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秘史
116回 祈甘霖太后禱后土 宴外賓公主作主人
話說太后見德菱念得熟爛如流,異常歡喜,開言道:「你這麼聰明,真出人意料之外!這種玩意,原是乾隆朝的《群仙慶壽圖》,經我獨出新裁,重行增訂的。
曾教過三個宮眷,叫她們學習,艱難的很。
教了許久,終是不會。
到後,我也沒一精一神教她們了。」
後人有詩道:
別開博局恣清娛,尺幅群仙慶壽圖。
傳記旁征翻舊譜,拜恩得似近臣無。
太后道:「咱們入局試玩一會子。」
於是裕太太、德菱、龍菱陪著太后,四個人玩起來。
太后很是順利,玩到終局。
太后異常高興,賞了德菱兩方繡花手帕。
乘轎回宮,德菱等跟進寢宮,太后要登一床一歇午,向德菱等道:「你們去歇歇罷,這會子用不著你們呢!」德菱退回房一中,正欲更衣休息,忽報客至,進來三人:兩個是宮眷,一個少女名叫長壽的,只有十六七年紀。
互請了安,彼此坐下閒談。
一宮眷問德菱乏麼,並問你一愛一慈禧究竟怎麼樣。
德菱道:「似老祖宗這麼可親的人,我簡直沒有遇見過。
雖我進宮得沒有幾時,敬一愛一她的心,已經很真摯。」
宮眷聽了,只與長壽互視而笑。
一宮眷又問你喜歡住這裡不喜歡,德菱道:「我很喜歡久居在此,並當竭力服事太后。
因我入宮未久,太后待我已經這麼仁一愛一。
我就犧牲吾身,服事主子,也是分內事呢。」
宮眷笑道:「我很可憐你!任你如何勤慎,終是沒中用。
現在且把各事告訴你知道,你知道了也可以防備防備。」
德菱道:「凡我該做的事,我總盡心竭力做去,想來總不至再有艱困。」
宮眷笑道:「這是不相干的,太后就要尋你過失了!」德菱道:「老祖宗和藹如此,心又很慈善,料來不至於跟孤立無助的女子找尋過失!咱們原是臣民,老祖宗要什麼,只好聽她的恩命。」
宮眷道:「你果然不會知道的,這裡的黑暗,你還毫無聞知。
一切悲慘苦難,不是身經閱歷,哪裡想的到!我知道你得侍了慈禧,必然非常欣慰,並且以宮眷自榮。
其實你是新來,日月沒為久長,現在待你,總算很慈善。
只要你住的久長,她心中自然嫌膩。
那時節,你就知道她行為了。
咱們日子是久了,宮闈生涯,知道的很是詳細。
李蓮英在太后跟前執掌宮中事權,你總也知道,咱們沒一個人不怕他的!他假裝著不能感誘老祖宗似的,其實一切懲治,沒一樣不由他議定的。
所以咱們犯了過失,總挽他開脫,他總推托不肯。
老祖宗很沒有長一性一,今兒一愛一這個,明兒一愛一那個,一愛一起來宛如活寶,恨起來宛如仇敵,存心深不過。
品評起人來,總是不得當的。
咱們宮裡,就是皇后也很怕李蓮英。」
才要說下去,忽一太監踉蹌奔入,報道:「老祖宗醒了。」
宮眷聽報,起立道:「咱們去瞧太后了。」
德菱也忙入寢宮,瞧太后。
太后忽地想起跳舞的事,叫德菱、龍菱跳舞了一回。
話體絮繁,從此裕太太一娘一兒三個,每日哄著太后,消遣宮中日月。
德宗見德菱姊妹,嫻習英法語言,便背了太后,央德菱教英文。
即此一端,已足知德宗熱心西法了。
這年京師久旱不雨,太后異常憂悶,每展下朝,皆至佛前祈禱,又叫薩滿太太日夜虔心代禱。
