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學案
卷六十二 蕺山學案
前言
今日知學者,大概以高、劉二先生,並稱為大儒,可以無疑矣。
然當《高子遺書》初出之時,羲侍先師於舟中,自禾水至省下,盡日翻閱。
先師時摘其闌入釋氏者以示羲。
後讀先師《論學書》,有答韓位云:「古之有朱子,今之有忠憲先生,皆半雜禪門。」
又讀忠憲《三時記》,謂:「釋典與聖人所爭毫髮,其一精一微處,吾儒具有之,總不出無極二字;弊病處,先儒具言之,總不出無理二字。
其意似主於無,此釋氏之所以為釋氏也。」
即如忠憲正命之語,本無生死,亦是佛語。
故先師救正之,曰:「先生心與道一,盡其道而生,盡其道而死,是謂無生死。
非佛氏所謂無生死也。」
忠憲固非佛學,然不能不出入其間,所謂大醇而小疵者。
若吾先師,則醇乎其醇矣。
後世必有能辯之者。
戍申歲,羲與惲日初同在越半年。
日初,先師高第弟子,其時為劉子《節要》,臨別拜於河滸,日初執手謂羲曰:「知先師之學者,今無人矣,吾二人宗旨不可不同。
但於先師言意所在,當稍渾融耳。」
羲蓋未之答也。
及《節要》刻成,緘書寄羲,曰:「子知先師之學者,不可不序。」
嗟乎!羲豈能知先師之學者?然觀日初《高劉兩先生正學說》云:「忠憲得之悟,其畢生黽勉,祇重修持,是以乾知統攝坤能;先師得之修,其末後歸趣,亟稱解悟,是以坤能證入乾知。」
夫天氣之謂乾,地質之謂坤,氣不得不凝為質,質不得不散為氣,兩者同一物也。
乾知而無坤能,則為狂慧;坤能而無乾知,則為盲修。
豈有先後?彼徒見忠憲旅店之悟,以為得之悟,此是禪門路徑,與聖學無當也。
先師之慎獨,非性體分明,慎是慎個何物?以此觀之,日初亦便未知先師之學也。
使其知之,則於先師言意所在,迎刃而解矣。
此羲不序《節要》之意也。
惜當時不及細論,負此良友。
今所錄,一依原書次第,先師著述雖多,其大概具是。
學者可以無未見之恨矣。
忠端劉念台先生宗周
劉諱宗周,字起東,號念台,越之山一陰一人。
萬曆辛丑進士。
授行人。
上疏言國本,言東林多君子,不宜彈射。
請告歸。
起禮部主事,劾奄人魏忠賢、保姆客氏,轉光祿寺丞。
尋陞尚寶少卿,太僕少卿,疏辭,不允。
告病回籍。
起右通政,又固辭。
內批為矯情厭世,革職為民。
崇禎己巳,起順天府尹。
上方綜核名實,群臣救過不遑,先生以為此刑名之術也,不可以治天下,而以仁義之說進,上迂闊之。
京師戒嚴,上疑廷臣謀國不忠,稍稍親向奄人。
先生謂:「今日第一宜開示誠心,為濟難之本,皇上以親內臣之心親外臣,以重武臣之心重文臣,則太平之業,一舉而定也。」
當是時,小人乘時欲翻逆案,遂以失事者,牽連入之東林。
先生曰:「自東林之以忠義著,是非定矣。
奈何復起波瀾?用賢之路,從此而窮。」
解嚴後,上祈天永命疏:「上天重民命,則刑罰宜省,請除詔獄;上天厚民生,則賦歛宜緩,請除新餉。
相臣勿興大獄,勿贊富強,與有祈天永命之責焉。」
上詰以軍需所出,先生對曰:「有原設之兵,原設之餉在。」
上終以為迂闊也。
請告歸。
上復思之,因推閣員降詔,召先生入對文華殿。
上問人才、糧餉、流寇三事,對曰:「天下原未嘗乏才,止因皇上求治太急,進退天下士太輕,所以有人而無人之用。
加派重而參罰嚴,吏治日壤,民生不得其所,胥化為盜賊,餉無從出矣。
流寇本朝廷赤子,撫之有道,寇還為吾民也。」
上又問兵事,對曰:「臣聞禦外亦以治內為本,此於羽所以格有苗也。
皇上亦法堯、舜而已矣。」
上顧一溫一 體仁曰:「迂哉!劉某之言也。」
用為工部左侍郎。
乃以近日弊政,反覆言之。
謂:「皇上但下一尺之詔,痛言前日所以致賊之由,與今日不忍輕棄斯民之意,遣廷臣賚內帑,巡行郡國,為招撫使,以招其無罪而流亡者,陳師險隘,聽其窮而自解歸來,誅渠之外,猶可不殺一人,而畢此役也。」
上見之大怒。
久之而意解,諭以「大臣論事,須體國度時,不當效小臣佔地步,盡咎朝廷耳。」
先生復言:「皇上已具堯、舜之心,惟是人心道心,不能無倚伏之機,出於人心,而有過不及者,授之政事之地,即求治而過,不免害治者有之,惟皇上深致意焉。」
三疏請告,上允之。
行至德州,上疏曰:「今日之禍,己巳以來釀成之也;後日之禍,今日又釀之矣。
己巳之變,受事者為執政之異己,不難為法受惡,概寘之重典;丙子之變,受事者為執政之私人,不難上下蒙蔽,使處分之頓異。
自古小人與中官氣誼一類,故天下有比中官之小人,必無合於君子之小人,有用小人之君子,終無一黨一 比中官之君子。
八年之間,誰秉國成?臣不能為首輔一溫一 體仁解矣。」
有旨革職為民。
然上終不忘先生,臨朝而歎,謂:「大臣如劉某,清執敢言,廷臣莫及也。」
壬午起吏部左侍郎。
先生以為天下治亂,決不能捨道而別有手援之法,一涉功利,皆為苟且。
途中上書,以明聖學。
未至,陞左都御史。
召對,上問:「職掌安在?」
對曰:「都察院之職,在於正己以正百僚,必其存諸中者,上可以對君父,下可質天下士大夫,而後百僚則而像之。
至於責成,巡方其守務也,巡方得人,則吏治清,吏治清則民生安矣。」
已又戒嚴,先生言:「皇上以一心為天地神人之主,鎮靜以立本,安詳以應變,此第一義也。
其施行次第,旌盧象昇,戮楊嗣昌。」
上曰:「責重朕心,是也。
請卹追戮,何與兵機事?」
召對中左門。
御史楊若僑言火器,先生劾之曰:「御史之言非也,邇來邊臣於安攘禦侮之策,戰守屯戍之法,概置不講,以火器為司命,不恃人而恃器,國威所以愈頓也。」
上議督撫去留,先生對:「請自督師範志完始,志完身任三協,平時無備,任其出入,今又借援南下,為脫卸計,從此關門無阻,決裂至此。」
上曰:「入援乃奉旨而行,何雲脫卸?」
先生對:「十五年來,皇上處分未當,致有今日敗局,乃不追原禍始,更絃易轍,欲以一切苟且之政,牽補罅漏,非長治之道也。」
上變色曰:「從前已不可追,今日事後之圖安在?」
先生對:「今日第一義,在皇上開誠佈公,先豁疑關,公天下以為好惡,則思過半矣。」
上曰:「國家敗壤已極,如何整頓?」
先生對:「近來持論者,但論才望,不論操守。
不知天下真才望,出於天下真操守。
自古未有操守不謹,而遇事敢前者;亦未有操守不謹,而軍士畏威者。」
上曰:「濟變之日,先才而後守。」
先生對:「以濟變言,愈宜先守,即如范志完操守不謹,用賄補官,所以三軍解體,莫肯用命。
由此觀之,豈不信以操守為主乎?」
上始色解。
先生更端曰:「皇上方下詔求言,而給事中姜埰、行人司副態開元,以言得罪,下之詔獄。
皇上度量卓越,如臣某累多狂妄,幸寬斧鑕。
又如詞臣黃道周,亦以戇直獲宥。
二臣何獨不蒙一體之仁乎?」
上曰:「道周有學有守,豈二臣可比?」
先生對曰:「二臣誠不及道周,然朝廷待言官有體,即有應得之罪,亦當敕下法司定之,遽寘詔獄,終於國體有傷。」
