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63回 劉韻珂附片保伊相 舒垕庵妙策用偷兒
話說金華協副將朱將軍父子殉了國,小揩子朱共南,死後復甦,奔到大營告敗,已是血人兒模樣,營門軍弁,大吃一驚。
文參贊詢知情形,嚇得面如土色,忙令標下將並,保護著自己,逃向曹娥江去。
一面專騎知照揚威將軍奕經,叫他一同逃走。
不意奕將軍消息靈通,早已逃走多時了。
這一役,英人雖然獲著勝仗,傷亡兵弁,累百盈千,事後埋葬一屍一身,連忙了五七天呢。
英人相語道:「自從內犯以來,這麼的大創,從沒有受過。
」所以將軍、參贊,舒徐暇豫的逃遁,英兵倒並不來追趕。
文參贊逃到紹興,見奕經已經先在。
奕經一見文蔚,就問洋兵追來嗎?文蔚道:「參贊走時,洋兵沒有見呢。」
奕經咋舌道:
「見了就走不成了。
這種事,險的很。」
文蔚道:「虧得朱貴死命的擋住了,不然我與將軍,都要不免呢。」
當下,奕經就叫文參贊守住紹興,自己片舟一時,悄悄向杭州去了。
杭州撫台劉韻珂,為人很是圓滑,接見了奕經,詢知致敗的緣故,就悄悄奏了一本,聲稱「將軍等密籌數月,一切佈置區處,悉從隱秘。
臣忝任封坼,尚不能深悉,遑問其他?」
差不多把奕將軍踢了一腳。
奕經沒有知道,還把他當做好人,同他商量恢復的事。
韻珂道:「將軍意思要怎樣?」
奕經道:「洋人這麼厲害,戰呢斷斷不雕夠再戰,要恢復寧波,還是跟他和了罷。」
韻珂道:「時勢如此,也只好這個樣子。」
奕經道:「咱們會銜上一個本子如何?」
韻珂道:「本子還是各上各的好。
總之這件事,我極力幫忙就是了。」
奕經道:「既然如此,我還得到海寧州去查看一下子,那邊也是海口呢。」
次日,奕經帶領從人,自向海寧州而去,韻珂便叫幕友擬了一份十可慮的奏稿,把浙江情形,說得非常危險,卻並無一辭半語,說及和定。
結末一段,韻珂嫌幕友措辭不善,親自提筆改削。
改畢,目閱一過,頗為得意。
其辭是:
凡此十者,皆屬必然之患,亦皆屬無解之憂。
若不早為籌劃,則國家大事,豈容屢誤?現在將軍赴海寧州,查看海口情形。
參贊大臣文蔚,留住紹城,調置前路防守事宜。
究竟此後應作何籌辦,將軍等似亦尚無定見。
臣渥鐵生成,若不將實在情形,直陳於聖主之前,後日倘省垣不守,臣粉身碎骨,難蓋前愆。
伏乞皇上俯念浙省事宜,實在危急,獨一操一乾斷,飭令將軍等隨機應變,妥協辦理,俾浙省危而復安,即天下亦胥受其福。
臣不勝迫切待命之至。
似這麼的奏稿,面子上並不主張和議。
意思裡卻句句主張和議,獨一操一乾斷,無非要宣宗速定和局。
隨機應變,無非要奕經等暫事羈縻。
好在著筆甚輕,一點子痕跡不露,輕圓流利,巧妙絕倫。
劉韻珂如何不得意?既而轉念,這法子雖然巧妙,究竟還不很妥當。
倘然皇上叫我辦理和局,我這一身,不免要遭輿論抨擊,倒不如另外弄出一個人來,自己好推卸乾淨。
攢眉苦思,想了頓飯時候,竟被他想出一個最妥當的人來。
隨又提筆,做成一個附片稿子。
其辭道:
臣前請將已革兩江總督伊裡布,政發江浙軍營效力贖罪,未蒙允准,恩出自上,臣何敢象行瀆請?惟念該革員之獲罪,究屬因公,且其按兵不戰,究與饋事誤國者有別。
我皇上一愛一惜人才,凡中外獲咎臣工,苟心跡可原,鹹荷棄瑕錄用,或令戴罪立功,不知凡幾。
如周天爵、林則徐等,亦皆令其及時自效,仰見聖德如天,不使諸臣終身廢棄之至意。
伊裡布與周天爵等,同系譴戍之人,情罪似無二致。
且公忠體國,並無邀功近名之心。
臣平生所見,只此一人。
