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學案
卷二十 江右王門學案五
太常王塘南先生時槐
王時槐字子植,號塘南,吉之安福人。
嘉靖丁未進士。
除南京兵部主事。
歷員外郎、禮部郎中。
出僉漳南兵巡道事,改川南道。
陞尚寶司少卿,歷太僕、光祿。
隆慶辛未,出為陝西參政,乞致仕。
萬曆辛卯,詔起貴州參政,尋陞南京鴻臚卿、太常卿,皆不赴新銜,致仕。
乙巳十月八日卒,年八十四。
先生弱冠師事同邑劉兩峰,刻意為學,仕而求質於四方之言學者,未之或怠,終不敢自以為得。
五十罷官,屏絕外務,反躬密體,如是三年,有見於空寂之體。
又十年,漸悟生生真機,無有停息,不從念慮起滅。
學從收斂而入,方能入微,故以透性為宗,研幾為要。
一陽一明沒後,致良知一語,學者不深究其旨,多以情識承當,見諸行事,殊不得力。
雙一江一 念菴舉未發以究其弊,中流一壺,王學賴以不墜,然終不免頭上安頭。
先生謂:「知者,先天之發竅也。
謂之發竅,則已屬後天矣。
雖屬後天,而形氣不足以干之。
故知之一字,內不倚於空寂,外不墮於形氣,此孔門之所謂中也。」
言良知者未有如此諦當。
先生嘗究心禪學,故於彌近理而亂真之處,剖判得出。
夏樸齋問:「無善無噁心之體,於義雲何?」
先生曰:「是也。」
曰:「與性善之旨同乎?」
曰:「無善乃至善,亦無弗同也。」
樸齋不以為然,先生亦不然樸哉。
後先生看《大乘止觀》,謂「性空如鏡,妍來妍見,媸來媸見」,因省曰:「然則性亦空寂,隨物善惡乎?此說大害道。
乃知孟子性善之說,終是穩當。
向使性中本無仁義,則惻隱、羞惡從何處出來?吾人應事處人,如此則安,不如此則不安,此非善而何?由此推之,不但無善無惡之說,即所謂『性中只有箇善而已,何嘗有仁義來』。
此說亦不穩。」
又言:「佛家欲直悟未有天地之先,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此正邪說一婬一辭。
彼蓋不知盈宇宙間一氣也,即使天地混沌,人物銷盡,只一空虛,亦屬氣耳。
此至真之氣,本無終始,不可以先後天言,故曰『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謂道』。
若謂『別有先天在形氣之外』,不知此理安頓何處?蓋佛氏以氣為幻,不得不以理為妄,世儒分理氣為二,而求理於氣之先,遂墮佛氏障中。」
非先生豈能辨其毫釐耶?高忠憲曰:「塘南之學,八十年磨勘至此。」
可為洞徹心境者矣。
論學書
所謂「去念守心」,念不可去,心不可守。
真念本無念也,何去之有?真心本無相也,何守之有?惟寂而常照,即是本體,即是功夫,原無許多岐路費講說也。
(《答王永卿》)知者先天之發竅也,謂之發竅,則已屬後天矣。
雖屬後天,而形氣不足以干之。
故知之一字,內不倚於空寂,外不墮於形氣,此孔門之所謂中也。
末世學者,往往以墮於形氣之靈識為知,此聖學之所以晦也。
(《答朱易菴》)
靜中欲根起滅不斷者,是志之不立也。
凡人志有所專,則雜念自息。
如人好聲色者,當其艷冶奪心之時,豈復有他念乎?如人畏死亡者,當其刀鋸逼體之時,豈復有他念乎?
學無分於動靜者也。
特以初學之士,紛擾日久,本心真機,盡汩沒蒙蔽於塵埃中,是以先覺立教,欲人於初下手時,暫省外事,稍息塵緣,於靜坐中默識自心真面目,久之邪障徹而靈光露,靜固如是,動亦如是。
到此時,終日應事接物,周旋於人情事變中而不捨,與靜坐一體無二,此定靜之所以先於能慮也。
豈謂終身滅倫絕物,塊然枯坐,待守頑空冷靜,以為究竟哉!(《答周守甫》)
吾輩學不加進,正為不識真宰,是以雖曰為學,然未免依傍道理,只在世俗眼目上做得箇無大破綻之人而止耳。
(《答鄒穎泉》)
所舉佛家以默照為非,而謂「廣額屠兒,立地成佛」等語,此皆近世一交一 朋,自不肯痛下苦功,真修實證,乞人殘羹剩汁以自活者也。
彼禪家語,蓋亦有為而發。
彼見有等專內趨寂,死其心而不知活者,不得已發此言以救弊耳。
今以紛紛擾擾嗜欲之心,全不用功,卻不許其靜坐,即欲以現在嗜欲之心立地成佛,且稱塵勞為如來種以文飾之,此等毒一藥,陷人於死。
學無多說,若真有志者,但自覺此中勞攘,不得不靜坐以體察之,便須靜坐;或自覺人倫事物上欠實修,不得不於動中著力,便須事上練一習一 ,此處原無定方。
(《答賀弘任》)
所云「居敬窮理」,二者不可廢一,要之「居敬」二字盡之矣。
自其居敬之精明了悟處而言,即謂之「窮理」,非有二事也。
縱使考索古今,討論經史,亦是居敬中之一條件耳,敬無所不該,敬外更無餘事也。
認得居敬窮理,只是一件,則功夫更無歇手。
若認作二事,便有換手,便有斷續,非致一之道也。
此心湛然至虛,廓然無物,是心之本體,原如是也。
常能如是,即謂之敬。
一陽一明所謂「合得本體是,功夫也。」
若以心起敬,則心是一物,敬又是一物,反似於心體上添此一項贅疣,是有所恐懼,而不得其正,非敬也。
(以上《答郭以濟》)
分類:公案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