上怒曰:「朕處一二言官,如何遂傷國體?假有貪髒壞法,欺君罔上,俱可不問乎?」
先生對:「即皇上欲問貪髒壞法,欺君罔上者,亦不可不付之法司也。」
上大怒曰:「如此偏一黨一 ,豈堪憲職?候旨處分。」
先生謝罪。
文武班行各申救,遂革職歸。
南渡,起原官。
先生上言:「今日宗社大計,捨討賊復,無以表陛下渡一江一 之心。
非陛下決策親征,亦何以作天下忠臣義士之氣?一江一 左非偏安之業,請進圖一江一 北。
鳳一陽一號稱中都,東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顧荊、襄,而南去金陸不遠,親征之師,駐蹕於此,規模先立,而後可言政事。」
一時亂政,先生無不危言。
閣臣則劾馬士英,勳臣則劾劉孔昭,四鎮則劾劉澤清、高傑。
先生本無意於出,謂:「中朝之一黨一 論方興,何暇圖河、洛之賊?立國之本計已疏,何以言匡扶之略?」
當是時,奸人雖不利先生,然恥不能致先生,反急先生之一出。
馬士英言先生「負海內重名,自稱草莽孤臣,不書新命,明示以不臣也。」
朱統言先生「請移蹕鳳一陽一,鳳一陽一,高牆之所,蓋欲以罪宗處皇上。」
四鎮皆言先生「欲行定策之誅,意在廢立」。
先生在丹一陽一僧捨,高傑、劉澤清遣刺客數輩之,先生危坐終日,無憚容,客亦心折而去。
詔書敦迫再三,先生始受命。
尋以阮大鋮為兵部侍郎,先生曰:「大鋮之進退,一江一 左之興衰系焉。」
內批:「是否確論?」
先生再疏請告,予馳驛歸。
先生出國門,黃童白叟聚觀歎息,知南都之不能久立也。
浙省降,先生慟哭曰:「此余正命之時也。」
門人以文山、疊山、袁閬故事言,先生曰:「北都之變,可以死,可以無死,以身在削籍也。
南都之變,主上自棄其社稷,僕在懸車,尚曰可以死,可以無死。
今吾越又降,區區老臣,尚何之乎?若曰身不在位,不當與城為存亡,獨不當與土為存亡乎?故相一江一 萬里所以死也。
世無逃死之宰相,亦豈有逃死之御史大夫乎?君臣之義,本以情決,捨情而言義,非義也。
父子之親,固不可解於心,君臣之義,亦不可解於心。
今謂可以不死而死,可以有待而死,死為近名,則隨地出脫,終成一貪生畏死之徒而已矣。」
絕食二十日而卒,閏六月八日,戊子也,年六十八。
先生起自孤童,始從外祖章穎學,長師許敬菴,而砥礪性命之友則劉靜之、丁長孺、周寧宇、魏忠節、先忠端公、高忠憲。
始雖與陶石樑同講席,為證人之會,而學不同。
石樑之門人,皆學佛,後且流於因果。
分會於白馬山,羲嘗聽講。
石樑言一名臣轉身為馬,引其族姑證之。
羲甚不然其言,退而與王業洵、王毓蓍推擇一輩時名之士,四十餘人,執贄先生門下。
此四十餘人者,皆喜闢佛,然而無有根柢,於學問之事,亦浮慕而已,反資學佛者之口實。
先生有憂之,兩者一交一 譏,故傳先生之學者,未易一二也。
先生之學,以慎獨為宗,儒者人人言慎獨,唯先生始得其真。
盈天地間皆氣也,其在人心,一氣之流行,誠通誠復,自然分為喜怒哀樂、仁義禮智之名,因此而起者也。
不待安排品節,自能不過其則,即中和也。
此生而有之,人人如是,所以謂之性善,即不無過不及之差,而性體原自周流,不害其為中和之德。
學者但證得性體分明,而以時保之,即是慎矣。
慎之工夫,只在主宰上,覺有主,是曰意,離意根一步,便是妄,便非獨矣。
故愈收歛,是愈推致,然主宰亦非有一處停頓,即在此流行之中,故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蓋離氣無所為理,離心無所為性。
佛者之言曰:「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
此是其真髒實犯。
奈何儒者亦曰「理生氣」,所謂毫釐之辨,竟亦安在?而徒以自私自利,不可以治天下國家,棄而君臣父子,強生分別,其不為佛者之所笑乎?先生大指如是。
此指出真是南轅北轍,界限清楚,有宋以來,所未有也。
識者謂五星聚奎,濂、洛、關、閩出焉;五星聚室,一陽一明子之說昌;五星聚張,子劉子之道通,豈非天哉!豈非天哉!語錄
湛然寂靜中,當見諸緣就攝,諸事就理,雖簿書鞅掌,金革倥,一齊具了,此靜中真消息。
若一事不理,可知一心忙亂在。
用一心,錯一心,理一事,壞一事,即豎得許多功能,亦是沙火不成一團一 ,如喫飯穿衣,有甚奇事?纔忙亂,已從脊樑過。
學無本領,漫言主靜,總無益也。
知行自有次第,但知先而行即從之,無間可截,故雲一。
後儒喜以覺言性,謂一覺無餘事,即知即行,其要歸於無知。
知既不立,一亦難言。
噫!是率天下而禪也。
有不善未嘗不知,是謂良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是謂致知。
盈天地間皆道也,學者須自擇乎中庸。
事之迥不及處,即為惡事,則念之有倚著處,即為惡念。
擇言非擇在事上,直證本心始得。
《識仁》一篇,總是狀仁體合下如此,當下認取活潑地,不須著纖毫氣力,所謂我固有之也。
然誠敬為力,乃是無著力處,蓋把持之存,終屬人偽,誠敬之存,乃為天理。
只是存得好,便是誠敬。
存,正是防檢,克己是也;存,正是窮索,擇善是也。
若泥不須防檢窮索,則誠敬之存,當在何處?未免滋高明之惑。
(以上庚申前錄。
)
凡人一言過,則終日言皆婉轉而文此一言之過;一行過,則終日行皆婉轉而文此一行之過。
蓋人情文過之態如此,幾何而不墮禽一獸 也!
日用之間,漫無事事,或出入闈房,或應接賓客,或散步迴廊,或靜窺書冊,或談說無根,或思想過去未來,或料理藥餌,或揀擇衣飲,或詰童僕,或量米鹽,恁他捱排,莫可適莫。
自謂頗無大過,杜門守拙,禍亦無生。
及夫時移境改,一朝患作,追尋來歷,多坐前日無事甲?如前日妄起一念,此一念便下種一子,前日誤讀一冊,此一冊便成附會。
推此以往,不可勝數,故君子不以閒居而肆惡,不以造次而違仁。
(以上癸亥)此心放逸已久,纔向內,則苦而不甘,忽復去之。
總之,未得天理之所安耳。
心無內外,其渾然不見內外處,即天理也。
先正云:「心有所向,便是欲。」
向內向外,皆欲也。
釋氏之學本心,吾儒之學亦本心,但吾儒自心而推之意與知,其工夫實地,卻在格物,所以心與天通。
釋氏言心,便言覺,合下遺卻意,無意則無知,無知則無物。
其所謂覺,亦只是虛空圓寂之覺,與吾儒體物之知不同;其所謂心,亦只是虛空圓寂之心,與吾儒盡物之心不同。
象山言心,本未嘗差,到慈湖言無意,分明是禪家機軸,一盤托出。
道本無一物可言,若有一物可言,便是礙膺之物;學本無一事可,纔有一事可,便是賊心之事。
如學仁便非仁,學義便非義,學中便非中,學靜便非靜,止有誠敬一門,頗無破綻。
然認定誠敬,執著不化,則其為不誠不敬也,亦已多矣。
夫道即其人而已矣,學如其心而已矣!
