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14回 清君側左帥稱兵 紹大統唐王監國
話說文程見多爾袞大有不高興意思,連忙請一個安道:「老臣有甚不到之處,萬望王一爺教訓。」
多爾袞道:「你是三朝元老,還用我教訓麼?」
隨把承疇的話述了一遍。
文程忙著謝過。
早有人把文程碰釘子事情告知承疇。
承疇萬分過意不去,親到文程家裡慰問。
文程卻毫不在意,倒向承疇道:「在一朝上做官,要是各存了意見,如何還好辦事?亨九,我望你千萬別存在心上才好。」
幾句落落大方的話,說得承疇十分佩服。
文程又問:「明使可曾追上?」
承疇道:「迫上的,他們已經行到滄洲地界了。
現在單于陳洪範一個兒回去,那兩個卻安置在太醫院。」
文程點點頭,隨道:「我才得著一個喜信,因為王一爺已經進宮,不便驚動,沒有奏報得。」
承疇道:「敢是南征大軍打了勝仗麼?」
文程道:「卻也差不多!興平伯高傑不是他國一員虎將麼?」
承疇道:「不錯。
高傑部下,都是關陝健兒,明朝四鎮,要算他最強呢。
豫王派人招他好多回,他都是嚴辭拒絕。
其決絕書有傑猥以菲劣奉旨堵河,不揣綿力,急欲會合勁旅,分道入秦,殲逆成之首。
哭奠先堂,則傑之忠血已盡,能事已畢,便當披髮入山,不與世間事。
一腔積憤,無由面質等語,真是個強項東西。」
文程道:「恁他再強項也不中用了。
瞧州總兵許定國,已把高傑用計誘殺,投降了我朝。」
承疇道:「幾時的話?」
文程道:「才得的消息。」
承疇道:「豫邸有奏報來麼?」
文程道:「奏報還沒有。」
承疇道:「確不確,奏報一到,就知道了。」
說著,家人遞進一封探報。
文程拆開一瞧,不覺喜形於色,笑向承疇道:「亨九,你瞧了,江南這地方,不久就是咱們大清國的了。」
承疇接來一瞧,見上寫著「探得南京新起一樁奇案,是為北來太子事情。
該太子本在杭州,由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密奏,宏光派人迎到南京。
先安置在興善寺,旅勇衛營兵五百名保護。
夜半忽然飭移大內,又忽然飭交錦衣衛。
說是假冒的。
三法司連日審問,不得要領。
輿論籍籍,都道宏光君臣,滅絕倫理。
有乘夜題詩皇城,為太子呼冤者,其辭道:
百神護蹕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後開。
海上扶蘇原耒死,獄中病危已奚猜?
安危定自關宗社,忠義何曾到鼎台。
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同向棘圜哀。
史可法、何騰蛟、袁繼鹹、左良玉、黃得功、劉良佐各文武,都抗疏爭辨,宏光都置之不理。
逆料南中,不日必有亂事發現」等語,承疇看完笑道:「果然是好機會。」
當下散去。
次日上朝,文程便把探報上事情,奏知多爾袞。
恰好豫王封奏也到,所言大略相同。
多爾袞批下朱諭,飭定國大將軍豫親王相機進取。
過不下半月,傳來消息,都說左良玉借入清君側為名,已經舉兵東下,宏光君臣,慌得要不的。
多爾袞詢問範文程,文程道:「外面都是這麼傳說。
但是派往南中的探報,還沒有信來,豫王也沒有奏報。」
多爾袞道:「這麼大的事情,謠言想總不會的。」
文程道:「臣也是這麼想著。」
當下退朝回家,門上報說禮部金大人來過兩回,不知有什麼事。
文程道:「金大人講什麼沒有?」
家人道:「沒有。」
一個家人指道:「那不是金大人車子嗎?」
文程回頭,見金之俊已在那裡下車了。
於是迎著一同進內。
之俊道:「南中亂得要不的,左良玉反了,老前輩知道沒有?」
文程道:「略有點子風聞,怕不確麼。」
之俊道:「確得很。
我新從謝升那裡抄得良玉起兵檄文在此,老前輩一瞧就知道了。」
說畢,就把檄文呈上。
文程接來一瞧見上寫道:
廄聞大義之垂,炳也星日,無禮之逐,嚴於鷹鸇。
