七人之外,其餘亦有受傷的,都著將息。
那不受傷的,分幾個同自己的僕從辦理侯蒙的喪事。
余外赤一同帶回府城。
天錫恐呂方等被劫,先在館驛屯住,移文營汛,調官兵一千多名一路防護,數日調齊,方才動身。
天錫回衙,先將呂方等一干人都管押在班館內,也不上刑具,發放各官兵回去,喚過侯蒙的僕從問道:「呂方怎的迎接你主人?你主人怎的喚了一個武一妓一,卻吃他害了?」
僕從道:「小人的主人,在定陶地界,便遇著呂方來迎接,獻上金珠下程。
主人十分覷待他,教他隨了同行。
這武一妓一是將到東裡司路上撞著。
那廝見了主人,便求見參拜,他說曾伏侍過二主人候發,說起二主人的行止,他都曉得,便要伏侍主人。
主人本不要他,亦是呂方說道:『曾見過這粉一頭耍得好技藝,唱得好曲子,恩相一路寂寞,何不喚下了,也好解悶。
』再三說,主人依了,帶他到得雲陽馹。
當晚主人在館中賞花飲酒。
到三更天氣,伏侍的人都倦怠了,只得十餘人在旁伺候。
主人又教那粉一頭舞劍,不料那婆一娘一舞到分際,竟下毒手,害了主人,又殺傷眾人,將正中供的詔書搶去,跨馬竟走。
小人等喊叫,呂方睡夢中驚醒,急領人追趕,已是不及。
使教小人等報知相公,他正要回梁山報知宋江。
不道相公已是追到,捉住了他。」
天錫道:「那武一妓一怎樣一個人?姓什麼?」
從人道:「那粉一頭自稱姓陳,是一個美貌女子,身軀長大,是一雙大腳,騎一匹棗騮馬。
多有人猜疑那女子是猿臂寨陳希真的女兒陳麗卿,到底不知是他否。」
天錫聽罷,低頭一想,冷笑數聲,吩咐預備下處,安息了眾僕從,也不去審問日方。
次日一早,叫備馬,帶了數十騎出城外,把那府城周圍看了一轉,又把池濠也看了,只是沉吟不語。
回到衙署,左右問道:「相公何不差眼明手快的公人捕捉那武一妓一?這是要緊人犯。」
天錫道:「你們不省得,那武一妓一無處捉。」
當日天錫只是負著手在廳上,走來走去的思維。
左右又問道:「相公平日斷案,如太陽照雪,怎麼今日如此遲疑?」
天錫道:「我看此案,洞若觀火。
只是有一件事,實是委決不下,張觷太守又去了,更無一人商量得。
此刻是何時刻了?」
左右道:「辰刻後了。」
天錫道:「天色尚早,吩咐備馬,我要到東裡司去,尋那捕盜巡政張相公說話。」
左右道:「張巡政相公夜來便來稟見,號房道天已昏黑,相公又有公事,教他今日來見,未曾通報。」
天錫罵道:「不省事的奴才!他來稟見,為甚阻擋?既在客館,快去請來。」
左右不敢怠慢,忙傳雲板,教請張相公入見。
不多時張巡政請到。
列位看官,你道這張巡政是何等樣人?姓張,雙名鳴珂,本貫河南開封府人氏,乃是名門舊族。
他的嫡親胞叔,就是北宋朝烈烈轟轟一位忠臣義士,一精一忠大節炳若日星的張叔夜。
那天錫未成進士之時,曾在敘夜家就過西席,賓主最為莫逆。
當日鳴珂請到,天錫降階迎接。
鳴珂上前參謁,天錫忙捧住道:「仁兄是我舊東人,只須私禮相見,何庸如此。」
當時分賓主坐下。
天錫正說起這件案,忽外面傳報道:「梁山泊宋江差人遞呈狀。」
天錫吩咐:「將來人帶定,取呈狀來看。」
須臾,左右將呈狀取進來。
天錫、鳴珂同看那狀子道:「宋江避難水滸,罪應萬死。
昨奉天子明詔,赦罪招安。
宋江等正如撥一開雲霧,重見天日,感激無際,誓願竭力捐軀,盡忠報國,死而後已。
特遣呂方恭迎天使,不期變生意外,天使遇害。
此乃猿臂寨賊人陳希真,遣其女麗卿所為。
彼深忌宋江投誠,故行此毒計。
宋江願率領部眾,先滅此賊,一來報效朝廷,二來辨明是非。
聞相公將呂方執下治罪,此事呂方實不知情,伏求釋放,感恩無極。」
等語,呈詞甚是卑順。
看罷,鳴珂對天錫道:「他事卑職不知,若說武一妓一是陳麗卿,則萬萬不是。
那陳希真未曾落草,在東京時,卑職與他廝熟。
那年征討西夏,亦曾與他同事數年。
卑職常到他家,那麗卿從不迴避,見過多次,那模樣畫都畫得下。
前日天使侯太守從東裡司過,卑職去迎送時,就見他身邊帶著一個武一妓一,何嘗是陳麗卿,天然迥別。」
天錫道:「仁兄所說甚是。
我也素知陳希真乃智謀之士,即使他忌梁山受招安,亦決不肯如此用計,留老大敗缺。
但此武一妓一究竟是何處人,仁兄料得否?」
鳴珂道:「卑職胡亂猜去,這女子多有是宋江差來的。
宋江這猾賊,包一皮藏禍心,其志不小。
朝廷首輔,草野渠魁,皆不足以滿其願。
他堂名忠義,日日望招安,只是羈縻眾賊之心,並非真意。
那侯蒙想以朝廷恩德招致他,真是夢裡。
這廝恐詔書到山,擺一布不來,所以行此斷橋之計,卻嫁禍於陳希真,以遂其兼併之志。
太尊可道是否?」
天錫大笑道:「仁兄所見,正與弟同。」
鳴珂道:「此事本不難料,宋江亦是要人識破,好截斷了招安一路。
不然,這等藏頭露尾之計,亦最粗淺。
吳用那廝亦深有機謀,豈非故意如此?」
天錫點頭道:「仁兄真高見。
只是有一件事委決不下:天使在我境內遇害,責任非輕。
那武一妓一無處擒捉,雖捉得呂方,那廝恃無對證,必然抵死不招,熬審亦是無益。
宋江來救呂方,必動干戈。
賊勢浩大,我看此地城郭不固,池濠不深,斷難保守。
城中武將,只得都監梁橫可用,他一人也不濟事。
若不嚴治呂方,天使遇刺之案無著;若嚴究呂方,一郡之地難保。
仁兄卻怎地教我良策?」
鳴珂沉吟半晌,說道:「此處有一智謀之士,太尊何不問他。」
天錫道:「其人安在?」
鳴珂說出這個人來,有分教:一奸一邪伏罪,審明無限陰謀;官級連升,幹出有為大業。
畢竟說什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