原來大清雖然併吞華夏二百多年,卻還沿著滿洲舊俗,坤寧宮裡,供奉著胡神,聽說就是后土之神。
特設女官一員,食三品俸,名叫薩滿太太,每日清晨,恭代皇后禮神。
薩滿身故,傳媳不傳女,因為她的經咒,不肯輕易授人呢。
後人有詩道:
坤寧宮裡拜南膜,薩滿名稱譯語殊。
世襲競同三品俸,曼珠舊俗亦崇巫。
不意祈禱了十日,依然風和日麗,天淡雲閒。
太后悶甚,終日一無所命,且未與人交談一語,闔宮人等,無不衷懷惴惴。
德菱私問王太監:「天不降雨,太后為甚這麼憂悶?咱們原覺著天氣很佳呢。」
王太監道:「老祖宗實為了貧困的農人煩悶,因為長遠沒雨,田里頭的谷就要枯槁。」
正說著,一太監入報老佛爺降旨,北京城中禁屠三日。
一時,又一太監到各房傳旨,叫各人各自沐浴,並洗滌牙齒。
明兒老佛爺同萬歲爺,都要入禁城某寺行禮呢。
萬歲爺身上,已懸了齋戒玉牌了。
一宵無話。
次日,太后絕早起身,擯除珠寶,不事修飾,渾身上下,都穿著素服。
眾宮眷陪著到一廳堂,只見一太監,手持大柳枝,向太后跪下。
太后摘取一枝,簪於頭上。
皇后與宮眷,依次摘取。
德宗也摘一枝插冠上。
太后又命太監宮婢人等各自摘取插戴。
一時各人頭上,青簠簠柳葉招展,列成一行,宛似楊柳岸相前。
李總管跪奏太后道:「宮前廳堂中,備齊一切,等候行禮了。」
太后率領眾人,步行面前。
到了那裡,見一隻大方桌上,置有黃紙一方,玉版一塊,內盛銀朱,當墨用的,還有大筆兩支,兩邊置兩個大瓷瓶,內中也滿插著柳枝。
太后的黃緞外褂,置在方桌南面。
當地一個大炭盆,獸炭燒得通紅。
太后手取檀香,投於炭盆,宮眷也幫著添香。
太后跪下,眾宮眷齊都跪下,跪成一條長行。
太后口誦禱詞,眾人隨著叩頭。
共誦禱詞三遍,叩頭也是三次。
這日朝罷,太后就命駕回禁城。
太后駕出宮門時,德宗與皇后及諸宮眷,均跪於道左。
鑾駕行過,才各自覓輿乘坐。
駕行時,鹵簿甚眾,駕前都是衛隊,四位親王,騎著馬,居在駕的左右。
駕後四五十名太監,騎馬從行,都穿著禮服。
皇帝、皇后的駕,與太后的是一個顏色,妃嬪的就深黃色了,宮眷都是紅色。
途中只在萬壽寺,歇息片時。
行抵禁城,為時甚早。
到了宮中,穆宗帝之瑜皇貴妃,前來請安。
這瑜皇貴妃,能畫墨蘭山水,自題小詩,署款稱「懶夢山人」。
後人有詩道:
懶夢山人冰雪姿,婕妤一寵一幸冠當時。
焚香繡佛應多暇,自繪林巒綴小詩。
禁城中除禱天求雨之外,別無他事可紀。
四月初六朝晨,天上始見烏雲。
德菱瞧見,忙趨寢宮,奏聞太后。
不意已有搶先的人,早早奏知了。
太后笑道:「把這好消息報知我的,你還不是第一個呢!我知道你們必是人人要做第一個。
今兒我乏的很,還要睡一會子。
待我起身時光,叫人喚你。」
德菱退出,往找皇后,見眾宮眷都在皇后那裡。
此時庭院已濕,未幾雨大至,簷溜錚錝,直至上燈,還沒有止。
太后歡喜異常,要替裕太太等更易旗裝,叫太監記了尺寸,親檢歷書,擇定本月十八日更衣。
這雨直下了三日三夜,太后傳旨駕返頤和園。
這一年,適開第次遊園會,遍邀各國公使眷屬,來園遊覽。
於是在園中陳設玻璃櫥種種,內擺珍奇繡貨花卉等物。