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
一奸一臣馬士英,根原赤身,種類藍面。
昔冒九死之罪,業已僑妾作奴,屠發為僧,重荷三代之恩。
徒爾狐窟白門,狼吞泗上,會當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
以今上歷數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
竊弄威福,煬蔽聰明,持兵力以脅人,致天子閉目拱手。
張偽旨以讋俗,俾臣民重足寒心。
本為報仇而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止矯誣聖德。
初因民願而擇主,乃事事拂兆民之願何由奠麗民。
生幻蜃蔽,妖蟆障日,賣官必先姻婭。
試看七十老囚,三木敗類,居然節鉞監軍,漁色罔識君親,託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為桑間濮上。
蘇、松、常、鎮,橫征之使肆行,攜李會稽,妙選之音日下。
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
北斗有朝彗之星,謂英君實應圖讖。
除誥命贈蔭之餘無朝政,自私怨舊仇而外無功能。
類此之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發焰,鱷水興波,群小充斥於朝端,賢良竄逐於崖谷。
同已者一性一侔豺虎,行列豬狗,如阮大鉞、張孫振、袁宏勳數十巨憝,皆引之為羽翼,以張殺人媚人之赤幟。
異己者德並蘇黃,才侔房杜,如劉宗周、姜曰廣、高宏圖,敵十大賢,皆誣之為明一黨一以快,如虺如蛇之狼心。
道路有口,空憐職方,如狗都督滿街之謠,神明難期。
最痛立君,由我殺人,何妨之句。
嗚呼!江漢長流,瀟湘盡竹,罄此之罪,豈有極歟!若鮑魚蓄而日膻,若木火重而愈烈。
放崔魏之瘈狗,遽敢滅倫;收闖獻之獼猴,教以升木。
用腹心出鎮,太尉朱泚之故智,殆有甚焉。
募死士入宮,字文化及之所為,人人而知之矣。
是誠河山為之削色,日月倏焉無光,又況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內懷恩之人,誰不願食其肉;敵國響風之士,鹹思一操一盾其家。
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痛心疾首,願為鼎邊雞犬以無從。
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豺狼而並命。
在昔陶八州靖石頭之難,大義於今,迄乎韓蘄王除苗氏之一奸一,臣職如斯乃盡,是用礪兵秣馬,討罪興師。
當鄭畋討賊之軍,意裴度蔽邪之語,謂朝中一奸一黨一盡去,則諸賊不討自平。
倘左右兇惡耒除,則河北雖平無用。
三軍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義之一聲聞。
首嚴焚戮之隱禍,不敢妄殺一人,以傷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
義旗所指,正明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興,必有問世。
英靈扶翼皇明之運,泣告先帝,揭此心肝,願斬賊臣之首,以復九京,還取阮奴之一黨一,以報四望。
倘惑於邪說,詿誤流言,或聽一奸一臣之指揮,或樹義兵之仇敵,本藩於一腔熱血,郁為輪囷離奇,勢必百萬雄兵,化作蛟螭妖櫱。
玉石俱焚之禍,近在目前。
水火無情,追維心痛,敬告苦衷,願言共事。
嗚呼!朝無正直,誰斥李林甫之一奸一;國有同心,內懷鄭虎臣之志。
