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112回 太后憶舊淚橫流 少年澆花交好運
話說唐才常聽說張制軍來此查學,吃了一驚,慌忙跟隨同學,出去迎接。
只見那三寸丁咳樹皮似的張制軍,早出了轎一步步進來了。
才常隨眾行禮,接到裡頭。
張制軍逐一點名,點到才常等十多個人,笑了一笑,隨道:「你們且站著,本部堂還有幾句話要問你們呢。」
才常等知道不妙。
張制軍點名畢,隨把才常等帶入密室,笑道:「你們都是有志的青年,本部堂很是關一愛一。
你們對著本部堂,不必當作地方大吏看,只當作自己家裡的前輩看,有甚麼話,只管講,不必吞吞吐吐。
本部堂聽得你們要起兵勤王,有這件事沒有?」
唐才常聽了,只不作聲。
張制軍道:「果然有這事,倒也是忠義的勾當,實說了並不難為你們。
要不說呢,證據確鑿,怕也由不得你們。」
才常道:「學生等安分讀書,不知道勤王不勤王,制軍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張制軍道:「昨日拿到會匪,問出口供,搜出富有票,知道你們在這裡設立自立軍呢。
你們要不認,本部堂會提來質對的。
到那時王法森嚴,要抵賴也不能了。
本部堂為一愛一才起見,才好好地問你,你們總要知道好歹才是!」唐才常知道再不能隱了,索一性一侃侃而談。
稱說朝臣之闒茸,政治之腐敗,國亡之無日,吾一黨一為救亡起見,思舉義旗,掃除妖孽,洋洋灑灑,說上數千言。
張制軍也很動容,很願超豁他。
才常義不獨生,甘願與被拿的一黨一人同死。
張制軍道:「既是你執迷不悟,本部堂也沒法,這叫做一愛莫能助。」
於是唐才常與先獲的會一黨一,一共二十餘人,都辦了死罪。
大通、新堤兩路人馬,也先後敗死。
湖南一黨一人,也被巡撫俞廉三捕斬了個乾淨。
這件事發生之時,正兩宮駕幸太原之日,業經表明,又要回說慈宮聖母了。
卻說皇太后駐蹕陝西撫署,很是悶悶。
因房屋過於陳舊,潮一濕異常。
想到頤和園地址高爽,花木韶秀,不勝愴側。
一日,跟宮眷們翦燭話舊,說到傷心處,不禁涕淚橫流。
太后道:「我自年小時節,到這會子,受的苦不知多多少少。
髫齡時候,命就極苦,因為老子一娘一不很疼我,所度日子,沒甚樂趣。
姊姊要什麼,老子一娘一總聽她;我要什麼,沒有不遭呵叱的。
等到選入了宮,示合長大得俏一麗了,惹起眾人的嫉妒。
虧得生一性一還不算蠢笨,仗著聰明伶俐,弄到結果,究竟被我排去眾難,獲得勝利。
我才進宮時光,先皇帝倒很歡喜我,十分的疼我,憐惜我,其餘諸人,都不很顧盼。
虧得我生了一個兒子,先皇帝的一寵一眷,總算沒有滅過。
怎奈從此以後,遞交進了蹇運。
先皇帝末年,忽然遘著重疾。
洋兵恰又在那個時候,把圓明園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咱們避到熱河去。
這一番的苦,諒人家都已知道。
你們想吧,我這麼的年輕,先皇帝就背著我去了,兒子接著也跟了去。
東太盾的侄兒,人很壞,覬覦著帝位。
他又不是皇族,論起理來,很是不當。
想起那時節所身受,再沒有難過似我的了。
當先皇帝彌留時光,一切舉動,他已經不很明白了。
我攜著他兒子的手,到他跟前,問他萬歲爺病到這個樣子,萬一千秋萬歲之後,誰該繼承帝位?他竟不能夠回答。
其實為了變出意外,先皇帝與我,都不知所措。
接著我又問他道:『這孩子原是萬歲爺的兒子呢。
