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106回 徐學士一語喪家邦 剛中堂片言靖大難
上回中,既將義和一團一創亂緣由,略已表明,此回則暫不能寫矣。
如今且說山東巡撫毓賢,被調入都。
一到京城,即去走謁端王載漪,莊王載勳,大學土剛毅,盛誇義和一團一忠勇可恃,朝廷撫而用之,洋人不足滅也。
載漪道:「洋人實是可惱,不論什麼事,都要他干涉,誅盡殺絕,實不為過。
無奈他們的槍炮,利害不過。
那種兵船,鐵山似的一座,在海裡頭,飛一般行駛,這幾個義和一團一靠得住麼?」
毓賢道:「怎麼靠不住?義和一團一會的是神術,呼風喚雨,駕霧騰雲,一唸咒槍炮都可以不燃。
洋人靠的不過是槍炮,槍炮失了效力,還有什麼能耐?義和一團一中,最利害不過就是紅燈照。
這紅燈照起頭是個老孀婦,設壇授法,集了幾十個閨女,環侍受法,只消四十九日工夫,就學成了。
學成之後,稱為太師姐,可以轉教其他女子。
紅燈照會得騰身空際,拋擲紅燈,焚燒洋人房屋,呼風助火,頃刻可以燒盡。」
載漪道:「這都是你親眼瞧見的麼?」
毓賢道:
「那是萬目共睹的。
毓賢天膽也不敢欺誑王一爺。」
剛毅道:「我看倒不會錯的。
有盛必有衰,洋人今日,已經是盛極了。
何況他們的教,都是沒有天地祖宗的。
天怒人怨,到這惡貫滿盈的日子,自然生下一班奇人來收拾他。
王一爺倒不必懷疑呢!」
載漪默然不語。
毓賢道:「今上失德,人心已離。
大阿哥天與人歸,偏偏洋人不答應。
所說聖天子百神呵護,諸天菩薩,特召他降世下凡,幫助聖天子驅除妖孽,也說不定呢。」
載漪點頭道:「還是這幾句,講得有點子道理。」
載勳道:「聽得洋教士誘人吃教,慣把人家眼珠子挖去做藥,這種事情,真令人惱得一毛一發都豎一起來。」
載漪道:「這種事情,誰有工夫惱他?
橫豎是百姓的眼珠子,又不挖了我們的。
我所最惱的,就是大阿哥的事。
老佛爺降了莫大的恩典,偏要他們來阻擋。
不把他們寢皮食肉,這口怨氣,再也不會消的。」
剛毅道:「老佛爺也很惱洋人呢。
記得上月,我得南邊回來,把梁逆所著的清議逆報,進呈了老佛爺。
老佛爺怒道:『倘不是洋人庇護,這兩個逆賊,早都伏法多時了。
洋人不除,終是中國的大害。
』我就奏洋人敢於如是強橫,都靠著漢一奸一私遞消息之故,教民就是漢一奸一。
目下要務,第一捕治教民。
乾隆時光,吃教原本要立斬的。
老佛爺歎了口氣,向我道:『吃教的都不是好人,悉數誅戮,原不是足惜。
只是國家威力,不比祖宗時候,洋人庇護著,叫朝廷也難。
』我就回奏:『只消大張撻伐,洋人知道了天朝利害,自然不敢庇護了。
』老佛爺道:『且等榮祿來商議了,瞧機會再辦就是了。
』現在既然有這麼的好機會,咱們同去見老佛爺,請她下一道旨意,王一爺看是如何?」
載漪道:「很好,明兒早朝,咱們就狠狠奏他一奏。」
忽一個包一皮衣人進來報道:「裕制台奏報義和一團一拆毀保定鐵路,副將楊福同在奉命往剿,在易州地方,被戕身死。
朝廷下旨,已叫聶士成相機剿撫了。」
剛毅道:「了不得,這如何剿得?榮中堂怎麼這麼不解事,聶士成是他的部將呢!」載漪還沒有回答,又一個家人進來道:「各國欽使,都到總理衙門來責問。
