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59回 陷虎門關提督殉難 割香港山貝子和戎
話說琦善瞧了怡撫台奏稿,大叫一聲,昏絕過去。
家人聞聲奔集,喊救了大半日,好容易救了個甦醒,向鮑鵬道:「你去罷,外面消息,托你探聽探聽。」
鮑鵬答應自去。
琦善歎息道:「我這個功名,朝晚總斷送在怡良手裡。」
過不多幾時,果然奉到上諭:
香港地方緊要,前經琦善奏明,如或給予,必至屯兵聚糧,建只設炮,久之覬覦廣東,流弊不可勝言。
旋又奏請准其在廣東通商,並給予香港,泊舟寄住。
前後自相矛盾,已出情理之外。
況此時並未奉旨允行,何以該督即令其公然占踞?怡良所奏,覽之曷勝憤恨!朕君臨天下,尺土一民,莫降國家所有。
琦善擅予香港,擅准通商,膽敢乞朕格外恩施!且伊被人恐嚇,奏報粵省情形,妄稱地理無要可扼,軍器無利可恃,兵力不堅,民情不固,摘舉數端,危言要挾,更不知是何肺腑?如此辜恩誤國,實屬喪盡天良!琦善著即革職拿問,所有家產即行查抄入官。
欽此。
琦善接到此旨,嚇得面如土色。
省中各文武,卻無不喜形於色,都道:「琦中堂到省時候,耀武揚威,何等聲勢!只一下子,就把林少帥參掉了。
誰料這會子,自己也受了處分,卻比林少帥還要苦。
可見一個人在紅頭上威福也不可使盡了。」
此時將軍參贊督率大軍,晝夜兼程赴粵防剿。
途次,又奉到一道很嚴厲的廷寄,其辭道:
英人種種不法,殊堪發指。
前有旨令,楊芳先行赴粵會防,並令奕山等兼程前進。
計已接奉遵行。
該將軍等到粵後,務即會集各路官兵一竟進剿。
不可存一通商之見稍涉移更,不可因有繳還定海之事少加寬縱。
欽此。
英領事義律辦點子事情,真是一精一明強幹,京省訣地都派有偵探,在那裡察偵軍情朝政。
因此中朝舉動,英軍瞬息皆知。
這日,接到密報,知道琦中堂已經壞了事,靖逆將軍貝子奕山,參贊大臣果勇侯楊芳,將次到省,中朝並沒有和好的意思。
當下就聚集眾洋將商議道:「中國皇帝恁他再凶點子,咱們兵也不怕他了。」
眾人忙問何故?義律道:「今昔形勢不同,從前林制台在這裡,大角、沙角、虎門各口,守得銅牆鐵壁一般,咱們兵雖然船堅炮利,要攻破他,究竟是不容易。
自從琦中堂撒了守具,大沙兩角被咱們得了之後,廣東的門戶已經大開,形勢上差多了,怎麼再能守禦呢?論起此事,琦中堂倒是咱們英國的大大功臣。
現在中國皇帝命將興師,遠水怎麼能救近火?咱們趁他沒有到,大家拼點子辛苦,駛駕火輪兵船,闖進虎門去,把虎門口子奪到了手,咱們兵強勢盛,中國皇帝怕也要軟一下去了。
到了那時,咱們再瞧光景行一事,好歹總要把歷年受的虧,翻他轉來。」
眾洋將道:「靖遠炮台的守將關天培,聽說好生了得,駕炮轟擊百發百中,就這一個人,咱們倒不能不防他一下子。」
義律道:「雙拳不敵四手,一個人有幾多能耐?咱們船多呢,只要連檣而進,他放炮,咱們也放炮,好歹總要轟掉他完結。」
眾洋將齊聲稱善。
於是下令出發,火輪船打頭,帆船壓後,數十艘兵船,高扯紅旗,叩頭接尾,魚貫而行,機聲震地,黑煙蔽天。
遠望去宛如數十條孽龍,舞爪張牙,向虎門大撲而來。
兩岸守兵,瞧見這個聲勢,嚇得早都呆了。
關提台傳令開炮,炮弁嚇得只是抖,哪裡還能夠動彈!控提台瞧著生氣,只得親自動手,轟放了三炮,果然炮無虛發,可惜中的都不是要害。
英船冒險前進,炮彈轟發如雨。
有一個炮彈,嗤的飛來,正落在關提台面前,把身旁兩個親兵,直轟向半空中去。
軍士們見了,大喊一聲,紛紛潰散。
關提台下令禁止,哪裡禁止得住。
關提台見不是事,遂拔佩劍在手,大喊道:「我關天培力也盡了。」
劍隨聲下,向脖子上只一抹,血花飛舞,忠軀撲倒。