此心絕無湊泊處,從前是過去,向後是未來,逐外是人分,搜?是鬼窟,四路把絕,就其中間,不容發處,恰是此心真湊泊處。
此處理會得分明,則大本達道,皆從此出。
心無物累,便是道,莫於此外更求道,此外求道妄也。
見為妄見,思為妄思,有見與思,即與消融去,即此是善學。
(以上乙丑丙寅。
)
延平教人「看喜怒哀樂未發時,作何氣象?此學問第一義工夫。」
未發時有何氣象可觀?只是查檢自己病痛到極微密處,方知時雖未發,而倚著之私,隱隱已伏;纔有倚著,便易橫決。
若於此處查考分明,如貫虱車輪,更無躲閃,則中體恍然在此,而已發之後,不待言矣。
此之謂善觀氣象者。
問:「未發氣象,從何處看入?」
曰:「從發處看入。」
「如何用工夫?」
曰:「其要只在慎獨。」
問:「兼動靜否?」
曰:「工夫只在靜,故雲主靜立人極,非偏言之也。」
「然則何以從發處看入?」
曰:「動中求靜,是真靜之體;靜中求動,是真動之用。
體用一原,動靜無端,心體本是如此。」
(以上戊辰。
)
動中有靜,靜中有動者,天理之所以妙合而無間也。
靜以宰動,動復歸靜者,人心之所以有主而常一也。
故天理無動無靜,而人心惟以靜為主。
以靜為主,則時靜而靜,時動而動,即靜即動,無靜無動,君子盡性至命之極則也。
游思妄想,不必苦事禁遏。
大扺人心不能無所用,但用之於學者既專,則一起一倒,都在這?,何暇及一切游思妄想?即這?處不無間斷,忽然走作,吾立刻與之追究去,亦不至大為擾擾矣。
此主客之勢也。
(以上甲戌。
)
正諦當時,切忌又起爐。
無事時得一偷字,有事時得一亂字。
程子曰:「無妄之謂誠,無妄亦無誠。」
心以物為體,離物無知,今欲離物以求知,是張子所謂反鏡索照也。
然則物有時而離心乎?曰:「無時非物。」
心在外乎?曰:「惟心無外。」
獨字是虛位,從性體看來,則曰莫見莫顯,是思慮未起,鬼神莫知也;從心體看來,則曰十目十手,是思慮既起,吾心獨知時也。
然性體即在心體中看出。
心之官則思,思曰睿,睿作聖。
性之德曰誠,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
此心性之辨也。
故學始于思,達於不思而得。
又曰:「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
「致知在格物,《中庸》明有疏義曰:『明善是也。
』然《中庸》言五者之目,而《大學》止言格致,不言所以格且致者,何也?」
曰:「此五者之目,已括《大學》二字內,此真言其所謂道耳。
故曰『如切如磋者,道學也。
』此格物之功也。」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道心即在人心中看出,始見得心性一而二,二而一。
然學者工夫不得不向危處做起,是就至粗處求一精一,至紛處求一,至偏倚處求中也。
(擇善固執,正是從氣質上揀擇德性來,所以至一精一。
)
纔認己無不是處,愈流愈下,終成凡夫;纔認己有不是處,愈達愈上,便是聖人。
獨體只是個微字,慎獨之功,亦只在於微處下一著子,總是一毛頭立不得也,故曰「道心惟微」。
心一也,合性而言,則曰仁;離性而言,則曰覺。
覺則仁之親切痛癢處,然不可以覺為仁,正謂不可以心為性也。
又統而言之,則曰心;析而言之,則曰天下、國家、身、心、意、知、物。
惟心一精一之合意知物,粗之合天下國家與身,而後成其為覺。
若單言心,則心亦一物而已。
凡聖賢言心,皆合八條目而言者也,或止合意知物言。
惟《大學》列在八目之中,而向脈仍是一貫,正是此心之全譜,又特表之曰「明德」。
《大學》之言心也,曰懥、恐懼、好樂、憂患而已。
此四者,心之體也。
其言意也,則曰好好色,惡惡臭。
好惡者,此心最初之機,即四者之所自來,故意蘊於心,非心之所發也。
又就意中指出最初之機,則僅有知善知惡之知而已,此即意之不可欺者也。
故知藏於意,非意之所起也。
又就知中指出最初之機,則僅有體物不遺之物而已,此所謂獨也。
故物即是知,非知之所照也。
《大學》之教,一層切一層,真是水窮山盡,學問原不以誠意為主,以致良知為用神者。
有善有惡者心之動,好善惡惡者意之靜,知善知惡者是良知,有善無惡者是物則。
一性也,自理而言,則曰仁義禮智;自氣而言,則曰喜怒哀樂。
一理也,自性而言,則曰仁義禮智;自心而言,則曰喜怒哀樂。
或曰:「君子既常戒懼於睹聞矣,又必及其所不睹聞,方是須臾不離道否?」
曰:「如此則是判成兩片矣。
且人自朝至夕,終無睹聞不著時,即後世學者,有一種瞑目杜聰工夫,亦是禪門流弊,聖學原無此教法。」
無極而太極,獨之體也。
動而生一陽一,即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靜而生一陰一,即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纔動於中,即發於外,發於外,則無事矣,是謂動極復靜,纔發於外,即止於中,止於中,則有本矣,是謂靜極復動。
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一陰一分一陽一,兩儀立焉。
若謂有時而動,因感乃生,有時而靜,與感俱滅,則性有時而生滅矣。
蓋時位不能無動靜,而性體不與時位為推遷,故君子戒懼於不睹不聞,何時位動靜之有?
問:「人心既無喜怒哀樂時,而藏發總一機矣,若夫氣機之屈伸,畢竟有寂感之時。
寂然之時,四者終當冥於無端;感通之時,四者終當造於有象。
則又安得以未發為動,而已發反為靜乎?」
曰:「性無動靜者也,而心有寂感,當其寂然不動之時,喜怒哀樂未始淪於無,及其感而遂通之際,喜怒哀樂未始滯於有。
以其未始淪於無,故當其未發,謂之一陽一之動,動而無動故也;以其未始滯於有,故及其已發,謂之一陰一之靜,靜而無靜故也。
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性之所以為性也;動中有動,靜中有靜,物也,心之所以為心也。」
體認親切法:身在天地萬物之中,非有我之得私;心在天地萬物之外,非一膜之能囿。
通天地萬物為一心,更無中外可言;體天地萬物為一本,更無本心可覓。
(以上丙子京邸。
)
(先生有詩云:「只卷圓相形容似,纔點些兒面目肥。」
即此可以辨儒、釋。
)
或曰:「慎獨是第二義,學者須先識天命之性否?」
曰:「不慎獨,又如何識得天命之性?」
只此喜怒哀樂而達乎天地,即天地之寒暑災祥,達乎萬物,即萬物之疾痛癢。
伊、洛拈出敬字,本《中庸》戒慎恐懼來,然敬字只是死工夫,不若《中庸》說得有著落。
以戒慎屬不睹,以恐懼屬不聞,總只為這些子討消息,胸中實無個敬字也。
故主靜立極之說,最為無弊。
小人只是無忌禪,便結果一生。
至《大學》止言閒居為不善耳1,閒居時有何不善可為?只是一種懶散精神,漫無著落處,便是萬惡淵藪,正是小人無忌憚處,可畏哉!一陽一明先生言良知,即物以言知也。
若早知有格物義在,即止言致知亦得。
朱子言獨知,對聞以言獨也。
若早知有不睹不聞義在,即止言慎獨亦得。
離獨一步,便是人偽。
主靜之說,大要主於循理。
然昔賢雲道德,言動,皆翕聚為主,發散是不得已事。
天地萬物皆然,則亦意有專屬,正黃藥止兒啼,是方便法也。
喜怒哀樂,雖錯綜其文,實以氣序而言。
至殽而為七情,曰喜怒哀懼愛惡欲,是性情之變,離乎天而出乎人者,故紛然錯出而不齊。
所為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
七者合而言之,皆欲也。
君子存理遏欲之功,正用之於此。
若喜怒哀樂四者,其發與未發,更無人力可施也。
(後人解中和,誤認是七情,故經旨晦至今。
)
顆人恐懼二字,嘗用在平康無事時,及至利害當前,無可迴避,只得赤體承當。
世人只是倒做了。
九容,分明畫出有道形容氣象,然學者一味學不得,吾病其外而為人也。
本體只是這些子,工夫只是這些子,並這些子仍不得分此為本體,彼為工夫。
既無本體工夫可分,則亦並無這些子可指。
故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以上丙子《獨証編》)
盈天地間一氣而已矣。
有氣斯有數,有數斯有象,有象斯有名,有名斯有物,有物斯有性,有性斯有道,故道其後起也。
而求道者,輒求之未始有氣之先,以為道生氣,則道亦何物也,而遂能生氣乎?