』他聽了這一句話,才張開雙目,放出垂異的目光,注視著我道:『繼襲正統,自然是他。
』我聽了這句話,心中如釋重負。
語後未久,就升遐了。
這幾句話,是先皇帝最終的官語,雖然隔上這麼許多年數,駕崩的情狀,一想起還宛然在目呢,差不多就是昨日的事情。
自從兒子做了皇帝,我想總可以過幾年豫逸日子,不意他年才二十,又棄掉我去了。
自此以後,身世全非,生平所巴望的榮華,因他死了,盡塊湮滅。
並且東太后與我,一性一情很不相能,時時齟齬,日日興起困難。
相處雖久,卒難言好,虧得兒子歿後五年,她也相繼凋謝。
光緒皇帝才只得三歲,就繼承進來做我的兒子。
這孩子生的太弱,多病多痛,瘦到個不成樣子,雖然三歲了,還不能夠步行呢。
他的老子一娘一撫育他,輒不敢與他飲食。
他的老子是醇親王,你們早已知道,他的一媽一就是我的妹一子,所以我撫養他一如己出。
直到這會子,我為了他費盡了心,吃盡了苦,他還不曾健全。
此外的險阻,都說不盡,你們也總知道,現在說也沒中用。
凡是我巴望的事,沒有一樁不失望。」
說到這裡,不禁失聲大哭起來。
眾宮眷見了,也無不心傷淚落。
太后又道:「人家瞧我,好似做了皇太后,沒一樁事情不愉快的。
像方才講給你們聽的那些事,他們都不肯信的,並且我所受的苦,還不止此,只要一樁事辦差了,我就為眾矢之的。
曾有御史上章劾我,虧得我曠達,不為物囿,不然,早被他們氣死多時了!」
太后雖然悲憤,隨扈諸臣,卻依然歌舞昇平,賡揚盛德,哪裡有一點蒙難艱辛的樣子?此時行在所下罪己的詔,求直言的詔,求人才的詔,變法的詔,嚴禁仇教排外的詔,重開經濟特科的詔,各種除舊布新詔敕,雪片也似價降下。
正在除舊布新,忽又接到一個驚報:歸綏道鄭文欽,戕害掉洋員周尼思。
太后怒道:「咱們這裡沒有辦妥,他倒又鬧出亂子來,不是要了我的命麼?!洋人何等利害,偏又去惹他!要尋洋人的事,還是尋我的事好的多呢。」
隨傳進軍機大臣榮祿、王文韶,問他歸綏的事情,該如何處置。
榮祿道:「鄭文欽太不解事!照奴才意見,懇求皇太后重重懲辦他一下子,省得洋人張口,最好辦他個革職永不敘用。」
太后道:「太輕,太輕。」
王文韶道:「充發極邊,永不釋回,如何?」
太后道:
「這種混帳東西,沒天良的逆種,辦他個就地正法,已經是朝廷恩典了。」
隨命擬旨,鄭文欽革職,就地正法;綏遠將軍永德,革職留任。
又降諭旨懲處各省不能實力保護教士教民之地方官。
太后回到行宮,肚子裡沒好氣。
太監宮婢,知道太后脾氣,都不敢招惹。
伺候了一回,都悄悄地走開了。
太后獨個兒坐了一會子,忽然想起什麼,一個人也不在眼前。
抬頭望窗外,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子,執著澆花筒,在那裡澆花,相離三五丈,望去不甚清晰。
太后最喜歡青年子弟,凡滿員子弟,在宮當差的,太后見了,很是仁慈,常與他們閒談,慇勤詢問,差不多慈母對著一愛一子一般。
現在因倉卒出狩,滿員子弟,不及隨扈,行宮裡都派著漢人子弟,仍按照宮中舊例,清晨入宮,傍晚出宮,不准私自過宿。
當下太后瞧見了那澆花的少年,隨敲著玻璃窗,喊問澆花的是誰。
那少年抬頭見是太后,慌忙丟下澆水筒,雙膝跪下,高聲唱名道:「小臣西安電報局學生蔣敬亭。
」太監聽得,忙趨人伺候。
太后道:「澆花的那小子,倒很伶俐,好好的傳他進來。」
太監領旨出去,霎時間早把蔣敬亭引了進宮。
倒也虧他,見了太后,摘去頂帽,碰了四個響頭。
碰畢頭,戴上頂帽,低頭跪著,聽候詢問。
太后道:「你姓什麼?