此時英軍的舢板哨隊早已到了,英軍蜂湧上岸,乘勢佔據了炮台。
靖遠一失守,威遠、橫檔等處炮台,聞驚自潰。
總兵李廷鈺、副將劉大忠,盡都敗走。
英軍乘勝長驅,直一逼一到烏湧地方。
烏湧離省城只有六十里,守將祥福,是湖南鎮筸總兵,同著巖山游擊沈占鱉、守備洪連科,只統得鎮筸兵六百名,守在那裡。
祥鎮台瞧見英兵蜂湧而來,勢如潮湧。
左右皆有懼色,都勸鎮台退避。
祥鎮台慨然道:「海氛不靖,我們做武官的,對於國家已經是很過不去。
今兒的事,不是我殺洋人,就是洋人殺我。
你們要去盡寇去,我總不願意偷生呢。」
說著,奮身前進。
沈游擊、洪守備跟隨著一同奮擊。
可憐排槍起處,祥鎮台、沈游擊、洪守備,頓時都沒了命。
英兵即佔了烏湧,派遣舢板四出巡哨,把虎門內外所有中國兵船,當做赤壁曹兵,一火完結。
省城聞報,異常震動,眾文武會議了兩三回,依舊一籌莫展,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只望救兵到來。
望到二月十二這日,好容易盼著了一個救星,你道是誰?原來就是果勇侯楊侯爺。
楊侯爺是清朝的勳臣宿將,川楚之役,跟著經略額公,在疆場上不知立過多少豐功偉烈!這會子從固原提督任所接到廷寄,點齊馬步,星夜趕來。
廣東文武接見楊侯爺,報知省城吃緊情形。
楊侯爺道:「那不要緊,本爵自有法兒,可以對付他。」
當下楊侯爺進了城,先把省城兵冊,點驗一過,皺眉道:
「有這許多兵,聚在一個城子裡,不分點子到四邊去守守,弄得外面炮台通通失掉,諸位在戰略上也太疏忽了。」
臬台王廷蘭道:「這都是琦中堂主張的呢,省河裡原也有幾個要隘,烏湧以內迤東的要隘,叫獵德,叫二沙尾,西南的要隘,叫大黃滘,都有炮台,都本分兵駐守的。
琦中堂要專守省城,才一層層的撒掉。」
楊侯爺道:「就壞在這裡頭。
本爵初意,原主張是以堵為剿,現在門戶洞一開,洋船可以直進省河,叫我如何堵法?」
王廷蘭道:「好叫爵帥得知,洋船初進內河,並不知內地的虛實,用一二舢板小船載著漢一奸一,探水而行。
港門狹隘的地方,林少帥在任時光,原也曾載石沉船,釘樁塞港。
奈這會子並沒有一將一兵在那裡守禦。
洋人到了那裡,竟得舒徐暇豫,把木樁碎石陸續起去,坦坦蕩蕩的進行無礙。
所以這一回的事,是直入無人之境,並不是如入無人之境呢。
有時洋船擱了淺,數日不能動彈,一任他用火輪牽曳,咱們竟從不敢派一二哨水師去攻擊的。」
楊侯爺歎道:「可見廣東的事情,全被諸位耽誤了。
現在談到防守兩個字,卻也頗非容易。」
次日,楊侯爺正與眾幕友商議出兵方略,忽接軍報,稱說「洋船高扯紅旗,闖入省河來也」。
楊侯爺大驚,急傳眾軍到省河兩岸防守。
佈置才畢,第二道軍報又到,聲稱「闖入省河的洋船,被鳳皇岡官兵迎頭痛擊,殺得大敗而逃。
現在已經沒事了。」
楊侯爺道:「現在刮南風呢,潮漲起來,洋船怕要乘潮而入呢。
傳令守兵,不得懈怠。」
道言未了,第三道軍報又至,報稱:「大隊洋船駛進來了,鳳皇岡官兵死擊不退。」
楊侯爺著急,親到河岸督防。
但見一大隊洋船,約有二三十艘,飛一般的進來。
兩岸守兵,拾槍火箭,飛蝗似的射去。
洋船恃著堅厚,冒死深入,且行且拒,勇悍得要不的。
楊侯爺歎道:「我自用兵以來,水戰陸戰,大小開過百餘仗,從沒有遇過這麼的勁敵。
可見林少穆這個人,真是了得!」當下令拚命抵拒,總算把洋船逐出了省河去。
然而楊候爺已經弄得滿頭都是汗了。
忽報美利堅國領事求見。
楊侯爺道:「美利堅領事見我做什麼呢?」
巡捕官道:「標下也曾問過,他說是有新到貨船,要呈請開艙呢。」
楊侯爺道:「放著海關監督不見,倒來見我,我於這種事情是不管的。」
一個幕友道:「美領事求見爵帥,別是替英人做說客吧。」