或曰:「虛生氣。」
夫虛即氣也,何生之有?吾之未始有氣之先,亦無往而非氣也。
當其屈也,自無而之有,有而未始有;及其伸也,自有而之無,無而未始無也。
非有非無之間,而即有即無,是謂太虛,是謂太極。
天者,萬物之總名,非與物為君也;道者,萬器之總名,非與器為體也;性者,萬形之總名,非與形為偶也。
一心也,而在天謂之誠,人之本也;在人謂之明,天之本也。
故人本天,天亦本人。
離器而道不可見,故道器可以上下言,不可以先後言。
有物先天地,異端千差萬錯,從此句來。
一氣之變,雜然流行,類萬物而觀,人亦物也。
而靈者不得不靈,靈無以異於蠢也。
故靈含蠢,蠢亦含靈,類萬體而觀,心亦體也。
而大者不得不大,大無以分於小也。
故大統小,小亦統大。
人心徑寸耳,而空中四達,有太虛之象。
虛故生靈,靈生覺,覺有主,是曰意。
此天命之體,而性道教所從出也。
(覺有主,是先生創見。
)
天樞轉于于穆,地軸互於中央,人心藏於獨覺。
理即是氣之理,斷然不在氣先,不在氣外。
知此,則知道心即人心之本心,義理之性,即氣質之本性,千古支離之說,可以盡掃。
而學者從事於入道之路,高之不墮於虛無,卑之不淪於象數,道術始歸於一乎?
天命流行,物與妄,言實有此流行之命,而物物付畀之,非流行之外,另有個妄之理。
乾坤合德而無為,故曰「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謂道」,非迭運之謂也。
至化育之功,實始乎繼體之長子,而長女配之,成乎少男,而少女配之。
故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今曰「繼靜而動」,亦非心。
以斯知人心之獨體,不可以動靜言,而動靜者,其所乘之位也,分明是造化之理。
心無善惡,而一點獨知,知善知惡。
知善知惡之知,即是好善惡惡之意,好善惡惡之意,即是無善無惡之體,此之謂無極而太極。
意者心之所存,非所發也。
或曰:「好善惡惡,非所發乎?」
曰:「意之好惡,與起念之好惡不同。
意之好惡,一機而互見,起念之好惡,兩在而異情。
以念為意,何啻千里!」
自濂溪有主靜立極之說,傳之豫章、延平,遂以「看喜怒哀樂未發以前氣象」為單提口訣。
夫所謂未發以前氣象,即是獨中真消息,但說不得前後際耳。
蓋獨不離中和,延平姑即中以求獨體,而和在其中,此慎獨真方便門也。
後儒不察,謂「未發以前,專是靜寂一機」,直欲求之思慮未起之先,而曰「既思即是已發」,果然心行路絕,語言道斷矣。
故朱子終不取延平之說,遂專守程門主敬之法,以教學者。
特其以獨為動念邊事,不為無弊。
至湖南中和問答,轉折發明,內有以心為主,則性情各有統理,而敬之一字,又所以流貫乎動靜之間,庶機不謬於慎獨之說,最後更以察識端倪為第一義為誤,而仍歸之涵養一路。
可為善學延平者,然終未得《中庸》本旨。
一陽一明子言良知,每謂「個個人心有仲尼,」至於中和二字,則反不能信,謂「必慎獨之後,方有此氣象。」
豈知中和若不是生而有之,又如何養成得?中只是四時之中氣,和只是中氣流露處,天若無中氣,如何能以四時之氣,相禪不窮?人若無中氣,如何能以四端之情,相生不已?故曰:「哀樂相生,循環無端,正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戒懼於所不睹聞。」
其旨一也。
性情之德,有即心而見者,有離心而見者。
即心而言,則寂然不動,感而遂通,當喜而喜,當怒而怒,哀樂亦然。
由中道和,有前後際,而實非判然分為二時。
離心而言,則維天於穆,一氣流行,自喜而樂,自樂而怒,自怒而哀,自哀而復喜。
由中道和,有顯微際,而亦截然分為兩在。
然即心離心,總見此心之妙,而心與性不可以分合言也。
故寂然不動之中,四氣實相為循環,而感而遂通之際,四氣又迭以時出,即喜怒哀樂之中,各有喜怒哀樂焉。
如初喜屬喜,喜之暢屬樂,喜之歛屬怒,喜之藏屬哀,余倣此是也。
又有逐感而見者,如喜也而溢為好,樂也而溢為樂,怒也而積為忿懥。
一哀也而分為恐為懼,為憂為患,非樂而一婬一,即哀而傷。
且一陽一德衰而一陰一慘用事,喜與樂之分數減,而忿懥恐懼憂患之分數,居其偏勝,則去天愈遠,心非其心矣。
一陽一明子曰:「語言正到快意時,便翕然能止截得;意氣正到發揚時,便肅然能收歛得;嗜欲正到沸騰時,便廓然能消化得。
此非天下之大勇不能。
然見得良知親切,工夫亦自不難。」
愚謂:「語言既到快意時,自能繼以止截;意氣既到發揚時,自能繼以收歛;嗜欲既到沸騰時,自能繼以消化。
此正一氣之自通自復,分明喜怒哀樂相為循環之妙,有不待品節限制而然。
即其間非無過不及之差,而性體原自周流,不害其為中和之德。
學者但證得性體分明,而以時保之,則雖日用動靜之間,莫非天理流行之妙,而於所謂良知之見,亦莫親切於此矣。
若必借良知為鑒察官,欲就其一往不返之勢,皆一一逆收之,以還之天理之正,則心之與性,先自相讎,而杞柳桮棬之說,有時而伸也必矣。」
《中庸》言喜怒哀樂,專指四德而言,非以七情言也。
喜,仁之德也;怒,義之德也;樂,禮之德也;哀,智之德也;而其所謂中,即信之德也。
故自四者之存諸中言,謂之中,不必其未發之前,別有氣象也。
即即天道之元亨利貞,運于于穆者是也。
此四者之發於外言,謂之和,不必其已發之時,又有氣象也。
即天道之元亨利貞,呈於化育者是也。
惟存發總是一機,故中和渾是一性,如內有一陽一舒之心,為喜為樂,外即有一陽一舒之色,動作態度,無不一陽一舒者。
內有一陰一慘之心,為怒為哀,外即有一陰一慘之色,動作態度,無不一陰一慘者。
推之一動一靜,一語一默,莫不皆然。
此獨體之妙,所以即微即顯,即隱即見,即慎獨之學,即中和,即位育,此千聖學脈也。
心意知物是一路,不知此外何以又容一念字?念心為念,蓋心之餘氣也。
餘氣也者,動氣也,動而遠乎天,故念起念滅,為厥心病,還為意病,為知病,為物病。
故念有善惡,而物即與之為善惡,物本無善惡也。
念有昏明,而知即與之為昏明,知本無昏明也。
念有真妄,而意即與之為真妄,意本無真妄也。
念有起滅,而心即與之為起滅,心本無起滅也。
故聖人化念還心,要於主靜。
心之官則思,一息不思,則官失其職。
故人心無思,而無乎不思,絕無所謂思慮未起之時。
惟物感相乘,而心為之動,則思為物化,一點精明之氣,不能自主,遂為憧憧往來之思矣。
又如官犯髒,乃溺職也。
思即是良知之柄。
知無不良 ,只是獨知一點。
朱子以未發言性,仍是逃空墮幻之見。
性者生而有之之理,無處無之。
如心能思,心之性也;耳能聽,耳之性也;目能視,目之性也;未發謂之中,未發之性也;已發謂之和,已發之性也。
博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
勢之性也。
程子曰:「惡亦不可不謂之性。」
如麟鳳梟獍,其性之仁暴,皆生而有之。
假令易梟獍而仁,易麟鳳而暴,則非其性矣。
水清則明,清之性也;水濁則暗,濁之性也。
千古性學不明,只因將做一好題目看,故或拘於一處,或限於一時,而不能相通,以類萬物之情,使性善之旨反晦。
性即理也,理無定理,理亦無理。
張子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
是性與氣,分明兩事矣。
即程子之見,亦近儱侗。
凡言性者,皆指氣質而言也。
或曰:「有氣質之性,有義理之性。」
亦非也。
盈天地間,止有氣質之性,更無義理之性。
如曰「氣質之理」即是,豈可曰「義理之理」乎?