這許多東西,是預備贈與來賓的。
所邀諸客,是美公使康格夫人,美參贊韋廉夫人,西班牙公使佳瑟夫人並她的女公子,日本公使尤吉德夫人並她使館中的婦人,葡萄牙代理公使阿爾密得夫人,法參贊勘利夫人並她的士官妻子,英參贊瑟生夫人,德使館婦人兩名,並那海關關吏的婦人。
這日,太后穿著孔雀綠繡鳳凰的外褂,眾宮眷也都穿戴華麗,預備接見外賓。
一時,太監奏報客至,太后率同德宗,臨朝受覲。
只見慶親王引著日耳曼公使杜揚氏及各使館翻譯同了各女賓上殿,由杜揚氏代陳頌辭,譯成華語,達之慶王,由慶王轉達德宗。
德宗答以華語,由譯人譯告杜揚。
於是杜揚趨至暖閣,與太后德宗握手行禮。
其餘諸賓,次第趨進,各自呼名,覲見太后。
覲見既畢,慶王引杜揚並各翻譯員,至別宮茶點。
命榮壽公主代作主人,陪眾女賓茶點。
這榮壽公主,原是忠恭親王郡主,文宗帝一愛一她聰慧,屢欲撫為己女。
同治初元,封為固倫公主,恩遇異常優渥。
額駙志端卒後,公主子麟光,以先代世職襲公爵。
太后因他年紀太輕,不肯賞給差使。
後人有詩歎道:
求郎不徇館陶情,湯沐頻頒視所生。
異敵今同長公主,連雲甲第峙東城。
當下公主代作主人,陪賓客用過茶點吃過飯,在園中周覽了一遍,諸賓才興辭而去。
德菱入奏太后,太后道:「西婦的腳,怎麼這麼的大?鞋的樣子船似的,瞧她們走路很為可笑,我簡直不能夠稱讚她!她們皮膚雖白,卻有一層白一毛一被著,你瞧美不美呢?」
德菱道:「法國婦女裡頭,倒也有很標緻的。
」太后道:「且不必論她面貌怎麼美麗,只是她們的眼睛作綠色,很不秀媚,瞧去好似貓睛呢!」太后生一性一,最恨西法。
裕太太母女換了旗裝之後,太后愈益疼一愛一。
偏偏五月二十六日,慶王又奏太后,美使康格夫人來請私覲,乞示時日。
太后又上了心事,私問裕太太:「康格夫人要見我,不知有什麼事?」
裕太太道:「或者有人要見老祖宗,特地挽康格夫人居間,也說不定。」
太后道:「不對。
凡要入宮的,必然先呈名單。
倘是常例朝覲,我也不很置意。
現在偏是私覲,我很不願人有所詢問。
你們總也知道,西人雖也和藹恭敬,論到禮儀,總不能與我們相比!中國俗尚是最好不過的,終我之身,不願有所變更。
你想他們所奉的甚麼基督教,毀掉高曾祖考的神主,中國人民為了幾個教士,弄得家破人亡的,不知幾多?他們慣誘一惑年輕男一女信他的教,我就為這個緣故,心中很是不適。
明兒美使夫人設有請索,我必然回她,凡事必與宰臣商議,我不能作主。
我雖做了太后,絕不敢違背國法。
像日使尤西德夫人,我很歡喜她,人既和善,也從沒有呆笨的疑問,日本原與我們相近,進化之懸殊,還不很遠。
去年有一個牧師夫人,也是康格夫人帶來的,勸我在宮中開一個女學堂,當時我沒工夫駁她,回她容再商議。
你們試想,宮中設了學堂,到哪裡去找學生呢?」
說到這裡,不禁大笑,眾人也都陪著笑。
太后道:「我知道你們總要好笑的。
康格夫人很和善,美國人待到中國,也很友一愛一。
庚子那年,很感他的情,但是我總不喜他的教士。
李蓮英告訴我,說教士在這裡的,常把藥給華人吃。
吃了他的藥,自然甘願從他的教。
他們又取貧苦人家孩子去,抉掉雙目,作為藥劑。」