慶王一爺沒法對付,已允他們奏請旨意了。」
載漪道:「事情急迫,等不及早朝了,咱們就入宮去罷。」
於是端王載漪,莊王載勳,大學士剛毅,同入宮求見。
毓賢就在宮門口探聽消息。
見他們入內,足有頓飯時光,一個太監匆匆出來,毓賢迎上去詢問。
那太監道:「有旨意召見慶王一爺呢。」
不多一回,就見慶王隨著那太監入宮去了。
整整候到天晚,才見慶王出來,接著載漪等也出來了。
毓賢迎上問道:「事情怎麼樣了?」
載漪道:「咱們家去說罷。」
載勳、剛毅,一齊上車,依舊同到端王府。
大家坐定,載漪道:「老佛爺已被我們說得心動,不意奕劻到來,說上洋人許多利害,老佛爺心又活了。
我們跟奕劻,辯論了好一回。
老佛爺說,明兒早朝,叫眾大臣議了再辦罷。
你看此事如何辦理?」
剛毅道:「此番的事真奇怪,小李跟我們這麼的交情,也不肯幫幫忙。」
載漪道:「你不要錯怪他,他又不是大臣。
這種軍國大事,難道好列在我們裡頭議論的麼?至多暗中助我們一臂就是了!」載勳道:「老佛爺也很惱洋人,不過怕兵力上敵不過。
最好找一個老佛爺平素敬信的人,幫我們一句話,這事就成功了。」
毓賢道:「回王一爺,我倒想起一個人來了。」
載漪忙問是誰,毓賢把大拇指一豎道:「是徐中堂。」
載漪道:「是不是徐桐這老頭兒?」
毓賢道:「是的。
徐中堂從翰林歷官到大學士,他的理學工夫,卻是數十年如一日。
現在這麼大年紀,還天天的誦《太上感應篇》,填寫功過格,就這一層,已非他人所及了。
這位先生,痛恨新學如仇。
他的門生李家駒,為做了大學堂提調,嚴修為請開經濟特科,他竟把二人的名宇,榜在門上,不准他進見。
他的宅子在東交民巷,他為恨見洋樓,每逢出城拜客,不走正一陽一門,總是繞道由地安門出去的。
太后為他是耆臣傾望,每次召見,總是改容敬禮。
遇為大政,總要詢問他的,如果得他一言,皇太后自然再不會猶豫了。」
剛毅笑道:「虧你想的到,兩位王一爺不便去,我和你去拜他就是。」
載漪道:「還是你們爺兒兩個辛苦一趟罷,八十多歲的人,我也不便請他到家來。」
菊毅、毓賢,隨坐車到東交民巷徐桐宅裡,投了貼子進去。
隨見徐桐的兒子徐承煜迎接出來,帶笑陪話,說家嚴正在誦《感應篇》呢。
剛毅道:「不要緊,咱們都是自己人。」
承煜陪著,同到書房坐定。
剛毅把來意說明,隨道:「令尊跟前,全仗侍郎鼎力。」
徐承煜一口應允。
一會子,徐桐出來,承煜道:「剛中堂、毓中丞請過來,是要你老人家在太后跟前幫一句話。」
徐桐問是什麼事,剛毅道:「這是端王一爺的意思。」
隨把洋人教民如何專橫,百姓如何怨憤,義和一團一如何忠誠可靠,法術如何靈驗,奕訢如何反對,太后如何遲疑的話,從頭至尾,備細說了一遍。
徐桐怒道:「慶親王是國家懿親大臣,怎時也偏著洋人,敢是他也吃了教不成?這件事,我去見太后,定要力爭的。」
毓賢道:「全仗中堂。」
徐桐道:「國家的事情,作臣子的理應盡力的。」
剛毅、毓賢,又談了幾句別的話,自去回復載漪去了。
次日早朝,眾大臣齊集。
載漪、剛毅,又復啟奏。
太后召對毓賢,毓賢力保義和一團一可用,並言機會難得,人心易失。
太后向剛毅道:「國家的兵力,制得住洋人麼?」
剛毅道:「就奴才所知,董福樣一軍,忠勇一精一悍,已足制洋人而有餘了。」