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曰一歲,一周天。
而天以一氣進退平分四時,一溫一 涼寒燠,不爽其則。
一歲如此,萬古如此。
即其間亦有愆一陽一伏一陰一,釀為災祥之數,而終不易造化之大常。
此所謂「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一精一也。」
鍾虛則鳴,叩之以大則大鳴,叩之以小則小鳴,以為別有一物主所以鳴者,非也。
盈天地間,道理不過如此,正為虛而能應之理,物物皆然,非鍾所得而私也。
此可以明性體矣。
顆今性學不明,只是將此理另作一物看,大抵臧三耳之說。
佛氏曰「性空也」,空與色對,空一物也。
老氏曰「性玄也」,玄與白對,玄一物也。
吾儒曰「性理也」,理與氣對,理一物也。
佛、老叛理,而吾儒障於理,幾何而勝之。
朱子於獨字下補一知字,可為擴前聖所未發,然專以屬之動念邊事,何耶?豈靜中無知乎?使知有間於動靜,則不得謂之知矣。
心無存亡,但離獨位便是亡。
滿腔子皆惻隱之心,以人心八萬四千毫竅,在在靈通,知痛癢也。
只此知痛癢心,便是惻隱之心。
凡乍見孺子感動之心,皆從知痛癢心一體分出來。
朱子云:「知痛是人心,惻隱是道心。」
太分析。
惻隱是知痛表德。
慈湖宗無意,亦以念為意也,只是死念法,若意則何可無者?無意則無心矣。
龍溪有「無心之心則體寂,無意之意則應圓」,此的傳慈湖之衣缽也。
文成云:「慈湖不免著在無意上。」
則龍溪之說,非師門定本可知。
若夫子之毋意,正可與誠意之說相發明,誠意乃所以毋意也,毋意者毋自欺也。
(以上丁丑)
子絕四,毋意,聖人心同太虛,一疵不存,了無端倪可窺,即就其存主處,亦化而不有,大抵歸之神明不測而已。
自意而積成為我,纔說得是私意,若竟以竟為私,是認念為意也。
日用之間,動靜雲為,莫不各有自然之理,苟能順以應之,如飢食渴飲,夏葛冬裘,不起一見,則亦無往而非道矣。
纔起一見,便屬我見,強我合道,動成兩牉。
抉物,是格其有善無惡之物。
(以上戊寅。
)
存其心,養其性,存得恰好處,便是癢。
本是一個工夫,卻須兩句說,正如宋人言「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
(己卯。
)人心如穀種,滿腔都是生意,欲錮之而滯矣。
然而生意未嘗不在也,疏之而已耳。
又如明鏡,全體渾是光明,一習一 染薰之而暗矣。
然而明體未嘗不存也,拂拭而已耳。
惟有內起之賊,從意根受者不易除,更加氣與之拘,物與之蔽,則表?夾攻,更無生意可留、明體可覿矣,是為喪心之人。
君子惓惓於慎獨,以此。
省察二字,正存養中喫緊工夫。
如一念於欲,便就此念體察,體得委是欲,立與消融而後已。
聖人之所謂道者,率性而已矣。
盈天地間皆性也,性一命也,命一天也,天即心,即理,即事,即物,而渾然一致,無有乎上下、一精一粗之岐,所以謂中庸之道也。
後之言道者,妄意所謂形而上者,而求之虛無,既遁有而入無,又遁無而入有,有無兩遣,善惡不立,其究也,歸之斷滅性種,而猶謂之見性,何哉?(以上庚辰。
)身無妄動可乎?無妄動易,無妄念難。
無妄可乎?曰無妄念易,無妄心難。
心是鑒察官,謂之良知,最有權,觸著便碎。
人但隨俗一習一 非,因而行有不慊,此時鑒察,仍是井井,卻已主不得。
鑒察無主,則血氣用事,何所不至!一事不做主,事事不做主,隱隱一竅,托在恍惚間,擁虛器而已。
語次多詭隨,亦見主心之不一。
小人閒居為不善,只為惹卻些子。
聖人勘之曰:「無所不至。」
主靜,敬也。
若言主敬,便贅此主字。
如在性情上理會,但有過,更無不及可商。
如出手太粗,應手太急,便是過,不必到分數上爭饒減也。
然間有太軟太弱時,總向廓然處討消息。
人心一氣而已矣,而樞紐至微,纔入粗一二,則樞紐之地,霍然散矣。
散則浮,有浮氣,因以有浮質;有浮質,因以有浮性;有浮性,因以有浮想。
為此四浮,合成妄根。
為此一妄,種成萬惡。
差乎!其所由來者漸矣。
本心湛然無思無為,為天下主,過此一步,便為安排。
心有安排,因以有倚著;有倚著,因以有方所;有方所,因以有去住;有去住,因以有轉換。
則機6械變詐,無所不至矣。
(以上壬午淮上。
)
莫非命也,順而受之,正也。
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致,如斯而已矣。
受制焉,僥倖苟免焉,一為桎梏,一為巖牆矣。
莫非性也,率而由之,真也。
無為其所不為,無慾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
安排焉,知過造作焉,一為湍水,一為杞柳矣。
人有?言曰:「性命由一念之起滅,一息之呼吸,一日之晝夜,推之以至百年之生死。
時然而然,不期然而然,莫非性也,則莫非命也。」
今人專以生死言性命,蓋指其盡處言也。
而漸易以七尺之成毀,則性命之說,有時而晦矣。
心放自多言始,多言自言人短長始。
後之學者,每於道理二分之:推一分於在天,以為天命之性;推一分於萬物,以為在物之理;又推一分於古今典籍,以為耳目之用神。
反而求之吾心,如赤貧之子,一無所有,乃日夕乞哀於三者。
而幾幾乎其來捨焉,客子之過逆旅,止堪一宿,所謂疏者,續之不堅也。
當是時,主人貧甚,尚有一點靈明,可恃為續命之膏,又被佛氏先得之。
則益望望然恐,曰:「我儒也,何以佛為?」
並其靈明而棄之。
於是天地萬物,古今典籍,皆闞亡,而返求其一宿而不可得,終望門持缽以死。
寧為牛後,無為鶪口,悲夫!