德菱聽不過了,告訴太后,說這話很是不確。
我見過教士很多,處心幾乎沒一個不慈善,有很願輔助貧民的。
並告訴太后,教士的待孤兒,如何庇之居屋,如何給之衣食,如何身入內地,取瞽兒並民間殘棄之兒女,撫育教養。
又述他們的學校,如何完備,輔助貧民的法子,如何善美。
太后笑道:「你的話我原是很相信,不過教士為什麼不在本國於種種善舉呢?」
德菱於是又把湖北地方兩樁教案,詳細奏知太后。
太后道:「他們拯濟貧民,救人苦難,也是真的,像佛祖的捨肉喂饑禽。
只是他們肯棄掉這裡,到別國去,我心裡才願意。
咱們還是信咱們自己的宗教。
你知道拳匪這樁亂子怎麼起的呢?中國的教民,實是不能辭咎。
拳匪受虐已久,趁這當兒報復,原是下等社會常有的事。
不過舉動太暴,並且燒掉北京居室,藉此致富。
中國教民,原是百姓裡頭最壞不過的,鄉民的土地財產,他們常常奪為己有。
洋教士偏又出庇頭佑,拘到了縣中,都是直立不跪,不服王法,時時侮辱官長。
我知道百姓信教的很多,但大吏富紳,我知道總沒有信教的。」
說到這裡,忽回頭四顧,低聲道:「康有為曾勸皇帝吃教呢!但我這一輩子,我總不使有一個人信他。
至於西洋政治中,我也有欣羨的,如海陸軍機械之類。
不過論到文化,總是中國最好。
拳匪的亂事,人家總道是政一府與拳匪聯絡,其實不然。
發難時光,我迭降諭旨,派兵剿捕。
無奈勢已燎原,不可收拾。
彼時我決意不出宮門,這麼大年紀,死生早置之度外。
端王那公,竭力勸我逃難。
我再告訴你們,那時候,奴婢待我虐的很。
走的時候,竟然沒一個人肯跟我作伴。
並且遷都的話,宮裡還沒有提及,他們已經趕早相率避去。
不去的幾個,站在我身旁,瞧我的動作。
我問他們道:情願同去的同去,不情願同去的,各自去罷。
我的話才說罷,站在身旁的已經沒有幾個了。
只有太監十七名,老婢兩名,婢女一名,就是長壽。
他們都說無論如何,必跟我在一塊。
我的太監共有三千,不俟我點驗,走的垂盡。
內中還有很壞的壞人,膽敢當了我面,把我平日所一愛一的寶瓶擲碎,知道我要趕路,不能懲辦他了。
我成日涕泣,在太祖太宗前,叩頭禱告。
跟我的人,也隨著禱告。
至於家裡頭人,只有皇后一個兒跟我。
有一個戚族,我平日非常疼他,要什麼,總依他的。
臨了難,竟然不隨我去。
咱們走後七日,我差一太監回去,瞧見這一個戚族,仍舊在北京。
他問太監,外國兵追趕不趕?太后被殺掉沒有?他的初意,以為我必被洋兵殺掉,所以這麼的問。
後來他趕來途中,告訴我分離如何悵惘,如何惦念,且言且泣。
我叫他不必講話,你的話我終不信。
你想我這麼大年紀,還受這麼的苦,你現在聽了,也總憐我的,行了一個多月,才到西安。
等到二十八年回京,差不多換了個世界。
宮裡頭陳設,不是壞掉,就是失掉。
我一日夜拜禱的白玉佛,也被他壞掉手指。
外國人竟有僭坐了我的寶座,拍照去的!」德菱等聽了,也很歎喟。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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