太后道:「先派人去察看察看,義和一團一果然可用,撫之未晚。
如果不濟,就下旨痛剿,省得鬧出亂子來。」
隨命兼管順天府事刑部尚書趙舒翹,偕了府尹何乃瑩,馳往涿州解散。
剛毅奏道:「奴才求皇太后賞差,解散義和一團一的事,還是奴才親自去的好。」
太后道:「趙舒翹人也很把穩,如果他辦不了,你再去也未晚。」
剛毅見太后如此,也不敢說什麼了。
太后又問榮祿:「你看義和一團一靠得住麼?」
榮祿回奏:「端王一爺賞識得,諒總不會錯到哪裡去,請皇太后不必多疑!」太后道:「你去傳董福祥來,我要問他的話。」
榮祿出傳董福祥,隨教了他一番的話。
董福樣入見,奏道:
「臣無他能,不過憑著愚忠,為國家殺戮洋人罷了。」
剛毅奏道:「董福祥忠誠勇一猛,大學士徐桐很賞其人,徐桐曾對奴才道:『他日強我中國,必是福祥也。
』」太后聽了,恍然道:「我幾乎忘記了,徐桐是有年紀的人,見識總高一等,這件事理應跟他商量商量。」
隨命太監宜徐桐程刻入朝。
太后因徐桐年老,不叫他人樞府,國有大事,總是特旨咨詢他的。
少頃,徐桐人見。
太后問他,徐桐奏道:「這是天滅洋人,天意不可違,人心不可失。」
太后於是決計招撫義和一團一,派剛毅前往察視。
載漪奏保毓賢為山西巡撫,太后准奏。
毓賢大喜過望,即日走馬到任。
招了數十名義和一團一,充做衛隊。
一到任,就向兩司道:「義和一團一魁首,共有兩個,一個是鑒帥,一個是我。」
兩司不敢辯駁,唯唯而已。
此時拳民聽得毓賢做了山西撫台,如蟻附膻,如蠅逐臭,成群結隊,都趕到山西來。
大同、朔州、五台、太原、徐溝、榆次、汾州、平定,蔓延幾遍。
平一陽一府教堂被毀,府縣詳報到院,公文裡頭,稱做「一團一匪」。
毓賢大怒,狠狠痛斥了一頓。
從此郡縣承風,莫敢詆為「拳匪」了。
毓賢叫打造鋼刀數百一柄一,分賜拳童。
義和一團一的大師兄,出入撫署,儼若貴賓。
拳民焚燒教堂,營官將往施救,毓賢傳出令箭:誰要救火,軍法從事。
自己登高觀看,大喜道:「這是天意。
這是天意。」
傳令撫縹兵弁,守住四城門,禁止教士出入。
又叫把教士老幼,都押往鐵路公所,派兵看守。
魁了兩日,毓賢高坐堂皇,喝令兵士,把鐵路公所的英國教士男一女老幼三十餘人,服役僕人二十餘人,提到署中,一齊梟首示眾,剖心棄一屍一,積如丘山。
又驅法國天主堂教女二百餘人到桑棉局,一逼一他們背教,都不肯聽從,喝令斬為首二人,用盆盛了血,叫諸女喝下。
有十六個人,爭著喝下,連呼這是「天主救世的血,天主救世的血。」
毓賢大怒,叫把十六個人縛了,懸在高的地方。
再一逼一其餘諸人背教,眾人都不旨從,都喊「天主救我,天主救我。」
兵士選了幾十個面貌俏一麗的,掠去為妻,其餘盡都斬掉。
毓賢喜道:「今日才大快人心!」山西地方,自從有了這位閻王撫台,教民不能安枕矣。
暫且按下。
且說趙舒翹、何乃瑩奉旨馳往涿州,一路行程,遇見奇形怪狀的人,很是不少。
都是紅衣紅褲,跳躍狂喊,手裡都握著刀。
胸前都佩著小黃紙畫像,那像有首無足銳指,頭的四周有光,耳際腰間,都作狗牙詰屈狀。
心以下書字一行道:「雲涼佛前心,玄火神後心。」
並且處處設壇,滿樹旗幟,那旗上都寫著「坎字拳張」、「坎字拳曹」各種字樣。
百姓家沒一家不上供,那供品是清水一盂,饅頭五隻,青銅錢數文,秫秸一把,上面滿貼著紅紙。