或問:「孰有以一念為萬年者乎?」
曰:「無以為也。
往者過,來者續,今日之日,豈非昨日之日乎?學貴日新,日日取生手,一日剝換一日,方不犯人間火食。」
(以上壬午京邸。
)《大學》首言「明德」,又繼之曰:「止於至善。」
蓋就明德中指出主宰,有所謂至善者,而求以止之,止之所以明之也。
然則學問工夫,固不止就一靈明處結果可知。
一陽一明先生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
理無動靜,氣有寂感,離氣無理,動靜有無,通一無二。
以理為靜,以氣為動,言有言無,則善惡之辨,轉展悠謬矣。
心且是無善無惡,其如動而為好惡,好必善,惡必惡,如火之熱,水之寒,斷斷不爽,乃見其所為善者。
孟子性善之說,本此。
故曰:「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者幾希。」
此性善第一義也。
《大學》之好惡,正指平旦之好惡而言。
故欺曰自欺,慊曰自慊。
自之為言,由也;自之為言,獨也。
朱子曰:「人心之靈,莫不有知。」
即所謂良知也。
但朱子則欲自此而一一致之於外,一陽一明則欲自此而一一致之於中。
不是知處異,乃是致處異。
《大學》言明德,則不必更言良知,知無不良 ,即就明德中看出。
一陽一明特指點出來,蓋就工夫參本體,非全以本體言也。
又曰:「良知即天理,即未發之中。」
則全以本體言矣,將置明德於何地?至後人益張大之,搬弄此二字,愈晦原初立言之旨。
佛氏之學,只主靈明,而抹去善惡二義,故曰:「不思善,不思惡,時見本來面目。」
本來面目,仍只是一點靈明而已。
後之言《學》者本之,豈《大學》之義乎?
渴敬齋曰:「心有專主之謂意。」
朱子釋《訓蒙詩》曰:「意是情專所主時。」
近之。
《大學章句》以心之所發言,恐未然。
愚謂敬齋亦近之,而未盡也。
心有專主,蓋言有所專主也。
有所專主,仍是逐物心,即朱子情專所主之說。
然讀《大學》本傳,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方見得他專主精神,只是善也。
意本如是,非誠之而後如是,意還其意之謂誠,乃知意者心之主宰,非徒以專主言也。
天一也,自其主宰而言,謂之帝;心一也,自其主宰而言,謂之意。
天有五帝,而分之為八節十二辰,故曰帝出乎《震》,齊乎《巽》,相見乎《離》,致沒乎《坤》,說言乎《兌》,戢乎《乾》,勞乎《坎》,成言乎《艮》,即主宰,即流行也。
此正是體用一原,顯微無聞處。
今言意為心之所發,亦無不可,言所發而所存在其中,終不可以心為所存,意為所發。
意者心之所發,發則有善有惡,一陽一明之說有自來矣。
抑善惡者意乎?好善惡惡者意乎?若果以好善惡惡者為意,則意之有善而無惡也,明矣。
然則誠意一關,其止至善之極則乎?
如惡惡臭,如好好色,蓋言獨體之好惡也。
元來只是自好自惡,故欺曰自欺,慊曰自慊。
既是自好自惡,則好在善,即是惡在不善,惡在不善,即是好在善。
故好惡雖兩意而一幾,若以所感時言,則感之以可好而好,感之以可惡而惡,方有分用之機。
然所好在此,所惡在彼,心體仍只是一個。
一者誠也,意本一,故以誠體還之,非意本有兩,而吾以誠之者一之也。
顆本聖經,而後首傳誠意,前不及先致知,後不及欲正心,直是單提直指,以一義總攝諸義。
至未又云「故君子必誠其意」,何等鄭重。
故一陽一明古本《序》曰:「《大學》之道,誠意而已矣。」
豈非言誠意而格致包與其中,言誠意而正心以下,更無餘事乎?乃一陽一明宛轉歸到致良知,為《大學》本旨,大抵以誠意為主意,以致良知為工夫之則。
廄曰「誠意無工夫,工夫只在致知」,以合於明善是誠身工夫,博文是約禮工夫,惟一精一是惟一工夫,豈不直截簡要?乃質之誠意本傳,終不打合。
及攷之修身章,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只此便是良知。
然則致知工夫,不是另一項,仍只就誠意中看出。
如離卻意根一步,亦更無致知可言。
余嘗謂好善惡惡是良知,捨好善惡惡,無所謂知善知惡者,好即是知好,惡即是知惡,非謂既知了善,方去好善,既知了惡,方去惡惡。
審如此,亦安見所謂良者?乃知知之與意,只是一合,相分不得一精一粗動靜。
且一陽一明既以誠意配誠身,約禮惟一,則莫一於意,莫約於誠意一關。
今云「有善有惡意之動」,善惡雜揉,向何處討歸宿?抑豈《大學》知本之謂乎?如謂誠意,即誠其有善有惡之意,誠其有善,固可斷然為君子;誠其有惡,豈有不斷然為小人?吾不意當良知既致之後,只落得做半個小人。
若雲致知之始,有善有惡,致知之後,無善無惡,則云「《大學》之道,正心而已矣」,始得。
前之既欲提宗於致知,後之又欲收功於正心,視誠意之關,直是過路斷橋,使人放步不得,主意在何處?濂溪曰:「幾善惡,即繼之曰德,愛曰仁,宜曰義,通曰禮,知曰智,守曰信,此所謂德幾也。」
道心惟微也。
幾本善而善中有惡,言仁義非出於中正,即是幾之惡,不謂忍與仁對,乖與義分也。
先儒解幾善惡多誤。
「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知之良」,二語,決不能相入,則知與意分明是兩事矣。
將意先動而知隨之耶?抑知先主而意繼之耶?如意先動而知隨之,則知落後著,不得謂良。
如知先主而意繼之,則離照之下,安得更留鬼魅?若或驅意於心之外,獨以知與心,則法惟有除意,不當誠意矣。
且自來經傳無有以意為心外者,求其說而不得,無乃即知即意乎?果即知即意,則知良意亦良,更不待言。
幾者動之微,不是前此有個靜地,後此又有動之著在,而幾則界乎動靜之間者。
審如此三截看,則一心之中,隨處是絕流斷港,安得打合一貫?余嘗謂周子誠神幾非三事,總是指點語。
《大學》止辨公私義利,而不分理欲天人;《中庸》只指隱微顯見,而不分前後動靜。
此是儒門極大公案,後人憒憒千載於今。
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全是指點微體。
過此一關,微而著矣。
好而流為好樂,惡而流為忿懥,又再流而為親愛之僻,為賤惡之僻,又再流而為民好之僻,民惡之僻。
濫觴之弊,一至於此,總為不誠意故。
然則以「正心」章視誠意微著之辨彰彰,而世儒反以意為粗根,以心為妙體。
後儒格物之說,當以淮南為正。
曰:「格知身之為本,而家國天下之為末。」
予請申曰:「格知誠意之為本,而正修齊治平之為末。」
一陽一明云:「意在於事親,則致吾良知於事親之物。」
只意在於事親,便犯個私意了。
當晨昏則定省,當冬夏則一溫一 凊,何處容得意在於事親耶?