我祖宗三百年養士之德,豈其決裂於僉壬。
大明朝十五國忠義之心,正宜暴白於魂魄,速張殪虎之威,勿作逋猿之藪。
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載之廚,椒盈八百。
國人盡快,中外甘心。
謹檄。
文程瞧畢,隨道:「良玉手下,約有近百萬兵馬,這一下子,明朝就要吃不住了。」
之俊道:「聽說左兵從漢口起,直到蘄州。
艨艟戰艦,接接連連,共有三百多里路長短。
馬士英嚇得要不的,急命阮大鉞、劉孔昭會同黃得功,趨赴上江堵御,一面又撤掉淮揚的守備,把劉良佐、劉澤清盡調到南京來。
史可法連疏告警,稱說我朝兵勢。
朝中各官,也有主張不撤江北守備的,都被馬士英一頓罵退。
說道:『你們東林一黨一,要連同左逆一起造反麼?我姓馬的,若死在左逆手裡;情願死在清兵手裡。
老實說,清兵到城下,還可以議和;左逆一到,你們人人都暢心遂意,只我與皇上倒糟罷了。
』因此史可法在清江浦,一個兒乾著急呢!」文程道:「豈凡怎麼曉得這一般詳細?」
之俊道:「晚輩有一個同年,在南京做官,時常通信,所以消息還算靈捷。」
文程道:「貴同年是誰?何不索一性一招他降了本朝呢?」
之俊道:「我這同年,終要降順的,不過遲早一點子罷了。
他姓錢,名叫謙益,點將錄上,稱為天巧星一浪一子錢謙益的便是。
此人雖也托名東林,其實於富負功名,很是熱中的。
他的如夫人柳如是,原是中吳才一妓一。
此番阮大鉞起復,他為見好士英起見,將在家裡設著盛筵,請大鉞喝酒,就叫柳如是奉觴上壽。
大鉞贈以珠冠一頂。
時人有詩諷刺他這事,其詞道:才人末路腸偏熱,倩女歡場酒最腥。
博得金冠玻一頂,佃夫座上醉初醒。
文程道:「原來就是錢謙益,此人很有點子虛名,怎麼這麼的不要臉!」當下散去。
次日,文程把南中內亂事情,回明多爾袞。
多爾袞就叫擬旨,催促豫王進兵。
擬好聖旨,才待要發,豫王捷報遞到,穎州、太和、盱眙、泗州、毫州、淮安六七座城池,都已攻克,招降明將無算。
現方圍攻揚州,為規取江南計劃。
多爾袞大喜,從此紅旗捷報,絡繹不絕。
今天報稱揚州攻破,敵帥史可法殉節;明日報稱瓜州克取,大軍結筏渡江,南京文武獻城投降,宏光出走太平。
正是人心助滿,天意興清。
疾雷乘破竹之威,投鞭斷水;剋日下堅城之保,擊楫渡江。
可憐限帶如衣,莫禁胡軍北渡;縱教使船如馬,漫誇天塹長江。
難醒沉醉福人,連宵羯鼓;銷盡金陵王氣,一片降幡。
多爾袞連接收到捷報,歡喜異常。
向臣下道:「如今南北成了一家了。
豫親王辛苦了一趟,也該叫他回來歇歇了。」
承疇道:「我看豫王還回不來呢。
南京雖得,蘇、松、常、鎮、杭、紹、嘉、湖還不很平靖。
宏光逃在外面,也不是個了局。
如果召回了豫王,這善後事情,叫誰辦去?」
多爾袞向文程道:「此論如何?」
文程道:「江南雖下,究竟是迫於兵勢。
豫王一召回,保不住那邊生出什麼枝節來,那可就費事了。
依臣愚見,非但不召他回來,還應派幾個人去,幫他辦事。」
多爾袞道:「這是什麼緣故?」
文程道:「蘇州楊文驄、松江陳子龍,都已起兵拒守。
那楊文驄,倒也罷了。
陳子龍手下有一位謀士,姓陸,名慶臻,崇禎壬午舉人,是陸文定公樹聲的後裔,此人很有點子干略,倒不能不防他一下子。
再者江西、湖廣各地方,軍書還沒有一軌,放著不管,終是朝廷大患。」
多爾袞道:「依你便怎麼?」
文程道:「最好王一爺降下兩道旨意,叫豫親王專管軍務,蘇浙等處有抗拒天兵的,得以便宜剿撫。
李闖既死,湖廣、江西一帶,就命英親王相機辦理。
再派一員大臣,到南京去專辦善後事宜。
似這麼綱舉目張,辦理起來,天下就好平定了。」
多爾袞道:「都依你。
我就派你南京去,你可肯?」
文程道:「王一爺恩命,臣原不敢推辭。
只是南中情形,臣沒有亨九熟悉。」
多爾袞點點頭,當下就依文程所奏,一一傳旨去訖。
魁不多幾時,英王奏報,左良玉已死,其子夢庚投順;江西、湖廣悉平。