楊侯爺恍然道:「這話對了,你看我今兒要見他不要見他?」
那幕友道:「英人船炮利害,咱們跟他開仗,不定管是有便宜。
美領事來的湊巧,咱們就賣給他一個人情,暫且羈縻著。
要和要戰,等候奕山、隆文到了再決罷。」
楊侯爺喜道:「此計妙極,英人利害不過,勝他實是不容易。
要是敗在他手裡,我的一世威名就掃地了。」
隨命請見。
一時請到裡頭,見過禮,美領事先申說援例呈請開艙的事。
楊侯爺道:「奉過上諭,恭順各國均准照常貿易,這個可以商量。」
美領事又談到英人的事,楊侯爺道:「英人何嘗真心求撫,攻城掠地,猖撅得要不的,本爵也難替他乞恩呢。」
美領事道:
「洋人背井離鄉,漂洋過海,到中國來,難道專為生事麼?也無非想做點子生意罷了。
從前的事情,都為兩面有了誤會弄出來的。
現在既然醒悟,繳還了定海,自不敢更有他求。
不過通商那一樁事,是天朝二百年來,稠疊恩施,不得不代懇法外施仁,得使仍循舊制。」
楊候爺道:「英人壞的很,這種話哪字作得數?」
美領事道:「義律現有筆據呢。」
隨取出一張洋紙,只見上面寫著幾行漢字。
楊侯爺念道:「不討別情,惟求恩准照常貿易,如帶違禁之貨,即將船貨入官」等語。
美領事道:「爵帥可瞧見了,英國的安分商人,實未隨同滋事。
倘准他商船入口,也好籍以制一服他的兵船呢。」
楊侯爺道:「既是貴領事這麼講了,本爵瞧貴領事份上,且替他上本乞恩,只叫他靜候朝旨。
這一個月裡,萬萬再不能滋事呢。」
美領事應諾自去。
楊侯爺遂與廣東撫台聯銜入奏。
誰料上諭下來,競把楊侯爺狠狠申飭了一番。
恰好靖逆將軍弈山、參贊大臣隆文先後到粵。
楊侯爺訴知英國兵船的利害。
奕將軍道:「上頭意思是主剿,這件事可難了。」
隆文道:「林少穆很有能耐,還是請他來商量商量。」
奕將軍道:「這件禍事原是他惹出來的,解鈴還須繫鈴人,跟他商量很好。」
隆文就叫當差的拔片子去請,一時請到。
隆文說起防剿為難事情,隨即問計。
林則徐道:「現在的情形,大不比從前,果然事情是難辦了。
但能夠應時制宜,真心實力的辦去,也未始不可挽回一二呢。」
隆文道:「應時制宜,當從何處入手?」
林則徐道:「為今之計,當先遣洋商設法羈縻,俾各國的船暫退稍遠。
一面雇齊人夫,密運巨石,把獵德、大黃滘等地方,乘夜填塞;一面調撥重兵,在兩岸防守,仍於岸上多備沙袋,以為擋炮之需。
這便是眼前救急的法兒。」
隆文大喜,隨令依計行一事。
誰料此時各隘口的兵勇,都已撤退,木樁石塊都被英人起了去。
那省河裡英人又派了舢板小船,往來游曳,牽制多端,有力沒處使,竟然不能成事。
隆文歎道:「少穆的計劃不能行,可怎樣呢?」
奕山道:「且別管他,咱們下令閉港,狠狠跟他們拼一仗是了。」
軍令剛才傳下,緊急的探報就接二連三的來,報說「火輸兵船銜尾進港,快到城下了」。
一時又報:「洋船泊在十三洋行面前,河南官兵開槍轟擊,被洋船上一炮轟死了大半,余外的都逃散了。」
接著又報:「水師兵船被英人轟沉三艘。」
奕山大驚,聚集兩參贊商議退敵之計。
議了一整夜,依舊是一籌莫展。
次日,是四月初二,忽報英人把火輪船分為兩隊,一隊攻撲省城,一隊分襲省城西面的泥城。
奕山道:「了不得,這泥城是佛山鎮的要路,要有個錯失,佛山果也保不住了。」
果勇侯楊芳道:「泥城上,我已經調派協將岱昌與戴罪留營的劉大忠守在那裡。」
說猶未了,流星探馬飛報軍情,報稱:「岱昌跟劉大忠真也不濟事,聽得炮聲就逃走,官兵都望風而一靡一。
英人乘勢放火,燒掉我們兵船六十多號。」
奕山愈益著急。
一時又報:「英兵上岸,劫掠十三洋行也。」
此時,風聲鶴唳,一夕數驚。
靖逆將軍奕山嚇得在營裡頭,求天念佛。
滿城裡文武大小訣官,沒一個不是呆呆的。