朱子表章《大學》,於格致之說,最為緊要,而於誠意,反草草。
平日不知作何解,至易簀乃定為今章句。
曰:「實其心之所發,不過是就事盟心伎倆。」
於法已疏矣。
至慎獨二字,明是盡性喫緊工夫,與《中庸》無異旨,而亦以「心之所發」言,不更疏乎?朱子一生學問,半得力於主敬,今不從慎獨二字認取,而欲掇敬於格物之前,真所謂握燈而索照也。
予嘗謂學術不明,只是《大學》之教不明。
《大學》之教不明,不爭格致之辨,而實在誠正之辨。
蓋良知與聞見之知,總是一知,良知何嘗離得聞見?聞見何嘗遺得心靈?水窮山盡,都到這?,誠正之辨,所關甚大。
辨意不清,則以起滅為情緣;辨心不清,則以虛無落幻相。
兩者相為表?,言有言無,不可方物,即區區一點良知,亦終日受其顛倒播弄,而不自知,適以為濟惡之具而已。
視聞見支離之病,何啻霄壞!一誠貫所性之全,而工夫則自明而入,故《中庸》曰「誠身」,曰「明善」,《大學》曰「誠意」,曰「致知」,其旨一也。
要之,明善之善,不外一誠,明之所以誠之也;致知之知,不離此意,致之所以誠之也。
本體工夫,委是打合。
意根最微,誠體本天,本天者至善者也。
以其至善,還之至微,乃見其真。
止、定、靜、安、慮次第俱到,以歸之得,得無所得,乃為真得。
禪家所謂向一毛孔立腳是也。
此處圓滿,無處不圓滿,此處虧欠,無處不虧欠,故君子起戒於微,以克完其天心焉。
欺之為言欠也,所自者欠也,自處一動,便有夾雜。
因無夾雜,故無虧欠。
而端倪在好惡之地,性光呈露,善必好,惡必惡,彼此兩關,乃呈至善。
故謂之如好好色,如惡惡臭。
此時渾然天體用事,不人力絲毫,於此尋個下手工夫,惟有慎之一法,乃得還他本位,曰獨。
仍不許動亂手腳一毫,所謂誠之者也。
此是堯、舜以來相傳心法,學者勿得草草放過。
心體本無動靜,性體亦無動靜,以未發為性,已發為情,尤屬後人附會。
喜怒哀樂,人心之全體,自其所存者,謂之未發;自其形之外者,謂之已發。
寂然之時,亦有未發已發;感通之時,亦有未發已發。
中外一機,中和一理也。
若徒以七情言,如笑啼怒罵之類,畢竟有喜時,有不喜時,有怒時,有不怒時,以是分配性情,勢不得不以斷滅者為性種,而以紛然雜出者為情緣,分明有動有靜矣。
周子主靜之靜,與動靜之靜,迥然不同。
蓋動靜生一陰一陽一,兩者缺一不得,若於其中偏處一焉,則將何以為生生化化之本乎?然則周子何以又下個靜字?曰只為主宰處著不得註腳,只得就流行處討消息。
亦以見動靜只是一理,而一陰一陽一太極只是一事也。
先儒之解《大學》者,以意為心之所發,而以所發先所存,故於《中庸》亦有「致和以致中」等語。
近時鄒吉水有曰:「捨已發之和,而欲求未發之中,雖孔子不能。」
總為不能出脫一意字,故其說種種悠謬。
信如此,只合和為天下之大本矣。
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如何?」
曰:「此除是閉耳合眼也。
心不在焉,始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時。
若靜中工夫愈得力,則耳目聰明,亦愈加分曉,可見人生並無不睹不聞時也。
若謂戒懼工夫,不向睹聞處著力則可。」
知在善不善之先,故能使善端充長,而惡自不起。
若知在善不善之後,無論知不善無救於短長,勢必至遂非文過,即知善反多此一知,雖善亦惡。
今人非全不知,只是稍後耳。
視聖人霄壞,知只是良知,而先後之間,所爭致與不致也。
起一善念,吾從而知之,知之之後,如何頓放此念?若頓放不妥,吾慮其剜肉成瘡。
起一惡念,吾從而知之,知之之後,如何消化此念?若消化不去,吾恐其養虎遺患。
總為多此一起,纔有起處,雖善亦惡,轉為多此一念,纔屬念緣,無滅非起。
今人言致良知者如是。
窺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此興亡先兆也。
蓋人心亦有兆焉,方一念未起之先,而時操之以戒懼,即與之一立。
立定,不至有岐路相疑之地,則此心有善而無惡。
即有介不善於善中,而吾且擇之一精一,而守之一,若明鏡當空,不能眩我以妍媸。
此所謂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吾之言致知之學者如是。
就性情上理會,則曰涵養;就念慮上提撕,則曰省察;就氣質上消鎔,則曰克治。
省克得輕安,即是涵養;涵養得分明,即是省克。
其實一也,皆不是落後事。
知無先後,但自誠而明,便佔先手,故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
若自明而誠,尚得急離誠言明,終落後。
即明盡天下之理,都收拾不到這?來,總屬狂慧。
天命之性,不可得而見,即就喜怒哀樂求之,猶以為粗,幾不足據也。
故又就喜怒哀樂,一氣流行之間,而誠通誠復。
有所謂鬼神之德者言之,德即人心之德,即天命之性。
故不睹不聞之中,而莫見莫顯者存焉。
是以君子之戒慎恐懼,真若或使之,如所謂「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上帝臨汝,無貳爾心」者。
故特以祭法推明之,一切工夫,總是一誠。
乃信一陽一明先生「戒慎恐懼是本體」之說,非虛語也。
本體此誠,工夫亦此誠,相逼成象,洋洋復洋洋,凡以見鬼神之為德如此。
本心之學,聖學也,而佛氏張大之,諱虛而言空。
空故無所不攝,攝一切有無而皆空,一切有無不受也。
又離一切無而不空,其所空自在也。
看來只是弄一精一魂,語下而遺上者歟?
誠者不思而得,良知不慮而知,良知一誠也,致知誠之者也。
此文成秘旨。
太極本無極,是直截語。
如後人參解,乃曰「太極本於無極」耳。
信如此,豈不加一重障礙?宜象山之聽聽而訟也。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
何故避性字不言?只為性不可指言也。
蓋曰:「吾就性中之情蘊而言,分明見得是善。」
今即如此解,尚失孟子本色,況可雲以情念性乎?何言乎情之善也?孟子言這惻隱心就是仁,何善如之?仁義禮智,皆生而有之,所謂性也。
乃所以為善也,指情言性,非因情見性也;即心言性,非離心言善也。
後之解者曰:「因所發之情,而見所存之性;因所情之善,而見所性之善。」
豈不毫釐而千里乎?
凡所云性,只是心之性,決不得心與性對;所云情,可雲性之情,決不得性與情對。
惻隱之心仁也,又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
說者以為端緒見外耳,此中仍自不出來,與仁也之意稍傷。
不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只說得仁的一端,因就仁推義禮智去,故曰四端,如四體判下一般,說得最分明。
後人錯看了,又以誣仁也。
因以孟子誣《中庸》未發為性,已發為情。
雖喙長三尺,向誰說。
口之於味一章,最費解說,今略為拈出。
蓋曰「耳目口鼻之欲」,雖生而有之之性乎?然獨無所以宰制之乎?是即所謂命也。
故君子言命不言性,以致遏欲存理之功。
綱常倫物之則,有至有不至,雖生而若限之命乎?然孰非心之所固有乎?是則所謂性也。
故君子言性不言命,以致盡人達天之學。
蓋性命本無定名,合而言之皆心也,自其權籍而言,則曰命,故嘗能為耳目口鼻君;自其體蘊而言,則曰性,故可合天人,齊聖凡,而歸於一。
總許人在心上用功,就氣中參出理來。
故兩下分疏如此。
若謂命有不齊,惟聖人全處其豐,豈耳目口鼻之欲,聖人亦處其豐乎?性有不一,惟聖人全出乎理,豈耳目口鼻之性,獨非天道之流行乎?審若此,既有二性,又有二命矣。
惟提起心字,則性命各有條理,令人一一推諉不得,此孟子道性善本旨也。
後之言性者,離心而言之,離之弗能離,則曰一而二,二而一,愈玄愈遠。
離性言命亦然。
(羲以為性命之辨,莫明於此。
耳目口鼻是氣之流行者,離氣無所為理,故曰性也。
然即謂是為性,則理氣渾矣。
乃就氣中指出其主宰之命,這方是性。
故於耳目口鼻之流行者,不竟謂之為性也。
綱常倫物之則,世人以此為天地萬物公共之理,用之範圍世教,故曰命也。
所以後之儒者,窮理之學,必從公共處窮之,而我之所有者,唯知覺耳。
孟子言此理自人所固有,指出性真,不向天地萬物上求,故不謂之命也。
宋儒以上段是氣質之性,下段是義理之性,豈不誤哉?)