現在將軍等差委需員,除帶司員之外,又調取訣省丞倅、牧令來浙委用,並令本省之舉貢生監,查辦事件,若老成謹慎,不貪功,不圖利,如伊利布者,正可以備器,何況該革員為洋人所感戴,即其家人張喜,亦為洋人所傾服。
若令其來浙,或洋人聞之,不復內犯,亦未可定。
可否仰懇天恩,將伊裡布發至浙江,在軍營效力,贖罪之處出自聖裁,臣冒犯宸嚴,不勝戰慄。
如蒙皇上鑒其無他,伏望俯賜採納,浙省幸甚,海疆幸甚。
謹附片陳明。
這一個附片,並那十可慮奏稿,一齊交給當折奏的幕友,謄寫清楚,即行拜發。
宣宗接到此奏,焦灼異常,跟軍機大臣商議一會子,隨下旨授耆英為杭州將軍,賞給伊裡布七品銜,命其隨同赴浙。
又下一道密渝給突經,道:
本日據劉韻珂奏,請將伊裡布發至浙江軍營,效力贖罪。
已有旨令隨耆英前往矣。
現在浙省剿辦,既難得手,則防堵是第一要務,萬不可再有疏失。
該將軍等,惟當激勵眾心,協力守禦,不可因前次失利,稍存畏惠,致洋人乘機,更肆猖獗。
耆英此來,已諭令該將軍等,相度機宜,通籌大局。
臨時自必密商,至防堵保衛,是將軍、參贊等專職,倘有疏虞,孟一浪一獲咎,朕惟將軍等是問。
該將軍接奉此次密諭,惟有默識於心,斷不可稍露風聲,致令在事員弁兵丁,群相觀望,貽誤事機也。
將此密諭令知之。
欽此。
密旨遞發去後,不到半個月,寧波克復的捷報,竟破空而來。
你道將軍、參贊,果有本領能夠出奇制勝,大揚國威嗎?原來文蔚駐師紹興,憂心如焚,一籌莫展,好在紹興有的是酒,盡可澆愁解悶。
一日,文蔚正與隨營委員,在行轅裡喝酒,忽報拿住一個一奸一細。
文蔚叫解進來,左右答應一聲,隨推進一個獐頭鼠目的小子。
文蔚略問幾句,喝令推出斬首。
那人聽說要斬,嚇得什麼相似,跪在地下,不住的叩頭求饒。
隨員裡有一個姓舒,名裡庵的,在浙省當過州縣,本地地痞土棍,犯過案子的,差不多認識遍了。
當下瞧見那一奸一細,認識就是本城著名積竊王三。
舒垕庵心生一計,隨向文蔚道:「回參贊,洋人買通一奸一細,算計咱們,咱們也好買通一奸一細,轉去算計洋人。」
文蔚道:「算了罷。
奕將軍不是為聽了張牧反間妙計,才吃著大敗仗嗎?」
舒垕庵道:「卑職的計策,與張牧不同。」
隨附耳說了三五語。
文蔚笑道:「那也好,盡你去做罷。」
舒垕庵隨向王三道:「你是賊子呀,現在開一條生路與你,你可肯聽我的話?」
王三叩頭道:「只要老爺救我的命,赴湯蹈火,我都可以去。」
垕庵道:「我替你想,與其做一奸一細而死,不如做賊子而生。
你能夠偷洋人腦袋來,我有本領稟請參贊,賞你功牌、銀兩呢。」
王三大喜道:「偷盜的事情,小的還會幹。
小的還有朋友,可以邀來,同做這事情。」
舒垕庵道:「那很好,快去幹罷,獻了頭來領賞。」
王三拜謝而去。
次日,果然獻了兩顆腦袋來,文參贊立賞他二兩銀子。
寧、紹兩屬的竊賊,得著這個消息,呼朋引類,鑽一穴一逾牆,頓時寧波城裡,伏了個遍,來營領賞,每日總有三五起。
偷兒愈聚愈眾,偷術愈變愈工,神出鬼沒。
這一個月裡英兵失掉腦袋的,真是不計其數。
每逢晚上,洋兵肩槍巡夜,兩個兒磔格笑語,走不多幾步路,後面的人,忽地沒了聲息。
回頭瞧時,卻已失掉了腦袋,仆倒在地,大駭僵立,不知所措。
俄頃之間,那一個的腦袋,又失掉了。
有時偷兒裝做洋人模樣,皮靴竹杖,橐橐而來。
洋人只道是伴當,走近身,才要與他講話,不防那人突出白刃,竟被他就此結果一性一命。
還有生擒活捉的,抄襲「背一娘一舅」故智,用布從後面突然套一上,背到幽僻地方,箝住口,捆縛結實,縋向城外去。