市中家家冶鐵鑄刀,爐火衝霄,叮叮之一聲,日夜不絕。
趙、何兩人,很是不解,忙去拜會地方紳士詢問。
原來這一帶地方,都歸天津府屬。
津郡拳民,始於靜海縣屬之獨流鎮,稱為「天下第一壇」,為首是張德成,曹福田。
德成是白溝河人,一操一舟為業,往來玉河、西河一帶地方。
福田是靜海縣人,本是個游勇,為吸鴉片吸了個一精一窮。
義和拳傳到獨流鎮,有幾個孩子,方在習拳,德成瞧了好笑。
眾人問他,德成道:「我知道這是神拳,豈是輕易能夠習練的!」眾人問他你會麼?德成道:「怎麼不會?」
說著,隨取一秫秸,以黃紙擲於地上,說道:「你們拿得起麼?」
眾人忙著去搶,說也奇怪,這秫秸黃紙,通只不到三兩重的東西,三五個壯夫,竟然拿不它起來。
眾人驚道:「我們都有一二百斤氣力,這點子東西,怎麼竟會這麼的重?」
德成道:「這就叫神拳呢!」說著,輕輕向地上取起,向眾人道:「只要把此秫秸一揮,十里外的敵人,腦袋頃刻墜下。」
眾人齊都下拜,齊說「真是神師,真是神師!」遂把德成擁入一家大宅子裡去設壇,稱為天下第一壇。
遠近拳民,爭來附和。
德成在獨流鎮,聲雄勢甚,各處拳民遙受節制的,也很不少。
曹福田是德成的下屬,稱為「署塗靜津一帶義和神一團一。」
德成一日向一團一眾道:「我適才睡時,元神赴天津紫竹林,瞧見洋人正在解剖婦女,取穢一物塗抹樓上,壓神一團一的法術呢。」
眾人聽了,無不憤怒。
一日,又言元神赴敵,盜得洋炮機管,炮不燃矣。
再率領拳徒,周行鎮外三匝,以杖畫地,向眾人道:「這一周是鐵城,這一周是銅域,這一周是土城,洋人就是來,也不能越過了。」
德成又把閉火神咒,遍張通衢。
其辭道:「北方洞門開,洞中請出鐵佛來,鐵佛坐在鐵連台,鐵盔鐵甲鐵壁塞,閉住炮火不能來。」
聲言一誦此咒,槍炮頃刻皆廢。
又令居民焚香叩頭,叩頭時光,各用拇指緊捏中指,男用左手,女用右手,聲言是避火訣。
所以趙何兩人途中遇見無數拳民呢。
當下拜會了地方紳士,問知一切,就召拳首張德成、曹福田至,諭以朝廷德意,叫他們解散。
張德成道:「咱們粗愚無知,只曉得盡忠報國。
偏偏聶提台幫助洋人,專跟我們做對。
我們因為鐵路電線,都是洋人之物,動手拆毀。
前兒拆毀廊坊的鐵軌,聶提台竟派兵來,打死了許多弟兄。
現在朝廷要我們解散,我們也不敢違旨。
只是聶提台在這裡做官,我們心裡終是不服。
最好懇求恩典,把聶提台革掉了,我們立刻就解散。
這一段下情,懇求兩位大人轉奏朝廷。」
趙舒翹再三諭意,張、曹兩拳首執定不依。
舒翹向乃瑩道:「這事可難了。」
忽報剛中堂至,趙、何兩人,忙著出接。
剛毅道:「辦理得如何了?」
趙舒翹道:「再三諭意,他們執定不從,我們簡直沒有法子了。」
剛毅笑道:「這是你們辦理不善之故。
只要瞧我,片言開導,包一皮你就沒事了。」
趙舒翹道:「中堂海才,我們如何能及?我們只好跟著中堂學辦呢!」嘴裡這麼說,心裡也很是不服。
欲知剛毅如何解散義和一團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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