叫什麼?今年十幾歲了?」
蔣敬亭道:「小臣姓蔣名敬亭,今年一十八歲。」
太后道:「你哪裡人氏?」
蔣敬亭道:「小臣籍隸江蘇。」
太后道:「在這裡做什麼呢?」
蔣敬亭道:「小臣在西安電報局充作學生。
因奉了撫台的命,在這裡當差。」
太后道:「你洋字識不識?」
蔣敬亭道:「略識幾個,只恨不很一精一通。」
太后道:「你識得洋字最好,可常在我這裡當差。
」蔣敬亭道:「那是太后恩典,小臣感激不盡!」太后道:「我問你,你家裡共有幾多人?」
蔣敬亭道:「小臣上有老母,下有弱妹,連小臣共只三人。」
太后道:「沒有兄弟麼?」
蔣敬亭道:「門衰祚薄,小臣父母,只生得小臣兄妹二人。」
太后見他舉止從容,語言清朗,不禁大喜,隨命太監賜了他一杯茶。
又親自動手,尋出了許多珍寶首飾,分為兩包一皮,向蔣敬亭道:「我很歡喜你,你可以天天到我這裡來當差,也不必尊我皇太后,只叫我一聲老祖宗就是了。
我這裡自己人都叫我老祖宗的,就是萬歲爺,我也只許他叫我老祖宗呢。
這兩包一皮首飾,你拿回家去。
這一包一皮,賞給你一媽一的;那一包一皮賞給你妹一子的。
忘了問你,你妹一子多大歲數了?」
蔣敬亭回奏:「小臣妹一子,一十三歲了。」
太后道:「可惜太小,不然,我倒也要見見她呢。
」蔣敬亭謝恩而出,只覺著地軟如綿,身輕似燕,腳下異常鬆快,跑出行宮,直向總辦公館跑來。
此時兩宮駐蹕,百事草創,電報局總辦,正住在蘆柵裡。
蔣敬亭跑到,不暇叫門,一腳踢進門去。
總辦正同幾個朋友,在裡頭叉麻雀,見他驀然奔入,都吃一驚。
總辦道:「這小子敢是瘋了,為什麼輕狂到這個樣子!」蔣敬亭要說話,歡喜極了,一句也說不出,張著嘴,只是笑。
總辦道:「哎喲,果真瘋了。
快叫人帶他出去。」
蔣敬亭指著兩個包一皮道:「什麼瘋,請你瞧瞧!請你瞧瞧!」總辦解一開一瞧,見都是珍寶首飾,忙問這是哪裡來的?蔣敬亭道:「告訴不得你。」
隨指手劃腳,演述了一遍。
總辦笑向眾友道:「這小子交著好運了,怪不得快活得這個樣子。」
從此蔣敬亭天天入宮當差,太后非常之一寵一愛一。
後來兩宮迴鑾,鑾駕到了開封,太后忽地想起蔣敬亭來,傳出旨意,叫快找蔣敬亭。
剛剛蔣敬亭不在這裡,地方大吏趕忙打電報到西安,找這一個人。
西安大吏派了百十來個人,四出找尋,好容易找到了,捧鳳凰蛋似的捧到開封,才沒了事。
這是後話。
當下太后日以眼淚洗面,聽說聯軍佔了北京,分兵近畿各屬,剿捕拳民。
南至正定,北至張家口,東至山海關,都在聯軍權力範圍以內。
又與錫良、升允等軍,時起衝突。
劉光才駐紮在井陘,聯軍擬由獲鹿進攻。
太后聞知,忙叫劉光才一軍,退扎山西境內。
又命銷毀各部署案卷,裁汰書吏。
叫各省清厘例行文籍,仿照部章,刪繁就簡;各衙門書吏差役,分別裁汰裁革,不准假以事權。
又命整頓翰林院,課編檢以上各官以政治之學。
特授醇親王載灃為頭等專使大臣,赴德國謝罪。
大學士那桐為專使大臣,赴日本謝罪。
叫出使各國的大臣,訪察遊學生,咨送回華,聽候考試錄用。