有時被別的洋兵撞著了,便向小街曲巷,拚命飛奔。
洋人路徑不熟,只得廢然而返。
還有一法,洋人結隊巡城,眾偷兒執著條很長的滕,伏一在城腳下,聽得皮靴聲響,就撮口長嘯。
等候洋人倚堞俯視,就用長籐鉤住他的頭,用力一拖,洋人跌落城下,疾把棉絮塞住他的口,隨捆縛了。
城上洋人還當那一個是失足跌下的,都伸出頭來瞧看,被偷兒一一鉤跌下城,隨捆縛了,講笑奔去。
城裡洋兵,一天少似一天。
洋將大懼,下令全伙兒撤退,另到浙西一帶去一騷一擾,只留少些兵隊,守住鎮海、招寶山要口。
三月甘六日,寧波洋兵排齊隊伍鼓樂出城,下落火輪船,由定海駛出大洋而去。
揚威將軍奕經、浙江巡撫劉韻珂,先後飛章入告,不過兩人沒有商通,奏報的話,各不相符。
奕經奏的是大兵進攻寧郡,洋人畏一逼一竄退,現在派員收復等,一派都是鋪張的話。
劉韻珂卻稱英兵於二十六日,鼓樂前導,整隊出城。
惟該洋人並未受創,忽爾退出寧郡,難保其不分竄他處,冀圖一逞。
宣宗接到奏報,很是躊躇,出召軍機大臣商議。
這班軍機大臣,一個個都是太平宰相,只會享福,不解救時,議了三五回,何曾議出半策一計?宣宗無奈,只得降旨叫沿海各省,妥為防備。
這道諭旨,還沒有頒發,吳淞戒嚴,嘉興吃緊,乍浦失陷的驚報,已經絡繹而來。
副都統長喜、同知韋逢甲、佐領隆荊、額特赫翼領英登布、騎校伊勒哈畚等,都殉了難。
宣宗知道誓師命將,不過多送掉幾條生命,與國家大局,毫無補救。
時驅勢迫,不得不翻然變計,於是下旨援伊裡布為乍浦副都統。
說也奇怪,伊利布一到乍浦,英兵竟立即退出浙江地界,轉入江蘇來了。
卻說江蘇地方,有一位英雄,姓陳,名化成,宇蓮峰,福建同安人氏,起身行伍。
嘉慶時光,秘匪蔡牽,肆逆閩洋。
化成隸在李長庚部下,勇敢的聲名,已經遐邇咸知。
長庚陣亡後,王得祿、邱良功接統其眾,剿滅了蔡賊,軍功保案裡,陳化成名字,列在第一排。
由此受知仁宗,積功遞升,位至提督。
道光二十年,自福建廈門提督,改調松江,蒞任才六日,就得著定海的警報。
陳化成不敢怠慢,督率提標兵弁,馳赴吳淞,相度形勢,就在海塘高岸上,建設行營,蓋搭帳房,就與眾兵弁,同在布帳裡住宿。
寶山縣請他入城,不肯答應,又請在炮台左右,築造行館,化成笑謝道:「大令高情厚誼,兄弟非常感激。
但提督是兵弁的首領,同食皇糧,同辦國事。
現在兄弟獨個兒住在高房大廈裡享福,他們卻都在風地裡,雨淋日灸的受苦,異苦同甘,良心上未免說不過去,兄弟可不忍呢。」
寶山縣見如此固執,也只得罷了。
這年七月裡,忽有大洋船三艘,在吳淞洋面游弋,內有一隻,竟直闖進內洋來。
化成督率兵弁,開炮轟擊,連著三炮,都中在洋船船尾上。
洋船上也還轟兩炮,都沒有打到塘岸,轉舵揚帆,逃遁了深水大洋去,須臾不見蹤影。
等到兩江總督裕謙,得信來瞧,洋船已退去多時了。
裕謙大喜,專折奏聞,有「洵屬老成持重」的保語。
陳化成與眾兵弁,雖然同甘共苦,卻是營規整肅,號令嚴明,犯了法一點子不肯通融,因此部下兵弁,無不畏威懷德。
一日,海潮大漲,營帳裡水深尺許,提標中軍官入帳,稟請移營,陳化成不許。
中軍官道:「將士身處濕地,怕有病呢。」
陳化成道:「當軍務的人,一性一命都要不顧,怕什麼病!再者我也不在燥地上,也不見就病了。
現在吃緊的當兒,咱們移營燥地上,圖安逸,風狂潮漲,洋兵來時,這海塘叫誰保護?」
中軍官諾諾連聲而退。
到這年冬季裡,朔風冽冽,降了一天的大雪,陳化成踏雪巡營,不辭勞瘁。