只有營裡頭的兵,都各抖擻一精一神,幹那逞亂髮財的勾當。
好在統兵大員也沒工夫計較這個。
到初三這日,英人分股登岸,水陸交攻。
城外所剩的幾個防兵,一聽得炮聲,早逃得沒了個影兒。
英人舒徐暇豫把省城四面的炮台,盡都得了。
中國兵弁卻連輕傷都沒有一個。
這炮台的地勢,卻在省城後面的山頂上,俯瞰全城,瞭如指掌。
英人據了炮台,就把火彈火箭,沒晝沒夜的轟射,打得城中牆坍壁倒,不知轟掉了幾多房屋!闔城官民重足股慄,都嚇得什麼相似。
將軍參贊、督撫司道面面相覷,想不出一個免禍的法子。
還是廣州府知府余葆純謀多智足,獻了一個無上妙計。
當下余葆純道:「英人此來,既為索償煙價,空言撫事,怕不見得成功呢。
卑府淺見,前後總要依他,不如早早的依了他,省掉多少是非口舌。」
眾人聽了,沒一個敢答應,不過(目咢)眙顧視而已。
次日,炮子直穿入老貢院的前面,將軍以下,都各皇遽失色。
撫台道:「頭痛救頭,且叫余守縋城出去,探探那洋人口氣。」
奕山道:「戰又戰他不過,也只好如此了。」
當下余葆純縋出城外,見過義律,探問煙價多少。
義律冷笑道:「二萬多箱的煙土,貴府當時是目擊的。
我也不敢多要,按照時價計算,該幾多就幾多是了。」
余葆純道:「按照時價,該幾多呢?
」義律道:「半句虛話兒不說,總要現銀一千二百萬兩呢。」
余葆純道:「還好減少點子麼?」
義律道:「貴府是局中人呢,怎麼說出外行的話來?去年林制台燒煙,貴府也曾在場幫過忙。
別人不知道也還罷了,你老人家是原經手呀。」
余葆純道:
「錢呢,不是我拿出來的,我總無有不可以,只要上頭肯答應就好了。」
余葆純回到城中,將軍參贊商議了一下子,再叫他出城,跟義律磋商,許償他一半的煙價。
義律初就不答應,經美利堅人居間排解,費掉了無數口舌,才勉勉強強的答應了。
和約款子最要緊不過就只兩樁,一是償還煙價銀六百萬兩,一是把香港全島割隸給英國。
和約既定,余葆純要求義律叫他把火輪兵船,退出虎門外去。
義律道:「退出虎門,那是很應當的事。
但須貴國先行兩件事,第一件,六百萬的銀子,叨光即行交下;第二件,貴國的將軍參贊,須先退出城外,城裡的兵盡都撤掉。
這兩件事行了,咱們立刻就起碇出口。」
余葆純無奈,只得把義律的話,照實回過奕山。
奕山道:「大的尚且依了他,何況這區區小事,依了他完結。」
果勇侯楊芳、臬台王廷蘭都怒得發指決眥,然而強弱異勢,沒奈何,只好吞聲飲恨。
當下將藩運關三庫的銀子搜刮攏來,勉湊成六百萬解交了出去,靖逆將軍與隆、楊兩參贊率領馬步,退出廣州城外,駐節於離城六十里之小金山。
英國兵船才徐徐起碇,退出虎門口去。
於是江翻海倒的世界,依舊變成了堯天舜日。
奕山深慮城下之盟,有傷國體,絞心瀝血,想出了一個偷天換日的妙法,捏稱初八日焚擊痛剿,大挫其鋒,續奏義律窮蹙乞撫,求准照舊通商,並出具永不售賣鴉片煙土甘結,並將所付六百萬銀子,作為追交商欠完案。
將無為有,舉重若輕,皇帝老子在京裡,如何會知道呢?只臬台王廷蘭恨恨不平,把廣州軍務情形,寫了一封信給福建曾藩台,信裡有四不可解二可惜三痛哭的話。
曾藩台轉呈於閩督顏伯壽。
顏伯壽忿極,撰了一扣密折,附著此信,把山貝子等狠狠參了一本。
宣宗見事已平靖,不願再生波一浪一,因此把顏督的奏本留中不發。
這原是聖天子大度如天的勾當,誰料洋人得著了甜頭,安靜不到兩個月,掀波作一浪一,竟又生出大大風潮來。
欲知何事,且聽下回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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