豫王奏報,蘇、杭一帶,都已削平;潞王朱常蕩已降,宏光帝也已擒獲。
多爾袞下旨,令英、豫二王班師回京。
範文程、金之俊等一班文臣,忙著撰頌辭,上賀表,幹那粉飾昇平勾當。
正在興頭,忽報唐王朱聿鍵已在福州監國。
魯王朱以海已在寧波監國。
多爾袞皺眉道:「像這個樣子鬧下去,幾時能夠平靖呢?」
之俊道:「怕是謠言吧。」
多爾袞道:「哪裡就是謠言。
現有憑據你拿去瞧!」說著,擲下一張紙來。
之俊接來一瞧,見是福州監國諭,其辭道:
柯聞漢室再墜大統,猶擊人心;唐宗三失長安,不改舊物,豈其風俗醇固,不忘累世之澤哉。
亦其忠義感憤,豪傑相激使之。
然也,孤少遭多難,勉事詩書,長痛妖氛,遂親戎旅,亦以我太祖驅除群雄,功在百姓。
而勍敵驁然,睥睨神器。
為子孫者,誠不忍守文自命,坐視其陵遲也。
二十年來,狂寇薦警,警未嘗兼味而食。
重席而處,北方二載,兩京繼陷。
天下藩服,委身奔竄。
孤中夜臥起,垂涕縱橫。
誠得少康一旅之師,周平晉鄭之助,躬率天下,以授彤弓,豈板蕩哉?今辛南安芝龍、定鹵鴻逵二大將軍,志切恢復,共賦無衣。
一二文臣,以一春一陵琅琊之義,過相推戴。
登壇讀誓,感動路人。
嗚呼!昔光武昭烈,皆起布衣,躬承舊業。
況今神器乍傾,天命未改。
孤以藩服,感憤間關。
逢諸豪傑,應即投袂。
知明赫之際,神人葉謨,上天所眷,顧我太祖,紹其子孫,猶未艾也。
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
傳曰: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得道者多助。
自閏六月初二日,監國伊始,一切民間利病,許賢達條陳,孤將悉與維新,總其道揆,副海內喁喁之意焉。
金之俊瞧畢,隨道:「聖朝定鼎,日月維新,這種故明藩服,不過是電光石火,就要滅絕的,王一爺正不必為此煩惱。」
多爾袞道:「一個宏光,費掉了國家幾許錢糧兵馬。
一個才辦掉,經不起又興起兩個來,討厭不討厭?」
文程道:「開創原不是容易事情,太易了,子孫也要輕視的。
想老臣初投太祖,那時國家只有寧古塔一塊地方。
自太祖到太宗,太宗到今上,不知開拓了幾多倍數了。
王一爺是最聖明的,咱們那時的國勢,尚且盛旺,到這會子,難道現在的國勢,倒並不掉這個殘明的庶孽?必是天心忌滿,太祖太宗在天之靈,或者要借這兩個殘明庶孽,驚驚咱們,也說不定呢!」多爾袞不樂道:「照你這麼說,必是我做子孫的幹了什麼不正經事情,才煩在天的二位聖人警戒了!」文程見多爾袞動了疑,慌忙辯道:「老臣所講是指著萬世,並沒有指著現在。」
多爾袞道:「指萬世也罷,指現在也罷,只是這唐、魯二藩,總要想個法兒,把他辦掉才好。」
文程道:「那總要慢慢再想法子,求治太急,也非治平之理。」
多爾袞道:「你不要怪我,你不曉得皇太后望治的心比誰還要急,叫我又怎樣呢!」眾人見了他這個樣子,要笑又不敢笑,只得說了幾句附和的話,各自散去。
又過幾日,兩支凱旋軍先後到京。
金之俊暗自捏著把汗,暗忖英、豫二王都是天潢貴胄,手裡又都掌著重兵,太后大婚的事,要是究問起來,定然鬧出大大的亂子。
於是天天到英豫兩邸,探問消息,倒也探聽不出什麼。
一日,不知為了件什麼事,特去拜會文程,商議處置。
文程說起皇太后跟攝政王大拌嘴,昨晚攝政王歸村歇宿,太后整整哭了一一夜呢。
之俊詫道:「他們兩口子,一竟很恩一愛一的,怎麼忽地拌起嘴來?」
文程道:
「這事說起來都由豫王而起,現在鬧大了,他倒走開不管。
含芳等都是奴才,勸也不中用。
你我是外臣,越發不中用了。
所以我才在豫邸,把豫王一爺著實埋怨了幾句。
解鈴還是繫鈴人,依舊叫他去和解,他倒也聽我話去了。」
之俊聽了,茫無頭緒。
欲知究系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