自明年為始,鄉會試等,均試策論,不准用八股文程式,停止武生童考試及武科鄉會試。
飭各省籌建武備學堂,將各省原有各營嚴行裁汰,並一精一選若干營,分為常備續備巡警等軍。
各省所有書院,省城改為大學堂;各府及直隸州,改為中學堂;州縣改為小學堂,並多設蒙養學堂;改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為外務部,派奕劻為總理,王文韶為會辦大臣,瞿鴻璣為尚書,徐壽朋、聯芳為左右侍郎。
每改一令,舉一政,蔣敬亭倒總先期知道。
雖說口齒謹慎,究竟年輕一性一燥,朋儕談話,時時洩漏出一二語來。
這日,電報局總辦同了本府,正在私談國政,恰恰蔣敬亭走來。
本府道:「只要問他是了,他在宮裡頭出入,比我們總明白點子。」
總辦道:「敬亭,現在朝廷銳行新政,都是康有為的法子,看來康、梁兩人都要遇著恩赦了。」
敬亭道:「康梁遇赦,怕不見得呢。
皇太后一性一情,最恨是提起她過失。
戊戌政變這件事,明知是自己辦差,卻再也不肯認過。
現在無端的恩赦康梁,不是沒人找她的過失,倒自己先提出來麼?」
總辦道:「照你說來,康、梁永沒有恩赦的日子了?」
敬亭道:「那也不敢說,只是這會子也提不及此。」
本府道:「山東撫台袁公,怎麼遷擢得這麼快?」
敬亭道:「那都是李文忠公保薦之力。
文忠臨歿,日授於式枚草遺疏,聲稱環顧宇內人才,無出袁某右者,併力請迴鑾,保外人無他,所以就擢袁公為直隸總督。」
三個人閒談了一會子,也就散了。
此時內外臣工,紛請迴鑾。
四月二十一日,諭言和局已定,經諭令內務府大臣掃除宮禁,本欲即日迴鑾,惟溽暑難於跋涉,俟秋涼再行迴鑾,定於七月十九日,由河南直隸一帶回京。
不意一到七月初一,陝撫升允,奏稱關中炎熱,大雨泥深。
豫撫松壽,又奏河驟發,蹕騎沖毀,請展期迴鑾。
於是又改了八月二十四日啟蹕,蠲所過地方本年錢糧。
到了這日,兩宮啟蹕,千乘萬騎,同時啟行,地方官備辦供張,謹敬迎送,不似出狩時光的狼狽了。
那班太監仗著太后聲勢,呼叱守令,勒索費用,一路威嚴,誰敢違拗!駕入河南界,不知到了哪一縣,偏偏這地方,是個苦缺。
這知縣為人,又很忠厚。
前站太監趕到,勒索千金,知縣哀聲央告,太監不聽,喝令小太監動手,凡廚房一中所備的御膳,只管丟出去餵狗。
看他喊苦不嘁苦,有錢沒有錢?小太監都是年輕好事的,巴不得一聲,搶進廚房,七手八腳,一頓亂翻亂擲。
吃的吃了,摔的摔了,一霎時早已哄了個一精一光,呼嘯一聲,都去了。
知縣瞧了,又是心疼又是急,忙叫僕人收拾沒摔盡的菜並那傢伙。
正在忙亂,跟班飛報兩宮駕到,知縣趕忙出迎。
只見駕前太監飛馬傳旨:快備飯,老佛爺餓的慌。
知縣大驚失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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