到本年四月,接著乍浦失陷的驚報,更忙得茶飯無心,坐臥不遑,一面督率本營兵弁,修塘洗炮,嚴為防備,一面飛咨兩江總督牛鑒,求請添兵。
陳化成向左右道:「不是我說句誇口的話,只要牛大帥肯一心一意,對付這幾個紅一毛一人,自揣力量,還吃的住呢。」
過不多幾日,流星探馬,報稱牛制台已到上海,帶有河南、徐州、江寧兵三千,籐牌兵八百。
接著牛制台公文也到,化成大喜,隨即牌示軍民、兵弁人等,無不勇氣百倍。
到五月初六這日,化成絕早起身,正擬點卯開一操一,忽報:
「洋船來了,忙上炮台瞧望。
只見四艘火輪兵船,高扯著英國旗號,由外洋一路探水而入。
炮弁便欲開炮,化成道:「離著還遠呢,白費掉彈藥做什麼?」
說著時,人報牛制台到,化成忙著出迎,迎上炮台。
化成道:「大帥來的巧,請瞧陳化成殺退紅一毛一兵。」
此時火輪船已近海塘,陳化成下令開炮轟擊,炮兵炮弁,一齊動手,轟天個幾聲大炮,瞧火輪船時,兀自駛行無礙,光景是沒有轟著。
此時火輪船上也回炮相攻,炮子冰雹似的飛來,沒有打到,都跌落在海裡頭,激得海水蒼龍噴沫似的,直噴起來。
牛鑒見輪船上桅桿,高出海塘有一丈多高,黑煙蔽天,槍炮相接,早驚得目瞪口呆,連呼:「陳軍門咱們快打點保命的法子!」陳化成忙安慰他道:「大帥別怕有陳化成呢。」
牛鑒道:「不妨事嗎?」
陳化成道:「不妨事,化成經歷海洋五十年,這一個身一子,在炮彈裡,人死出生,比今兒厲害過十倍的,也不知經過了幾多回。
到這會子,卻依舊好好的活著。
大帥放心,今兒火攻,化成頗有五七分把握。
只要挫掉他的鋒芒,援兵一鼓而進,敵軍不難盡數殲除呢。」
牛鑒道:
「果然能夠如此?」
陳化成笑道:「大帥恁地膽小,我陳化成從軍半世,血戰百回,難道今兒偏哄大帥一個兒不成!」隨附耳道:「請大帥靜靜兒的瞧著,你老人家一慌張,軍心多要怯了,大事就去了呢。」
牛鑒道:「你叫我靜靜兒,你先給我把這深人打退,槍林炮雨,瞧著怪怕的。
倒要鎮定我的心,不由我做主可怎樣呢?」
陳化成道:「今兒事情,都在我陳化成一個兒身上,好歹總要把洋人打退。」
牛鑒見他說得這麼根牢果實,才放了三五分心。
當下陳化成親自動手,十多門大炮,齊伙兒轟放,連環迭擊,果然把英人打退。
化成笑向牛鑒道:「大帥瞧見了,可知化成不謊你呢。」
牛鑒道:「那還靠不住,也許他明兒還來呢。
」陳化成道:「怕什麼?自古說水來土掩,將到兵迎。
洋人所靠,不過是槍炮,咱們的炮,也不弱呢。」
當夜無話。
次日,洋船又來攻撲,台上回炮轟射,兩軍整整戰了一天,依舊不分勝負。
到初八這一日,火輪兵船,接尾銜頭,排陣而入,大有項王破釜沉舟的氣概。
陳化成知道敵勢洶湧,今兒戰務,不比前兩天,遂聚集部下將士告誡道:「吾軍殺敵在今朝,被敵人所殺,也在今朝,大家總要拚命。
這麼厲害的強敵,吾軍破了他,吾軍勇武的好名聲,揚遍天下了。
本朝待遇將士,恩禮非常優渥,戰勝固當封侯,戰死亦能血食。
今兒的事情,闔營裡人,生則同生,死則同死,陳化成願與諸位共命。」
說著,不覺滴下英雄淚來。
眾人聽了,盡都忿激。
中營守備韋印荊、前營千總錢金玉、把總龔齡垣、左營外委千總許林、前營外委千總許攀桂、額外外委徐大華、內黃營外委姚雁字,不約而同,齊稱甘願死戰。
陳化成道:「得眾位如此,愁何洋人不破呢!」隨下令開炮抵敵。
欲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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