勿忘勿助間,適合其宜,即義。
非以勿忘勿助去集那義也。
如此,正是義襲了。
知言之學,只是從未發之中看得透,故早破了偏見。
此處差之毫釐,氣便於此而受過。
過則暴也。
此孟子得統於子思處。
主一之謂敬,心本有主,主還其主,便是主一。
今日乃打破敬字,濂溪以中言性,而本之剛柔善惡。
剛柔二字,即喜怒哀樂之別名,剛善則怒中有喜,惡則即是偏於剛,一味肅殺之氣矣。
柔善則喜中有怒,惡則即是偏於柔,一味優柔之氣矣。
中便是善,言於剛柔之間認個中,非是於善惡之間認個中。
又非是於剛善柔善之外,另認個中也。
此中字,分明是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中,故即承之曰:「中也者和也,中節也,天下之達道也,聖人之事也。」
《圖說》言仁義中正,仁義即剛柔之別名,中正即中和之別解,皆為《中庸》註疏。
後人不解《中庸》,並不解《圖說》、《通書》矣。
周子思之功,全向幾處用。
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
知幾故通微,通微故無不通,故可以盡神,可以體誠,故曰思者聖功之本,而吉凶之機也。
吉凶之機,言善惡由此而出,非幾中本有善惡也。
幾動誠動,言幾中之善惡,方動於彼,而為善去惡之實功,已先動于思,所以謂之「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所以謂之「知幾其神。」
機非幾也,言發動所由也。
善不善之幾,中於感應者,止有過不及之差,而乘於念慮者,則謂之惡。
然過而不已,念慮乘之,亦鮮不為大惡矣。
君子知幾,端在感應上控持得力,若念慮之惡,君子早已絕之矣。
程子以水喻性,其初皆清也,而其後漸流而至於濁,則受水之地異也。
如此分義理與氣質,似甚明。
但《易》稱「各正性命,乃利貞。」
又稱「成之者性也。」
亦以誠復言,則古人言性,皆主後天,而至於人生而靜以上,所謂不容說者也。
即繼之者善,已落一班,畢竟離氣質,無所謂性者。
生而濁則濁,生而清則清,非水本清,而受制於質,故濁也。
如此則水與受水者,終是兩事,性與心可分兩事乎?余謂水心也,而清者其性也,有時而濁,未離乎清也,相近者也。
其終錮於濁,則一習一 之罪也。
性本虛位,心有定理。
敬齋云:「敬無間斷,便是誠。」
予謂「心有間斷,只為不敬,故若敬,則自無間斷。
敬則所以誠之也,此所謂自明而誠也,非敬即是誠。
敬齋尚未及和靖,敬齋只持守可觀,而和靖於涵養分上,大是得力。
以上癸未名(《存疑雜著》)會語
問:「未發之中,難以摸索?」
曰:「中體瑩然,何勞摸索?纔摸索,便不是中。」
為學莫先於辨誠偽,苟不於誠上立腳,千修、萬修,只做得禽一獸 路上人。
祁世培問:「人於生死關頭不破,恐於義利,尚有未淨處。」
曰:「若從生死破生死,如何破得?只從義利辨得清,認得真,有何生死可言?義當生自生,義當死自死,眼前止見一義,不見有生死在。」
問:「生死」,陶石樑以臘月三十日言之。
先生曰:「臘月三十日,謂一年之事,以此日終;而一年之事,不自此日始,須從正月初一日做起也。」
問:「格物當主何說?」
有言:「聖賢道理圓通,門門可入,不必限定一路。」
先生曰:「畢竟只有慎獨二字,足以蔽之,別無門路多端,可放步也。」
問:「三教同源否?」
曰:「莫懸虛勘三教異同,且當下辨人禽兩路。」
顆人成說如琴譜,要合拍須自家彈。
靜坐是養氣工夫,可以變化氣質。
陶石樑每提識認二字,果未經識,如何討下手?乃門下便欲識認個甚麼?轉落影響邊事,愈求愈遠,墮入坑塹。
《中庸》言道不遠人,其要歸之子臣弟友,學者乃欲遠人以為道乎?
世人無日不在禽一獸 中生活,彼不自覺,不堪當道眼觀,並不堪當冷眼觀。
今以市井人觀市井人,彼此不覺耳。
問:「先生教某靜坐,坐時愈覺妄念紛擾,奈何?」
曰:「待他供狀自招也好,不然且無從見矣。
此有根株在,如何一一去得?不靜坐,他何嘗無?只是不覺耳。」
吾輩心不能靜,只為有根在。
假如科舉的人,只在科舉上,仕途的人,只在仕途上,即不專為此,總是此傍枝生來。
所以濂溪教人,只把無慾兩字作丹頭。
先生歎曰:「人謂為人不如為己,故不忠。
看來忠於己謀者亦少,如機變,如蠢息,如欺世盜名,日日戕賊此身,誤認是佔便宜事。」
有友問:「三代之下,惟恐不好名,名字恐未可抹壞。」
王金如云:「這是先儒有激之言,若論一名字,貽禍不是小小。」
友謂:「即如今日之會,來聽者亦為有好名之心耳,即此一念,便足亦取。」
先生曰:「此語尤有病,這會若為名而起,是率天下而為亂臣賊子,皆吾輩倡之也。
諸友?足而不可入斯門矣。」
友又謂:「大抵聖賢學問,從自己起見,豪傑建立事業,則從勳名起見。
無名心,恐事業亦不成。」
先生曰:「不要錯看了豪傑,古人一言一動,凡可信之當時,傳之後世者,莫不有一段真至精神在內。
此一段精神,所謂誠也。
惟誠,故能建立,故足不朽。
稍涉名心,便是虛假,便是不誠。
不誠,則無物,何從生出事業來?」
問:「無慾而後可言良知否?」
曰:「只一致知便了。
若言致知,又言無慾,則致知之上,又須添一頭腦。
所謂無慾,只是此心之明,所言有欲,只是此心之昧。
有欲無慾,止爭明昧,相去不遠,但能常明,不必更言無慾。」
一習一 染日降,而人心萬古如一日。
敬則心中無一事。
舉「飯疏」章,先生曰:「浮雲不礙太虛,聖人之心亦然,直是空洞無一物,今且問如何是太虛之體?」
或曰:「一念不起時。」
先生曰:「心無時而不起,試看天行健,何嘗一息之停?所謂不起念,只是不起妄念耳。」
性無性,道無道,理無理,何也?蓋有心而後有性,有氣而後有道,有事而後有理。
故性者心之性,道者氣之道,理者事之理也。
無形之名,從有形而起,如曰仁義禮智信,皆無形之名也。
然必有心而後有性之名,有父子而後有仁之名,有君臣而後有義之名,推之禮智信皆然。
故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
先生儆諸生曰:「吾輩一習一 俗既深,平日所為皆惡也,非過也。
學者只有去惡可言,改過工夫且用不」又曰:「為不善,卻自恕為無害,不知字宙盡寬,萬物可容,容我一人不得。」
吾輩偶呈一過,人以為無傷。
不知從此過而勘之,先尚有幾十層,從此過而究之,後尚有幾十層,故過而不已,必惡。
謂其出有源,其流無窮也。
慷志於仁矣,無惡也。
然後有改過工夫可言。
寧學聖人而未至,無以一善成名者,士君子立志之說也。
寧以一善成名,無學聖人而未至者,士君子返躬之義也。
如為子死孝,為臣死忠,古今之常理,乃捨見在之當為,而曰吾不欲以一善成名,是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
學者或雲於靜中見得道理如此,而動時又復忙亂;或雲於動時頗近於道,而靜中又復紛擾。
症雖二見,其實一病也。
動靜二字,不能打合,如何言學?一陽一明在軍中,一面講學,一面應酬軍務,纖毫不亂,此時動靜是一?是二?
有讀《人譜》,疑無善二字者,先生曰:「人心止有好惡一幾,好便好善,惡便惡不善,正見人性之善。
若說心有個善,吾從而好之,有個不善,吾從而惡之,則千頭萬緒,其為矯揉也多矣。
且謂好惡者心乎?善惡者心乎?識者當辨之。」
(《人譜》謂「無善而至善,心之體也」與一陽一明先生「無善無惡者,心之體」之語不同。
一陽一明但言寂然不動之時,故下即言「有善有惡,意之動」矣。
先生此語,即周子「無極而太極」也,以「至善」換「太極」二字,更覺親切。
人本無善,正言至善之不落象,無聲無臭也。
先生從至善看到無善,善為主也;周海門言「無善無惡,斯為至善」,從無強名之善,無為主也。
儒、釋分途於此。
)
《大學》所謂格物,《孟子》所謂集義,一事也不放過,一時也不放鬆,無事時惺惺不寐,有事時一真自如,不動些子。
無事時只居處恭便了。
天理一點微妙處,提醒工夫在有意無意之間。
省察是存養之精明處。
靜中養出端倪,端倪即意,即獨,
分類:公案小說